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光棍的著作

男人说,还有老相识。

难道……叶星辞心里悬着喜悦,来到后院,只见一匹神骏白马拴在树上。那股喜悦陡然冲出喉头:“雪球儿!”

他飞奔过去,搂住爱驹的脖子,用手指梳理它柔顺如云的长鬃。白马也发出哭泣般的断断续续的嘶叫,似在诉说思念。

这一天,他频频收获重逢之喜,像是老天对惨淡的二十岁生日的弥补。

“我骑来的。”楚翊走近淡淡道。

“辛苦了。”

“没事。”

“我跟雪球儿说话呢。”叶星辞瞥一眼男人,“谢了,这次是对你说的……你在哪找到它的?”

“逃亡路上,碰巧遇见的。真有缘的话,总会相遇。”楚翊也捋着白马的鬃毛,有意无意地触碰叶星辞的手指。

后者不动声色,换个地方摸。可是,那手却不依不饶,在马鬃中穿梭追逐。

二人默默地来回捋鬃毛,若有人懂马语,会听见雪球儿在说:我快秃嘞!

片刻之后,夹在中间的白马往后退了一步。失去阻隔,蓦然面对面,叶星辞有点无措,眼神乱飘,像被猎犬追逐的兔子。比起那张魂牵梦萦的俊脸,还是雪球儿的马脸更可爱。

“本来能早两天到,顾及我岳母的身体,路上没赶得太急。”

叶星辞瞪一眼信口认丈母娘的男人:“别管我娘叫岳母。”

楚翊轻松道:“那你还管我舅叫舅呢!”

“虽然我们分开了,但四舅永远是我的家人。”

“四舅也这么说。”楚翊笑了笑,随手抄起立在树下的长柄硬毛刷,为白马梳理被毛,“他说,就算没我这个外甥,你也是他外甥媳妇。记得吗,两年之前,他还处心积虑拆散我们呢。你的坚韧、才能和胆魄,折服了他。”

说到这,楚翊正好梳理到马屁。

叶星辞淡淡瞟去一眼:“少拍马屁,当心惊了马。”

这时,他才注意到马鞍上拴着的包裹。扯开一角,他的鼍皮战甲露了出来。

他喉头一酸,又看向鞍下钩悬的长枪。枪尖打磨过,银亮生寒。锋芒刺透春光,撑满了心脏。

他斗志盎然地握住枪杆,又倏然松了手,侧目躲闪。

该死,还是不太行。慢慢来吧。

“怎么了?”楚翊留意到他的异样。

“没事。”叶星辞镇定自若。

楚翊瞥一眼锐利的枪头,又看向心上人那牛犊般倔强的神情,目光顿时溢满心疼。仿佛心的碎片,正从眼中流出。

他没再问,朝远处的罗雨挥了挥手。后者取来一个厚墩墩的木匣,楚翊拿在手里:“生辰吉乐,这是礼物,新修版《兵略》,我一笔一划写就、装订。”

“九爷,你……好有自信。”叶星辞嘟囔着,劈手夺过,随意夹在腋下。

“我们最初的缘分,就是源于我的自信。”

嗯,翻尼姑庵的墙,够自信……叶星辞挑了挑眉,请楚翊帮忙照看爱驹和兵器,干脆地告辞。

“去哪?”楚翊不舍地追来。

“我是贼配军,当然回罪役营啊。”叶星辞从容地伸出一个巴掌,“我可是立军令状了,只有五天时间,得抓紧部署。”

楚翊也抬手,顺势与人家十指相扣:“你立军令状,是故意气我。”

“哎!”叶星辞的脸扭曲得像揉皱了的美人图,疯狂甩手,“我决定立军令状时,又不知你在。九爷,自信过头,可就是自作多情了。”

“我知道。”楚翊垂眸瞧着被甩开的手,落寞而欣喜,“我躲在一旁,听你跟吴霜谈条件,那么有胆识。我知道,罪役营困不住你。我不是你的翅膀,只是一根羽毛。缺了我,你也一样飞。”

叶星辞心弦颤动,楚翊是最不了解他的人,不久前才知道他的真名。可是,楚翊又是世上把他看得最透的人。

这样的人,今生今世只会遇见一次。

不得不承认,楚翊的襟怀更洒落,能轻易释怀。

“男儿屈穷心不穷。”叶星辞藏起情绪,淡然一笑,“我只是,正在继续追逐,遇见你之前的梦想。”

“小五……”

“我有字了,九爷可以叫我骁武。”叶星辞意气飞扬地抬起下巴,很喜欢自己选的字。

“听上去差不多。”楚翊笑了。

“不再是小孩的小,是骁勇的骁。”叶星辞跑了两步,又回身提醒,“把阿远他们调回来,请九爷现在就安排人去办。”

回到罪役营,叶星辞得知吴霜已派人来过,告知众人不必再做苦力,还发了新衣和甲胄。

连带着,他立下军令状一事也传遍了。众人聚在营房前的空地,围着他反复确认:“万一没攻下那个泰顺县,是只砍你一个脑袋,不砍我们的?”

“没错。”叶星辞笑眯眯道。

“每人就一颗脑袋,你可别搞错了啊!比如,把‘斩了我’,写成‘斩了我等’。”

“放心,这笔买卖你们稳赚。”

大笨像一座小山似的,乖巧地蹲在叶星辞身边。听不懂,但很认真。

“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泰顺县。诸位大多是梁上君子,届时只需施展看家手艺,之后我自有办法……”叶星辞略做安排,并未透露计划全貌,“后面的,暂时保密。不是不信任诸位,是怕走漏了风声。”

他额外叮嘱:“若有人跟你们打听,我和那三个死人的过节,不许透露。”

又转向身边的大块头,柔和道:“大笨,你就跟着我,保护我就好。”

大笨摇摇头。

叶星辞笑了:“装哑巴的游戏结束了,你不用再摇头。”

大笨咧嘴说好。

怀里的匣子,像痒痒挠,搔着叶星辞的肋骨。他走进营房,坐回自己的铺位,开匣取书,却率先被下面的东西吸引。

那是一顶发冠,皮革嵌玉,刻有细致花纹。不过,略有瑕疵,也许是楚翊亲手做的。

叶星辞在头上比划一下,收入匣中,自语道:“八成,是用棺材铺里的工具做的,我才不戴。”

接着,他翻开新修版《兵略》,做首个读者。扉页一列秀逸的笔迹,闯入眼帘:赠爱妻小五。

他先挑起嘴角,而后才意识到自己在笑。

“哼,妻个头,你个大光棍。”

对于旧版,叶星辞早已烂熟于心,轻易便读出其中不同。新版删减了不成熟的观点,增加了亲历的经验。

依旧分为“行、藏、动、静”四篇,在“动”篇中,作者提到喀留王城的佯攻之战。不足两千人,借夜色、旌旗、野物和火光,硬造出十倍阵仗。又借令人头疼的护城河反客为主,用掩护城池的屏障,将敌人困为孤岛。

务农因地制宜,作战因人成事。战争是国力的较量,归根结底,是人与人的对决。

不要高估或低估对手,而是根据情景,想对方之所想。环境会影响人的判断力,楚献忠其人十分狡诈,面对佯攻,却顷刻间上了当。

“嗯,总结得不错。这是在讲,从人性来制定战术。翻越雪山奇袭成功,就是最佳印证。”

人性……叶星辞翻书的动作一顿。

他似乎看见,楚翊困在死一般的黑暗中,饥渴交加,耳边却回荡着离间的诛心之言。

沉稳睿断的摄政王,不会轻信。但刚被发妻出卖的困兽,会的。

叶星辞想,楚翊是在最绝望的黑暗,和深切恨意的滋养中,生出休了我的念头。我亦是情势所逼,一步踏错。楚翊设身处地,才对我说出“原谅”。

叶星辞时而心疼前夫,时而心疼自己,还是难以释怀。心里乱糟糟,只想吃东西压一压。

“唉,烦死了,接着看书……”

书中,连火烧粮仓都写了,并注:早知磨坊一向须防火,直到小五以面粉烧毁粮仓,方悟其妙用。吾妻一向如此,所谓慧眼独具,便是将人人皆知之道理,向上向深看一层。

“你小子又拍马屁……”

叶星辞抬眼凝望半空,笑着出神。半晌,才继续阅览。

他连读多遍,直到夜幕落下,字迹模糊。他掌灯继续,心情像那些为春灌而疏通的水渠,愈发顺畅,汩汩地淌着清水。

他揉揉酸胀的双眼,再度翻到扉页,从那句“赠爱妻小五”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