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她叫他夫君, 她赞他英俊,她说世间无人可与他比拟。

陆慎如足足愣了好几息,直到一窜雨珠沿着亭檐滑落, 又流进亭边的草丛里,他才回了神。

他看着她站起了身来。

他忽的起身, 把杜泠静弄得不知所措起来, 还以为他想起了什么紧要事,亦跟着他站了起来,却见他那双如夜的眼瞳,一味地紧紧看着她。

她欲上前一步问他怎么了, 他却当先一步到了她身前。

园中除了滴滴答答落在湖中、林里和漱石亭上的雨声,什么声音都没有。风里飘来泥土与花草的清鲜香气, 静静的,安安的。

他抬手捧住她的脸,用生了薄茧的指腹,轻轻擦在她唇边。

柔唇敏感, 温热的指腹轻擦, 酥麻的感觉通身传遍。

“夫君……做什么?”

又叫了他夫君。

陆慎如目光只落在她微红柔润的唇上。

“唇上何时抹了蜜糖?怎生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嗓音本就低哑, 此时轻声问去,声音化在雨滴里。

杜泠静这才明白他一惊一乍在做什么。

她不禁要笑, 心道他陆侯什么样的甜蜜奉承没听过,怎么她说两句, 他就这般怪样?

她不由地弯唇而笑,但他却已低头覆上了她的唇。

他今次无有半分往日的霸道, 只这么亲吻在她唇上,反复吻着她的唇角,似乎她这双唇上真就抹了甜丝丝的蜜糖。

杜泠静更想笑了, 却见他低头不易,轻轻踮了脚尖,仰头迎了他三分。

只就这三分,他深吸了一口气。

杜泠静看到他眸光颤动起来,如同檐下灯光照拂的雨滴,光亮闪烁着。

“你不能这样……”

她不能哪样?他的一言一行,他眼下的反应,杜泠静完全猜不到了。

她试探地,用双唇轻轻啄了他的唇锋。

下一息,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回房!”

这次杜泠静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脸上热热的,但已被他牵着大步往回而去。

……

房中并未点香,但两人一路从花园带回来的春雨中的花草清香弥散。

窗外重新种了一丛芭蕉,残雨咕噜噜从房檐上落下来,打在芭蕉上,奏出一曲春夜喜雨。

杜泠静脸蛋发热地坐在床沿上,纱帐披在她肩头,坠在她脚下。

她自腋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微微的凉气铺在她的锁骨上,但她不曾停下动作,还是将薄薄的中衣脱去了一旁。

惟余一只侯府针线嬷嬷亲手绣给她的小兜,软软挂在更柔软的胸前。

脸上更热了,她反手要去解开背上的系带。

察觉有人目光灼烫地落在她眼眸上,她抬眼浅浅迎上,他嗓音哑到如没大漠砂石之中。

“泉泉,我来。”

我来……他们圆房的那日,他便说了这一句。

杜泠静其实觉得今日不妥,他的伤才刚刚开始恢复。

可他却已不容她在推拒。

陆慎如低头看着妻子穿着,侯府针线嬷嬷给她绣的大红并蒂莲小兜,坐在他侯府正房的床边。

她就安静坐在那儿,轻纱披在她肩头,绕在她脚下,青丝从身后垂了两缕在胸前,她面含些微的羞红。她双耳软白,她双唇柔红。

仿佛从不曾有那些艰涩不快的经年过往,今次,是他名正言顺娶她过门的第一晚。

男人一时晃了心神,直到她唤了他一声。

“惟石?”

“泉泉……”

陆慎如深深闭起了眼睛。

清泉石上,她独独与他一人相合!

他单手将她抱进了锦被里,他膝间跪压到了她身前。

平素都是这般,饶是陆侯今日右臂受伤,也不当什么。

可她却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谁人教给她的?年嘉郡主是不是?

“泉泉你真不能这样……”

“嗯?”

杜泠静也没怎么样啊?

抬头却看到了他暗暗发红了的双眼……

她以为他手臂多有不便,今晚此事,少不得她主动些。

谁料他根本不给她主动的机会。

纱帐都被他扯了下来,他单手就将她卷起,抱到了另一边的榻上,小榻吱呀着几乎散开,他干脆又将她抱去了高案上。

杜泠静羞得满脸通红,湿热的汗将青丝粘在脖颈后背与胸前。

他替她撩开颈下缕缕青丝,指腹不经意的触碰。

水波荡漾,含羞起伏。

杜泠静通身发颤起来,可他毫无止歇之意,哑声轻笑,愈战愈勇。

她这才晓得之前的许多次,皆是他压着,不曾完全放开。

“不成……”她哑嗓中的言语细碎,更想起他臂上还有箭伤。

“不成,真不成!”

他将她抱去了浴房里。她以为他总算是听进了她的话,不想他哑声又道。

“再来一次,最后一次!”

他实在是停不下来与她从未有过的万般亲密。

浴房中水雾弥散。

最后一次,他选在了浴房的竹榻上。

与她亲密无间。

……

伤口终究是渗出了血来,次日他要近身,杜泠静如何都不肯了,连手都不让他牵。

男人一脸的无奈。

春闱的金榜在殿试两日之后,张了出来。

先前杜济沧排在会试杏榜的第十二名,此番金榜他甚是平稳,排在了第十。

虽然不在一甲之列,但也是二甲的进士及第,青州杜氏是个多少年没有这样的高名了。

但高中一甲的人更为风光,高头大马,披红上街,整个京城都把目光紧在他们身上,尤其那最是年轻又俊美的蒋探花。

陆侯连几日都没上朝,在家养伤,外面状元榜眼探花游街,锣鼓喧天,他英眉都不动半分。

杜泠静自也不能出门去捧场,陪他在远岫阁里,替他整理了架上的书。

六郎会被点中探花,实在令人无法料想。

杜泠静莫名地感觉,蒋枫川突然被皇上点中探花,就如去岁她被皇上突然赐婚一样,惊人而不可测。

但不管如何,她还是让人给蒋家送了喜礼。

这次杜、蒋两家皆有子弟金榜题名,于整个青州来说都是大喜。

关于春闱的热闹,一连持续了好几日才稍显消停。

杜泠静却听闻了澄清坊传来的消息。

阮恭来跟她说,顾家传话,道是二夫人情形不太好,晨间昏死过去一次,大夫来了破费一番功夫才把人弄醒,接着便一直摇头,说人恐怕是好不了了。

“二姑娘听闻落了泪,无论如何都要回顾家照看二夫人。”

人拦不住了,不然不会递消息到侯府里。

杜泠静叹了一气。

这些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但她把二妹关在澄清坊之后,料想二妹不会安分屈从,不想除了最初哭了几回之后,倒也安静了下来,没闹腾折腾,给杜泠静找事。

杜润青没闹腾找事,便也算是给杜泠静帮忙了。

眼下的情况,确实容不得杜泠静再留人。

她摆了手,“那就让她去吧。”

她能拦住一时,还能拦住一世?

每个人脚下都有无数条路,看似再没得选,其实也有的选,端看人的眼睛替脚步看向何处。

……

澄清坊杜府。

杜润青听闻姐姐点了头,肯放她出去了,大松了口气。

她母亲不能再等了……

只不过杜润青还没立时走,“她还说什么了?”

她料想自己在兖王别院跟大姐撕破了脸,大姐还关了她,算是对她最后的管束,她这次说什么都得走,大姐不会再管她,是不是说了什么,去了就不要再回杜家的话?

她问去,却见阮恭看了她一眼,道。

“夫人没说旁的,只是让二姑娘带几本书过去,闲来无事多读些书。”

杜润青恍惚了一下。

大姐没跟她说狠话,只是让她多读书?

读书……

黄华坊顾府。

杜润青急着想去看母亲,却不敢违逆外祖母家的规矩,只能先去荣语堂给外祖母请安。

外祖母见她终于回来了,眯眼笑着,很是满意,这才让她赶紧去看了她母亲。

杜润青看过母亲折返回荣语堂,脚下打晃。

“外祖母,娘的病怎么越加厉害了?大夫怎么说?”

万老夫人就知道她得问,连道无妨,“只是你娘这癔症一时半会好不了,大夫也没好办法,先吃药看着吧。”

她没多言,拿话安抚了小姑娘几句,就让她先下去歇了。

但外孙女一走,万老夫人就皱眉叹了气。

大夫确实是说癔症好不了了,但也仔细把人看了又看,道是女儿有中毒的迹象。

万老夫人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这阖府满院都是自家的人,谁人会给她的女儿下毒?!

她思来想去,想不出自家人怎么会给自家人下毒,但到底还是让人把儿媳梁氏叫了过来。

这里哪有外人?除了儿媳。

梁氏进门,万老夫人就让她跪了下来。

万老夫人也不说是为何事,就是让她跪着。

梁氏被她训得战战兢兢,去也能看懂她几分心思。

她不得不开口给自己辩解,“娘,三姑奶奶的事,确实与儿媳无关!儿媳从不曾给姑奶奶下毒,若有虚言,让我横死街头!”

她发了毒誓。

梁氏自嫁进顾家,万老夫人就给她改了个“恭容”的名字,而她也不负她所望,每日晨昏定省从不含糊,孝顺婆母,伺候丈夫,教导孩子,还主动替丈夫纳了三房妾室,很是恭顺。

万老夫人对她也还算满意,这么多年低头顺意跟在她身边,看着也不像会下毒的人。

且杜致祁走的时候留了钱,三女儿延医问药,顾家所费不多,不至于因此下毒。

这会她见儿媳发了毒誓,眼泪流了满脸,这才让她起了身。

“不是你最好,但若是被我发现是你动的手脚,别怪我让大老爷将你休出门去!”

休妻……梁氏心口发颤。

她连道不是自己,见婆母乏了,这才退了下去。

人走到房外,被穿堂风一吹,神思发晃。

她自问嫁到顾家之后,已经竭尽全力照着婆母说的做了,可到头来出了事,婆母第一个怀疑的人却是她!

她忽然不明白自己这些年在顾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孝顺婆母,伺候丈夫,到底都得到了什么?

……

晚间万老夫人把杜润青叫了她的荣语堂来用饭,就当是给外孙女接风了。

不过却也提点她,“青儿得尽快嫁人了,你娘这病恐怕是……”

可杜润青经了换亲的事,又经了花宴的事,嫁人的心散的一干二净。

她刚跟外祖母摇了头,就见外祖母看了过来。

“这次不一样。你舅舅当真给你说了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再没比这更合适的了。”

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外祖母这次没让她高嫁?

杜润青不敢出声,只听外祖母笑道。

“你舅舅给你说得,是那刚刚中了探花的蒋家六郎!”

此话一出,杜润青脑中一片空白。

蒋家六郎蒋枫川?

她倏然想起了那日在花宴,那个阴冷至极的眼神。

她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不由冒了出来,“为何是他?!”

万老夫人却道这正是巧合,说顾扬嗣遇见了蒋枫川,“你舅舅只稍稍一提,蒋探花就应了!”

一提就应了?

杜润青只觉更不安了,她心胆都跳了起来,脑中反复出现那阴冷的神情。

她不敢耽搁,当即就把那日遇见了蒋枫川的事,告诉了外祖母。

“……那蒋探花知道外孙女的丑事,怎么会真的愿意娶我?!”她拉住了万老夫人的袖子,“外祖母莫要将青儿嫁给她。”

她是真的害怕那人!

万老夫人先听那那日的情形,也愣了愣,可她却反手按住了外孙女的手。

她说不打紧,“他知道你的事还要娶你,想来真的看上了你。”

“可他那时看我,眼神冷的很!”

万老夫人摇头,“彼时如此,不代表今时他也这样想。”

她说蒋枫川是蒋氏一族的弃子,“若是没有些胆略能耐,怎么能混得到如今探花的名头?”

上一次御笔亲点的探花,可是雍王表兄,邵氏出身的邵伯举。

“他出身不同寻常,自然平平无奇的闺秀也看不上,而杜家与蒋氏在青州在朝堂,皆守望相助,他娶你正是门当户对。”

杜润青不这么认为,但她还要再说什么,外祖母却抬了手。

她看了外孙女一眼,“你姐姐倒是与蒋家交好,她怎么不把门当户对的蒋六郎说给你这妹妹?还是你舅舅替你说了来,你莫要再推了,待我给你父亲写信告知,便则吉日定下婚事。”

话到后面,已不容辩驳。

杜润青离去时,还不住想起蒋六爷那眼神,待坐到了她母亲的病床前,止不住落了泪。

外祖母为何不听她的意思,只因舅舅做媒,就直接给她定了下来?

她不禁想到花宴上大姐问她的话。

外祖母讲给她的道理都是对的吗?外祖母又是真的为了她好吗?

*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顾扬嗣只会这一句佛语,香炉前念了一二十遍,转身同旁边一个满身酒气的干瘦和尚道。

“钱我给了你一半了,此事办好,另一半自然奉上!”

那和尚拍了拍身上的酒气,道一定办好。

顾扬嗣又念了几遍佛语,细想了手上的事。

他那三姐是活不长了。只等外甥女和新探花定了婚,落定了两家的亲事,三姐就可以早早死了。

人死后,外甥女守孝三年,正是嫁人的年岁。

但人死却不止有这一重作用。

那江湖浪人就差一点就弄死了陆侯,实在是太可惜了。而他当真是行了大运,事情没查到他头上,都被杨氏女挡了。

那么他何不趁着这大运再做点什么?

这干瘪的酒和尚,颇同些巫蛊秘术,说是只要以刚过世的亲人血来引,就能令被诅咒之人阴鬼上身。用不了多久便重病卧榻,一朝横死,再无人察觉。

好巧不巧,他那三姐恰是陆侯夫人的亲婶娘。

人活着没有好事,还不如死了能有益处……

顾扬嗣很快从酒和尚处离去,却没留意有人一直隔墙而停,待他走后就飞快回了京城,一路到了新科探花的门前。

来人把顾扬嗣的事说了。

蒋枫川挑眉,“巫蛊之术?”

堂堂京城地界,天子脚下,他顾扬嗣敢行巫术,真真是活腻了!

只是来人道,“但那顾大老爷,恐怕是朝着陆侯夫人去的。”

想害陆侯夫人一朝殒命!

话音落地,蒋枫川笑了起来。

顾扬嗣要在他眼前害她丧命?

他嗤笑出声。

“谁人先死,还说不定呢。”

*

积庆坊,永定侯府。

杜泠静听闻了二婶恐怕命不久矣的消息。

她真是想不通,二婶在杜家捱了这么多年,反而回了娘家病情每况愈下到将死的地步。

万老夫人生了三女才得了一子,她对那独子顾大老爷万般宠爱,对病了的女儿就这般不上心?

但分了家,她或许还能因答应过叔父,去照看年幼的妹妹几分,但顾家、万老夫人和二夫人,却跟她干系不大了。

杜泠静摇摇头,见王太医又来给陆惟石换药。

先前那暗箭上有毒,纵然王太医解了毒,去还有残留,令他恢复得有些慢,偏偏又不“老实”静养。

果然王太医看了伤,又替他诊了脉,道了一句。

“侯爷果真骁勇善战,重伤也没下战线。”

这话听得杜泠静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脸发烫地瞥了某人一眼。

陆慎如被她这一瞥,无奈地抿唇。

王太医颇懂烧水之道,哪壶不开,专门提哪壶。

他却不似娘子一样羞红了脸,反而想到了什么,叫了王太医。

“那劳烦太医给内子也切切脉。”

她会否已经有孕在身?

但这次王太医还没开口,杜泠静先开了口。

她料想自己之前都在吃避子药,怎么可能有孕?

她摇头道不必,“太医紧着侯爷吧。”

她不要切脉,陆慎如朝她望去,却听王太医又出了声。

“看来夫人对侯爷,实没什么信心。”

此言一出,杜泠静干呛了一口,见男人一双英眉都快挑到了天上,她极力捂了嘴才没笑出声。

他则看了王太医,更朝她看来,满眼的怨怪。

仿佛在说,她不肯让人家切脉,人家却以为是她觉得他不成。

这还怎么说得清?

但杜泠静把双手背过去,背着手就是不让太医问诊。

她还不想让太医瞧出她吃了许久避子药。

陆慎如一点办法都没有,见王太医忙完走了,起身将他背着手的娘子堵在多宝架下。

“娘子毁我英名……你怎么就知道没有孩儿来我们家中?”

先前吃了避子药,难不成他陆侯真比避子药厉害?

但这话杜泠静说出口,他今晚又要不遵医嘱了。

她只道,“侯爷想要孩子,也不必急成这样吧?”

可他却盯着她道是。

“我确实想尽快与泉泉有孩子。”

他低头细看着她秀挺鼻梁两侧那一双如水的眼眸。

陆慎如自嘲地笑自己。

眼下她与他无间亲密,他总觉不像是真。

她能把前面那人,慢慢放下吗?

他最怕一切只是水中幻沫,一戳就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