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沈祝山进到孔洵的房子里,抬头打量,这里一眼看去,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非常冰冷像是根本没有活人居住过的样板房,茶几上空无一物,厨房包括别的位置的灯光都暗着,只余留玄关的一盏小小幽暗的灯。

鞋柜上放着一双深灰色的男士鞋拖,孔洵正在换鞋,换完后,顺手开开了客厅的大灯,才将一整个房间照亮。

孔洵看起来是一个十分享受生活的人,地暖温度在二十五度左右,家里的各样家居用品看起来虽然样式简单却很有质感,价格应该都不便宜。

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虽然比起来记忆里孔洵居住过的那栋三层小洋房次了一点,但是对于孔洵一个人居住来讲,这里也已经足够。

沈祝山的记忆里孔洵的妈妈是一位大城市的富家女,跟县里一位小她六七岁的男青年恋爱,因此体验生活一样带着孔洵来到了这里。

沈祝山一直以为孔洵后来会离开溪县,他本来也不属于这里。

沈祝山想到这些,目光又若有若无地扫过孔洵,孔洵外套脱掉,穿着一件浅色的衬衫,显得他气质独特,似乎是察觉到沈祝山的目光,正在为他寻找一些洗漱用品的孔洵还对他笑了一下:“因为有点儿记不清备用的都放在哪里了……”

沈祝山不太自在的收回了视线,孔洵被家族抛弃了也不一定,就算孔洵自己小小年纪和同龄人展示过一些小心机,但是那些小小手段放在大家族的尔虞我诈诡谲复杂里,是很不够看吧,因此才很自知斤量地留在了这里。

孔洵把找出来洗漱用品交给沈祝山,然后又说,“不过……沈哥,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看到沈祝山的视线落在紧闭的房间门上,孔洵语气里带了一点儿歉意说:“一间是我的书房,另外一间是放杂物的地方,里面没有床,因为我其实没有什么朋友,没有预料过带人回来居住的状况。”他又说:“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住一间房。”

沈祝山却在闻言后皱眉几秒,然后堂而皇之地占据了孔洵的沙发:“不用了,我睡沙发就行。”

他能接受和赵临丰睡一间屋,却是没法接受和孔洵住一间。

对于赵临丰,沈祝山高中时期就深知他的秉性,有点儿见风使舵,有点儿无利不起早,连他每次跑小卖部徐承让他帮忙带一瓶水,都要加两块钱才能商量成。沈祝山对赵临丰没多么大期待,他对得起赵临丰,赵临丰也不是没帮过他。

但是孔洵不一样,孔洵作为一个很边缘的人物转校来到这里,加上他家里也不怎么管他,让沈祝山曾经产生过他们是一类人的错觉过,因此作为“大哥”沈祝山对孔洵是有几分额外照顾的。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是绝不可能会来找孔洵的。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非常屈辱的事情,他更不能想象和孔洵共处一室,跟赵临丰睡在一块没事还能和他插科打诨伸头看看他打游戏,跟孔洵他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做不到很心无芥蒂地面对孔洵,一张嘴就怕是诸多怨气,结果孔洵自己和没事人儿一样,现在又寄人篱下有求于他,沈祝山的人和“怨”在孔洵面前都变得难以自处起来。

孔洵看到沈祝山已经堂而皇之地占据了他的沙发,看起来是一个不听劝的嘴脸,于是沉默了一瞬后,也没再强求。

“好吧,那沈哥早点休息。”孔洵这样说完,回了卧室,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后,透过没关紧的门缝,孔洵听到外面响起来细小的水流声,大概是沈祝山在洗澡。

翌日一早,沈祝山睁开眼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竟然已经到了上午十点,这还是他出来以后生物钟第一次被打破,大概是孔洵这里的沙发太软,温度又过分适宜的缘故。

沈祝山似乎真的打定主意“讨债”,很不客气地把孔洵的冰箱打开,把里头的食材拿出来炒菜,做完了以后,报复性地狂吃了三碗饭,把自己撑得肚子鼓起,躺倒在了沙发上。

孔洵中午回来的时候,看到沈祝山穿着一个黑色的老头衫,下面穿着裤子,正盘腿坐在茶几前,在他前几日所收集到的招工信息广告卡片和传单上认真地勾勾画画。

那些对学历有要求的,包括不符合他条件的有特定的技术要求的全部都筛选掉,包吃住的优先。

孔洵视线扫过一眼,然后说:“一会儿再整理吧,我可以帮你一起看看,现在先吃饭吧,你想吃什么,我点餐让别人送来,或者我们出去吃也……”

孔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祝山打断了,他头都没抬一下,还在专心致志地研究工作:“不用了,我吃过了。”

沈祝山好像打定主意和孔洵,在孔洵的房子里划清界限。

托这房间里热气腾腾的暖气的福,沈祝山昨夜洗好的衣物,一夜就干了。

下午,沈祝山换好衣服,便一刻也未拖延,打开孔洵家里的门外出去找工作。

前一秒在家里站地笔挺,下一秒打开门,从春夏进入冬天,沈祝山又控制不住地缩肩塌背地前行在上冻的路上。

一下午接连面试了几个,沈祝山得到的消息都是等通知或者是已经招到了。

眼看着天黑了,沈祝山路过街角一家馄饨摊,一位看起来四十多的阿姨,正用大木勺搅和锅里的馄饨,等馄饨飘上来,一勺捞起,撒上了葱花,点上两滴香油。

这个馄饨摊生意火爆,简单搭起来的塑料棚里面坐得拥挤不堪,里头还夹着“老板,快点儿,我们的好了吗”之类的催促声。

沈祝山多看了两眼,真有些饿了,揣着空空的两兜,喉结滚动了一下,问道:“老板娘,你这里招伙计吗?”

话音刚落,里头端着碗出来洗的五六十岁的大娘手里拢着几个脏碗,出来给了沈祝山一记眼刀:“呀!你个小伙子年纪轻轻干点什么不好,给我们这么大年纪的人抢饭碗啊你。”

沈祝山:“……”

转眼两天过去,孔洵发觉沈祝山开始一天比一天回来得晚,神色一天比一天灰暗,整个人周身的气压也越来越低。

孔洵大概可以猜到沈祝山找工作的结果并不乐观,应该是到现在还是没有地方愿意要他。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孔洵听到躺在沙发上的沈祝山突然出声,沈祝山很少和孔洵主动说话,孔洵眉毛微微一抬:“每周只需要上两节晚自习,不上的时候都会这么早回来。”

“哦。”沈祝山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似乎也不是真的好奇,然后说:“面条下多了,你要是没吃可以吃。”

孔洵有些惊讶,之前的时候沈祝山做饭完全视他这个房主为无物。

思索一瞬,大概沈祝山来找自己所说的“不止两三天的意思”,应该是只打算住在自己这里两三天,现在已经到了沈祝山自己和孔洵划清界限的时间了,再多孔洵这个对不起沈祝山的寡义小人只怕也不是很对不起了。

说实在的,孔洵对沈祝山找不到工作的结果并不意外,溪县这个地方太小了,小到沈祝山当时那件事可以随着风散到大街小巷,即使是六七年过去,随着时间推移,有些人健忘,又或许认不出沈祝山,可是沈祝山大冬天穿着这么单薄的衣服,又这样瘦,不笑的时候气质这样凶,他是一个不太会遮掩情绪的人,只怕这段时间沈祝山心里越是焦急越是神情无法轻松,试问谁会要这样的人来工作?像个凶巴巴的病秧子,一个干净体面的流浪汉,感觉是把“只要你招我进来,我一不高兴就会把你的店砸掉”写在脸上的那种人。

想到这里,孔洵坐在餐桌前,看着桌上那一碗已经有些坨了的面,心里有预感到沈祝山往后可能还要给自己做很多顿饭,心情很好地吃了完了,还提起了意见:“下次可以多放一点盐。”

话音落下,沙发上躺着的那人却许久没吭声,就在孔洵以为他不会答的时候,用毛毯裹住自己的沈祝山好像根本不耐烦地转了个身,背对着坐在客厅另一侧的孔洵,然后闷闷地说了声:“知道了……”

他说完,又咳嗽了一声,可能是因为这两天外出找工作,受了一点寒风,沈祝山身子亏空的厉害,抵抗力也变差。

沈祝山听到脚步声朝自己靠近,然后看到孔洵端着一杯热水来到了沙发前,孔洵将手里的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好像很关心沈祝山:“沈哥,是嗓子不舒服吗?”

沈祝山心情极其郁闷,眼皮抬起来,看到孔洵那张脸,然后又狠狠闭上了眼睛:“不用你假好心。”

沈祝山讲这样不识好歹的话,孔洵还是很大度地没有生气,又放轻了一点声音说:“那沈哥早点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沈祝山可能是真的不怎么舒服,因此入睡的也很快。

孔洵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到沈祝山已经闭上双眼,呼吸均匀。

他走过去,脚步停下,垂下来眼眸,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沈祝山,想一想,不怪性格现在变成这样。

一个孤儿,年纪这样小进监狱,又没有亲人在外面为他打点过什么,这么些年料想也不会怎么好过,孔洵看到昏暗灯光下沈祝山的脑袋,脑袋还挺圆溜,这会儿头发长长了一些,没再透着青了,发茬长长,感觉会是毛茸茸的触感。

孔洵原本想伸手摸一摸,临到快触碰到的时候,眼睛瞥过茶几上那杯他端过来,但是沈祝山完全一口未动的水,手悬停在半空,孔洵视线收回,最后手抚摸过沙发背,还是缓缓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