楚翊立即吩咐府里调制解药送来。
庆王催促儿子多喝,连灌十碗。直到儿子说除了尿急并无其他不适,才放下心来。浑然不觉,有一位沉默的老者正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
“没事就好。快,继续配置解药!”楚翊在旁淡淡地笑着,将一切尽收眼底。那双眼,明澈而深不可测。
接到消息之后,他顷刻之间便盘算好应对之策。将情况禀明皇上时,便预料对方会派老师前来。他想让吴正英看看,不懂医术的庆王如何力压太医院高人,准确判断出毒物和解毒之法。让这位出身寒门的帝师,目睹庆王视百姓如草芥。
就算失算了,吴正英不来,只要能解救中毒的百姓,他也心满意足了。
“来,大家快喝!”
解毒剂一桶接一桶地自宁王府送来,管家王喜有点心疼面粉和鸡蛋,看着川流不息的水桶叹气,手指搓动盘算用量。
“那刚满月的婴儿怎么办?他不能喝这些啊!”叶星辞急忙追问。一名太医叹道:“接着吃奶,多吃多排,只能靠自己挺过去了。”说罢,憎恶地觑一眼庆王。
没人能证明,投毒的就是皇四叔。不过,公道自在人心,公理存于天地。
待众人全部好转,惨剧收场之时,已近宵禁。所幸无人丧命,否则叶星辞将内疚一辈子。这下,粥棚不得不关了,他怕还会有人蓄意投毒,防不胜防。
如墨夜色和着早春冷风,涤荡着街面愈发稀少的商贩行人,直到彻底归于沉静。叶星辞将那母子俩和雇来的奶娘留在宁王府,由李太医观察一宿,明日再回家。
他派人到母子俩家中报信时才得知,孩子爹年前帮人补屋顶摔死了,孩子娘现与兄嫂生活。她产子后总是饿,嫂子嫌她吃得多,她只好借喝粥来补充奶水。结果,补成了毒奶。
安顿好二人,叶星辞撇开楚翊,独自到后花园散步。他一遍遍在脑中重演熬粥、施粥的每个环节,双手凌空比划。为什么自己没再盯紧点?经过昨天一场小小闹剧,该有所提防才对。
“啊,烦死了!”他迎着月色绕圈狂奔,用锄头把即将播种的菜地翻了一遍,又打了几套拳,才将烦躁发泄出一部分。之后,他出了后门,走进黑暗的粥棚,颓丧地坐在炉灶后的矮凳。
石砖垒的灶膛仍略带暖意。
他忧心襁褓里的奶娃娃,自己也像婴儿似的,用两个拳头堵着双眼,不让泪水流出。
“我的爱妃可真有活力啊,让我独守空被窝,自己在外面又打拳又翻地。”一道挺拔的身影闪进粥棚,用清冷悦耳的嗓音说出扎耳朵的话,“不如,让我的锄头来翻一翻你的地吧。”
原来,自己的怪异行为都被看见了。叶星辞两手一比划,恶狠狠地嘟囔:“你偷看我,哼,我要把你的锄头掰断。”
“说偷看不好听,这叫暗赏。”
男人也搬过一张矮凳坐下,叶星辞顺势一歪,倚在宽阔的肩头,听对方柔声道:“上回,谁头头是道地劝我来着,什么过度自责是替别人磨刀。怎么轮到那人自己,反倒想不开,躲起来偷偷哭?”
“当局者迷呗。”叶星辞笑了笑,“道理都懂,可心里过意不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看见老吴头看四哥的眼神了吗?就像这样,尽是鄙夷不屑。”楚翊双目微眯,惟妙惟肖地模仿吴正英的神情,“他对四哥的期望和敬意,已经消磨殆尽了。只要我稳扎稳打,别犯错,就离进位摄政王不远了。”
黑暗中,彼此的眸光亮若星辰。
四颗星越来越近,四瓣唇也缠绵在一起。火热的吻,驱散春夜的寒意。楚翊猛地将少年掀翻在地,动情地用呼吸灼烧对方的每一寸肌肤。
正欲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探讨生命的乐趣,只听一串整齐的脚步声渐近,是在宁王府周围巡逻的禁卫军经过。二人慌忙分开,各自穿衣整理,脸都有点脏,好像刚刚在炉灰里洗了个澡。
为首的用灯笼晃过来,诧异地问九爷在做什么。楚翊说,这里的柴还没烧完,回收一下,不然太可惜了。
“九爷克勤克俭,卑职心服口服。”对方由衷赞叹,带队走远。
叶星辞以指为梳捋顺发丝,平复一下悸动的心绪,咬牙道:“老子要报复楚老四。”
“他沦落进污泥,我们不能也跳进去跟他摔打,弄脏了自己。”楚翊沉下嗓音,一如既往的冷静理智,“我不准你轻举妄动,眼下最重要的是主持好春闱。从明天起,你每晚跟我一起看书选题。”
叶星辞瘪着嘴点头:“那就不玩被窝撞撞乐了?”
“玩……”夜色难掩楚翊泛红的双耳,他局促地清了清喉咙,“每天先看书后玩,劳逸结合。”
“那还能看进去书吗?光想着那事了。”叶星辞天真有邪地挑起嘴角,“还是先玩吧,利用之后那段超然物外、看淡红尘的时间来看书。”
楚翊揉着通红的双耳笑了,忽然好奇:“对了,你从哪弄了一盆野草摆在屋里?怪新鲜的,地里的草还没冒头呢。”
“别人送的,那是江南的春草。”叶星辞垂眸坦言。
楚翊怜惜地捏捏他的脸:“有机会,我陪你回家。”
次日,婴儿不再频繁哭闹,脸色也红润了。
叶星辞彻底放下心,亲自将母子俩送到家门口。临别之际,想送孩子娘一些银两。她却拒绝,说给了也是被哥嫂占去,进不了她的肚子。
叶星辞犯了难。
“求王妃赏民妇个差事吧!”女子含泪恳求,“我听说,九王爷有棺材寿材铺。我手巧,想去扎纸花、做纸活。这样,我才能在家里立足。”
叶星辞欣然应允,当天便请铺子掌柜安排她上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百姓的毒解了,可宁王府的毒没解。不过两三日,城里便沸沸扬扬地传开,说宁王府故意给穷苦百姓投毒。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背后扇妖风的又是庆王府。
比之上一次传楚翊在齐国狂嫖滥赌,这次的谣言有着扎实的根基,和广泛的目击者:大量百姓的确因喝了宁王府的粥而中毒。
眼看着,又搅起一场风暴,愈演愈烈。
朝中接连有人参劾楚翊,以那御史刘衡为首。楚翊却不能反过来参庆王蓄意投毒,因为他没真凭实据。小两口烦得失眠,连鸟都没心思玩了。
澄清的法子,是叶星辞想出来的。
灵光乍现的前一刻,他正在楚翊的铺子里,看那年轻妇人扎纸花。接过精致的白菊,他拈花一笑:就为四舅办一场简单的丧事吧!
夜里,他在被窝枕着楚翊的胳膊,利用甜蜜的睡前时光有理有据地剖析:“百姓中毒,有目共睹。可四舅中毒,亦是众目睽睽。但是,仅仅宣扬这一点不够,太轻了。人死为大,必须以死亡这样肃穆的形式,将四舅中毒一事广而告之,谣言才能不攻而破:九爷的亲娘舅,因为喝了自家的粥没了,这毒怎么可能是宁王府投的?”
楚翊夸他机灵,自愧不如。说办白事自己在行,连操持国葬都不在话下。棺椁寿材铺子里都是现成的。出殡时,就安排四舅诈尸复活。届时谣言已破,不会再愈合。
叶星辞则说,还有个顾虑:宫里一定会派人吊唁,这涉嫌欺君。
楚翊却玩味地捏了捏他的鼻尖,悠悠一笑:“欺君?你个臭小子顶替公主,就是天大的欺君罔上,这会儿倒担心起来了。来,先被我欺负一下。”
硬碰硬地互相欺负到最后,楚翊又妄图攻城拔寨,还以撞城锤猛击城门。叶星辞死守防线,勇猛退敌。并以攻代守,派出一支轻骑从侧翼突围,反攻对方城池。逼得楚翊不得不抽身回防,惊出一背冷汗。最终,鸣金收兵,相约明日再战。
“啥,给我办葬礼?”
听说自己要死一回,陈为都哭了。他顿足捶胸,拉着外甥哭诉:“逸之啊,你简直娶了个盖世无双大恶霸!欺负我,折腾我,还要把我送走!干脆直接把我烧了吧,洒花园里,成天沾花惹草也算死得其所。”
罗雨也表示心疼,接着扑哧一笑。给活人办丧事,实在太幽默了。这是一种,值得终身学习的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