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三个恶棍

一阵骏马嘶鸣。

透过营墙,叶星辞远远看见一位女将遛马回来,是吴霜。夕阳披在她肩上,英姿勃发。如果去找她,肯定能过得好一点,但他始终迈不出这一步。这算是,最后的一点倔强吧。

临睡前,叶星辞借一盏油灯帮人读信、写回信。

务农时,驿车来过,留下几封珍贵的家书。这些谪发军众星捧月似的围在叶星辞身边,迥异的面孔闪动着同样的艳羡和渴望。借着听旁人的家书,来讨一份慰藉。

“栓子去了村里的学堂,很快,他就能给你写信了。”

叶星辞读着狗子的家书。

“我让娃好好念书,别学你偷鸡摸狗。你个挨千刀的,你犯法,害得娃没法考学。你保重,再熬一年,就回家了,好好过日子。”

狗子流下悔恨的热泪,揩着鼻涕催促:“快,再念一遍。”

“滚一边去,到我了到我了……”

帮几人写好回信,叶星辞认真地洗漱,和衣而卧,什么都不去想,听着营房外呼啸的风声。是东风,从顺都方向吹来。也许掠过了王府的后花园,和娘的身边。

以楚翊的为人,再恨自己,也不会虐待娘吧。

大通铺的角落,杵着一道巨大的身影,一尊佛似的。巨人用粗大笨拙的手指翻花绳玩,只会两个花样,乐此不疲。

叶星辞盯了巨人半晌,起身来到他身边,温柔地编织谎言:“大笨,你姐来信了。”

“好,好,呵呵。”大笨抬头,发出开心的呼哧。

他容貌丑陋,五官像被打乱了,不匀称地散落在巨大的脸盘,眼神却纯真无邪如孩童。

大笨身材奇伟如熊,腰粗如磨。叶星辞在男人中算高大的,却也只到他胸口。这么个大家伙,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总是喏喏地憨笑,被当成耕牛来用。

然而,他被充军,却是因为打死了人。他见有人欺负姐姐,一拳挥过去,那人的脑袋便和脖子脱节了。

“刚才我太累了,忘了读你的信。”叶星辞拿来一张方才写废的纸,“姐姐说:家里一切都好,我很想念你。你好好的,别总叫人欺负,累了就歇一歇,要学会偷懒。等我攒够路费,就去看你。给你读信的人,会当你的朋友。”

大笨眼睛冒光,咧着嘴笑。

“收好。”叶星辞将信叠起,揣进大笨衣襟。

他自己不快乐,但可以轻易让这个笨笨的大块头快乐。举手之劳,他没付出什么,也不图什么。

大笨羞涩地伸出熊掌似的皲裂的大黑手,邀请叶星辞一起翻花绳。叶星辞教给他一种“小桥”的翻法,昨天教过一次,前天也是,可惜他学不会。

他们两个,是罪役营里唯二终身充军的人。

但这不是最惨的,还有个“永远充军”,大嘴便是。犯法的不是他,是他大伯,当街殴打知县并朝其口中塞马粪。

流岩失守时,大伯死了,大嘴接替对方充军。将来他死了,家族还得派个男丁过来,如此代代相传。

大嘴调侃:“别人有传家宝,我家传的是充军吃苦。”

别人问,为何派你来?

他痛心疾首:“他奶奶的,全家男丁在祠堂抓阄儿!我打小运气就差,好事摊不上,坏事跑不了!”

翌日清晨,营房里两个家伙因几句口角打起来了。军头责问时,众人只说闹着玩摔跤。

“你们爱怎么着我不管,别给我惹事!”军头嘬着牙花子怒道,“列队操练!”

罪役营的规矩是,有纷争内部解决。大家讨厌并排挤向军头告状的人,军头也讨厌被麻烦。除非快闹出人命,否则不插手。

叶星辞手持盾牌木剑,混在一众贼配军里,斜望东方泛白的云絮,麻木地等待新一轮太阳升起。

不,是旧的太阳,和昨日一样。

谪发军发军饷没份,可也要操练阵法。他的“病”很重,始终不敢碰兵器。那个斩将夺旗的无畏少年,像个音讯全无的老友,亦或上辈子的故人。

只有在切磋拳脚时,他才显露出一点曾经的能耐,但从不过于拔尖。军头见他身手矫健,轮流与他过招,他故意打得有来有回又落败,给足了面子,换来一点酒菜。

“停止操练!有新的谪发军来了!”

众人在营房前列队等待,不多时,只见十多个衣着褴褛、戴着镣铐的汉子在官府差役的押解下走来,叮了咣啷。

文书交接过后,差役解下刑具。

去年秋天,叶星辞也是这么来的。那时,他腿伤还没好,从顺都一步步挪来,身上仿佛堆积了一辈子的疲惫。当时,所有人都盯着他的脸,愣了一会儿才开始同他说话。

新人中,有三个魁梧而面相不善的年轻汉子,是个打劫团伙:赵老大,杨老二,曹老三。被判终身充军。

一整天,他们都表现得随和寡言,卖力干活的同时观察罪役营的每个人。目光扫过叶星辞时,会多停留一下,然后搔一搔裤裆。

“夜里睡觉小心点,那仨人总盯着你看。”日落时,狗子提醒道。

叶星辞点点头。

临睡前的闲暇,劫匪三人组暴露本性。他们没骚扰叶星辞,反倒以“东西丢了”为由,揪住大笨就打,边打边观察别人的反应。

这里睡着五十多人,全都胆怯地往后缩,没人敢出头。

叶星辞懂了,这是立威。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逮住最壮的人暴揍一顿,从而一跃取代其位置。

今天,大笨被农户雇走当耕牛,很晚才回来。三人组误以为,他是享有特权的老大,可以去外头闲逛。

“别,别……”可怜的大笨蜷成一团,护住硕大的脑袋,口中含糊抗议。雨点般的拳打脚踢落在他身上,他也不还手,只絮絮地讨饶。

叶星辞坐在自己的铺位,牙咬得咯吱作响,双眸泛红,扭过头不去看。他不想惹事。挨饿令他掉了不少肌肉,他的双拳,难敌六手。

“老大,他好像有点傻。”

“不,是很傻。”

很快,劫匪三人组发现了大笨的笨。对他使劲,白费力气。三人有些懊恼,喝令大笨滚开。

“哎,这是什么?”杨老二捡起落在地上的纸。

大笨顿时露出无助的神情,慢腾腾地抬手讨要,口齿不清地嘀咕:“姐姐的信,给我的信。”

赵老大嗤笑,拿过抖了抖,单脚踏在床铺,凑近小桌上的油灯,费劲地阅读。很快,他恶劣地一咧嘴:“我也识几个字,这根本不是你姐写给你的,有人骗你。我看啊,你姐巴不得丢了你这个累赘!”

大笨无措地张了张嘴,粗黑的眉毛耷拉成八字,两只大手拧在一起。

尖刻的哂笑过后,赵老大将信纸靠近跃动的火苗。纸边瞬间燎得焦黄,滚出烟来。忽然,一道迅捷的身影豹子般窜过通铺,一脚踹在男人手腕。

“少欺负人!”伴着清脆的暴喝,信被夺走,交还大笨手中。

叶星辞凌空一翻,灵巧地落在地面。他拍拍大笨的肩以示安慰,转向劫匪三人组,目光犹如烧红的刀子。

义愤让他发觉,貌似凉透的热血,原来还残有余温。

“好啊,终于有人出头了。”赵老大揉了揉手腕,缓步逼近,目光阴狠而邪秽,“看来,你这个漂亮小子,是这最厉害的。”

“一起上!”然而,叶星辞话音刚落,众人齐齐后退。还有的躺下装睡,鼾声如雷,不愿招惹是非。

他苦笑一下,并不怪别人,刚才他不也一样么。

“这是你自找的!”赵老大率先出拳。

叶星辞闪避反击,踢歪对方的攻势,还算游刃有余,冷笑道:“谁裤子没提好,把你露出来了!”

在众人的惊呼中,另二人也出手,左右夹攻。

叶星辞力不从心,体力迅速流逝。一次疏忽,被对手重击肋下。剧痛中,身形踉跄,被三人合力压制在大通铺。

“听说,你是南齐的细作。靠什么混进王府的,身子吗?”赵老大淫猥喂,于小衍地舔舔嘴唇。

呼吸的热气和体臭如带刺的网,越裹越紧。叶星辞的嘴被捂着,竭力挣扎踢打,喉间滚出濒死般的闷哼,眼角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