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我给你的,我想要的

琳儿沉默半晌,坦言:“小满,你挺好的。可说实话,没人会真心喜欢太监。女人不会喜欢你。喜欢男人的男人,也不会喜欢你,因为你不是男人啊。我的梦想很简单,就是多攒嫁妆,顺利出宫,给自己找个如意郎君。”

夏小满听着刺耳的真心话,感觉脑子正被荆棘贯穿。

“我们还是朋友吧?”琳儿小心翼翼。见夏小满低头不语,她又说:“如果,你叫我还钱的话,我会努力还的……”

“当然要还,连本带利。”夏小满漠然转身,“我不信,我得不到真心。”

他听见,琳儿在背后嘀咕“对不起”。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可他没法报复最好的朋友。

回到席间,微醺的尹北望正与后宫挥毫作诗,温润的象牙笔管映着眉间笑意。肩负家族兴衰的妃子们争相展露才情,皇帝作上句,她们对下句。

夏小满走过去,静静地帮忙研墨。

尹北望带着醉意瞥他一眼,蘸墨时又撩起衣袖,露出绿玉髓手串。

片刻,夏小满放下松烟墨条,见指尖发乌。他鬼使神差,在鼻下抹了抹,给自己画了两撇胡须。

“嘻嘻,夏公公长胡子了……”众妃都娇俏地笑了。尹北望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

夏小满苦笑一下,蹭去唇上的墨痕。

宴后,夜色深沉。

夏小满端起洗脚水,抬眼正撞进半醉的阴郁双眸。男人晃了晃手腕,夏小满说,自己看到了。

“那你怎么不开心?”

夏小满放下盆,仰着头,像乞食的猫,却透出一股罕见的强硬:“能不能,每天再多想我半个时辰?我很需要。”

他那讨债般的目光,令尹北望心里发慌,像又中了一箭。

“一句梦话,至于吗?小家子气。”尹北望以为,他仍在意白天的事,“朕能掌控一切,但控制不了梦见什么。我们最后那一点缘分,早就被你毁了,你还想怎样?”

“是陛下自己毁掉的。”

尹北望猛然扬起巴掌,却没打下去。这话没说错。他泄了怒气,双手捉住眼前人纤细的肩头,咬着牙一字一顿:“夏小满,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给你的,就是我想要的啊!”

尹北望扫一眼洗脚水,不可思议:“难道,你要朕给你洗脚?还是说,你也想压在朕身上?可你不行啊。”

旋即恍悟,“哦,朕明白了。你要朕,像宁王对小叶子那样,对你。”

他避开夏小满热切的凝视,“宁王不要脸,朕还要脸呢。”

夏小满默默端起水盆,听男人喃喃道:

“从长出喉结开始,朕就喜欢男人。现在,朕也喜欢看那些英俊的侍卫,听他们聊天时低沉的声音。喜欢归喜欢,可朕只和你共枕过,这真的和人世间的夫妻没两样了。”

夏小满沉默半晌,小心地提议:“明天,陛下休息一天吧?我们出宫逛逛,十二时辰都在一起。然后,接下来一个月,你都不必想我。”

“不是一个月,是二十四天。”尹北望垂眸嘀咕,“好,就出去玩一天,然后朕二十四天都不想你。”

翌日,主仆俩在市井逛了一天。

喝茶,听曲,看各种新奇玩意儿。又一场大败的阴霾,尚未波及宝马香车、积玉堆金的兆安城。

他们发现,市井间竟有一种转起来会动的春宫图。听说制作技艺从北方传来,发明者真是个空前绝后的大淫才。

路过夏小满家,尹北望想去坐坐。夏小满说不必,宅院已送给继母,她还招赘了一个年轻夫婿。

“你爹刚没几天,她就改嫁了?”尹北望有些不悦。

“我做主的,她还年轻嘛。”夏小满无所谓,“我心眼小,但现在也爱成全别人。”

“那你岂不无家可归了,年节去哪?”

“你在哪,我就在哪。”

尹北望怜惜地捏捏他的脸,点头说好。

经过一座寺庙,夏小满驻足,望着矮墙内的古松虬枝。他想去看看,听说求姻缘灵验。

主仆俩将侍卫留在寺外,踩着青苔斑驳的石阶迈入。檀香缭绕,夏小满净手,请了三炷线香。用手掌扇灭火苗,在香炉前虔心敬拜。

尹北望却不屑:“想起来了,几年前我来这敬过香,如今呢?来了一顶绿帽子。挺好的,绿色显白。”

夏小满将三炷香平举齐眉,嘴唇蠕动。青烟袅袅中,他手背淡青的血管,像瓷瓶皴开的冰裂纹。近来他瘦了。

见尹北望执拗地不肯敬香,夏小满轻轻道:“你把‘姻’给了你不喜欢的女人,‘缘’给了那女人的五哥。我只求,和你在佛前并肩的这一刻。”

也许是想到,夏小满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鬼,尹北望敛起不屑,手执三炷香,参拜起来。

主仆俩并肩默念各自的心愿。一丝风也没有,仿佛上天不忍打扰。

他们将香插在香炉,先中间,后左右。

尹北望笑问夏小满许了什么愿。夏小满抿嘴摇头,像害羞,于是尹北望一定要他说。

“我求上天,别降雷劈你。要劈,就劈我。”夏小满坦言。他忘不了那场人为的瘟疫。

尹北望脸色发青,一把拔走了夏小满那三炷香,指着对方,又气又心疼,说不出话。许久,才隔着青烟开口,声音也虚浮:“我做错什么了?我只想让大齐强盛。你欺君,说好求姻缘。”

夏小满抢过香,插回香炉。

唰,唰,一个尼姑在几丈外扫地。他随意一瞥,看清她的模样后目光一凛:“你!怎么在这?”

那尼姑打量夏小满,先困惑,后慌张。夏小满靠近她,低声质问,既然回兆安了,为何不找自己。

“她是谁?”尹北望也踱过来。

“我安排在江北的细作。起初在灵泉寺,接应公主。后来,她没什么用处了,我就叫她去皇陵看着瑞王。”

“哦,她啊。”尹北望眯眼端详女细作。

女细作解释,她初春就动身了,边走边化缘,好不容易回了兆安。本想找夏公公复命,又怕再安排危险的差事。反正她也没什么情报可交代,就在此落脚,想攒点钱还俗。

她瞄着眼前端庄贵气的男人,忽然猜到他是谁,慌忙跪地:“万岁……”

“起来,说说你在北昌皇陵的收获。”

女细作很紧张,呼吸急促。她仔细回想,说没什么特别。

“去年冬天,宁王很消沉,常寻他三哥。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尹北望围着她踱步,柔和地低语,“要知道,言多必失,尤其是失意时。”

“有一段时间,宁王是很喜欢来找知空,絮絮叨叨。我偷听过几次,都是谈佛法。”女细作沉吟着,“哦,还提过‘太子’。我以为是说您,后来才知不是。”

“恒辰太子。”尹北望脚步一顿,

“对。宁王说,真希望他活着,来告诉自己,如何忘记一个人。现在这样浑浑噩噩,对不起他们共同的理想。”

尹北望咀嚼着这句话,眸色阴沉,似有蜘蛛在眼底结网,“原来,这叔侄俩交情匪浅。恒辰太子是杰出之人,牌位还进了太庙。小皇帝想把老师也移进去,朝臣反对,宁王也没支持。”

梵音飘渺,他盯着香炉,忽而冷冷一笑,“还真灵验。我求破局之法,这不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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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轻笼营垒。

叶星辞全歼一碗鸡汤馄饨,坐回书案后,再次展开信笺。他的目光几乎长出牙齿,贪婪地咀嚼着每个字。熟悉的笔迹,比夜宵带来更大的满足感。

战马嘶鸣划破寂静,卫兵巡逻的脚步隐约可闻。

伴着军营中周而复始的声响,叶星辞提笔回信:

“自别光仪,时深渴想。星宝与日见胖,胃口随我,要两位奶娘轮流喂。胜则求稳,败则求奇。家父屡次突围,我逐一化解。家父又放飞信鸽,皆被我射杀,烤来吃很香……”

叶星辞停笔,想起截获的消息。

父亲告诉二哥,守好防线,不必来解围,派一队骑兵游击,劫昌军粮道。二哥没收到消息,但随父征战多年的默契,让他采取了相同的战术。劫烧粮草,以小博大,以动摇军需来解围。

叶星辞命人将野草打结,根据断裂的草茎,摸清了这伙骑兵的行动路线,伏击歼灭。

也许是觉得,以宝贵的骑兵换几车粮草划不来,二哥没有再派人袭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