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万马千军藏胸壑

楚翊缓缓咀嚼,促狭一笑:“你调的蘸料真香,可是,给我熬的粥却那么……独特。”

叶星辞举着筷子开怀大笑:“哈哈,我就是按照调蘸料的方法给你熬粥的啊,什么都加一点。”

罗雨见王爷只顾切肉,都吃不着,主动接过菜刀。又说不趁手,拔出自己的兵刃来切,手法娴熟。

叶星辞进入“武吃”状态,夸罗雨刀功好。后者淡淡一笑:“嗐,切肉的手感和杀人差不多,没什么难的。”

叶星辞咧咧嘴,说这不合适。

他吃了很久,文武兼备的那种,撑得都快反刍了。待从酣睡中醒来,新一轮的红日已经升起,照在齐国的故土,和昌军的旌旗。

叶星辞身着甲胄,走在街上,确定昨夜的一切不是梦。他真的击败父亲,夺下重云关,撞破了故国的国门,与理想握手。

四周一片死寂,狗也夹尾巴贴墙溜过。偶尔,临街的窗后会闪过几双胆怯的眼。哐当,叶星辞回头,见一间茶馆正卸下门板。

渐渐的,做生意的全开门了。摊贩上街,雇工上工,酒楼飘出香气和招待声。这座重镇,正从剧变带来的昏厥中苏醒。

这一刻,叶星辞才真的松了口气。

他拿住了齐国的命门,可这不是百姓的命门。太阳总会升起,日子会过下去。真想搬家也无人阻拦,可以和齐国官吏一道,从南门有序离开。

这时,路人开始朝总督府门前聚,呼朋引伴地凑热闹:“要杀人了,快来看!”

人潮涌动,人们又怕又好奇,皱着眉头往前挤,打量跪在地上的十多人。都是昌军,昨夜入城后趁乱打劫,败坏军纪。公布罪状,斩立决。

“哦呦……”当人头落地,脖腔里的血喷溅一地,人们发出恐惧而欣快的叹息。

目睹别人大祸临头,会激发自身的幸福感,珍惜生活。

有人拍手叫好,于是更多人随之喝彩。

其实,违反军纪的抓了好几十。楚翊说分开斩首,每天杀几个,让百姓有乐子可看,也就顾不上为政权更替而害怕。

军议时,叶星辞向四哥求证,关于兵山关的推测。

“父亲只是提过,他有新的退守策略,细节我也不知,但宁王的推测很有道理。”四哥凑近他,悄声说道,“你看男人的眼光很好,这小子有两把刷子,而且刷子上有毛。”

叶星辞挑了挑嘴角,俯视沙盘,眸光锐利如鹰:“我想,我们就休整一日,然后乘胜直取兵山关,进一步瓦解齐军的士气。若九爷猜得不错,齐军会退到更险固的渊隆关。”

楚翊点头,吴霜也说同意。

这时,有人飞报,地道内正在鏖战。

叶星辞飞奔到枯井旁,下到地道口。阴风阵阵,黑暗深处,厮杀声隐约传来,宛如大山在低语。

此刻,这条从总督府通往衡连山南麓的地道,两国各占一端。激烈的拉锯战,从上午持续到傍晚。地道逼仄,双方的退敌招数百花齐放:扬辣椒面,泼污物,放蛇……

叶星辞这辈子都没闻过这么难闻的味,相比之下,军营里那些汗脚都算芬芳的。

他向吴霜提议,放弃地道,从中间挖塌。密道的价值在于“密”,一条所有人都知晓的路,不值得用这么多人命去争。吴霜认可他的看法。

齐军大概也这么想,同样将占据的那一段地道弄塌了。

休整一日,乘胜长驱,靠近兵山关。

此役吴霜放权交由叶星辞指挥。攻城时,齐军果然抵抗不久,便弃城南撤。关隘不深,但囤积了许多粮草,一测果然有毒。

叶星辞下令千万别动,也别流入市井,就地烧了。

接下来的硬骨头,是加固过的渊隆关。一座同样处于峡谷中的小城,虽远不及重云关险固,但也不好啃。

吴霜想休兵,仔细谋划。叶星辞认为,该一鼓作气,拿下渊隆关及之后的两道关隘,不给齐军喘息和重整士气的机会。他们要成为齐军的噩梦,让敌人一想起要和昌军交手,就两腿发软。

“九叔怎么看?”吴霜围着沙盘踱步,神情凝重。

“都有道理。”始终沉默的摄政王淡淡开口,“我不是和稀泥,是真这么想。决定权在二位,我去看公文了。”

说罢,悠然而去。

叶星辞顿时感觉,身上少了根骨头似的不自在。可是,楚翊不会在边关久留。战事稳定之后,他们会长久分居两地,他必须适应孤独。

“九婶,说实话。”吴霜双手撑在沙盘边缘,目光垂在那些玲珑的山川,透着无力,“自染过瘟疫,我一直有些乏力。我自幼习武,身上有些旧伤,大概被勾起来了。”

叶星辞关切地望着她。

她抬眼与他对视:“若我专心练兵,和令兄整编降卒,而将攻取渊隆关的重任交于你,你有信心吗?”

叶星辞心口一震,拍着胸膛,说成竹在胸。其实,此刻他的胸里,连笋都没有。

不过,事在人为。等他实地探查一番,竹子就长好了。

“你身体不适,怎么不早说?”叶星辞绕到吴霜身边,拍了拍她结实的肩膀,问起她日常服用什么补剂,如何调理。

“战事正紧,不想让大家劳神。问题不大,休养一阵就好。”吴霜微微一笑,有着武将的刚强,和女子的温柔。

叶星辞没有姐姐。他想,如果有,大概便是这样的。

“一切交给我,我能行。”叶星辞眸光熠熠,侧头望着吴霜,双手也撑在沙盘边沿。

哐当——沙盘翻了。

二人的脑袋被陡然竖起的台面砸了一下,同时跌坐在地。那代表千军万马的一枚枚小旗,尽数滑落在叶星辞胸膛。

他盯着它们,耳畔似有战鼓擂动,斗志昂然。

他和吴霜互相看看,一齐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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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中的人抖了一下,惊醒了,大声唤着“小满”。蜷在床脚的人慌忙起身,握住男人冰冷的手,问陛下怎么了?

“朕做了噩梦。”

夏小满端来热茶,说一路车马劳顿,累的。还有几天就到兆安了,回宫好好调养。

刚服侍尹北望重新睡下,一个提着灯笼的太监轻手轻脚地进门,神色惊惶。夏小满皱眉,低声问怎么了。对方凑在他耳边,说了一个噩梦般的消息。

他的心骤然缩成针尖大小。

“小满,是前线的战报吗?”床上的人又醒了。

夏小满挪到床边,犹豫一下,隔着幔帐道:“接到急报,重云关丢了。”

他听见尹北望呼吸一滞,发出一声摧心剖肝的咆哮,而后没了动静。他立即过去,扶起失去意识的男人,高喊“太医”。四周血气弥漫,触手一片湿热,是接近愈合的箭伤迸裂了。

重云关被攻破,这是立国百年来的首次。换成太上皇,恐怕已经吓死了。

隔了一日,又接战报。齐军“主动”撤出兵山关,将死守第三道关隘渊隆关,消耗昌军。

震怒和惊愕之下,尹北望犯了带兵的瘾。想调转方向,返回西北,率军夺回重云关。

夏小满却出奇的冷静,劝住了他:

“一来,现在士气颓废,不是天子露面就能挽回。重云关一时拿不回来,那就干脆别趟浑水。在臣民眼中,圣驾刚离开,战线就打崩了,责任在叶家。陛下回去,却没收复失地,责任不就在陛下了?

二来,皇上受伤的消息已传到宫里,迟迟不归,群臣猜测纷纭,恐怕生乱。国一日不可无君,家一日不可无主。何况,太上皇健在呢。”

尹北望听劝,压下冲动,继续回都。同时写信抚慰叶霖父子,命其不可再退半步。他嘴上全是骂人的话,落笔则豁达文雅。

圣驾回銮那天,叶皇后带领妃嫔接驾。夏小满一向擅长察言观色,觉得她的神情奇怪,欣喜又晦暗。似盼皇帝回来,又怕他回来。

她才十九岁,藏不住事。

她笑着与皇帝嘘寒问暖,频频打量,推测他的伤情。又垂眸眨眨眼,像在计算什么。

夏小满跟干儿子打听,这段时间皇后的动向。尤其是,是否曾与幽禁深宫的蠹王私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