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唰”一声,沈祝山将卷帘门拉起,随着门打开,空气中扬起来许多浮灰,沈祝山走进来用手挥了挥。

这间水果店并不大,不过有上下两层,一进来沈祝山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腐烂的水果味。

他戴上清洁手套,将货架上那些遗落的不新鲜的坏果子都收拾清理出来,店家离开之前已经将剩余的水果打折处理了一些,剩下的水果并不多,好在处在冬日,空气寒冷,水果腐烂的速度也慢。

沈祝山把货架都清理了差不多时,听到门口传来动静。

是被他使唤去买一瓶清洁剂的孔洵回来了。

孔洵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然后走到站在货架旁的沈祝山面前,“是这种吗?”孔洵把塑料袋里的瓶装清洁剂拿出来递给沈祝山。

沈祝山伸手接过来,发现是挺贵的一个牌子,抬眼看了孔洵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沈祝山把清洁剂放下,提着一个塑料桶上二楼接水,孔洵跟着上楼,帮他多提了一桶水下来。沈祝山是个做事很利索的人,没多大工夫就把货架用刷子清理得七七八八,那些腐烂的水果留下来的污渍,被他洗刷干净之后用水冲一遍,复又用抹布擦干净。

阳光照射进来,孔洵看见沈祝山额前一滴汗水顺着他长长的头发滑落下来,为了方便干活,他把卫衣袖子卷了上来,露出来有着并不夸张的肌肉线条的手臂,孔洵能够看到他泛着青色的血管。

房间里就他们两个人,孔洵作为帮手又靠得很近,虽然在看沈祝山的侧脸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有多高兴,但是孔洵能够听到沈祝山在嗓子眼儿里轻轻哼着一首小调的声音。

孔洵收回目光,他知道,沈祝山又要重新活过来了。

临近开学,孔洵被频繁地叫去学校开会,要为新学期做准备工作。

沈祝山接过老店主提供的几个供货号码后,这几日在联系进货的事宜。

他坐在家里的客厅茶几前的地毯上,敲定了几个货源之后,沈祝山把账本摊开,而后发现自己还缺一支笔。

这是件很简单的事,孔洵作为教师,应该多的是用不完的笔。

沈祝山从沙发前起身,走到了孔洵的书房前,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孔洵的书房,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很多物理试卷什么的……

门被沈祝山推开,他走进里面,看到与客厅色调非常一致的冷灰色调的书桌以及书架,沈祝山路过书架,看孔洵书架上的书,发现两层物理相关的资料科普书,其余的书籍类别非常杂,而这些书的共同特点就是,都异常崭新。

沈祝山没忍住随手抽出来了一本,随便翻看了两下,闻到淡淡的油墨味。

再一次确认,这些书都新的都像是从来没有翻看过一样。

沈祝山没怎么在意,把书放回原位,然后走到了书桌前。

孔洵的书桌,除了一个咖啡杯和一支笔筒,还有一个地球仪摆件之外并无旁的东西,因此一眼望过去显得非常整洁。

沈祝山走过去,从笔筒里随手抽出来一支笔,然后从书房走出。

沈祝山坐回沙发前,把刚才电话里那些水果供应所报的应季水果价格记录了下来。

孔洵正式开学那一天,沈祝山的水果也大都到货了,他这几天忙着把货上架。

因为货一到,差不多就要正式营业了,其实沈祝山上午已经把货上好,沈祝山心里格外激动和挂心,这毕竟是他出狱后正儿八经做的第一份工,于是晚上从店里走出前,上上下下检查了两遍才放心。

沈祝山把果常鲜的卷帘门拉下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时间,本来是想看看孔洵晚自习该结束没有,刚掏出来手机,手机就开始震动了起来。

是许久不联系的赵临丰的电话。

沈祝山按下接听键:“喂,怎么了?”

赵临丰非常焦急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沈哥,你快过来找我,咱俩一起去乐悦门一趟,你不知道,小刘和刘怀萱他们在那出事了,他们……他们。”

“刘怀萱是谁啊?”

赵临丰着急地“啧”了一声:“跟你打麻将那个啊,打台球都是她,就是那个,你不知道她叫啥啊你。”

沈祝山意识到是红色头发的女孩:“是她啊,怎么还没开学吗,我不知道她名字也正常啊,他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吧,光跟着你叫哥来着。”

“沈哥!”

沈祝山被叫的头疼,眉头皱起来,又说:”你别这么激动,出什么事了先说清楚。”

“哎呀,小刘说是他今天和女朋友还有刘怀萱吃完饭说去乐悦门玩一会儿,结果跟几个喝酒的男的起了争执,她拿人家柜台上摆的酒砸人家,人没砸到,就是酒砸碎了,人家把他们扣那不让走了。”

沈祝山挂掉电话,跟赵临丰汇合后,两人骑着电动车来到了乐悦门。

一进门,沈祝山就被震感强劲得音乐震了一下,他跟赵临丰往里走,赵临丰还在打电话,在这纷杂的声音里,穿过舞池里正跳舞的人群,和几个吧台,到了前面的才远远地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一撮红毛。

两人费劲地挤到了小刘他们面前,看见小刘这会儿畏畏缩缩地在那站着,刘怀萱眼睛通红,还正在哭着。

对面站着五六个男的,有个裤腿湿了一身酒味,应该就是刘怀萱砸的那男人,沈祝山又看到他们旁边站着的看起来像是这里经理的人,后面站着两位这里的安保都穿着制服。

沈祝山过去,赵临丰跟在后面。

“这怎么回事这是?”沈祝山先开口了。

乐悦门的经理这时候看到沈祝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而后说:“你就是他的表哥?”

赵临丰这时候看了沈祝山一眼,也没吭声。

“我是这里的经理,我姓王。”王经理自我介绍了一下,然后开口:“是这样,刘小姐在这儿把我们酒柜里的价值五万的一瓶酒打碎了,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需要赔付我们损失。”

赵临丰这时候说:“她打了酒还不因为别人先骚扰她,你们这安保不过关啊,怎么能全算是我们这边的责任?”

“我们知道,也理解她是为了保护自己,但是有别的客人骚扰她,她可以叫安保过来,可是拿柜台里的酒砸人是不是太冲动了,这瓶酒毕竟不是小数目。”

沈祝山这时候问:“要赔多少?”

王经理说:“事出有因,我们只需要三万的赔偿就可以。”

沈祝山扫过他们,看到了经理后面站着的穿黑衣服的大高个,下巴上有一块疤痕,总觉得有点熟悉。

“这都是学生,哪能拿出来这么多钱啊。”赵临丰抬手擦了一下汗,然后过去给对方递了根烟:“你看看能不能再少点。”

赵临丰递烟的手被挥打到了一边,是那位被砸了酒的男人,显然是和这里的经理或者老板有关系。

“都说了三万,已经是给你们面子,还讨价还价起来了。”

赵临丰脸色立即变得不好看,可是看对方人多势众的,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男人看着赵临丰这么副没胆识的样子,气焰更加嚣张:“也不是故意欺负你们,这样,让刚才动手那丫头上去跳个舞,我再帮你们说情,说不定还能再少个块儿八千的。”他眼神满含恶意地扫过刘怀萱,

赵临丰回头看了刘怀萱一眼,刘怀萱本来看到他们来止住的眼泪立马又落下了,她哭哭啼啼地说:“我不会跳舞。”

小刘这时候伸头说了一句:“会也不能跳啊!”

“别吵了!”沈祝山本来就被音乐声吵得烦躁的脑袋,更疼了,他转过头看着这里主事儿的王经理,用打着商量一样的语气:“经理,你不知道,我这小妹是不太懂事,做事鲁莽了,其实是这样,我和你们老板关系不错,不然这事你和你们老板说一声,看看能不能再少一点。”

王经理说:“和我们老板关系不错?”他似乎并不太信任。

沈祝山朝他身后扬了一下巴,“你不信你问他。”

王经理回头看了一眼,和下巴上带疤的男人对视了一眼,沈祝山望着王经理身后那刀疤脸继续套近乎:“就上回啊,台球馆。”

“这事我不能做主。”王经理转过头来,眼神很微妙地变化后,重新上下打量了沈祝山一遍,脸上虽然还是挂着笑,态度却还是依旧强硬:“不如你和我们老板打个电话,让老板和我们说一声,我也不过是一个打工的,这几万块的酒,我也不敢私自平了这账啊。”

沈祝山现下是真的有些懊悔把那张名片早丢了,宋敬晟的电话到底是多少来着,沈祝山绞尽脑汁也只回忆起头三个数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看着王经理那副打定主意为难他们的样子。

到最后,沈祝山一咬牙说:“算了,不就是跳舞吗,我替她跳一个总行了吧。”

“不行,你一个大男的,我们要看的可是……”那醉酒男人刚要不罢休的开口,就被王经理一抬手打断了,他转头望向了沈祝山,脸上还是和和气气的笑容:“那也行。”

赵临丰急声叫了一声:“沈哥!”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祝山打断了,他蹙眉:“行了,别耽误事了。”

王经理示意身后安保,而后清出了主舞台下面的一个台。

沈祝山走上去前,回头喊了一声“换音乐。”

音乐按照沈祝山的要求切换。

沈祝山一跃而上,踩上了台,音乐播放,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照耀在他的脸上,扫过他的肩,他的劲瘦的腰肢,他转着身,跟着节奏扭,周围人都被他的舞姿,他的耀眼的富有活力的节奏动作吸引。

沈祝山这一下跳开了,外套也顺着肩头抖落下来,舞池里不知道谁在冲着他吹口哨。

赵临丰站在台下看着他,心头五味杂陈,沈祝山从前就是个玩性特别大,特别人来疯的人,同年龄段的人会玩的他几乎都擅长,那时候他们几个经常去溜冰场,在那里碰到一个舞室的人在空地上排练,没几次那个舞室的主舞教练就来和沈祝山搭话,说感觉沈祝山滑冰的动作非常漂亮,问愿不愿意帮忙顶替一个受伤舞员的位置,帮他们完成一次表演。

在赵临丰记忆里沈祝山明明是拒绝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县里那个小比赛上这个舞团获奖的合照上,沈祝山的身影还是出现在上面。

王经理拿着手机,拍了下来沈祝山,发送到了宋敬晟那里。

这个不过五六秒的视频,刚发过去,宋敬晟那边停了一分钟,竟然真的敲过来了电话。

王经理拿着手机,伸出来手机朝刀疤男晃晃,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还真是。”

王经理朝后面走去,接听宋敬晟的电话。

等沈祝山跳得一头热汗的下来,王经理拿着手机走了过来,脸上虽然还是不太有诚意的笑容,可是面对沈祝山的态度总让人感觉哪里像是不一样了。

“我们大老板找你。”王经理递过来自己的手机。

宋敬晟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是小沈吗?”

沈祝山太久没跳了,这会儿心跳得很快,呼吸还没平复下来,他有点喘:“嗯,是我,宋老板。”

宋敬晟在那头笑了一下:“听说你朋友在乐悦门打了瓶酒,没吓着你朋友吧。”

“没有没有。”沈祝山连声说,而后缓了口气说道:“就是宋老板你也知道,他们还都是学生,一时间根本拿不出来几万块。”

宋敬晟说:“没事,小沈,就当作我请你们喝酒了。”

“这不用,真不用,就是您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她按照进价赔,或者打个折。”沈祝山硬着头皮开口。

宋敬晟说:“没关系小沈,你和我不用这么见外。”他顿了顿,语气和善:“把电话给王经理,我和他说。”

电话那头的宋敬晟在一家茶馆里,桌面上摆放着已经喝完的茶盅,今天会见的宾客已经离开,他坐在那将手机里那个沈祝山跳舞的视频再一次点开,看着沈祝山跟着节奏鼓点踢踏,出林小鹿一样的欢快。

回忆起来六七年前的沈祝山,竹一样生长的少年,玉一样脆,宋敬晟很感慨似的低声叹了一句:“以为要折了,真是没想到。”

晚上十一点半,沈祝山和赵临丰小刘一行从乐悦门出来。

沈祝山拿出来手机,这时候才看到手机上好几个来自孔洵的未接来电。

赵临丰骑过来电动车,正劈头盖脸,吐沫星子满天飞地训斥小刘和刘怀萱,又吩咐说小刘把她们先送回家。

沈祝山走过来,到了赵临丰后面,用手机和孔洵回复信息,说自己这就回去。

赵临丰看到沈祝山,因为今天这事全靠沈祝山解决的,小刘他们都纷纷崇拜不已,异口同声叫:“沈哥。”

“今天真是多亏你了。”

“真没想到,还是沈哥面子大,早知道直接给沈哥打电话了。”

沈祝山摆摆手:“我也没底,瞎猫碰死耗子了,别废话了,都几点了赶紧回去吧。”

他跨坐上赵临丰后坐,赵临丰也说:“确实应该谢谢你,沈哥没想着你还会跳舞呢!”

沈祝山拍了赵临丰后背一巴掌,大言不惭地说:“一中舞王,你以为呢!”

电动车骑起来,冷风吹过两人面颊,空气沉默了半分钟后,沈祝山:“哎”了一声,问赵临丰:“你知道孔洵家在哪吗?前面路口你忘了拐弯哈。”

赵临丰在沈祝山这么讲义气地帮他们平了这事之后,又听到孔洵的名字,沈祝山脖子后面那块红印又在眼前浮现,想到这样的沈祝山被孔洵这小子……

赵临丰觉得胸闷气短,像是刚才跟小刘一行气得还没缓过来劲一样,斟酌了言语,突然说:“沈哥……这过年了我姐回去,我爸妈说是准备过去帮她带小孩,到时候我妈也不能时不时来超市察我了,你不如,不如还回来我这住吧,怎么样?”

沈祝山这时候感觉手机震了一下,是孔洵回复了一个“好”。

沈祝山将手机收回兜里,他说:“不用了。”

难为情又有点儿憋不住事儿一样跟赵临丰说:“其实吧,那个谁,最近有点儿和好了,孔洵给我开了一个店,卖水果儿的。”

沈祝山说:“没想到吧,我和你一样要做老板了。”

“什么!?”赵临丰猛刹了一下车,沈祝山身子往前撞了一下,本来想骂,抬头一看前面确实是红灯。

赵临丰骑在电动车上,转过头看着沈祝山脸上有点儿沾沾自喜又强忍着的表情,他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那你也不能为了一个店就把自己!”话说了一半,又觉得难以启齿起来,没能说完。

沈祝山愣了一下:“就把自己怎么了?”

赵临丰话都说到这里,也不再忍耐,望着沈祝山的眼神也是痛心疾首的,他说:“我早知道他对你就没安好心,可是我也没想到他竟敢做出来这样的事,简直是……丧心病狂……亏你那时候那么对他,他简直良心被狗吃了。”

沈祝山眼睛迟而又缓地眨动了一下,望着一向不怎么机灵的赵临丰,真没想到孔洵对自己的非分之想已经明显到了这个地步,连赵临丰这种脑子不怎么转的都看出来了。

“你……你竟然也看出来了。”沈祝山喃喃出声。

赵临丰心痛又悔恨莫及,感觉沈祝山走到今天也有他一部分责任,没想到没收留沈祝山住下的结果,是把他推向了一个深渊,他说道:“沈哥,你别自暴自弃。”

他想到孔洵就非常愤恨:“他也太不是东西了,对你也下得去手!”

沈祝山这时候附和了一声:“他确实不是个东西。”

说完,他神情紧张地左右前后张望了一圈,这是处在县里比较市面热闹的路口,沈祝山不由压低了声音:“但是你能不能小声一点,你知道他毕竟是个老师,传出去对他影响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