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朕要废太子!

夏小满开心极了,眼圈发红,有些手舞足蹈。看他的样子,尹北望不禁也笑了。从前都是随手赏赐,还是头一次送亲手做的玩意儿。

“看你喜欢松鼠,闲暇时雕了一个。”

“我本不喜欢松鼠,因为它是你送的才喜欢。”夏小满手足无措,放哪都怕丢了,便牢牢攥着。

“过生日那天,你在哪?”太子笑道。

“在船上晃着呢!”

“大胆,谁的床?!”太子恶意反问。

“是船啦!”

太子哑然失笑,夏小满也笑个不停。有一刹那,他们几乎忘了身处深宫,忘了尊卑有别,忘了无尽的烦恼。

那个刹那过后,太子的笑意淡了,似乎有些懊悔。他不再搭理夏小满,径自去陪伴母亲,为她抚琴。

那琴音总是乱。

今夏多雨,似乎预兆多泪。

新生和死亡接踵而至。

叶小妹拼了命,诞下一个女婴,每个人都惊恐地抽气。她撑起虚脱的身体,只看孩子一眼,便昏死过去。

消息捂了两天,还是不胫而走,女婴是三瓣嘴——兔唇。

俞妃让皓王把这怪胎溺死,别让皇上看见,一向唯母是从的皓王坚决反对。孩子没法正常吃奶,他就让奶娘把奶挤碗里,用热水温着,亲自用最小的银羹匙一点点喂。

听说这些,夏小满才意识到,皓王是真心喜欢叶小妹。而且,刚娶进门,就把她那些被赶走的婢女全买了回来,继续服侍她。

小两口日夜守着女儿,怕被人偷走害死。

齐帝去看孙女,铁青着脸回宫,喃喃重复:“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在民间,生孩子没谷道、三瓣嘴,都是罪大恶极的报应。

太子冷眼旁观,不予置评。

夏小满却觉得,这非报应,而关乎血脉。皇上的弟弟天生斜视,这孩子又豁嘴……

深夜,他与太子卧榻私议,问:若你是孩子爹,会不会顾全体面,把她溺死、饿死或捂死?

太子犹豫一下,说不会。

“怪婴”降世十多天,皇后大渐弥留。

数年病骨支离,都为这一日做漫长的预告。她正躺着聊天,忽而双眼失神。她平静地告诉太子和叶贵妃,她看不见东西了,然后迅速虚弱。

太医施针急救,端来常备的参汤,为她吊着气,等皇帝来。

叶贵妃握着皇后的手,抿嘴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一张嘴,那哭声就泄出来。她失态地咆哮,皇上怎么还不来?

“回娘娘,万岁去了风和园,陪俞贵妃放风筝散心,这会儿正往回赶。”她的贴身太监回道。

叶贵妃眼中闪过冷冽的恨意,死死咬住下唇。

夏小满跪在一旁,也恨死了那女人。明知皇后这两日便是大限,还把皇上往外带。

她就是不想他见发妻最后一面,不想他在病榻前许任何诺言。

尹北望握着娘的手,说皇上就要到了。

皇后示意他凑近。

他流着泪,将耳朵附在她枯萎的唇边,那虚弱的声音细丝般飘着:“我知道,你妹妹逃走了……她不对,你别怪她……”

尹北望微微瞪大双眼。

“你给我看的信,都是你模仿她的笔迹,我觉得出……”皇后缓了口气,“谁,谁替了她?”

“叶小五。”尹北望轻声道。

“苦了那孩子,误了一生……”皇后合眼,两行清泪滑落。

她含着最后一口气,不肯吐出,等着她的挚爱。叶贵妃在她耳边细语,会全力襄助太子。只要自己有一口气,太子就能坐稳东宫。

“再去看看,皇上还有多远!”叶贵妃朝下人们嘶吼。

夏小满率先跑出宫门,翘首朝东西的宫道张望。

只有猫在闲逛。

他又跑回去,垂头跪着,什么也没说。

皇后不肯离去,依然在等。

忽然,她空洞的双眼焕出温柔的神采,盯着半空,少女般娇俏一笑:“殿下,东宫的杏花开了,我们去看看吧。”

她又回到了做太子妃的时光。流连在青葱岁月里,她的笑意静止了。

“娘——”太子俯首恸哭。

夏小满也跟着宫人哀泣。皇后对他很好,自从知道他气血亏虚,就一直记着,常送他丸药。紧接着,他被一阵哀嚎吓到了。

叶贵妃的哀恸令人心惊。

叫了一声后,她失去了声音。死命揉着心口,像要把衣裳揉烂。宫人都被震撼,一时忘了哭。她是那么伤心,仿佛寰宇都承不住这女人的心碎。

“梓童,梓童——”

叶贵妃止住泪水,冷冷瞟着迟来一步的男人。他身后的女人,手里还拿着风筝。

齐帝扑在床前大哭,是真难过。俞氏也丢了风筝,撕心裂肺地嚎,是假难过。

“贱人!”尹北望暴起,死死指着俞氏,“你明知皇后病危,还把皇上带出宫去!”

俞氏委屈极了,往齐帝身边靠了靠,含泪道:“我又不知皇后娘娘今天会——”

啪!话说半截,被一耳光打断。

这记凶狠响亮的巴掌,打歪了俞氏的脑袋,顺着她敷粉的面颊滑在齐帝脸上,打得男人发懵。

一耳光,扇了两个人,夏小满愕然发愣。

“你,你——”俞氏惊得口齿不利索,步摇乱颤。齐帝最先反应过来,摸了摸脸,猛地还了太子一巴掌,怒骂:“放肆!反了天了!”

尹北望的头纹丝未动,舔了舔嘴角的血,扯出一丝笑。他脸上血红的掌印逐渐浮现,大逆之言也冲出胸臆:“当万民的天,你配吗?”

夏小满想去捂太子的嘴,可来不及了。

趁齐帝发愣,尹北望流泪冷笑,积愤如不久前决口的大江一泻而出:“你不是崇道吗?不谈孔孟,谈黄老。好,老子云:圣人无恒心,以百姓之心为心。你做到了吗,你配得上这份社稷,配得上边疆的将士吗?!”

宫人惊恐地交换眼色,全瑟缩着往后退,意识到坏事了。听见争吵,御前侍卫冲进门,也面面相觑。

“殿下,别说了,别说了……”夏小满快吓死了,跪行过去,拽太子的衣袖。

叶贵妃也来阻拦,齐帝却喝道:“让他说!这些悖逆之言,他早就想说了!”

俞氏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紧张而兴奋地吸气。

“你为了个女人,提拔不学无术者做父母官。俞仁文修的江堤垮了,随便找个顶罪的,你居然认了!”

尹北望无所顾忌,杀鱼似的刮父亲的龙鳞。母亲的死,割断了他心里紧绷的最后一根弦。

“俞仁文是颗老鼠屎,仗着国舅爷的身份,整个州都被他带坏了!皓王勾连他大肆敛财,你装聋作哑。觉得没关系,都是小钱。上奢下贪,上谄下渎!你去查查,国库还有多少银子,修陵?你修的是千秋骂名!我的老师,也曾做过你的老师啊!七十多的人,你让他走回家,脚都磨烂了,寒透了多少读书人的心!你的能力,在县衙做个主簿,只勉强够格。”

最后,尹北望指着父皇的鼻子,顿挫有力道:

“你年近天命,都不如北边那个十岁孩子!一个恢弘的陵寝就能让你飞升?你烂在里面一万年,也是个独夫民贼!”

而后,他仰天长笑,又扑在母亲遗体前啜泣。

齐帝气得哆嗦,险些中风。他拔出御前侍卫的佩剑,要砍了太子,被叶贵妃一脚踢歪攻势。

“太子疯了,疯了!”齐帝怒吼,“拟旨,朕要废太子!”

俞氏想煽风点火,被叶贵妃一把推开:“皇后尸骨未寒,不能废太子!”

她双目赤红,将齐帝拉到皇后榻前,指着被面上的一团团水渍。那是男人刚刚落下,已经凉透的热泪:“表哥,你的发妻抱憾而终,你不能这么对她的儿子。”

此时废太子,确实不合时宜。齐帝稍稍冷静,厉声道:“将太子圈禁宗正寺!”

御前侍卫恭敬地带走太子。

夏小满脑中乱成一团,忽而有了主意。他掏出手帕,大胆追上去为太子擦泪,飞速耳语:“你装疯,我有办法。”

太子失魂落魄,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夏小满跪回角落,以免碍眼。众人都往角落挤,包括太医。

齐帝颓然坐在妻子身边,握着她的手,悲戚道:“最近这是怎么了,皓王生了个怪婴,你又离朕而去,太子还疯迷了……”

他呆坐许久,又道:“皇后赐谥孝淑。叶妃,暂由你代管六宫吧。”

悲痛之下,齐帝病倒了。

叶贵妃告诉夏小满,万岁其实没病。只是想突显悲思,在史书留个伉俪情深的美名。

为孝淑皇后守灵时,夏小满找机会把救太子的办法告诉叶贵妃。她觉得不可思议,说太险了。

“娘娘,您想想皇上当时的话,他说:太子疯了。”夏小满笃定道,“这是皇上的第一反应,而且他最信这些。奴婢去摆平崔道长,您在后宫帮衬着……”

得到叶贵妃的支持后,夏小满花银子托了好几个人,终于在打醮的空隙见到了崔道长。

他闪着大眼睛,笑吟吟地给这老道算账,算出他置办宅院的银子,似乎出自道观的修缮款。

崔道长试图抵赖,夏小满就扯着领子往他身上蹭,撩起拂尘往脖子上缠,说他非礼自己。

崔道长骂他不要脸,他回:我一个断子绝孙的人,还在乎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