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爹,儿子嫁人了

叶星辞解释,自己本是作为钦差来化解纷争,为免麻烦,才没让四哥告诉父亲。之后,他焦急地问起四哥的伤势。

父亲敛起笑意,看一眼二哥,叹道:“老四刚歇下,你明早再见他吧。”

“明早?那就不见了,四哥没事就好。我……我想进城看看我娘,我好想她。”叶星辞嘀咕。在父亲面前,他的喉咙总像被封住一大半,底气不足。

父亲脸一沉,两道浓眉又恢复为记忆中的那个疙瘩,浓黑的唇髭间泄出一声冷哼:“堂堂男子汉,一来就找娘,又不是三岁。你多大了,怎么还披散着头发?”

“十九,属兔的。”叶星辞恭敬回道。原来,父亲忘了他多大。

“你娘早睡下了,这时进城不合适,待明日吧。你急什么?”

“小五赶着回流岩呢,他偷溜出来的,不好离开太久。”沉默许久的尹北望开口解围,“驸马很器重他,发现他不在会起疑。”

他拍拍少年的肩,温厚一笑:“走吧,我送你出去。”

“等等!”二哥箭步上前,拽住弟弟的胳膊,眼中闪烁着悍戾和欣喜,“你跟驸马很要好?也对,你一直住在宁王府。告诉二哥,驸马都做了什么部署?”

叶星辞瞳孔一缩,立即摇头。

他绝不会出卖楚翊。

父亲无所谓地笑道:“驸马知道他是叶家人,怎会跟他掏心掏肺。”

尹北望轻轻碰了一下夏小满。后者咬了咬嘴唇,上前一步:“禀大将军,驸马不知叶五公子的身份,只当他是个普通侍卫。”

他躲着叶星辞尖刀般的瞪视,叹了口气,朗声指责:“叶小将军,都这时候了,你还是把实情讲出来吧!殿下一直在帮你欺君、堵窟窿,甚至直到孝淑皇后临终,殿下都在欺瞒她。令尊和令兄,该知道殿下的痛苦与不易!”

“闭嘴,这没你说话的份。”尹北望揪住夏小满的后领,抓鸡似的拎到一旁,嘴角却轻轻一挑。

夏小满乖乖闭嘴。他瞟着陷入绝境的少年,心有不忍。

从见面起,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太子编排好的。

包括那袋俸禄,和此刻的闭嘴。

他多么喜欢,那个“小宫女”与王爷因缘邂逅的故事啊!他多么钦羡渴慕他们的恩爱啊!可是,他在亲手撕碎它。

“你做什么欺君罔上的事了,小五?”

“快说话!”

面对父亲和二哥惊愕的质问,叶星辞眼睫半垂,用颤抖的嘴唇吐露真相:“我把公主看丢了。还没出国,她、她就逃婚了,至今生死未卜。”

父亲魁伟的身躯雷击般一震。

二哥眨了眨眼,困惑到极点,反而笑了:“我都糊涂了,那宁王成天跟谁过日子呢?他一直在假装有老婆,其实打光棍儿?不对啊,公主不是还进宫见老昌帝了?而且,当初公主还跟我说了句话呢。就在这,在重云关。”

“是我,都是我。”叶星辞深深地垂下头,“我顶替公主,嫁给宁王了。”

他在惭愧于失职,而非羞耻于成家。

爱,不是可耻的。

闻言,父亲的五官猛然纠结,痛苦地掩面,仿佛刚灌下一碗世间最苦的药。接着瞋目切齿地怒骂:“败坏门风,有辱门楣!你,你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嫁、嫁——”

二哥亦瞠目结舌,却没责骂,反而转头安慰父亲:“爹,你别这样。五弟也是情势所迫,都是假的。一想就知道,那几个宫女胆小怕事,担不起重任,才由他顶上去了。他的初衷,也是为了大齐的社稷,只是错在瞒了我们太久。”

叶星辞两腮绷紧,却没为自己的爱情争辩。

二哥的判断,有利于他。

若父兄认为他和楚翊只是作戏,或许就不会再逼问情报了。

他面色无波,淡淡道:“我和宁王始终有隔阂,只是将就着生活,各取所需。他需要公主这个和平的象征来争摄政王,而我需要一个掩护。他一向独断,他有什么计划,我不知道。”

他冷冷瞥一眼夏小满,为防再遭掣肘,提前抢了对方或许会说的话:

“夏公公可能会说,宁王不是对你一往情深,无话不谈吗?你们不是很恩爱?哼,你才往江北跑了几回?你所了解的,并非全貌。”

夏小满恭顺地笑笑,袖着手,瓷娃娃似的戳在那。唉,叶小将军可真聪明啊,把太子编排给他的话抢走了。

尹北望微微蹙眉,附在他耳畔低语。他犹豫一下,悄然退出营帐。

“孩儿愧对父亲的教诲。”叶星辞再次检讨自己的失职,走到桌旁倒一杯茶,敬奉父亲。

父亲眼中尽是失望,将茶一饮而尽,愤恨地摔了杯子:“荒唐,太荒唐了!你让为父何颜面对万岁!”

他一生最看重的面子,此刻正涨得发红,“你妹妹,与皓王私定终身。你又失职,丢了公主。我们叶家,有负皇恩,也对不住……对不住太子。”

“大将军不必内疚,公主私逃一事,皇上不会知道。”尹北望眉宇舒展,令人如沐春风,“就算没当上你的女婿,我也愿与你一起保守秘密。”

叶星辞看见父亲浓眉一跳,沉默半晌,最终重重一点头。他懂这份矛盾,父亲位极人臣,万万不该和储君共享秘密。

他心底涌起剧烈的愧疚。

出于忠孝,他该告诉父兄情报。但是,他不能背叛爱人。

最重要的是,楚翊的目标并非吞并,而是促成和谈止战。这和自己的愿望相符,也利于大齐。国库空虚,又要修陵,经不起折腾了。

他屈膝,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利落地起身:“孩儿该回去了。”

刚走到门口,他听见夏小满的声音,似在为谁引路。紧接着,一个人几乎是跌了进来,急道:“小五在哪?”

“四哥!”叶星辞慌忙扶住四哥,随即骇然惊叫。

一道狰狞刀伤,纵贯四哥的左颊。经过缝合,蜈蚣似的爬在原本英俊的面庞。除了那道腥红的伤口,他的脸没一丝血色,嘴唇乌青。

叶星辞的心豁然裂了道口子,去抱四哥,右臂的触感却是一空。他愕然,去抓四哥的左袖。

空的!

他张着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响,圆睁的双目滚下颗颗热泪,仿佛灵魂在淋着暴雨。见他这样,四哥豁达一笑:“第二次受伤了,伤得太重,没保住。没事,死不了。”

随之黯然,“可惜,四哥再也不能拥抱你了。”

叶星辞的手抖得如风中枯枝,再一次去抓那条空荡荡的袖子,而后崩溃大哭。这得多疼啊,多疼啊!他瘫坐在地,嘶哑地嚎啕,再无方才的冷静。

他想起,幼时四哥带他逛集市,用双手举着他看杂耍,又让他骑在脖颈。怎么,怎么会只剩一条胳膊了,四哥是将军啊!四哥也使得一手好枪啊!

四哥拖着虚弱的身体蹲下,用右手为弟弟拭泪:“别哭了,明天起我改用剑了,一样上阵杀敌。”

“躺得好好的,怎么起来了。”二哥搬来椅子,扶四哥坐下,愤恨地低吼,“他娘的,我一定要给老四报仇,砍昌人一百条胳膊!”

叶星辞站起来,渐渐止住悲声,整个人剧烈地抽噎。他盯着四哥飘荡的左袖,断断续续道:“你,你回兆安吧,回家好好养伤。将来再上阵杀敌,好不好?”

“我没事,歇几天就好!”四哥抡动完好的右臂,神情坦荡而刚毅,“我才不回家,丢了条胳膊,却寸功未立,愧对这七尺之身。若我建功凯旋,这伤才算值得,母亲也不至于太难过。”

四哥这是视死如归。以他的身体,再上战场,凶多吉少。

叶星辞垂眸,紧咬嘴唇,刹那的动摇之后,他摇了摇头。

不,不能说。

一个沉默多时的旁观者,信步踱到叶星辞面前,轻柔地开口:“小叶子,我和你一样,担心你四哥的安危。或许,你能终止这场战争。”

叶星辞猛地抬眼。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太子凝重的面孔光怪陆离。

“你再想想,宁王是否对你提起过什么作战方略?哪怕只有一点信息,也能帮到大齐的将士,让他们少流一点血。”

太子的视线,适时地移到四哥脸上的刀伤。叶星辞随之看去,心如刀绞。

他竭力让自己冷静:“大家都知道,宁王想议和,这个念头始终未改。何不从今夜止戈,各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