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子们散去,叶星辞坐回屏风之后,焦虑地反复回想方才的细节。那老小子很狡猾,会不会发现端倪?应该不会。可是,百尺大厦,倾于蚁蛀。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万一……不,庆王不会想那么多。
他苦恼地挠了挠头,头脑开始发热。热潮从身体深处冲到天灵,又一涌而出,熔岩般流淌在脸颊、脖子、胸膛。他感觉自己像一只煨鸡,裹在火热的黄泥巴里,要焖熟了。
醉了?才一杯酒而已,别人都没事啊。
“我不胜酒力,想出去透透气。”叶星辞闪出屏风。
楚翊正要起身相陪,庆王招来两个酒楼侍女,叫她们带宁王妃去静室休息。
“你继续与诸位大人谈春闱的事,不用管我。”叶星辞朝楚翊笑笑,跟随侍女离席。见他吃饱喝足、步履稳健,一拳能打两个,楚翊也就没跟着。
“娘娘这边请,留意脚下。”
叶星辞跟随高挑袅娜的侍女,穿过黯淡的回廊。朱漆雕栏纤尘不染,幽幽泛着光。正值午时,大堂鼎沸如闹市,那些书生仍在对饮赋诗,以“美人”为题。
“您休息吧,奴婢在外面候着。”
他收回视线,走进侍女推开的一扇门。
这里大概是最小的雅间了,装潢雅致,洁净静谧。他卧在窗边软榻,伴着隐约的嘈杂,和香炉中的袅袅沉香阖眼。想小憩,可是浑身燥热,喝光了茶水仍不能消解。
他扯开领口,像泥塘里的小猪似的翻滚,将脸贴在凉丝丝的茶几。
难受,好难受。
像堕入了地狱,时而受火山炙烤,时而在油锅煎熬,火舌舔舐着他的神智。
生活太苦闷了,人活一世,就该及时行乐,享受无尽的快活。什么家国天下,都是虚妄,唯有身体的感受是真实的……想和逸之哥哥亲亲……
他嘟起嘴,撩起衣摆,又顿然清醒,被自己的举动吓着了。
不,不对劲,他中毒了!
这时,墙边的格架转动,飘出一阵酒菜香气。原来,那边还有一间屋子,而巨大的格架只是隔断。必要时,可以将两间房打通为一间。
“什么玩意儿……”叶星辞整了整散乱的衣衫,瞪大双眼。
格架后闪出四个年轻男人,都是衣着俗丽、腰间坠满金器玉石的浮浪子弟。几人互相交换眼神,又好奇而玩味地打量靠在榻上的美人。
“我没说错吧。”绿衣男轻佻地转动翡翠指环,嘿嘿一乐,“邀我来这吃饭的家伙说,给咱们准备了一个绝色舞姬。”
“绝,绝了。”蓝衣男眯着一双醉眼,猥琐地打量叶星辞,“真是风华绝代,怎么有点像……上个月当街施粥的宁王妃?”
“不像啦,宁王妃会衣衫不整地出现在这吗?”粉衣男和红衣男相视一笑。
屋里有几个男人在说话,而门外的侍女却没进来。也许,是被大堂的嘈杂干扰了听觉,或是故意无视。
叶星辞强压体内翻腾的欲念,不动声色,脑筋飞转。
这是安排好的!
先给王妃下药,再安排“她”遇见酒色之徒。待“她”与男人苟合之际,敌人便兴师动众而来,当众“捉奸”,毁了“她”的名节!
此刻,有众多举子聚会,所有考官也在场。一旦闹出丑事,大齐皇室颜面扫地,他们两口子将辱身败名,这辈子再也抬不起头!别说主持春闱了,出门都得把脸围上。甚至,楚翊再难争做摄政王,从此离开权力核心。
无耻,令人作呕的无耻!卑鄙!下作!
在愤怒和药劲的双重作用下,叶星辞浑身颤抖,呼吸紧促,清亮的瞳仁燃烧着怒火和欲火。他脸红得像进了蒸笼,仿佛轻轻一掐就能出血。
见他神色异样,绿衣男用折扇挑起他的下巴,轻浮嗅了嗅,惊喜道:“这是‘荡心焚情’!女子服了娇软无力,化作一滩春水。男子服了则精神勃发,浑身使不完的劲。嘿嘿,真是喂到嘴边的肥肉啊。”
“哎呦,原来她动不了了!”蓝衣男邪淫地调笑,上手摸来,“来,跳个舞,给爷踢个腿。”
“踢你大爷!”
叶星辞一跃而起,一脚踢翻小蓝,薅着头发朝茶几边沿重重一磕。紧跟着,反手给了小绿和小红两拳,又凌空飞踹,踏在小粉的胸口。
三人倒地后,他又上去补拳。双拳包裹的绷布大大增加了摩擦,拳拳飚血,迅如奔雷。没错,男的吃了这药,确实有使不完的劲儿!
眨眼的功夫,绿、蓝、粉、红四位花花公子全部陷入梦乡,嘴角微微上扬。叶星辞将几人拖回隔壁,打翻酒菜,以制造互殴场面。
他将格架归位,回到原本的房间,只听杂沓的脚步逼近,伴着夸张叫嚷:“这房间隔壁有人在喝酒,怎能安排宁王妃在这休息?万一出事了,谁担得起?”
听声音,像庆王府的大管家——买了两千斤胡椒的那位。
“捉奸”的来了!
叶星辞整理衣襟,支开窗子,俯视地面。他估量一下高度,接着利落地跃出,触地之后顺势一滚以消力。
“哎呦,有人逃单——真厉害啊,吃霸王餐——”
在几个路人的惊讶和赞叹声中,他微微猫着腰,绕到酒楼后院,飒然飞身上马。啊,要折断了!
“驾——”他纵马疾驰,朝楼上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句:“九爷,你老婆喊你回家!”
喊我回家?瞎嚷嚷,我老婆在休息呢。
楚翊推窗张望,只看见绝尘而去的大白马屁股。他困惑地坐回桌旁,却见两名侍女惊惶而来,说宁王妃从房间凭空消失了。
该出的事没出,庆王叹了口气,显得既放松又失落。
“丢了?!”楚翊怛然失色,想起方才楼下奇怪的叫嚷,判断小五已经回家了。一定是有突发状况,否则不会说“你老婆喊你回家”,不禁忧心如焚。
“诸位,失陪!”
话音未落,一向端庄持重的宁亲王以屁股着火的速度跑出房间,一阵风似的刮出酒楼,朝家狂奔,车也不坐了。罗雨等人紧随其后。
“哎呦,快看,又有人吃霸王餐——”
刚刚目睹有人跳楼逃单的路人,指着几人的背影大笑,之后发奋道:“他娘的,老子也练练跑步,然后白吃一顿。”
回到府里,楚翊听说王妃不舒服,正在休息。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日常起居的宁远堂,轻轻推开卧房的碧纱橱,口中轻唤“小五”。刚进门,一具火热的躯体便缠过来,将他撂倒在地,蛮横地压住。
“小五,你怎么了?”
少年以吻作为回应,急不可耐地解他的腰带,因解不开而瘪着嘴,泫然欲泣。少年脸色绯红,艳若桃李,整个人像一块奇异的宝石,晶莹地闪动着妖冶的光。
“大白天的,这样不好吧?”楚翊意识到不对劲,来不及多想,就被对方挟持到榻边,像小野兽将猎物拖回山洞。
楚翊有点慌。
“别磨蹭!跟我玩!”小五用滚烫的面颊贴着他的脸,呼吸炽热。
“那你求求我啊。”楚翊好整以暇地调笑,喉结难耐地滑动。他缓缓宽衣,沉声蛊惑:“你想我做什么?我不懂。”
少年难堪地捂脸,钻进被里。接着,他一跃而起,扑在楚翊耳边,动情地说起悄悄话。
聆听中,那耳朵愈发的红。
楚翊再也忍受不了,狠狠吻了过去。
今天也许是什么黄道吉日,一切都出奇的顺遂。以往他企图越界,少年就下地摸枪,今天只稍作反抗,便顺从了,还出现某种幻觉:“逸之哥哥,快看,屋里有彩虹……”
浪潮平静,他们湿漉漉、汗津津地抱在一起。像两个新生的婴儿,像一对刚爬上木筏的溺水者,像紧紧挤在一起的石榴籽。
楚翊轻吻怀中不时发抖的人。那么一会儿,他感觉除了这张床,世间一切都是虚妄,可有可无。良久,才觉得右肩疼。斜眼一瞧,有一圈深深的牙印,正欢快地冒血呢。
哦,这就是彩虹吧。
在楚翊起身擦拭伤口时,叶星辞蜷在被里悲愤地哽咽。药劲退去的空虚,钝痛,不甘……若非脑子迷糊了,他绝不会妥协。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他含恨道。
“不至于。”
“下次换我欺负你!”他恶狠狠的。
楚翊浑身一震,旋即敷衍地“嗯嗯”几声,说这不是欺负。
“好,那下次换我疼爱你。”叶星辞语气更凶恶,“我要爱死你。”
楚翊撇撇嘴,扑哧一笑。他用棉布裹住肩头,想返回被窝继续温存,却惨遭驱逐。
“不许再碰我!给老子母鸡搬家——滚蛋!”
他只好穿衣出门:“你睡一会儿吧。我再去贡院转转,顺便告诉厨房,今晚做些清淡的。”
“啥人啊!才刚哄上手,就不给人家吃肉了!”叶星辞愤然起身,丢去一个枕头。
楚翊笑着接在手里,“不是,怕你不舒服——”
“我要吃红烧肉和酱蹄髈!”
楚翊连声说好,刚出门又退回来,神情凝重:“或许,我们该探讨一下,谁给你下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