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毅然决然

叶星辞说,齐军也染了瘟疫,把药方送去一份,以免边境百姓受苦。

楚翊并无异议:“你安排人——”

“九叔,你怎么样了?”隔壁的吴霜也恢复了一点精神,缓缓挪进营帐。

她屏退旁人,凑在九叔和九婶身边,将虚弱的声音放得更轻,说了一则斥候刚从重云关探回的消息。

那消息像一把快刀,割开了叶星辞的喉咙,令他窒息。他看一眼神色复杂的楚翊,嘶哑地问吴霜:“真的?!”

“千真万确。”

“疯子,真是个疯子……”叶星辞呆坐在床边,浑身发冷。他听见楚翊平静地告诉吴霜,让叶四去齐营送药方。

吴霜缓缓吸了口气,谨慎道:“万一他不回来了,我们纳降的策略岂不落空?”

“我四哥一定会回来,我了解他。”叶星辞恢复冷静,侧头看着她,口吻笃定,“九爷这一决策,堪称绝妙。等四哥回来,就是我们的人了。”

楚翊微妙地挑挑眉,猫似的往被窝一缩,继续养病。

叶星辞起身去寻四哥,请他跑一趟,将治疗瘟疫的药方送给父亲和二哥。

四哥正忙着照料齐军降卒,分发药汤。闻言立即动身,还盛赞楚翊高风峻节,是世所罕见的真君子。

“路上小心。”叶星辞用力握了握四哥的右手,后退几步,见四哥携几个亲兵策马而去。烟尘散尽时,已驰出很远。

他怔在原地,心绪忽而芜杂,忽而清明,很不舒服。

很快,他弄懂了这种感觉的来源。当他低头,看见脚下布满坎坷荆棘,心便乱。当他举目,望见这条路无比的开阔清晰,尽头光芒万丈,心便静。

这便是他选的路和人生啊!艰难困苦,只在当下。

理清了这些,他就不烦了。一跑一跳地回到军营,找到一处炉灶,打算亲手为爱人熬一锅滋补强身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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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

距重云关还有几里,叶四便望见一柱黑烟,突兀地耸立在大山北麓,随微风升腾。

将药方交给父亲时,他从对方日渐沧桑的面孔读出一丝苦涩。更多的,是重逢之喜。二哥含着泪,热烈地拥抱他,要置办宴席,为他洗尘,去去敌营的晦气。

“配药要紧。”叶四用仅剩的右手抹一把脖颈的汗,“都是常用的药材,地浆和绿豆更是易得。地浆就是黄泥水,快派人去挖泥吧。”

二哥说瘟疫已控制住了,脸上却闪过惋惜,叹了口气。

叶四不解,大家怎么不急?

圣上也在帅帐,强撑着重伤的龙体,慢慢踱过来。他本就生得金尊玉贵,此刻脸色惨白,像个精致的纸人,周身散发着浓重的药味。

圣上接过药方,扫了一眼,柔和一笑:“多谢将军盗出宝贵的药方,冒险送回。你能安全回家,才是最令朕欣慰的。快去休息,晚上朕为你接风。”

“陛下,末将不是逃出来的,也没有盗药方。是宁王和小五,让我送——”叶四话语一顿,后脑劈过一道冰冷的霹雳。蓦然意识到,那柱黑烟是什么!

他嘴唇颤抖,退了几步,转身便跑,因失去一臂而有些踉跄。跨马驰出辕门,直奔黑烟的源头。

沿山麓向东数里,烟雾由黑柱变为黑幕,遮天蔽日,熏得双眼酸痛。他以袖掩住口鼻,闯进防火势蔓延的隔离带。

上百具焦黑尸首,纵横交错。从残躯颈部的伤痕判断,皆一刀毙命。

叶四在焦臭的黑烟中茫然呆立,仿佛置身于泥淖。

“老四,离那远点,当心染病。”二哥追上来,将他拉出黑烟,“这些同仁,都是舍身取义,走得也没有痛苦。”

“为何不思救治?”叶四呢喃。

二哥痛心道:“病症不明,无药可治。这是瘟疫,必须当机立断,否则累死三军。攻城失利,被昌军反攻,我们已损失惨重,不能再出岔子!”

“何不多试试,尽人事?若你病了,父亲病了,也被迫成仁?”叶四注视着无言以对的二哥,眼里带泪,眉间含恨,“是皇上的决定?若他染病,也主动驾崩吗?”

二哥吓了一跳,皱眉堵住他的嘴:“胡说什么!万岁当机立断、行事果决,这是没办法的事。死百十人,总比死千万人要好。打起仗来,死得不更多,也没见你哭天抢地!”

“不一样!战火无情,人该有情!”叶四凑近二哥,哑着嗓子,“我猜,是皇上派人投毒。”

谁料,二哥接下来的话犹如一记闷棍,敲在他心上。

“猜对了,而且,是我执行的。”叶二叹了口气,也知道这是天打雷劈的毒计,“昌军兵锋正盛,必须挫一挫他们的锐气。我们已提前开始防疫,可惜还是有人中招了。”

“事情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叶四在错愕中微微摇晃,仰望不断升腾的焦黑的烟雾,指着那些尸首,“倒不如,让他们被昌军俘虏了。”

“你说什么?!”叶二不可思议。

“倒不如,让他们被昌军俘虏了!”叶四骤然拔高声音,“被俘的齐军将士,也病倒无数,宁王没一把火烧了他们,反而积极救治!你们呢?伤天害理,杀害同袍!”

“宁王妇人之仁。”

“我亦如此。”叶四悲哀地摇头,跨上马背,头也不回地向北驰去。几个亲兵立即追随。

“老四!你回来!”

身后传来心痛的呼喊,叶四高声回应:“我把一条胳膊留给大齐,已报答家国!”

“老四!叶星灿——”

望着决意投敌的兄弟,叶二挽弓搭箭,却颤抖着难以松弦。终于,泪水和双手一起垂落。

他呆立许久,回到营中,将这一消息委婉地告知皇帝和父亲。竭力找补,说老四和小五一样,受刺激疯了。老四只是去北方散心,绝非投敌。

又一个儿子叛逃,这打击像一把刀,将叶霖眉心眼角的纹路砍得更深。

尹北望神情淡漠,没撕破脸发怒,平静地开口:“叶大将军,令郎知不知道些什么了不得的机密,会影响重云关的防务?”

叶霖合起双眼,敛去泪光,摇了摇头。

“城防要加强,检查疏漏。”尹北望淡然处之,“别难过,军务要紧。都是一家人,朕相信他会幡然醒悟。病亡士卒和百姓的抚恤,从内廷出。朕伤口作痛,就不多说了。”

回到御帐,尹北望踹翻桌椅,又砸了屏风和花瓶。发泄过后,他恢复冷静,闪进里间。

夏小满刚灌了黄泥水和绿豆汤,正伏在床边呕吐,由一个太医两个太监照顾着。那只也叫小满的松鼠立在他背上,用前爪敲打,简直成精了。

许是泥巴里的什么东西起了作用,渐渐不吐了。

服下汤药,夏小满觉得自己重返人间,窝在被里发呆。松鼠趴在他枕边,从腮帮翻出一颗花生,细嚼慢咽。

尹北望摆摆手,屏退旁人。

主仆互相看着,许久无言。还是夏小满先开口,虚弱道:“陛下,若还没有治病的法子,你会不会把我也杀了?”

“朕这不是没杀你么。”尹北望轻描淡写,“朕的心,到底不够狠。明知你可能会将病传给更多人,还是藏着你。”

夏小满扯出一丝笑。

“只有在你身边,被你的大眼睛看着,朕才觉得安心。”尹北望坐到床边,目光透着怜惜。他伸出手,想摸摸那苍白的脸,又缩了回去,怕染上病。

为了掩饰这个退缩的举动,尹北望转而帮夏小满整理被子,触感鼓鼓囊囊。他蹙眉,从被窝扯出一个大包袱。打开来,是些金银细软、干粮点心,还有给松鼠的干果。

尹北望愕然。

他一把揪起试图装睡的病人,质问这是搞哪出。你们这两个小满,要出走吗?

“我不想伺候你了,陛下。”夏小满在男人的钳制下晕乎乎地摇晃,“我要去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买个小院,种菜养鸡。”

“你是怀孕了吗,这么有种!”尹北望怒吼,松了手。又茫然失措,像无家可归的孩童。

夏小满身子正虚,勇气却空前的足:“陛下,若有人行刺,我会毫不犹豫挡在你身前。可是,我不知该怎么去喜欢你了。制造瘟疫,会遭天谴的!我不要在你身边,我怕雷劈下来时,燎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