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帐不知何时垂坠下来, 龙凤喜烛的高光被掩去大半,朦胧的光线将周遭的所有都衬得不再起眼。
唯独那倏然叩在门前的热意被无限放大,又随着他微压的力道, 极其特殊的触感向她腰腹脊背蔓延而来。
杜泠静脊背一僵,身子止不住地颤栗起来。
男人明显察觉了她的颤栗, 握在她腰上的指腹慢慢地摩挲着细嫩的肌肤, 想将她安抚下来。
然而那轻柔的抚慰没能使得杜泠静放松,却因他触及,连带着她小腹都绷了起来。
可是她已想好,这些都是今晚难以略过之事, 饶是再难捱又能如何,只能耐过去。
她尽力深吸一气, 让自己勉力控制颤栗。
不知是否感受到她颤栗些微缓停,他低下头唇边轻蹭她的鬓角。
但下一息,他忽的扣紧了她的腰。
而门前狂风暴雨倏然即至,他自上而下地抵上那门, 向下滑动之间, 力道层层下压去, 热意越加滚烫,几乎下一瞬间便要推门而入, 势不可挡。
杜泠静脑中倏然一空,骤然间, 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她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只觉遍身的血液消失了一样, 人如陷入冰窟,通身颤抖着冰凉!
男人一顿,“泉泉?”
那样熟悉、却太久没有人唤过的名字, 就这么出现在身前这陌生的口中。
冰冷的颤抖没有停止,反而越加难以控制。
杜泠静脑中混沌空空,她隐约明白这是源自身体深处的抗拒。
她抗拒这场不明不白的联姻,抗拒嫁给三郎以外的人,更抗拒这个非要她嫁的君侯。
可已经到了这样的时刻,不论是谁,都只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杜泠静心口也如沉入深渊,她死死咬紧牙关压着,想给自己还留存最后体面。
但身前的男人突然停了。
昏暗的帐内,他轻轻地叹了一气。
下一息,他撤开身,拉过一旁的锦被,将她团团裹了起来。
那极其厚实的锦被从脚底一直裹到她耳边,温暖紧实,残留着日光的余温,将她紧紧裹住。
她不由自主地去吸那锦被中的日光味道,眼前的一切皆是陌生,唯有这气息让她仿佛看到了熟悉的日光照进来。
颤栗在一点点消退。
但方才那事到底被她的窘况打断了。
她低着头也低着声,“抱歉。”
多半扰了他的兴致,可和合之事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她攥紧手让自己快些镇定下来。
但他却将她连同锦被一道抱起,径直放到了床榻最里面。
里间的光线越加昏暗,她不禁抬眸向他看去,他高挺的鼻上有汗珠溢出,但眸色却渐渐恢复平静。
他嗓音低哑,像是喉嗓受过伤,此刻本就哑涩的嗓音,更是低至无边。
“休歇罢。”他开口。
杜泠静并不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只见他伸手替她拨开沾到唇角的碎发,指尖轻蹭在她腮边时,他又道。
“我自去处理一下。”
杜泠静怔了一怔,而他转身下了床,他身影消失在了层层帷幔间。
他竟走了。
她怔坐在床榻里,被锦被裹着,脑中只剩混沌虚无。
晨间细密如网的秋雨此刻又稀稀漱漱地洒下来,窗外有雨打芭蕉的哒哒声,她混乱游走的思绪被芭蕉叶上的秋雨支配,啪嗒一下,自叶片上四下飞溅不知落到何处。
雨一直在下,她也一直空空听着。
说不清过了多久,突然烛火噼啪响了一声,有人从帐外又走过。
男人身形甚是高挺,宽肩窄腰长腿,隔着纱帐也能看出那威武身姿。
他似是只穿了亵裤,上身赤着,上衣揉成一团不知裹了什么,被他拿在手中,又转手丢去了箱笼里。
有石楠花的味道飘出来,杜泠静恍惚了一下。
而他另寻一件新衣穿起,背身往桌边走去,静立着喝了一整杯冷茶。
杯中空了,他却也没立刻转身回来,只是转头往窗外看去。
窗内窗外皆静悄悄的,只剩下外面芭蕉叶上的雨声,滴滴答答。
但他也没停留太久,转身回来时,压灭了嬷嬷先前点燃的香。
他走到帐前,隔着纱帐迎上她的目光,意外了一下。
“还坐着?还没睡?”
杜泠静这才意识到,她脑袋是真的空了,视线竟莫名跟了他许久。
他撩开帘子进到床上来,她连忙收回了目光。
只是略一动,锦被从肩头滑落了下来。
丝丝凉气顺势漫上肩头胸前,她一愣,才意识到自己未着丝缕,而他正坐在她身前。
呼吸一顿,她不仅要去寻衣衫,或是再把锦被拢起来,但又想到了什么——
就在不久前,她与他已经赤坦相对过了,甚至到了那般相抵相触、一触即发的境地,眼下再匆促遮掩,似乎没什么意义。
可衣裳终究还是要穿的,她四下没寻到肚兜,只能先穿起上衣。
但她还没伸出手去,他却先取了衣裳在手里。
她还是禁不住微掩了身子,想跟他讨来衣裳,可伸了手过去,他却没给。
这是要怎样?
她不知他是何意,他则将衣裳披在了她肩头。
杜泠静实在闹不清他的意图,只能先顺势穿了起来。
可刚把袖子穿起,他却捏住了她的衣襟。
他捏着那薄若蝉翼半透着的衣衫,轻缓环过她丝缕未着的胸前。
杜泠静心头不自在地快跳两下。
可方才那般火急情形,他都收住了停了下来,没有继续下去,自行处理。
那么此刻……?
杜泠静满心无措,只能由了他。
他的目光倒并未落在那处,只定定落在她的眼帘上,她不知如何应对,微侧着避过去。
他则帮她系好了衣带,轻轻握了她的手。
“快点睡吧。”他看住她的眼眸,“等你准备好不迟。”
……
窗外的雨被芭蕉叶分成了两半,一半溅进了大千世界的水泽中,另一半则叮叮咚咚地跳进了杜泠静的耳朵里。
今晚的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不管是她自己,还是身边的这个人。
他真就如他所言,什么都没再做,只是抱了她在怀中,静听夜雨而眠。
杜泠静以为这样的姿态,她不可能睡着的,但也没去挣脱,不想雨打着芭蕉催着她,浑浑噩噩间,悄然沉入了黑乡。
翌日醒来的时候,男人已经不见了。
秋霖听见动静着急忙慌地跑进来看她,“姑娘如何了?奴婢听了一夜,听着昨晚没另外要水,是不是……侯爷没碰姑娘?”
这……倒也不是……
杜泠静不由想起昨晚的事,她不知要怎么跟秋霖讲,又或者昨晚帷帐间他与她的事,不适宜被秋霖知道。
杜泠静只觉脑中仍旧混沌,连带着眼睛又酸胀起来。
她抿着唇没开口,秋霖更一脸糊涂。
姑娘和侯爷昨夜到底是什么情形?
她还想再问一句,却听姑娘吩咐了她,“我眼睛有点酸,你帮我拧个凉帕子来。”
不想这话没落地,侯爷刚好从外面走了进来。
“眼睛疼了?疼得厉害?”
他问过来,秋霖下意识警惕地看向这位“新姑爷”。
杜泠静也闻声不禁看去,只是在目光掠及他的瞬间,又瞬时收了回来。
她说不是,他却两步走到了她身前。
秋霖莫名想拦在姑娘前面,但侯爷并没做什么,只是上前细看了姑娘的眼睛。
他离得近了些,姑娘不知怎么,没似之前那般神色冷淡地立刻转过头去,而只是浅浅侧过脸,避着他的目光。
侯爷说姑娘的眼睛不算红肿,“可按晴明、太阳二穴舒压。”
他说完,拉过旁边的交椅坐到姑娘身前,抬手准备替姑娘压了眼周的穴位。
他这般,引得秋霖不禁向姑娘看去,姑娘会拒绝的吧?
果然姑娘出了声,也闪了闪身,“侯爷不必劳动。”
姑娘拒绝得怎么有点客气?秋霖暗暗皱眉。
若然这样的客气没能拒绝得了,侯爷手下按了她眼周穴位,“片刻就好了。”
秋霖心道,若是姑娘再提出拒绝,她就说她来帮姑娘按压好了,让那位侯爷离姑娘远点。
然而姑娘却没再说,由着侯爷近靠着她,指尖落在她眼上。
她只是长眉微蹙,垂着眼帘,脸上有说不出的怅然、迷惘,还有几分任由。
秋霖看着,只觉脑子嗡嗡作响。
她越发想知道昨晚,下了一整夜的秋雨里,侯爷同姑娘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姑娘不说,侯爷更不会告诉她,她再无从知晓。
窗外的风在花窗缝隙里试探着游走。
她就这么安静地闭着眼睛。
如此安静的模样,男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目露思量。
……
不时摆了饭。
一顿寻常的早饭摆得琳琅满目,上菜的丫鬟说是专司京式鲁菜的厨娘做的菜。
杜泠静悄然看了那位侯爷一眼,男人却一下捕捉到了她的目光,跟她笑了笑。
“今日胃口好些了吗?”
杜泠静略感尴尬,默默点了头,把饭吃了。
吃过饭他们往后面去了侯府的祠堂。
刚到祠堂院外,杜泠静便察觉身侧的男人,舒展之气收了起来,他正了面色踏入院中,不必侍从代替,亲自上前,缓缓推开了祠堂的门。
永定侯府满门英烈。
此刻摆满了高阔的祠堂。
自进了祠堂,他便彻底沉默下来。
杜泠静看着高高低低的牌位,甚至还有不少位列偏位的,辈分与陆慎如相同。
是那一次吗?
弘启十四年,先帝尚在时,陆氏率永定军对抗南下鞑靼大军,却因朝中文武相争,错过援兵,过半陆氏将领,在那一战中折损殆尽……
永定侯府的功勋世人皆记在心中。
杜泠静也敛了气息,随他给陆氏英烈,敬重着上了香。
只是起身离开之时,他转到了另一边,低头看向下面一块辈分与他相当的牌位。
他低声跟那牌位特地说了什么,杜泠静没听清,只见他抬手抚了牌位上细细的落尘,才放回去,与她一道离开了祠堂。
今日照例还要去宫中叩谢皇上赐婚。
但方才宫里传了话来,说皇上今晨朝后,因有人提议削减军备开支,而后引得一众武臣群起攻之,皇上居中调和许久,待回了后宫便有些犯晕。
叩谢之事只能挪到次日。
陆慎如倒不着急,他原本想要陪着她,但前院还有几位来迟了的军中将领跟他道喜,他不得不去了一趟。
他一走,杜泠静便禁不住松了口气。
雨一早就停了,但窗外还残留些微秋夜湿意。
她坐在窗前的妆台上,本想翻几页书,却没翻下去,静静地看着窗外从江南移来的那株阔大芭蕉。
虽是圣旨赐婚,却算不上盲婚哑嫁,她对那位侯爷多少所耳闻,至少之前的种种纷杂中,她也能瞧出来几分。
他是权倾朝野的君侯,是生杀予夺的权臣,这一点上没错。
连京中高门都敬着捧着的万老夫人,他都丝毫不顾及,翻手之间,几乎要了顾扬嗣的性命。
难怪文臣指他党羽蔽日,告他肆意弄权,又在边关拥兵,紧握手中不放,威胁朝堂根基。
是权臣,甚至可能是佞臣,总归是杜泠静素来最为不喜的那一类人。
加之成亲之事,她万般推脱不得,她料想自己昨夜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是昨晚,他没有。
说枕月楼上一见倾心,她实难相信。
但他似乎对她,有着些特殊的……耐心。
可他才跟她有过几面之缘?
杜泠静禁不住头痛起来,又连带着眼睛发酸。
月余前她出门的时候,还在青州的竹林里跟三郎说,她很快就会回来了,眼下却在一片混乱中嫁做了他人妻。
眼中的酸涩意更重了,窗外没有竹林,唯有半掩的画窗外,芭蕉放任着阔大的叶片随风轻摆。
陆慎如推门进来,就看见了她支着胳膊坐在窗边,她不言语,似是在想什么,却又好像想不明白,看着窗外的芭蕉出神。
男人没扰她,静静站着看了她许久,她全然没发现他,他走到一旁倒了杯茶,她还是没发现,他瞧着,干脆端着茶坐在她身后的圈椅上。
她没穿红色喜服,只在房中穿了一件水蓝色绣暗纹的褙子。乌发披在肩头,她托腮坐在圆花窗的正中间,窗外雕花廊檐下,她眼中的芭蕉随风而摆。
就如同画中九天之上的美景。
但此刻不在九霄云外,不在回忆之中,不在梦里。
只在他眼底。
陆慎如就坐在她身后,一动不动地看着,眸色不由自主地温软了下来。
只是风吹动雕花窗扇,他见她默然抬起手来,轻轻拭去眼角。
男人心下一停,顿住。
他想说她眼睛不好,不要落泪,但这话没说出口。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打扰,半晌,见她慢慢恢复过来,才缓缓松了一气。
嫁给他,不要郁郁寡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