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只开着门边的一个小柱灯,酒吧内部还是很昏暗的。说是酒吧,更像是什么小酒馆,木质长桌摆在两边,除了木头本身的纹理外,上面似乎还沾着些什么,像是陈年污垢。
长吧台外摆着几个高脚椅,后面则是偌大的酒柜,一侧的玻璃立柜里陈列着不少烟。
许为溪抬手揉了揉鼻子,这里的味道着实不好闻,酒精混合着烟熏味儿,多种香水味儿混合其中,再加上掩藏不住的霉味,让人直想作呕。
这里着实称不上是酒吧,叫酒馆更合适,反正是年轻人不会来的地方。不过依章海雅夫妇的工作来看,也不像是会和年轻人多打交道的。
吧台边的帘布被人掀起,一个胡茬邋遢的男人走了出来,指尖还夹着一根烟,他走到吧台里,将一包开了的烟放进立柜里。
“跟你说多少遍了!大白天别搁里头抽烟,还抽!”章海雅直接怒骂了一句,抄起一边的抹布就砸了过去,“有老板来了。”
男人矮身躲过了抹布的攻击,而后扶着台子探过头来看,一眼便瞅到了许为溪和裴醉玉:“哦哦!新老板啊?”
这应该就是胡宇了,时过境迁,胡宇的容貌已经和照片上相差很大了,只是他那双三白眼依然如初,比起章海雅,他才更真实地展现出来一个老年人的样子。
胡宇从吧台后面绕过来,领着两人往长桌边的破皮沙发上入座。
“黄老板介绍来的。”章海雅坐在沙发边上,低头去摸自己花色的指甲。
“哦哦,黄老板啊,黄老板啊……那好,那两位是想买酒还是卖酒呢?”胡宇摸了摸后脑勺,满带着笑意问道。
因着这位黄老板是裴醉玉的朋友,裴醉玉便接了人的话:“我是想买些酒,您也知道,现在想要一些年份酒太难了。黄哥说胡老板你这块有渠道……”
裴醉玉抬起手比出个数字:“只要你能帮我弄到这些酒,这个价不会少你的。”
“诶唷……这,老板,您都没说是啥酒是不?我们也是本分人,怎么会乱要钱呢?”胡宇嘴上是这么说着,面上都快笑成一朵花了,只是这花在他视线移到章海雅那边后,就僵在脸上了。
“就这个……”裴醉玉点开手机,从邮件里翻出一张图片给人看。
趁着这个空档,许为溪往后稍稍靠了一下,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胡宇和章海雅的侧颜,也刚好能把两人的动作神情纳入眼底。
这场对话,看似是胡宇在跟他们说,但实际的决策权都在章海雅手里,跟胡宇说再多也没用,章海雅要是起疑,他们今天可能就是无果而归了。
“这位小老板有什么问题吗?”
许为溪还在思索,突然被这句话打断,他回过神,就见着章海雅正盯着他看,眼里是藏不住的戾气。
“没事,老板娘您长得有些像我学生时期的一位老师,一时有些晃神。”许为溪笑着抬手掩了下目光,视线移到了别处。
章海雅有些冷漠地看着这个小年轻,怕是毛都没长齐,居然还会被长得像老师的人唬住,怕是刚毕业吧。
想是这么想,她口上倒是客气:“小老板家里想必很疼小老板了,放心小老板出门创业。”
“我太年轻了,所以总是碰壁啊,都被骗了几十万了。”许为溪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手搭在腿上,“白认识那么多朋友了。”
“这话说得就有点伤人了啊,小许。”裴醉玉注意到两人的交流,跟上了一句。
胡宇已经看到了那张图片上的酒,虽然是难弄些,市面上价格也贵,但绝不会高到裴醉玉开的价格,人妥妥是送钱来的。胡宇是很想做成这一笔,便夸了一嘴:“这老板人倒是不错,大方还随和。”
嗯,确实,大方还随和,不会讨价还价的送钱来的大冤种。裴醉玉摸了摸下巴,人话里说的什么意思,他不用琢磨就听出来了,他倒觉得无所谓,一点小钱而已,反正是要做人情那就做到底。
章海雅瞪了胡宇一眼,而后笑眯着眼看向裴醉玉:“老板选好了?选好了,那我这儿可有我这儿的规矩啊,先交一半的钱,货给您了,您再交剩下一半的钱。”
有钱不赚脑子有病,面前那个稍年长些的老板,像是个做生意的人,章海雅自然不会拒绝这一桩占尽便宜的交易。
“没问题。”裴醉玉点点头,而后从口袋里抽出名片和一支派克笔,而后在上面书写了一串字,推到两人面前,“二位将账户发送到这个邮件就行了,到时候自会有人打钱过来。货放哪,到时候也会经由这个邮件发送给你们。”
胡宇刚想伸手,章海雅一下拍开他,抢先拿走了那张名片:“得嘞得嘞。”
许为溪饶有兴致地看着章海雅夫妇,不知为何,这两人给他的感觉不像夫妇,倒是更像竞争关系。
“那我就先走了,小许你呢?”该做的都做了,裴醉玉看了眼时间问道。
许为溪朝他点点头:“裴哥你先去吧,我这边还有些事要拜托胡老板。”
“嗯。”裴醉玉站起身,又朝章海雅夫妇致意了一下,便离开了酒吧。
“所以这位小老板,也是要买酒还是?”胡宇摸了下下巴的胡茬,看着面前的小年轻。
态度比起面对裴醉玉要冷漠多了,许为溪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但仔细一想也是,自己在两人面前想要塑造的形象,就是一个有点钱但不会用的富二代,哦不,富三代。
许为溪往边上看了看,抬起手挡在脸侧道:“因为我这不是创业失败了好多次嘛,就是想跟胡老板寻个合作的机会。”
胡宇的动作僵在原地,章海雅先反应过来,手摁在胡宇的肩膀上:“诶唷,小老板啊,我们这都是小商小贩的,没生意的时间比有生意的时间多,有时候饭都吃不上的……”
“但是,两位在庆州一定认识不少老板,我也有一些人脉,创业资金也还有不少。”许为溪就像是刚上赌桌的新手一样,忙不迭地将自己的牌亮在章海雅夫妇面前,“我一个人太难办了,但不创业就要回去继承家产,我才不要天天被一群老头子看着。”
章海雅心里咯噔一下,感情这小孩不只是有钱无能,还挺有想法。
“现在这社会,人脉啊,也大多虚的,来来往往的都是看钱办事的。”章海雅故作为难地道,使了个眼色给胡宇。
直到被掐了一下,胡宇才明白过来,不住点头:“是啊是啊,这社会现实得很哦。”
章海雅夫妇毕竟是深入名利场多年,这来回几句话里全是防备。不过那些话也是实话,如果拿不出点实际的价值,又怎么能让人对自己放下戒备,从而说出更多呢?
“我既然有想和两位合作的想法,那必定是带着十分的诚意来的,我虽然年轻,但有些事是不在话下的。”许为溪抬手扬了下,态度也十分明确,如果二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会尽力一试。
章海雅看了许为溪几秒,而后露出笑容:“最近确实有个比较棘手的事,有个老板来找我们买酒,结果嫌货不如意,把货拿走了,也不给我们剩下的钱,我和老胡最近正为着这事犯愁呢。”
胡宇看了眼自个儿老婆,心想这招高啊。章海雅说的这个事其实都过去很久了,那个老板还是比较有权势的,他夫妇两个也不敢硬要,最后就不了了之了。且不说能不能要回来,那老板估计都不记得这事了。
“是哪位老板?说不定我可以帮上忙。”许为溪面不改色地回道,只要人是临海的那就好处理,人际关系是个网,个连个的,总有办法。
章海雅看着这小年轻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搁心里不屑地笑了笑,而后报出了一个名字。
“你确定是这个老板?”许为溪挑了挑眉,说着就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是的呀。”章海雅看着许为溪的动作,在心里又是一惊,这是来真的?
许为溪点点头,而后翻了翻手机里的联系方式,最后选择点进已经屏蔽了很久的某个家族群,翻到了那个名字,加上好友拨了语音通话过去。
“诶,是我。”
“没事,就是您还记不记得以前跟人买过酒啊,诶就是……啊对对,是一对夫妇。您不是没给人家结后面的钱嘛。”许为溪说着,目光移到章海雅夫妇脸上,两人脸上的精彩程度可谓是一场大戏。
他以为会是什么难缠的角色,结果是自个儿三爷爷。
正是巧到家了。
“诶,那好,您把钱给我,我来给他们吧。嗯嗯,那我先挂啦。”许为溪对着电话那头说完后,关上了手机,“胡老板,老板娘,这钱一会儿就到了,您二位不放心的话,现在给个账户,我一会儿让人转给你们?”
胡宇和章海雅面面相觑,眼神在空中交换了几个来回。
章海雅:他说什么?
胡宇:我不知道啊。
章海雅咳了几声,平复了下心情,没想到这个小年轻还真有点本事,认识那个老板就不说了,居然还真要到了钱。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边都没有质疑一下,就把钱给他了。这是什么关系啊?难不成是什么亲戚?
章海雅再看了眼面前的许为溪,估摸着人也就二十出头,那老板到现在的话……难不成是爷孙的关系?
想到这,章海雅一惊,连忙提起精神:“诶唷,这小老板,你看这都什么事啊,是真麻烦到您了。”
见着自家老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胡宇也跟着附和了两声。
“举手之劳,只是不知道两位……”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小老板怎么称呼?”这哪里是合作伙伴,现在的许为溪在两人眼里那就是有钱有人的摇钱树,能薅那绝不放跑。
许为溪开口时顿了下,而后道:“我姓……梁。”
“行,那梁老板你也别走了,今中午啊,就在我这吃一顿啊。”胡宇一拍桌子,便起身要往吧台方向走,“再开瓶好酒,庆祝一下。”
章海雅琢磨着这个姓,那个老板姓许,看来不是爷孙了,梁这个姓在临海也不多见,不过那位裴老板不也一样。管他呢,有钱就行了。
“您这有烟嘛?我回去时给那老板带一包,这不也得感谢人家。”许为溪站起身往吧台处走。
章海雅从人后面绕过来走到吧台后面,拉开了立柜的门,止不住笑道:“有的,啥好烟都有,您看您要什么。”
章海雅的话也没有夸大,确实有不少好烟,除了万宝路、555那些以外,还有大国珠、泰山佛光,但吸引到许为溪注意的是一盒被摆的靠后的和天下。
他记得这款烟早就不对外销售了,这里居然还能摆着这种烟,这章海雅夫妇究竟认识什么人?
章海雅见他半天不说话,只是看着烟,以为人是挑不出来,便从最顶的位置拿下来一盒黄鹤楼大金砖:“梁老板你看这个,这个送人最合适。”
“那就这个吧。”许为溪回过神,扫了眼,而后点了下头。
“那就放这了。”章海雅笑着从台子上拿了个计算器摆上来,算了下钱,而后又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纸和笔,“加上之前的酒钱和这个烟的钱,诶,一共是十九万五千。账户是这个。”
虽然是短短几秒,许为溪还是注意到了人抽屉里的东西,那是两块一模一样的表,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老板娘的眼光不错,居然还有名表。”许为溪将纸上的账户存下,似是无意道。
章海雅愣了一下,手摁在抽屉上迟疑了一会儿,而后缓缓拉开:“诶,也不是什么名表,老牌子了,都很久没戴过了,就摆在这里看的。”
她将其中一块表拿出来,摆在桌面上,表盘里的指针果然已经不动了,永远定格在了某一时间。
许为溪垂下目光,这块表他见过,玫瑰案的资料里,锁着章月月尸骨的那个箱子的表,和现在桌子上的表是一样的,07年产的双陀飞轮。
“梁老板?”章海雅见面前的人都不动,便出声问道。
许为溪收定心神:“这表做工不错,估计有些年头了吧。”
“朋友送的,咱也不懂这些,就图个好看。”章海雅将表放到台子上,随后便往侧边走,一边掀帘子一边朝许为溪道,“您先坐吧,我跟老胡炒几个菜,一会儿就好了。”
听到后厨两人的声音,许为溪稳了下有些急促的呼吸,而后打开手机翻到梁亭松的聊天界面,小心翼翼地探身将表拍了下来,发过去。
“双陀飞轮?”梁亭松很快就发过来信息,“你现在在哪?”
“在章海雅夫妇这里。”许为溪一边回复着,一边注意着帘子那边的情况,“这个表。”
“嗯,我们这边已经确定章海雅夫妇和玫瑰园案有关联,正准备跟临海市公安局联系,你现在不要打草惊蛇,要多注意保护自己。”
“好。”许为溪关上手机,目光不自主地移到那盒和天下上。
他总觉得这个事没有这么简单容易,章海雅夫妇两人能够在临海这种地方,生存下来并且能开一个酒吧,还能进行烟酒交易,后面必定有人在保护。
警方什么时候会来不知道,但他要想办法把章海雅夫妇身后的人的身份给找出来。
“菜来咯。”帘子被掀开,胡宇左手一盘炒青椒,右手一盘醋溜土豆丝走了出来。
许为溪沉了口气,笑着往长桌的方向走:“那就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