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于章远等人已打点好行囊,也在喝红景天茶。

叶星辞又劝四个弟兄,还是别冒险。四人毅然相随,誓要生死与共。

叶星辞正感动得眼圈泛红,宋卓却戏谑一笑:“你出了事,太子会让我们四个整整齐齐地陪葬。所以,干脆英勇一点,说成同生共死,听着也好听。”

不过,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雪山上解手会很冷。

“是啊,必须速战速决,不然会冻住。”少言寡语的郑昆又一鸣惊人,还一语双关,“怎么样,很鸡冻吧!”

宋卓说,大家说话全都越来越像罗队长,欠揍又带点可爱。

几人说笑着出门,在城里吃了一顿暖烘烘的羊蝎子锅,又背起行囊前往城外军营。他们会在此过夜,因为深夜就要列队开拔。

叶星辞有些遗憾,不能和逸之哥哥温存一下了,但军纪要紧。人家集体睡营房,自己却睡王爷的被窝,算什么嘛。

敢死营集结在营区东北角,营房外拴满临时调集的骡子,沉默着嚼草料。

坡骡子,平川马,下坡的驴子不用打。走山路,骡比马强。等进了山,在正式开始徒步之前,还要靠它们节省体力。

敢死营聚集了两千五青壮健儿,孙副总卫如愿成为统领。众人不知是佯攻沙雅城,只知是去侦查。

几百口大锅里,热腾腾地煮着红景天茶和猪羊肉,敞开了吃。还有一锅锅的白面条,和红油炒的肉臊子。

数个向导也在,那贩丝线的男人正使劲塞五花肉,满嘴流油。见叶星辞来了,他鼓着腮帮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他不单自己吃,也没忘了家里。又偷偷盛了一盆肉,用袖子遮掩送出营区,交给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叶星辞坐在营房前磨枪,旁观全程,感叹自己真幸福,比九成九的人过得好。对寻常百姓而言,难得敞开了吃肉,自己却顿顿都可以。

夜幕落下之前,他登上瞭望台。但见北方云雾愁锁,遮蔽了雪山。

天彻底黑了,敢死营燃起一簇簇篝火。

这两千五百人分为二十路,每一路的勇士都在篝火旁整齐围坐,听各自领队的小旗官训话。

敢死营于二更末整队启程,昼伏夜行,预计三日至山脚。途中遇敌,务必不惜代价全歼。每人一匹骡子,部分骑兵会多配一匹马。开始徒步后,这些坐骑会由随军的牧民赶回鹰嘴关。

叶星辞和四个弟兄位列首路,由孙副总卫直接统领。行军时居中,相对安全。

训话之后,有人搬来酒坛。众人喝下壮行酒,把嘴一抹,开始谈天说地,气氛渐趋轻松。

有开朗的士卒,用家乡话唱起歌谣:“阿妹登上豆角舟,香帕丢进水里头。小河湾儿清漫漫,飘飘荡荡香两岸……”

众人击掌喝彩。

又有人用方言扯脖子开嚎:“太阳那个进山嘛,挂在哟,橘树上噢。月亮那个进村嘛,歇在哟,屋顶上呃——”

叶星辞笑着拍手,这才知道,原来许多戍边兵勇并非本地人,而是来自五湖四海。

“一呀更啊里呀,月牙还没出来呀啊。二呀更里呀啊,月牙出在正东啊……”

许是人多,深秋冷风忽而和煦泛暖。叶星辞四周充斥着各类方言,口音各异,但都听得明白。

四海之内皆兄弟,这天下本该归一啊。可是,谁归于谁呢?唉,就像现在这样挺好。平息了楚献忠的反叛,南北和睦,又是太平盛景。

“糖包油糕蘸上蜜,我与娘子好夫妻……”

有人唱起了楚翊教他的小曲儿,用一种奇怪的方言,听起来既亲切又新鲜。

“叶小旗是江南来的,也唱个家乡的曲儿吧!”忽然有人起哄。

叶星辞有点惊讶,略做推托,便落落大方地起身,说献丑了。

暖融融的火光,映着俊美出尘的异国少年。他立在那,双眸晶亮,像一幅墨迹未干的美人图。

一曲江南小调,借由清澈的嗓音娓娓而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他毫不怯场,从容扫过即将并肩作战的同袍。忽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远远伫立在营房间的阴影,静静窥望自己,眸光亮如寒星。

于是,他故意换了一曲柔美而肉麻的俗曲:“遥望云间归舟,情丝万缕难收。唯愿君心似月,常照孤灯冷夜……”

男人默默听完,便走了。

叶星辞在喝彩中拱拱手,坐了下来。众人都知此行生死难测,尽情热闹,还唱起淫词艳曲,听得少年满脸通红。

欢声散去,再回营房眯一个时辰,便要动身了。叶星辞和四个弟兄睡在一侧的大通铺,他把边,挨着于章远。

刚萌睡意,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钻进帐篷,打楔子似的硬挤在他和于章远之间。然后,紧紧拥住他。

“别动。”

男人的手臂越箍越紧。

“我只是想,这么静静抱你一会儿。”

叶星辞点点头,在爱人的怀中睡去。

于章远像一条尴尬的蚯蚓,使劲儿往另一侧拱。另外三人也跟着挪窝,齐齐支起身子,朝这边瞥一眼,又迅速躺下装睡。

兵法云,趋其所不意。

敢死营昼伏夜行,躲着牧民,绕过几处喀留人聚居区。望山跑死马,雪山就在那,却迟迟不至。

但它正在视野中确切地变大,由秀美变得险峻。

山顶终年冰封,主峰挺拔孤傲,势如刀砍斧劈,数座小峰环立周围。云蒸雾罩,时隐时现。

晴朗时,远远望去,似一顶闪着银光的斗笠。云雾如飘带,丝丝缕缕荡漾在山峰间,与白雪相吐吞。

那贩丝线的向导与孙副总卫同行,指向一处呈马鞍状的山脊,说那个垭口最平缓,将从那翻越。而那座最高的山峰,险峻无匹,百姓叫它“鸟不飞”。

这夜,快到山脚了。

队伍趁夜赶路,十月上的立冬时节,风又狂又冷。难以想象,山顶会是怎样的酷寒。午夜,风息了。静谧中,叶星辞所骑骡子的放屁声格外响亮。

他不懂,它哪来这么多屁,因缺一颗门牙而肚子灌风?若是涉水,单靠屁的推力就能游得很快了吧。

他因这匹骡子而尴尬,每当它噗地一声,便左右解释:“不是我,是骡子。”

忽闻蹄声渐近。

前队飞马来报,急促道:“孙将军,排头撞到一对喀留兄弟,大的十岁,小的六岁。二人为寻走丢的羊羔深夜游荡,是否灭口?”

“别!”叶星辞心下一凛,脱口而出。他瞟一下孙副总卫,讪讪道:“卑职不该越俎代庖。”

孙副总卫笑了笑,似乎在说:你看,我就说你心软吧。他沉吟道:“小五兄弟,你有什么妥善的法子?”

叶星辞略一思忖,提议:“带着他们,等随军的牧民送骡马回鹰嘴关时,也把他们带进城。战事平定,再送他们回家。这样,就不怕泄密了。”

孙副总卫首肯了他的办法,命人将兄弟俩带来。

不多时,两个满头发辫,脸蛋黑红,穿得窝窝囊囊的小家伙来到叶星辞眼前,哥哥还抱着一只羊羔。叶星辞让哥哥与自己同骑,弟弟交由于章远照料。

起初,男孩因畏惧而沉默。不过,骡子又开始放屁,他被逗笑了。叶星辞和善地问,会不会说官话。他点点头,道:“是不是要打仗了?”

叶星辞说,也许吧。

“我大哥、二哥被征走了。爹病了,羊也没人管了,羊羔总是跑丢。”男孩念叨着琐事,忽然发问:“你们要去山里?”

叶星辞目光凛然,冷声斥责:“别瞎打听。”

直到听见随后的话,他才羞愧地意识到,这孩子并非刺探军情,而是一腔纯善。

“山里有狼,还会雪崩。”男孩好心道,“我祖祖是采药的,她说遇到雪崩别慌,横着跑。找石头躲起来,千万别顺着山势跑。”

叶星辞又虚心请教,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山顶还有冰缝,平时盖着雪,根本看不出来。得把人用绳子两两拴在一起,瘦的走前。这样一旦有人坠入冰缝,另一个就能在地面拉住绳子。”

闻言,向导忽然叫道:“这孩子说的对,我们忘了这茬了!到了冰雪混合路段,得让瘦子当排头,绑着绳子,胖子压后。”

孙副总卫听罢,立即命人传到前队。而后,对叶星辞笑道:“你还真是广结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