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沈祝山把洗干净的衣服放进烘干机,他在与主卧相连的阳台把衣服晾晒好,从玻璃窗的倒影那里看到孔洵两条腿搭着在大床上躺着,手里捧着盅沈祝山为他炖煮的冰糖雪梨茶。

许是察觉到沈祝山的视线,孔洵跟沈祝山对上目光,然后露出一种很温柔的笑。

沈祝山疑心他是不是装了什么感应装备,很多次,只要沈祝山目光往他身上稍微一落,他就会立马察觉并且给予回应,很多次都让沈祝山非常尴尬。

“寒假放假这么久吗,怎么还没有开学……”说起来孔洵上班的那段时间还真是让沈祝山怀念,沈祝山把最后一件衣服搭好,忍不住嘀咕出声。

孔洵却不知道是生了副什么耳朵,在沈祝山说了这句话后,他露出一种很无奈的表情:“沈哥多少也为学生着想一下,现在还没有过年,怎么会开学,至少也要等过了春节吧。”

沈祝山是那意思吗,他听到孔洵的话,根本懒得搭理,本来转身就要从主卧出去的时候,兜里手机传来消息提醒。

沈祝山掏出来手机,点进消息页面,刚一碰,手机语音突然外放出来,一道甜腻的女声:“沈哥,出来打台球吗,在湖滨路南边新开的那家。”

沈祝山低下头,手指头在屏幕上敲敲打打了几下。

孔洵突然捂嘴轻咳了两声。

沈祝山抬起了头,朝他走了过去。

孔洵眼睛望着他,声音突然沙哑了几分:“沈哥,我感觉我的烧可能还没退。”

沈祝山本来没看他一眼,伸手把床头柜上放着的冰糖雪梨茶端起来,听到孔洵的声音,他看了一眼他的脸色,说真的,气色好得过头。沈祝山伸手摸了一把孔洵的额头,孔洵都没来得及多感受几秒沈祝山手心的温度,沈祝山就收走了手。

沈祝山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冷酷无情地宣告:“你已经退烧了。”

而后留下一句“我有事出去一趟,雪梨茶你要是还想喝就自己去厨房盛。”就利落地离开了卧室。

“砰”一声,卧室的门被关上。

随着沈祝山身影的消失,孔洵脸上一扫刚才的虚弱无力,面无表情地盯着被关上的门。

沈祝山完全没有按照孔洵想象的那样,在心如死灰后,把自己当作唯一可以依赖的人,进而完全依赖。

很多年前认识沈祝山的时候,沈祝山就是一个有着旺盛生命力,有着挥洒不尽的热情的人,就算是经历重大变故,如今消沉了,连一蹶不振的时候也格外不一样。

如果他之前一直是一盆开得热热闹闹的沸水,这时候就是表面看是一潭死水,其实在背地里有时候还会偷偷冒俩泡,孔洵是很缜密而阴险地戳破了,结果发现他这泡泡其实是分批次的,孔洵也无从得知总数是多少。

醉酒那天,沈祝山再次认识到这个外面的世界把自己抛弃了,孔洵接连乘虚而入,他原以为沈祝山是放弃了自己,现在看来是不仅放弃自己也放弃了孔洵,这并不是孔洵想要看到的。

而且孔洵完全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放弃法,在孔洵的假期中,沈祝山肉眼可见的忙了起来,忙着玩,他跟赵临丰那帮狐朋狗友搭上了,有时候搓个麻将,打个台球,打个扑克牌……

少年时期沈祝山就是个很会玩的人,同龄人时下流行的东西他都很擅长,人混得也开,很多人也乐意邀请他玩,外加上气质很镇地住场子,感觉很有面子。

他似乎是完全放弃找工作这件事了,沉浸在这种过一天是一天的,自暴自弃的,单纯玩乐中。

但是孔洵知道不完全是这样。

沈祝山晚上时候站在窗户前,抽烟抽得很凶,脸上的神情和所有心灰意冷颓唐失意的人一样但是家里的茶几下还有他隐蔽地塞着的几张他找招工的传单,他都没有收拾着丢出去。

由于身体素质过强,孔洵的烧第二天就退下,就算是做出来缠绵病榻的架势也无法掩饰已经康复的事实。

“那天还是太冲动了……”孔洵喃喃自语,但是看到沈祝山那样子毫不设防地躺在沙发上,脆弱失意,怎么能控制得住不去安慰他呢,说真的,是太得意忘形了,因为沈祝山什么都没有,孔洵以为他会依赖自己的。

但是大哥到底是大哥啊。

发烧就算两三天不好,竭尽所能拖延到一个星期又有什么用,断个腿或者手得到是应该能多绊住他在自己身边,只是那样的话要怎么睡觉呢?

孔洵从别墅走出来的路上,脑子里各种念头翻涌,眼神冰冷阴沉,走着走着,突然感到脚前被什么异物撞到。

孔洵回神,低头看到,是一颗橙子滚到了自己脚边。

孔洵缓缓抬头,是一家正要关门的水果店,水果店大叔正在收摊,半拉下来的卷帘门上贴着随风摇曳的,贴得不怎么牢靠的一张纸,上面写“旺铺转让”。

沈祝山来到湖滨路南边的那家台球馆的门口,看着硕大的闪烁着霓虹灯的招牌,抬头望了一眼,然后迈开脚走了进去。

这家台球馆在沈祝山上高中的时候还是溜冰场,现在也改建成台球馆了,之前的时候沈祝山经常和二狗赵临丰他们一块上这玩,二狗还不小心摔了胳膊,休养好几个月。

沈祝山进门,那个红色卷头发的妹妹就伸着胳膊和他打招呼。

沈祝山叼着烟,上来一记漂亮的开球,引得桌前围着的几个半大小孩纷纷起哄。

以碾压的姿态打到一半就有人上来敬烟。

旁的不说,从跟这几个小孩玩在一块,烟是没再断过。

台球馆里暖气打得足,因着过年都放假了,人也多,沈祝山玩了两把就把杆交了,让给他们玩,他去拿刚才放在吧台旁边的外套,刚弯腰拿起来,就到一声:“小沈?”

沈祝山抬头,看到了宋敬晟,穿着一身休闲服,身后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下巴上有一道疤痕。

宋敬是溪县做生意的,这里好几家酒楼和棋牌室,KTV都是他的。

这是真大哥,于是沈哥也只能变小沈。

沈祝山还没回话,宋敬晟就走过来了,他们是从包间里出来的,应该是有事要走,他看到沈祝山了,脚步一顿,转了过来,“刚才还没敢认,你怎么在这。”他在沈祝山面前站定了。

“来和几个小孩玩。”

宋敬晟侧头看了一眼:“是这台?”,他头也没回说了句:“给这台记个免单。”

沈祝山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客气什么呀。”宋敬晟望着沈祝山,打量他上下:“时间过得可真快……”他没提沈祝山什么时候出狱的事,话头一止,又问:“你现在在哪忙活?”

沈祝山说:“没在那,这不是正瞎混日子的吗。”

宋敬晟笑了一下:“真的假的,我这台球馆正缺人手呢,你不嫌弃来这帮忙怎么样?”

沈祝山说:“不太好吧。”

这时候,宋敬晟身后的人凑近他耳旁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在催促他。

宋敬晟将一张名片塞给沈祝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沈,我今天有事,回头咱们详聊。”

沈祝山走回去的路上,握着手里的那张名片,路上路过几回垃圾桶,想扔又收回,来来回回握那么几下,宋敬晟这张质量不错的名片被他握得不成样子。

年三十,除夕夜。

这两天孔洵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沈祝山半下午回来的时候,孔洵还没回来。

沈祝山路过冰箱,准备做菜,打开之后拿了食材,走到进厨房,看见厨房的蓄水池里竟然有一只大螃蟹,他要是没认错的话,学名应该叫作帝王蟹。

旁边的餐盘里放着已经处理好的鱼,沈祝山根本没认出来这是什么品种的鱼。

说实在的,沈祝山回忆起孔洵说要为年夜饭备菜的事情,就算是年夜饭,这也太夸张了吧。

其实沈祝山很早就发现孔洵的吃穿用度上非常奢侈,教师的工资够支付这些吗。

没等沈祝山细想,突然听到了孔洵推门进来的声音。

窗外这个时候,已经开始传来阵阵炮声。

电视机里在播放今年的春晚节目,沈祝山在厨房里听到里面的小品节目,声音偶尔会被窗外的烟花声遮盖住。

沈祝山出来的时候,看到孔洵坐在沙发上,好像在等待自己,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对沈祝山说:“沈哥来坐,我有事要和你说。”

“有事说事。”沈祝山厨房里还炖着汤,不过说是这么说,虽然没顺着孔洵的意思坐在他身边,但还是走了过去,站在他的面前。

“一个惊喜。”孔洵看着他靠近自己,然后伸手,缓缓在沈祝山面前张开,露出来掌心里的一个钥匙,他对沈祝山笑了一下:“沈哥,我知道你一直为找工作的事烦心,我前几天盘下来了一个水果店,你也知道我没办法自己打理,等开春后开业,就交给你吧。”

沈祝山一时间没有办法完全接收到孔洵话里的信息一样,难以置信地望着孔洵:“什么!?”

“就算是新年礼物吧。”孔洵说:“再怎么说,这也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沈祝山僵硬地站在那里,孔洵竟然自做主张盘下来一个水果店,然后说要交给自己当作新年礼物?

这算是什么?

一直以来沈祝山不断地说服自己,只是做炮友,两人只是各取所需,这是一场平等的交易……

可是在孔洵这里呢,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的,把自己当什么?

沈祝山盯着孔洵手中的钥匙。

孔洵看他迟迟没有动作,还以为他是脸皮薄,伸出手抓住他的手,将钥匙塞到了沈祝山手心里,正勾着嘴角,却一抬头看到沈祝山的脸色。

“怎么是这样的眼神?”孔洵的眼睛望着他,他仔细地看着沈祝山,料想到他又想到什么,而后叹了一口气,但是字句很清晰地说:“不是,不是交易,也不是补偿。”

“那是什么?”沈祝山几乎脱口而出。

孔洵说:“礼物,是送给你的礼物。”

“为什么?”

房间里的灯泡突然闪了一下,房间陷入了昏暗,窗外一朵盛大的烟花绽开,春晚节目还在播放。

“因为喜欢你。”孔洵坐在那里,抬头眼神看起来情深意切地望着他:“因为……你出现的时刻,我听到一千颗樱桃果绽裂开的声音,希望溢出来的汁水淹没你,但一定不要淹没你,你是难以想象的耐心,宽容,愿意为朽木雕眼睛,愿意原谅所有滴穿屋脊的雨滴,幸福是模糊的,而你是清晰的,此后,我会以改写命运的决心与勇气,将自我解构,重新塑造我灵魂,向壁虚构所有你信赖的品格与秉性,等相见的那一天,我想我已经预感到那一天,在梦以外的地方,阳光普照,天空湛蓝,你注视我。”

这又算是什么!?

诗朗诵吗?

沈祝山心突然跳得不自然起来,他不知道孔洵突然搞这么一出到底是要干什么,说真的,他从前就觉得孔洵这人活得有点儿太不接地气了,不知道从小是一个什么生活环境,长相因为有个外国老父亲非常不本土就算了,其他的地方的画风更是像从电视剧把正在念词的男主角扣出来放在溪县的中学里一样。

这学生能受得了吗,本来物理这么难学起来就够讨厌了……

“沈哥,你不记得了。”

沈祝山狂奔的思绪被打断,眼神呆滞地看着孔洵,望着他深邃的,忧伤的眼眸。

沈祝山感到眩晕,有一种醉酒的感觉,好吧,他承认,他察觉他真的有可能在高中一时不慎被孔洵的外表所有迷惑做出过一些让他误会的事。

孔洵看着他的反应,他像是带了一点说不出来的情绪,他提醒道:“情书。”

“你给我的那一封。”

沈祝山平时的机灵散了个干净,成了个痴傻小子一样:“那……那是哪一封?”

回忆他还会送情书的时期,不知道写了多少情书,荷尔蒙分泌旺盛的时候,跟风过的,没跟风的,自己实在心动过的,欣赏过的,班花校花,班长学委,少说有那么一二三四封,那时候也不止自己写啊,陈寻寻半个抽屉都是情书,况且沈祝山语文成绩奇烂无比,每封情书少不得自己兄弟们帮忙润色,现在时隔这么多年,谁能记得住自己七八年前为自己无疾而终的一段感情写的一封乱七八糟的情书呢。

孔洵深吸了一口气,他看起来非常的故作坚强,即使被沈祝山辜负,他说:“没关系,沈哥,你不记得,我都记得的。”

他紧接着说:“我接受了,我接受你的情书,你的感情。”

“……”沈祝山瞪大了眼,而后说:“要不然你再考虑一下?”

孔洵摇了摇头说:“我知道,我之前做过很多让沈哥伤心生气的事情,因为我太冲动了,太喜欢沈哥,都不会掩饰自己。”

孔洵靠近沈祝山,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靠在他的腰腹上,声音变得闷闷地:“沈哥,以前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以后我们重新在一起,好好生活不行吗?”

好好生活?比如什么呢,孔洵做老师,沈祝山经营水果摊,两个孤零零的人就这样生活做伴下去吗,此时的沈祝山多经人间冷暖,这样平静的,不再出现挫折和意外的生活,对他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沈祝山把手心里的钥匙握住了,像是再一次握住了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