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你成家了,我没家了

小两口面面相觑,楚翊尴尬一笑,说没打算利用这半个时辰。见心上人稍稍松了口气,他又促狭道:“昨晚你不省人事,我这个坏蛋不干人事。太累了,不能天天折腾。”

叶星辞轻轻踢去一脚,说起正事。

“兵贵神速,一定要快。明天是我小妹和尹北望的婚期,很快,父亲和二哥就从兆安回来了!到那时,就不可能以小代价夺回流岩。”

“你有何打算?”楚翊轻声问。

“流岩和泰顺县不同,绝非一点小手段就能拿下。我脑中思绪万千,还没想好。”

楚翊合眼思索,蹙眉往二人中间一摸:“什么东西这么硬,硌得慌。”

“这得问你自己。”

“……”

“哦,忘了说,是金子。”叶星辞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他亮出一袋黄澄澄的赤金,“我离家之后的俸禄。”

“你在东宫内率府年俸多少?”楚翊语气如常,像在聊柴米油盐。

“一百三十多两银子,跟你这个亲王比,差远了。”

“自降为郡王了,还罚俸三年呢。”

二人平静地聊着,某一瞬间,皆是一愣。他们讶异,竟能从容谈论这些带刺的过往。

沉默片刻,楚翊轻轻吸了一口气,想到什么:“出城之后,你是不是提到,齐帝派了在东宫时的心腹做监军?”

“一位姓宋的。”

“曾在詹事府任赞善,对吧?”听见老婆讶异地咋舌,楚翊解释,“前年,在翠屏府剿水贼时,我偶然见过他一面。他来向那个胖墩墩的知府传太子口谕,很强硬,一看就不是善茬。”

“你记性真好。”叶星辞由衷夸赞。

“还好啦。”楚翊拉长腔调,带着孩子似的得意,“大昌七品以上官员的情况,我能记个七七八八。”他顿了顿,又道:“给我讲讲那个姓宋的,我觉得,突破口在他身上。”

“我跟宋大人交集不多,只算脸熟。”叶星辞回忆着,“这人非常勤奋,把詹事府当家,大年初二就办公。听说有些刻薄,不近人情,但绝对忠心。”

楚翊支起身子,提起那袋金子,眸光熠熠。

他附在心上人耳边,一丝坏笑爬上嘴角:“就利用,那位被俘的李总镇……我答应齐使释放战俘时,就隐约有些想法……”

热气拂在耳孔,像发烫的蛛丝。叶星辞浑身战栗,往边上挪了挪,用肩膀蹭耳朵:“这又没别人,大大方方地说呗。”

“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叶星辞翻个身,背朝男人,认真盘算。

楚翊的诡计可行,以四哥刚强的心性,不会有危险。

两全其美的方案落空了,而四哥已向他宣战,那兄弟俩就较量一番吧。尽管如此,叶星辞还是难过得喉头发酸。

忽然,身上一沉,有个重物压了过来,他还以为房子塌了。

男人伏在他身上,滚烫的唇印在他脖颈,手也不老实,搜身似的。他一脚踹去,男人闷哼一声,故意沿着大通铺滚了几圈,狼狈地扯起嘴角。

“九爷,没名没分的,不合礼数。”

“我想要你,小五。”楚翊低语。

“用手吧,正好五个指头。”

叶星辞无心调情,裹紧四哥临别送的披风,一直拉到眼睛。

他嗅到了四哥的气息。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来自幼时兆安的街巷,每隔几步,就换一种气味。桂花糕的香气飘来了,又溜走了。鼻子来不及失落,就迎来了小笼包,藕粉,葱包烩……

四哥牵着他小小的手,边逛边问:小五,你吃不吃这个?

叶星辞将披风拉到头顶,咬着嘴唇,饮泣而眠。呼的一下,前夫也钻了进来,一语不发,老老实实,只是抱着他。

他嘟囔:“奇怪,最苦的时候没怎么哭,这两天泪倒格外多。”

那怀抱收得更紧。

“因为,你心里的春天到了。不下雨,怎么开出花来。”

**

良辰吉日,转眼便至。

天蒙蒙亮,满城披红结彩,夏小满忙得脚不沾地,几乎练成了轻功。琳儿跑来告诉他,继母来找,说家里出事了。

“唉,真能添乱。”夏小满拿了些银两,匆匆奔胜林门而去,那是宫人与外人会面之地。

一见他,年轻的继母便哭开了:“昨天你爹出去喝酒赌钱,失足掉河里了,刚捞出来……”

夏小满脑中轰地一声,整个人飘了起来,像被一记重拳击飞了。他定了定神:“我没空,今天是万岁大喜之日,我……让我干儿子阿辉去料理。”

夏小满安排夏辉出宫,料理后事,陪伴继母。其实也没什么好料理的,皇帝大喜,城里不许治丧。

他恍惚着回到举行婚礼的大殿,看太监宫女们奔走布置。满眼红彤彤的喜色,活像掉进了血池地狱,痛苦不堪。

日头越升越高,红色愈发的艳。

“夏公公?”

有人叫了他好几次,他才惊醒似的侧目。是御膳房来人,说才发现库存的瑶柱味儿不好,宴席的鸡茸瑶柱恐怕做不成了。

“去酒楼买,有多少买多少,这么点事也能难住。”他漠然道,忽然很想见尹北望,“万岁的午膳传到何处?”

“东宫,内率府。”对方答。

夏小满迈进那扇三年未开的房门时,那位万乘之尊正坐在床边出神,指间绕着一缕青丝。

夏小满盯着那绺头发,微妙地挑起嘴角——那是自己的头发。他在蒙尘的床架抹了一把,搓搓手,又环顾四周。

依旧保有房间主人离开那日的陈设。桌上,还有一碟发霉的点心。

“你先出去。”尹北望淡淡扫去一眼。

重归独处,他拍了拍枕头,躺了上去。似乎,有一阵遥远的声音,正刺透满室尘埃。

是记忆深处的回响。

“殿下,我想娘。”

“我们一起睡吧,我给你讲故事。”

“殿下,醒醒,你尿床了。”

“不会吧,我都十岁了,而且我裤子是干的。”

“呀,是我,哈哈……”

纯真的笑声,激起一室灰尘,呛得尹北望流了泪。他猛然起身,神情决绝,快步离开房间,将一切抛在身后,对守在门外的人道:“小满,找人把房间收拾了吧。”

“用来做什么?”

“随便。”

春风拂面,尹北望抬手,想让那缕青丝随风而散。然而,手却不受控地越攥越紧。他叹了口气,又把头发揣回香囊,安放在袖中。

走出东宫,他回望这片巍峨的殿宇,华贵的樊笼。失去的,永远找不回。而得到的,还在增加。

一切都值得。

“陛下,齐军的战歌改好了。”夏小满道。

“改它做什么?”

“避圣讳。”

“不改。”尹北望淡淡道,“北望是愿景,不必改。”他眉宇间没有新婚之喜,阴郁如故,“王师傅还在路上?说实话吧,他怎么了。”

夏小满犹豫:“大喜的日子,说了触霉头。”追问之下,他只好说出实情:“奴婢也是刚知道,王大学士一头撞死了。”

尹北望面色无澜:“他认为朕得位不正。”

“是他自己冥顽不灵。”

沉默半晌,尹北望问:“还有别的事吗?”

“没什么。”夏小满本想把爹死了的事说出来。又觉得,不合时宜。

他一边张罗,一边恍惚。

晚霞中,宫门常闭的中门洞开,迎来六宫之主。他那金质玉相的意中人,以红绸牵过以扇障面的新娘。帝后相携,百官朝拜。红烛映堂,喜乐喧天。

夏小满的一双大眼睛汪着泪,又不得不展开笑容。他的嘴角因哀伤而下撇,又竭力上扬,看起来很滑稽。

他爱慕的人成家了,而他在这天,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他又不可能有自己的儿女,余生都将孤零零的。

宴席散去,夏小满快累死了。

他安排几个东宫的老属下值夜,独自回到离皇帝寝宫不远一排低矮庑房。更衣休息,和窝在枕边的松鼠小满哭诉。

“我常觉得,和爹感情淡薄。可有他在,我过年时就有个去处……”

刚聊一句,有人叩门。

夏小满起身开门,月色下,是那刚入洞房的一袭赤红龙袍。衣着整齐,夹带酒气。他一怔:“陛下这么快就……”

有失水准啊。

尹北望叫侍卫站远点,关起门,讪讪一笑:“典礼上,朕看你啼笑皆非的样子很奇怪。反正和皇后话不投机,就出来吹吹风,顺便问问你怎么了。”

见那双琉璃珠似的瞳仁又泛泪,他忽然烦躁,语气骄矜又懊恼,也透着疼惜:

“又哭?哭什么!婚事不是早就定好的?先前不哭,临场摆出这样一副表情。朕在喝合卺酒时也心神不定,好像辜负了你似的!你是故意的!你一向刻薄,睚眦必报,挨个报复从前得罪你的人。俞逆临刑前,你还溜进死牢,扇了他一顿耳光,以为朕不知道?你今天的哭丧脸,就是对朕的报复!”

谁报复你了,我爹死了。

夏小满想笑,男人明明主动纡尊降贵来此,却又表现得不耐烦。他嘀咕:“人山人海的,陛下怎么单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