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否则,你怎会苟活至今?你不感到耻辱吗?若我是你,在被俘之前,便会玉碎成仁!”
李总镇百口莫辩,急呼:“冤枉啊,大人!”
“是离间计。”叶四用仅剩的右手抓起金条,语气虽淡,却声如洪钟。
他乜斜一眼宋监军,继续道:“李总镇擅自调兵有罪,可他也保全了三千多人,没有成建制溃散,将他们全须全尾地带回了家。昌军是想让我们怠慢猜忌这些曾深陷敌营的同袍,激起兵变,灭我士气,再趁虚而入。”
他的臭弟弟,还是太年轻,连金条都没熔成别的样,原封不动由李总镇带了回来。
叶四笑了笑,对监军说出决定:“李总镇擅自调兵有过,率部归建该赏。功过相抵之后,杖一百,降三级。”
“叶指挥使!”
宋监军不客气地拔高声调。
“下官认为,你是有意包庇,毕竟你们是老相识了。证据确凿,你却说是敌人的诡计。哦,收了贿赂,没被发现就私吞。被发现了,就推说不知,是敌人离间。若人人效仿,齐军就垮了!”
“宋大人,你言重了。”叶四浓眉紧锁,看出这是在杀叶家军的威风。
宋监军朝东一拱手,声音又高亢三分:“皇上派我监军,我就该尽忠职守。试想,若李总镇和部下没通敌,宁王怎会善待并疗伤,放归大齐。这三千多人,一个都不可留在军中!总旗以上,阵前处斩。小旗以上,收监待查。其余人等,通通去服徭役。先斩李贼,以正军威!”
李总镇看了看部下,惶然祈求:“叶将军,我真没通敌!不然,就只杀我一个,千万别累及无辜。”
叶四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容我详查。”
“不是详查,是包庇!”宋监军环顾一众震惊的将领。这是皇权和军权的对峙,今天,他必须为皇上立威。
“那就将李总镇槛送兆安,由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处置。”叶四又退一步。
“万岁大喜,城里连哭都不让,我们却送个叛徒当贺礼?”宋监军目光发冷,“叶将军,你不过是想保住他的命而已。大是大非面前,可要拎的清!”
说罢,从袖中亮出一方黄灿灿的家伙,是金牌令箭。
“皇上赐我监察三军,立斩不赦之权!来人,将李贼就地正法!”
短暂的沉寂之后,一队同样只听命于皇帝的内卫上前,扭住李总镇。后者嘴唇颤抖,合起双眼。
“宋大人,请收回成命!我绝不让袍泽白白送死!”叶四厉喝,右手握住剑柄。
“斩了他!”宋监军口沫横飞,狠狠一指。
铛——利剑出鞘。
宋监军捂住脖颈,不可思议地垂眼,见鲜血正决了堤一般从指缝喷溅。他浇花似的走了好几步,才砰然倒地。
四下腾起一片惊呼。
叶四神情冷峻,在衣摆擦净血迹,还剑入鞘,涌上头的热血也随之收敛。
他喘着粗气,目光掠过一张张震惊的脸。此刻才懂,这摆在台面的离间计,离的不是军心士气,而是宋监军的人头。
小五并非青涩,而是卖了个破绽,生怕他看不出其中有诈。臭小子知道,他不会冤杀一众将士,也看透了宋监军会借此立威,才设计拱火。
“叶将军大恩,末将愿肝脑涂地,誓死追随!”李总镇流泪叩首。
被隔离的几千败兵也随之跪倒,山呼谢恩。
“你,你杀了宋大人!”那一队内卫亮出家伙,叶四的亲兵也随之拔刀。
见状,内卫又收了家伙,边退边道:“宋监军是万岁的心腹,从詹事府一路追随圣驾,有拥立之功!你,你残杀朝廷命官……”
他们环视四周,又交换眼色:“走,我们回宫!”“走!”
一队内卫立即动身回兆安告状,忘了替自己人收殓尸首。
看着横卧血泊的监军,叶四有些颓然,又笑了:“好手段!哥来想想,下一步,你会出什么招?”
“叶将军……”亲兵从尸首身边拾起金牌令箭,“宋监军怎么办?”
“加点醋和辣子拌了。”见对方发愣,叶四又说,“当然是葬了。”
祸已经闯了,城还是要守。
当初,父兄带走三万精兵勤王。眼下,重云关守军四万余,流岩一带守军三万余。若有战事,还能从周边州府迅速调来三四万兵力。
流岩城内粮草充沛,昌军想啃下这座坚城,难比登天。
他沉沉地盯着那些从昌营归来的士卒,突然发现,有少数人没穿戎装。一问才知,是被扒走了。
左脸的伤疤,随笑意舒展。
他猜出弟弟的下一步棋了。
**
一骑探马,带来了宋监军被一剑封喉的好消息。
一切都符合预期。
叶星辞算准了,四哥性情刚直,又有着和自己类似的热血冲动,才认可楚翊的计策。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手刃钦命的监军,将是四哥与朝廷决裂的第一步。
“一剑封喉?”楚翊抬头,放下顺都传来的公文,击掌喝彩,“这下我信了,舅兄单手也能打趴我。”
叶星辞面朝地图,负手而立,发出一声哼笑:“你行端表正,他干吗打你?”
“也许他觉得,我欺负你了。”
叶星辞凌厉地回眸:“那你干吗欺负我?”
“注意,是他觉得,不是我真的做了。”楚翊无辜地摊手,“娘家人嘛,我打个喷嚏,他都觉得我是故意吓唬你。”
叶星辞抿住笑意,目光转回地图。却听房门开合,而后,是前夫不知羞地寒暄:“丈母娘来了!一个女婿半个儿,有事尽管吩咐。”
“王爷,请你自重。”李姨娘迈进门,隆起的小腹并未影响她的轻盈。她白了“女婿”一眼,对迎上来搀扶自己的儿子道:“小五,娘担心你。”
她在中堂就近落座,一手握着儿子的手,一手摸了摸他的脸:“这两天,你可算胖点了。”
叶星辞叫娘放宽心。
“你又要去打仗了,对手还是你四哥,娘心里揪得慌。”娘清丽的脸庞笼着愁云,“就算是为大义,手足相残也是最令人痛惜的事。你当然不想伤害老四,可刀剑无眼,万一,万一……你做好承受这些的准备了吗?”
听见“手足相残”,叶星辞下意识瞥向前夫。
果然,男人神色一黯,垂下眼眸。长睫的阴影歇在卧蚕处,显得落寞而委屈。
叶星辞心里也跟着难过。
“娘,我和九爷的部署,会将战损降到最低,四哥也不会有事。”他豁达地绽开笑容,“我不会停,认准的路,就要走完。只有夺回流岩,才能继续南进。”
“攻重云关?”娘讶然摇头,“别说大齐立国这百年,就是从前的乱世,那道关隘也从未被攻破。”
叶星辞扫一眼不远处悬挂的地图,昂起头桀骜一笑,仿佛山川沟壑尽在胸中:“那是因为,从前世上还没我。”
李姨娘柔柔地注视儿子,忽然笑了,摸了摸肚子,说宝宝在拳打脚踢,回应兄长的豪言呢。
叶星辞目光下移,笃定道:“我要让这个小家伙,成长在山河一统的盛世。”
“小五,你是好样的。”娘温柔地回忆道,“从小,你就不同凡响,尿尿能呲出一丈多远。连你父亲那吝于赞美的老家伙,都忍不住喝彩。那时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噗哈哈——”楚翊掩面大笑。
叶星辞脸上发烫,请娘回去休息。娘说,要找陈公子把脉。陈公子懂医术,救活了好几个濒死的伤兵。
将娘送到四舅的房间,叶星辞又回去钻研地图,用手指在流岩远郊的“洗月湖”戳了戳。这里适合打伏击,之后三面合围。令对手进不能战,退则落水。
脚步声靠近,另一根修长的手指,也点在洗月湖。手的主人调笑:“盯着这片湖干吗,要往里面撒尿?你那一丈多远的战绩,是顺风还是逆风?”
“滚!”叶星辞目不斜视,怼了男人一肘,“昨天,我们不是讨论过战术吗?”
楚翊笑着说当然记得。
叶星辞拿出被俘齐军的名册,定定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