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被迫厮守

日头爬高了,寝宫变得闷热,可皇上不许开窗。夏小满为枕在自己膝头午睡的太子摇扇,搓了搓指尖的一道细小伤口。

昨天收拾茶碗碎片时划的。

他继续回想,太子被禁足的过程,眼中闪过凛冽的恨意。他恨皓王,更恨在背后使坏的女人。

皇上在愤怒中离开东宫后,去找他心爱的女人诉苦了——夏小满猜的。

傍晚,皓王来了。

他恳求尹北望,带头上疏,让皇上如愿。守业不易,父皇值得这点享受。削六成预算,那还是皇陵吗,都不如村长家的祖坟。

皓王絮叨了很多,一片孝心,感人至深。

尹北望静静听着,最后莞尔一笑,一针见血道:“二哥,你想从中分一杯羹,是吗?你想包揽哪个活?运木头吧,油水最多。”

皓王哑口无言。

“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殿外传来高亢的通禀。忽然,皓王猛抽了自己一巴掌,扑通跪地,开始啜泣。

尹北望一愣。

好狡诈!他们母子俩算计好的!夏小满迅速反应过来,去搀皓王,但是来不及了。

齐帝已经迈进门槛。

见爱子跪在太子面前哭,齐帝忙问怎么回事。俞氏也在旁煽风,将皓王脸上的掌印指给他看:“太子此举欠考虑,再怎么说,皓王也是哥哥呀!”

齐帝脸色骤冷。

而皓王委屈的解释,便是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儿臣说话欠考虑,惹太子生气了,儿臣在劝太子同意父皇修陵。”

齐帝勃然大怒,抬脚就踹。尹北望向后跌倒,夏小满慌忙去扶,在他耳边悄声提醒:“掌印方向不对!”

“如果是我打的,拇指印该朝前。”尹北望捂着腹部,冷冷一指皓王的脸。

俞氏神色懊恼,红唇紧抿。她大概教过,抬右手打左脸,抬左手打右脸,结果皓王还是顺拐了。

齐帝又仔细瞧了瞧那掌印,眸光闪烁,欲言又止。

然而,他选择回护最疼爱的儿子。多日积愤,化作一道无情的旨意:“传朕口谕,接下来一个月,太子不许再出门!谁甘愿陪着他,就跟他一块困着!”

夏小满甘愿。

他一面忧心,一面享受,享受这被迫终日厮守的时光。

漫长的一天过去了。晚膳又是凉的,只有一碗饭两道菜,好在有热水。

夏小满服侍太子洗了脚,将铜盆端给整日守在门外的夏辉。这小子机灵,皇上派来监视的御前侍卫也都不讨厌他。他跟他们搭话,顺便传递这一日外界发生了什么。

“听说有几位大人联名递折子,请皇上开恩,宽恕太子不敬兄长之过?”夏辉道。

“不清楚。”

“听说皇后娘娘去见了皇上,皇上的口吻缓和多了,说这是为了太子好,磨一磨太子的性子。今晚,皇上宿在叶娘娘那?”夏辉又道。

“小公公,我们哪知道这些。”

夏小满贴在门板听着。为了太子,对皇上一向冷淡的叶贵妃都争宠了。是啊,这当口,不能让皇上被俞氏的枕边风吹着。

夏小满将这些转告太子。太子仰躺着,默然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褥单。

他爬上床,太子慢慢靠过来,将挺拔的身躯蜷进他并不宽阔的怀抱,浓黑的眼睫间渗出泪水。

夏小满心如刀绞,张开纤细的双臂,竭力拥住对方,喃喃道:“殿下,我会一直陪着你。就算忽然地震了,把宫殿震塌了,我也不跑,陪你一起埋进断壁残垣里。”

节衣缩食三天,原以为会有转机。

然而,第四天清晨,只见清水不见粥饭。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令夏小满浑身发冷的旨意:皇上辟谷,命太子相陪,一同禁食七天。

这三天饮食本就不丰盛,再饿七天?是要把人活活折磨死吗?!这唱的哪一出,是那女人又在皇上枕边吹了妖风?

“殿下,皇上要你饿着!”夏小满惶然道。却忘了,自己也要挨饿了。

“皇上有点惶恐了。”尹北望怅然踱步,在嗤笑中看透一切,“百官越为我求情,他就越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经过修陵的事他才惊觉,他的这朝臣,对我的拥戴竟高于他这个天子。他才四十六岁,身体健朗,不好好敲打我一番,未来如何执政。”

还是找吃的要紧。

夏小满在寝宫四处搜罗能吃的东西,只找到两根山参,一包鹿茸片。

他翻箱倒柜时,太子兀自游荡,如东宫的一缕孤魂,“他让我替他批奏折,分担繁重的政务,就该想到,朝臣自然也会把敬意分给我。可是,他就算不心疼我,也该为我母后想想……我饿着,母后又怎么吃得下啊。”

夏小满用裁纸刀将山参切成薄片,让太子含着补充体力,又泡了鹿茸茶。

鹿茸茶可了不得,饥荒当前,太子却兴致高涨,夜里故意折腾人。夏小满苦不堪言,始终捂着嘴,怕门外的人听见。

不过,他期盼男人能拂开他的手,吻他一下。

靠着参片,主仆俩捱了整整三天。喝用的水都由外人送,东宫的人不许靠近。

“辟谷”第四日,夏小满刚起床,又了跌回去,眼前星光璀璨。他缓了半天,一步步挪到门口,拿回一碗清水,喂给太子。

他瘦了,本就圆溜溜的眼睛显得更大,像只无家可归的猫。

奇怪的是,太子比他高大许多,却不如他抗饿。饥饿使太子迅速瘦削,清俊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像一株脆弱的兰草,一个易碎的梦境。

他们萎在床上,连呼吸都变得轻慢。

“小满,我感觉,身体里要饿出个窟窿来了……”尹北望虚弱道。

“我就说,前两天不该纵欲,你偏不信。”夏小满闭目养神,倏地睁眼,“我从腿上割一块肉,用蜡烛烤给你吃吧?”

“你要成佛了吗。”尹北望笑了一下,在说“割肉喂鹰”的故事。

夏小满却是认真的,甚至开始考虑怎么割肉才能免于失血而亡。

“你别吓我。我不想饿死之前,被你吓死。”尹北望盯着他,眼中没有感动,尽是惊恐。

恍惚间,到了中午。

“让我送进去吧,再接着辟谷,就饿坏了。”门外响起皓王的声音,他想给太子送一碗粥。

真虚伪啊,夏小满想。他想翻个身,却没力气。

但皓王似乎是真心的。他在门口哭,说虽不和睦,但从没想过饿死弟弟,事态发展超乎他的预想。他跟父皇求情了,但不知为何,父皇异常强硬。

哭声令尹北望烦躁。

他翻下床,衣衫不整,野兽般爬到门口,朝门缝嘶吼:“滚!”

皓王被吓跑了,又返回来:“今天,你的老师,翰林院的王大学士面圣请罪,说:‘太子有错,错在老臣教导不利。’他自请革职,父皇让他走回原籍。”

尹北望浑身一抖:“他七十多了,老家在西南,几千里路,怎么受得了……”

“还罢免了几个,带头为你求情的大臣。”皓王又道。

“他就是借此敲打我,夺回他的威严……”

直到兄弟的身影消失,尹北望仍跪在门口,朝门缝巴望。夏小满蹒跚而来,想把他拖回床上休息。

尹北望挣开,又扑在门缝,惊喜地扬起嘴角:“月芙,你回来了!你落在驿馆的梳子,我帮你拿回来了……”

夏小满悚然,随之落泪。太子饿出幻觉了。

尹北望将额头抵在门缝,一线光落在挺直的鼻梁,将苍白的脸割成两半。忽然,他笑得更欢:“小叶子,你也回来了!太好了……如果能重来,我绝不让你去送月芙……”

夏小满没搅碎他的幻梦,只是掩面而泣。

比起眼前拥有的,得不到和已失去的,才是最好的。而叶星辞,二者兼具。但他不恨远方的少年,不恨眼前的贵人,也不恨终日奢求的自己。

只恨造化弄人。

太子扒着门缝张望许久,终因体力不支昏倒。夏小满连拖带拽,把将来回光返照的力气都预支了,才将他弄回床上,自己也昏沉沉睡去。

醒来,是夜里,太子正坐在桌旁喝什么。闻气味,是稀饭。看清他对面的人,夏小满慌忙滚下床,跪地叩首:“奴婢该死,不知万岁驾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