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霖不敢跟心狠手黑的“女婿”叫板,便冲儿子发火。他闭目叹息,想起另一个女婿,搅弄风云的江南第一狠人。
大争之世,天下狠人尽做了他的女婿,他这辈子真没白活啊。
楚翊眯了眯眼,嗤笑道:“交手前叫‘逆子’,败了就是‘好孩子’、‘最像我’。现在,发现小五救不了你,又不认他了。岳父大人,你身段真灵活,沾染了齐国官场的油滑和浊气。你是干大事而惜身之人,非英雄也。”
罗雨在旁嘻嘻地笑,笑得叶霖愈发不安。
卫兵且退,突击队且进。行了一刻,全来到总督府外仪门处的大坪。大小近一垧地,空旷开阔,易于观察,足以集结数千人。
春夏之交,夜风温柔。到了这,却骤然多了一分肃杀。
楚翊挟持岳父,立于阶上,在重重盾阵的掩护下冷眼扫视,继续按计划发令:“将城里巡逻的卫兵,和城墙上下部署的城防军,全部调来!”
见岳父犹豫,他毫不留情,手里加劲,利刃在喉咙逼出浅浅的血痕。对方妥协,对部下大叫:“去,照做!”
几匹快马驰出总督府,前去调兵。
四下沉寂,叶星辞耳边尽是自己的心跳声,和父亲因疼痛而嘶嘶吸气。一切还算顺利,他和楚翊对视一眼,默契地扬起嘴角。
“老夫听闻,宁王爷是仁义之人。”父亲口吻和气,像年节闲话家常,“你自称是我女婿,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何不为我松绑,以示敬意。”
“少来,我和齐帝还是连襟呢,照样送了他一箭。”楚翊不吃这一套,还让罗雨再绑结实点,“仁义和果决,并不冲突。你以为,我是怎么成为摄政王的?”
叶星辞没吭声,明眸微转,警惕地留意四周情况。他听见父亲试图套话:“小五,你们有什么目的,不妨直言,我能帮则帮。”
“不用帮,我自会争。”他干脆道。
不多时,大队士卒陆续迈进总督府署的大门。看见叶大将军遭人挟持,还挂了彩,都震惊得不知所措,灰心丧气。
“城里的兵士都在这了!”近卫营的统领急切大喊,“尔等究竟要做什么?”
叶星辞没搭理,目光一凛,冷峻道:“今夜当值的城防营,在东侧列队!”
乌泱泱的人群聚在东侧。叶星辞派人去清点,得知共一千七百人。
他眉头一蹙,长枪一顿,愤然咆哮:“不够!别耍花招,这是在拿叶大将军的性命冒险。我早就侦查清楚,南北两侧城防,加起来该有两千人!”
为了侦查,他差点被风筝带走,就是提防这一手。
果然,在利刃的胁迫下,父亲命人再去调兵,必须全调来。片刻,又来了近三百人。现在,城墙上下一空,无人值守。
“第一队,执行计划!”叶星辞一声号令,突击队中迅速分出一百人,前往北城墙。
满院齐军眼睁睁目送他们离开,无人敢动。他们是叶家军,军官的权力,来自于叶氏家族。主帅的性命,高于一切。
拿住一人,便是拿住千军万马。固若金汤的天下第一关,防不住人性的弱点。
叶星辞口干舌燥,望向北面夜空,在僵持中焦灼等待。收回视线时,正对上父亲深沉的目光。
沧桑,悲切,愤恨,无奈。
他并未退怯,与之对视。
“不愧是东宫走出来的,你和圣上一样有胆魄。”父亲率先开口,低眼一瞄闪着寒光的匕首,“为人所不为,能人所不能。”
“我们都击败了自己的父亲,可是,我和他走的不是一条路。”
“小五,我恨你抛家弃国,与敌苟且,这是真的。”父亲眼角的沟壑藏着复杂的情绪,“去年你失踪后,我担心你,一夜冒出大把白发,也是真的。”
叶星辞的嗓子酸了一下,“大齐已是一潭死水了,父亲何不效仿四哥,弃暗投明?”
“既然你问了,为父就掰开了跟你讲。”父亲挣了挣被捆绑的双臂,“管它什么水,叶家的根,就扎在这水里。小五,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何为暗,何为明?若我倒戈,助尔等打下江南,叶家的田产还拿得稳吗?我女儿,还会贵为皇后?各地叶氏宗族,还能繁盛?小五,一旦打破平衡,天下就不需要叶家军了。”
父亲顿了一顿,斜眼瞟着楚翊,冷哼一声:“待天下归一,你的好夫君转过头就会拿我开刀,剪除叶家的势力。”
叶星辞听懂了,淡淡道:“只念一姓长青,不顾百姓繁荣。”
“天真!我是族长,必须担起重任!”
像给这话捧场,北方半空窜起一道火流星。尖锐的爆鸣划破夜幕,是作为信号的响箭。
成功了!
叶星辞心头一喜,握了握拳。这代表北城墙已完成接管,旗帜替换。这也是,给吴霜和四哥的信号。
总攻即将到来。
他不再与父亲多言,专心于眼前的对峙。这个时候,绝不能出岔子。此刻他手下仅有二百人,无法对抗数千人。
长久的僵持中,父亲嗤笑:“就算你的人开了城门,有齐国大军驻防在外,昌军根本入不了城。”
“先不开城门。”隔了许久,楚翊才回应,唇边浮起狡黠的笑意,“我们只想,让齐军断了退路。刚经历一场溃败,趁热打铁,再来一场。”
叶霖浑身一震,大叫一声,命人速去城墙,昌军主力在夜袭!齐军见城头易帜,以为重云关沦陷,必将兵败如山倒!
“快去!别管我,快去!”他声嘶力竭,拼命挣扎,脖颈暴起的青筋擦过刀刃。
“谁敢动!”楚翊厉声嘶吼,毫不犹豫,又朝岳父肩上扎了一下。在对方的惨嚎中,将染血的刀尖逼回咽喉。
叶霖依然高喊快去城墙,可无人敢动第一下。谁动了,就是置主帅于死地。没人担得起这个后果。
此刻,唯有一个破局之法——撞向利刃,玉碎成仁,让部下不再顾忌。
他浑身发抖,却迈不出那一步。
他爱惜一生的脸面和名声,真和性命起了冲突,忽然显得微不足道。活着,活着多好啊。无尽荣华,怎舍得下。
“别纠结了,接受现实吧。”楚翊看穿了岳父的退缩,低沉地笑了,“估计快结束了。”
火光在夜空隐现,微风送来城外的战况。依稀可闻战鼓擂动,号角连天。深巷犬吠骤停,婴儿夜啼也被肃杀之气压抑。整座城池屏住呼吸,静待战火的裁决。
叶霖浑身僵直,一语不发,鬓角汗珠滑落。
忽然,他被绑缚的双臂一松。身体朝后撞去的瞬间,扭住了楚翊的手腕和利刃。他手上的錾金扳指带着血迹,是用它硬生生磨断了绳索!
“保护王爷!”罗雨反应最迅,劈手夺过匕首,卸去对方的力道,护在主人身前。
叶霖并不恋战,虚晃一招腾空而起,踩住四周密集的盾阵猛力一跃。反手攀住仪门的房檐,“嗖”地翻了上去,飞檐走壁而逃。
整套动作没一下多余,行云流水,不过刹那。楚翊被岳父矫健的身手惊住了,只听对方边逃边下令:“城防营速去城墙,余众生擒宁王!”
满院齐军闻令而动,如蜂群般扑来。叶星辞眉宇间凝起杀气,举枪且战且退,冷静喝令:“三队殿后,二队护着王爷往里撤!”
一百人手持盾牌,牢牢封堵仪门。如一段堤坝,将齐军的人潮阻隔在外,为摄政王撤离争取时间。
“翻过去!”待齐军开始翻墙,叶星辞又命令散开盾阵,继续后撤。
一路退到父亲居所的后院,听罗雨说王爷已经带着丈母娘下井,他才放下心,放手一搏。
错落有致的假山,成了生死搏杀的舞台。叶星辞的眼神冷冽如霜,身形如电。寒光闪过,对手只觉眼前一花,胸口已多出一个血窟窿。
长枪时而横扫,时而点刺,毙敌于瞬息。鲜血飞溅,染红山石,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必须尽力拖延!
娘大着肚子,楚翊肯定走不快。在他倒下之前,一个齐军也别想下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