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最紧要的, 是知道皇上现在何处。”
蒋家田庄之中。
窦阁老将最紧要之事问了出来。
双方落入“死局”之中,眼下虽握手言和,但皇上还尚在人世, 只要皇上还在,他们就不可能真正安稳。
众人心照不宣, 绝不能再让皇上回宫了。
逢祺听到窦阁老问去娘娘, 在旁道,“我与阁老,只找到一个本该跟随父皇离了去的宫人,她因突发急症被抛了下来, 险些被灭口,侥幸逃出一命。”
他道, “这宫人说,父皇身边的姑姑,曾吩咐她一定带上除虫的药草,道她们即将去的地方, 院中有大片水塘。”
陆怀如闻言目露思索, 杜泠静则道, “院中造景含湖乃是常事,阁老可有将所有含湖的皇家庄园一一查探?”
窦阁老道都查过了, “并无皇上栖身之处。”
他又问娘娘,“老臣想问娘娘, 可否知道旁的皇家私密宅院?”
他示意蒋枫川将他们查过的皇庄名录,都给娘娘细看, 陆怀如看了两遍,摇了头。
“其他我也不知道了。”
她这话出口,厅中不免沉默。
贵妃看了身侧的逢祺一眼, 见他低着眼眸,她抬手摸了他的肩膀。
“母妃虽不知道,但有一人或许清楚。”
“母妃说谁?”
陆怀如目光从他身上,扫去众人。
“皇后娘娘。”
窦阁老和逢祺对视了一眼,杜泠静也抬了眼眸。
皇后娘娘没死。
但贵妃又缓声道。
“只是皇后肯不肯说出来,就不得而知了。”
可就算没有把握,这也是他们最有可能的机会。
陆怀如连夜回了宫。
*
皇宫。
皇后娘娘“殡天”之后,原本住的宫殿里全都挂白,只留下守灵的宫人。
而陆怀如则去了一处偏僻的宫殿之中。
她刚抬脚近前,既有宫人跟她行礼,她问了一句,“皇后娘娘可安好?”
“娘娘尚好,刚小憩过,就在殿中。”
陆怀如闻言走了过去。
京中暑热难耐,房门大开着,但陆怀如还是停在门口,先问了一声。
“娘娘可许我近前?”
房中传来一声冷哼,“进来吧。”
陆怀如这才撩帘进了殿中内,见皇后就倚在床边,向她问来。
“终于决定除掉我了?”
皇后虽然“殡天”了,但陆怀如也好,陆慎如也罢,都只是将皇后软禁了起来。
陆怀如说不是。
“我是未经娘娘允许,就入了王府后宅的人,更不必说这些年皇上对我多有‘宠爱’,我顶着所谓的凤命坐在娘娘之下的贵妃之位,太子薨逝之后,拥在逢祯身侧的人,无不盼着娘娘身死,给我腾出地方……娘娘厌恶我,本也是应该。若我为了上位,再亲手杀了娘娘,岂不是罪过更重?”
所以她没想过杀她,软禁就够了。
王皇后闻言笑了一声。
“你倒是心如明镜,我确实厌恶你,不光这些原因,而是在我眼里,你那所谓的凤命,妨死了我的儿子!他若是顺利登基,你就不可能登上凤位,相反,僧道皆批的凤命保着你,所以我儿子必须要死!”
王皇后说到此处,早已流尽的眼泪,又自眼角颤动着落下半颗。
常年落泪,她的眼睛快瞎了。
陆怀如对自己的“凤命”,几无什么好感,她默然暗叹一气。
不过王皇后却抬起那快瞎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但我后来想明白了,你那凤命是可恶,但人心的恶毒远超于你那凤命。”
这话引得陆怀如微顿。
她听见皇后道。
“你可知我儿是怎么死的?”
“太子殿下难道不是病逝?”
皇后说是病逝,“可他本来有救!可就在救命的关头,他的亲生父亲、他的父皇罢了手,断了他的药……”
“我儿……我儿就这么眼睁睁死了!”
陆怀如愕然不已。
她已知道逢祺与她,是皇上离间,但再没想到,太子生死的关头,也是皇上插了手。
虎毒不食子,但他已经不能用毒来形容了。
她心下发冷发颤,“那么娘娘,是有什么夙愿?”
有什么夙愿,让她一直强撑着活下去。
王皇后确实有夙愿在心头。
“我之所以不死,就是想看看这皇位,到底落在谁身上。”
她说皇帝是没有心的人,他不会宠爱任何人,“我心里就是恨,我活着就是想看看,你的凤命,和他的阴毒,到底谁厉害?我儿不能登上皇位,到底谁才是登上皇位的人!”
陆怀如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见皇后娘娘面目狰狞了几息,心里想着自己若此时拿话去问皇后,她多半不会告诉她答案。
反正谁登上皇位,都与她无关,她只是想看个结局而已。
不想就在此时,皇后问了她一句。
“你觉得谁人会是下个皇帝。”
陆怀如想了想。
“若我们都死了,老三逢祥便是下位皇帝。”
“那你们要不死呢?”皇后又问。
这次陆怀如直接告诉她。
“若我们皆能活,我会拥逢祺做新君。”
“逢祺?”
“逢祺虽不是我亲生,但也是我的孩子,而他比逢祯更合适。”
陆怀如话音落地,皇后突然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一口气没上来,猛呛了起来。
陆怀如连忙上前,连番为她拍了后背,又给她喂了水。
皇后渐渐缓了过来。
她没再大笑,只是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她厌恶多年的贵妃。
“难不成,你真有凤命?比起我,你才是该母仪天下的那个人?”
皇上只有四子,太子已逝,承王被他带在身边,剩下两个都是她陆怀如的儿子,而她愿舍亲子,拥养子继位。
王皇后将眼前的人看了又看,不禁想起多年之前,那天之骄女的陆大小姐,低头跪在她身前,请她喝下她的婢妾茶……
她彼时只一味厌恶,如今想来,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怎么可能不是天定的凤命?
她突然不想再等什么结局。
与其让那阴毒皇帝赢,她不如就让陆怀如赢。
陆怀如这压了她一生的凤命,她认了。
“你们是不是找不到皇上了?”她倏然开口。
贵妃一顿,接着便将眼下的情形告诉了皇后。
皇后轻笑了一声。
“不怪你不知道,他防着你呢。我亦没去过,但我知道在何处。”
她直接把地点告诉了陆怀如。
陆怀如深吸一气,欲行大礼,被皇后止了。
“不必了。我盼着你能赢了他。若你兄弟陆慎如找到他,杀了他,记得回来告诉我。”
她目光遥遥向外看去,仿佛已经穿透皇宫层层院墙,看到了肉眼所不能见的世间。
“我活不了几日了,等我死了,我要亲口告诉我儿逢祎,他母后,也算替他报仇了!”
……
远岫阁,陆慎如回了一趟府邸,取走了一刀一剑。
刀,是他自己惯用的利刀,而剑,则是二弟陆恒如的银雪剑。
*
隐瞒的院落之中。
皇帝今日也在湖边乘凉。
天阴着,天边乌压压之处滚来两声闷雷。
雨还未落下,兖王说双方都在征调人马,陆氏姐弟派了忠庆伯世子魏琮快马返回西北调兵,而窦阁老则往山东、河南请兵护驾雍王。
兖王笑道,“应该就快打起来了。”
皇上躺在摇椅之上,露出尽在掌握的笑意。
“算着天数,等他们打得差不多,暑热天就该过去了,朕正好迎着秋凉回宫。”
兖王道是,“臣此番,也算是跟着陛下看了场热闹,又避了暑。”
皇上闻言竟点了头。
“谁说不是,皇叔真是命好,虽说生而有疾,但这辈子,先看了先帝诸子的热闹,如今又看到了朕这里。天下热闹真是让你看尽了。”
兖王笑起来,又道不敢,“是皇上允臣看罢了。”
皇上却道不然,“你要是不想看,怎么能跟着朕看到?说白了,你就是那唯恐天下不乱的第一人。”
这话兖王有些不好接,反正他是个残废,天下乱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岔开话,见承王逢祥仍旧立在远处的阴影里。
他道,“从前三殿下不便在人前张扬,如今么,陛下何必再一味冷着他?”
皇上也看了“最像他”的三儿子一眼。
“过来。”
少年低着头近前。
皇上对他这畏畏缩缩的模样颇为满意,不过眼下情形不一样了。
“你大哥死了,二哥和四弟也要活不成了,你要继朕之位,总还是要立起来。”
他道,“你身上流着一半鞑靼人的血脉,你记住了,汉人也好,鞑靼人也罢,都应该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
“什么忠臣良将,什么天子骄子,他们在外风风光光的时候,你在宫里连太监都欺凌,所以你做了这皇帝,就是要让他们瞧瞧,就算是再不受人敬重的皇子,一旦做了皇帝,他们也得扑在地上,连连向你叩头。”
皇上瞧着他,“到时候你再回想,被小太监欺凌的日子,有种别样的快感。”
皇上只这么想着,就笑了起来。
但少年低着头并为笑,也无言语。
他确实想起了宫里的太监看人下菜,对他说的话甚少听从。就好比他丢了扇子,想要小太监帮他寻扇,太监不肯。
但是那天,陆侯爷从旁经过,此事与侯爷并无相干,但侯爷似乎是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子上,替他冷声训斥了太监……
逢祥一直低着头。
皇上见这个儿子性子被他故意养得极闷,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料想他只要他的话就行了,这便挥手让他去了。
他则问了大内侍卫的统领。
“魏玦在何处?”
统领回话到魏玦带人一直守在外面。
皇上“嗯”了一声。他对魏玦要说放心也甚是放心,毕竟魏国舅一家都在他手上捏着,但若说不放心,也确实有那么一点。
他总觉魏玦的心思,还远不够冷硬狠辣。
他叫了大内统领,“让魏玦守好此间,但你也要派人盯着魏玦,莫要给他‘心软坏事’的机会。”
“是。”
*
院外密林之中,天阴阴沉沉,天边滚雷渐近,快要下起霹雷喝闪的暴雨了。
魏玦持着绣春刀负手而立。
阴压的天色与暑热犹如那年,皇上派他去除掉杜阁老的时候。
皇上骤然说出此意,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杜阁老,是静娘的父亲,是他最为敬重的先生。可皇上不许他活,还要让他亲手除掉他。
“去吧,杀了杜致礼,整个锦衣卫日后都是你的。”
皇上说着,看着他笑了一声。
“但若是你手软放了他,你会死,你寡母兄弟姐妹都会死。至于杜致礼,我自然还会让旁人将他除掉。”
他道,“这就是朕给你的考验。朕等着你把你最敬重的阁老杀了,带着他的死讯前来复命……”
多么轻飘飘的几句话,但却像刀一样割在人的心头上。
一刀一刀,一年一年,是凌迟。
密林之中,魏玦痛苦地闭起眼睛。
他这样的人,还活着就已经入了地狱,他再不配这世间的任何美好,尤其年嘉对他纯真的爱意……
大内统领让人来给他传了话,“皇上让指挥使万万不可懈怠。”
但这两个皇帝亲卫说完却没走,就跟在了他身侧。
魏玦明白,皇帝对他尚有戒心,其实没有这二人,他身边也布满了皇帝监视的眼线。
许多日了,他何曾没动过送信出去的念头,但根本没有机会。
直到眼下,侯爷让世子去调兵了。
侯爷、静娘、世子还有……年嘉……
皇上是想要他们全都去死。
没入心头的刀子又割在了魏玦的心口上。
他还是得找机会,递信出去,不然,他和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谁想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密林当中隐隐有脚步声。
多年锦衣卫的经历,令他通身警觉紧绷,但他立着没动。
天光暗淡,但他目光缓缓扫去周遭。
有一道几不可察的银色剑光,一闪而过。
是……银雪剑吗?
魏玦身形微微一滞,藏身密林中的陆慎如,就知道他发觉了。
魏玦比他想象得还要机警,不愧是做了锦衣卫指挥使,既如此,他不能再留他了。
然而就在下一息,魏玦忽的转过了身去,将整个人后背留给了陆慎如。
陆慎如一时间按剑未动。
他英眉微挑,忽见魏玦抽出腰间绣春刀,几乎是出刀的一瞬间,不等人反应,径直杀了他身后两个大内侍卫。
连崇平都怔了一怔。
那令人默然倒地,而魏玦转过了身来。
“侯爷,他就在里面。”
陆慎如从密林中向前走了一步,他墨眸冷淡地看着魏玦,并未言语。
魏玦知他对自己难以信任,他只能苦声道。
“我已犯下不可饶恕之罪,但我死之前,还想做点什么。”
陆侯抿了唇。
*
院中。
大内统领去而复返,前来禀报。
“皇上,魏指挥使怀疑有人潜入,欲抽调人手往西边查看。”
皇上皱了眉,兖王问了一句,“他们会否查到此地?”
皇上摇头。
此地陆氏姐弟也好,窦阁老他们也罢,都不可能知道。
若说谁有可能知道,约莫只有皇后了。
但皇后被他留在了宫中,已经殡天。想必陆氏姐弟,亲手杀掉了唯一可能知道的人。
他笑笑,“许是毛贼。”
接着允了魏玦,“让他带人去查吧,速去速回。”
院内外有人手波动,皇帝没再当做一回事,眼见着要下雨了,吃了半盏茶就起了身来。
谁料他同兖王和逢祥,刚走了没几步,忽听周遭竟然乱了起来。
不只是杂乱的脚步,更有隐隐的兵刀相击的声音。
皇上眼皮乍然一跳。
“怎么回事?难道不是毛贼?!”
他急问去,一时无人回答,暴雨之前的气氛低压到,令人呼吸都困难起来。
有亲卫出去查探,谁知还没走出花园的门,大内统领浑身染血地闯了进来。
“皇上,不好了!魏玦带人接应了陆慎如的人马,反杀进来了!”
此言刺入耳中的一瞬间,皇帝眼前晃了一下。
陆慎如找到了此地?!
而魏玦接应陆慎如的兵马,反杀进来?!
“他怎么敢?!”
可外围的打斗喊杀之声越来越紧近,皇上之间兖王都变了脸色。
“陛下,此地不能再留,快走!”
皇帝一瞬间回了神来。
他只见兖王这个残废都踉跄着往外跑,他就算恨极,也只能叫上亲卫军。
“速速!护朕离去!”
急怒令他不住咳喘起来,但他忽的想到另一个重要之人。
“逢祥!”
他厉声直呼三子跟紧了他,一起离开。
谁料他那躲在阴影里的畏畏缩缩儿子,忽的跟他摇了头。
“儿臣不走。”
“不走?!你不走,陆慎如必杀你!”
可他却道,“儿臣愿意死。”
皇帝重咳一声,外间喊杀之声震天,越发往花园迫近。
“你疯了?!你死什么?朕费心设此死局,就是要让你做皇帝,你怎么能死?!”
但他那沉闷畏缩的儿子却还是摇头,站在墙角里一动不动。
“儿臣不想做这个,沾满了兄弟血的肮脏皇帝!”
肮脏皇帝。
“你敢说朕肮脏?!”
皇帝再没想到他敢有如此言语,他简直要将他一口吃入腹中。
但此刻只能叫了亲卫,“去把他抓来!”
亲卫两下就把瘦弱的少年抓到了皇帝身前。
皇帝看着他这唯一剩下的儿子。
“就算是肮脏,你也必须做这个皇帝!而他陆慎如既除不掉我,也杀不了你!”
他布的局必须得成,没人任何人能阻拦他。
他亲自拽住三子,就要离去。
可那瘦弱的少年被他生生拽着,却没屈从。
他忽的高喊了起来。
“侯爷!陆侯爷!父皇在此地!”
话音如同划破长空的雷鸣一般。
皇帝一瞬之间目眦尽裂。
他难以置信自己要立为继承人的儿子,竟然在高呼陆慎如?!
但去捂他嘴也已经晚了。
有人劈开了花园一道侧门,陆慎如一步踏了进来。
男人身姿高挺如山,分明是低沉阴压的半空,而他披甲持刀、长身立在门前,却近乎将这阴沉的天都顶了起来。
他英眉倒竖,他眉尾如剑。
雷声乍响的下一息,一道白亮的闪电就劈在他身侧的半空中,照亮他染了血的半张英武面庞。
这一瞬,犹如下凡的天将一般。
可他带来的闪电的白亮,却刺得皇帝瞳孔一痛。
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走!快走!护朕走!”
但到了此时,他还能走?
陆慎如倏地抽出腰间的银雪剑,再无半句多言,直直朝着那狗皇帝极力掷去。
那细长的银剑如同锐利的飞箭,闪着银光直奔他而来。皇帝惊叫。
但这极力一箭,再没人能挡下。
皇帝惊颤欲避,可银剑再不放过他,生生没入他肩头,将他向后钉在了墙上。
“皇上!”
周遭亲卫皆大惊失色,可陆慎如的人手,和反了水的锦衣卫全都闯了进来,再也没人能救驾。
豆大的雨点砸落下几滴,恰就落在男人鼻梁高处、两道在边关护国时留下来的伤疤上。
他抬手抹掉鼻梁上的血与雨,一步一步走到了那皇帝身前。
“陆慎如……”肩头被利剑贯穿,皇帝阴恻恻的眼中看着走上前来的人。
“你为何知道朕在此?”
男人几乎不想跟这样一个阴毒之人废话,可他告诉了他。
“皇上约莫想不到,亲口告诉家姐你在此地的人,是皇后娘娘。”
皇后?!
陆氏姐弟没有杀了皇后,而皇后那么厌恶陆怀如,竟跟她说了地点。
胸腔震荡,口中腥气溢满。
但他却见陆慎如,擦拭起了他手上的另一把刀。
“你要弑君?!”他道,“你永定侯府陆氏,不是自诩忠臣良将,你敢弑君?!”
可他这话出口,却见陆慎如笑了。
陆慎如是笑了。
“弑君?就你,也配当我永定侯府陆氏、世世代代的忠臣良将、慎终如始侍奉的君?!”
他再也不想废话了。
“你只是那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肮脏虫鼠而已!”
不过他也不会让他这么轻易死去。
他低头看住那狗君,慌了神的眼睛。
“我得让你活着。活着看我长姐陆怀如,是如何登上那至高之位。”
皇帝咳喘了起来,事到如今,他倒也不在乎生死了。
“凤命是吧?登上高位?窦阁老手里可有我立储的诏书,窦阁老和逢祺,会让你陆氏姐弟,做稳这高位?不可能吧!”
他狂笑了起来。
这就是死局,他精心布下的死局。
逢祺和逢祯不管谁坐到那位置之上,另一个人都不会允许,在他们有生之年,争斗不会停息!
他大笑不止。
只是他没想到,陆慎如也笑了。
皇帝一愣,“你笑什么?”
陆慎如更扬了嘴角。
“我笑你机关算尽,却万万全全算错了结果。”
“我算错了什么结果?!”
陆慎如盯着他,缓声。
“登上辅政太后高位的,自是我长姐陆怀如,但继任皇帝之位的,却是奉她为母的雍王逢祺!”
文武之间的斗争没那么容易止息。
但是,只有制衡,才是久安之道。
也是破了这皇帝死局之法。
陆慎如话音落地,皇帝口中的腥气再也咽不下去了。
他一口血自震荡的胸腔涌出,喷在了地上。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但陆慎如却挥动了手里的刀。
他确实不会立时了结了他,可他狠厉地两刀划下,直接划烂了他的脸。
“没了这张脸,我看谁还能认出你是皇帝。”
一个披着人皮的阴沟里的虫鼠,也配当皇帝。
皇帝哀嚎昏死了过去。
魏玦则把兖王抓了回来。
这位皇叔倒是识时务的很。
“陆侯放了我,谁做皇帝本王都认!可率宗室众人跪拜迎接新皇!”
陆慎如哼着笑了一声。
兖王见他不语,又为自己辩解,说他也只是被皇帝胁迫而已。
魏玦冷声,“是么?荣昌伯的事,难道不是你积极出谋划策?”
他这句一出,兖王便嗤笑起来。
“你魏玦又是什么干净的人?难道陆侯的岳父杜阁老,不是你亲手除掉的?”
陆慎如默然,魏玦知他已经知道了。
他道杜阁老确实是他所害,他低声。
“我该死,也绝不会活。这一点,王爷放心好了。”
魏玦该当如何,陆慎如不想替他的妻做决定。
至于这位皇叔,“殿下,去自刎的荣昌伯面前分说吧!”
话音落地的瞬间,他手下长刀再起,抹了此人脖颈。
雷声阵阵,闪电齐鸣,豆大的雨点越来越急地砸落下来。
陆慎如已然杀红了眼睛。
此间重要之人,还剩下皇上真正想要立为太子的承王逢祥。
少年没有躲避,他抬头看向陆慎如。
“侯爷,能否给我一个痛快?”
他说自己身上也流着一半鞑靼人的血,“我不该活着……请侯爷给我个痛快。”
陆慎如一默。
他忽的想起方才,就是这少年在院中高呼了自己,才让他急速赶来。
身上被存留了一半鞑靼人的血,难道是他的错吗?
男人低眸看着他,跟他摇了摇头。
他是杀红了眼,但还不准备杀死一个无辜的可怜孩子。
谁想瘦弱的少年却道。
“可是侯爷留了我,终是不安。”
他还是有继位的可能,哪怕只是很少的可能。
但陆慎如不想杀他,他仍旧摇头。
少年落下了泪来。
但他真的不能为他那父皇,留下任何可能。
他看向地面,他忽然捡起了地上侍卫留下的刀。
陆慎如未及阻挡,就见少年骤然挥刀,扎掉了自己三根手指。
他亦残了,再无继位的可能。
在场众人皆愕然,陆慎如亦彻底顿住。
“作孽……”
那狗皇真是作了孽,他就不配拥有这些孩子!
崇平立刻扯下衣摆,给承王包扎了起来。
陆慎如闭了双眸又睁开,目光扫向这座皇帝藏身的隐秘宅院。
喊杀声已经停下,大雨也落了下来,此间的血很快就要被冲走,洗涮殆尽。
殷佑十一年暑夏,世上再无殷佑帝。
这位混着鞑靼血脉的皇帝,在名义上,殡天了。
陆慎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转过了身来。
“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