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事将尽头未尽的后半夜,沈祝山眼神涣散,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眼泪,意识蒙眬间,感受到孔洵紧抱着自己,自己鼻息间全是对方的气息。
孔洵伸手握住沈祝山湿漉漉的手,手指伸进对方的半蜷着的手指缝隙间,和沈祝山十指相扣。
孔洵额前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他一部分神情,他听到沈祝山还未平复的喘息声,将他的手凑在嘴唇边,若有似无地落下几个吻,他看着沈祝山这幅失神的样子,喃喃出声:“沈哥,我们离开这里吧。”
沈祝山的瞳孔很勉强地聚拢一点光,“什么……”
孔洵说:“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吧。”
“可是……”
离开这里,是离开溪县吗,虽然沈祝山的大部分朋友都离开溪县了,这里说实在的也没有太多值得留恋的,但是溪县只是没有“太多”值得留恋,可是别的地方是全然陌生,也完全没有什么可以吸引沈祝山前去的。
更何况这里还有些熟悉的人和物,尽管沈祝山一副很勇敢的样子,但其实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溪县。
水果店的生意抗住了几次小风波,一步步变得更好,沈祝山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和孔洵在这里平稳宁静地生活下去。
说是重新开始,别的地方会更好吗,而且沈祝山临近高三的时候说要重新开始好好学习考一个好大学,进监狱出来那天也在心里对自己说重新开始,现在又要重新开始!?
沈祝山的人生是不是也重新开始太多次了……
沈祝山思绪断断续续,根本还有没有办法组织好自己的语言,体力透支,愧疚和情欲和对未来的生活的不确定,折磨着他的精神,他的眼睫半垂下来,始终表达出来自己想要说什么。
孔洵说:“可是什么呢。”
他像是不解,“有什么可犹豫的呢。这里也没什么重要的,值得你留恋的吧。”他偏了偏脑袋:“最重要的是我不是吗?”
“沈哥只要带上我就可以了……”孔洵这时候语气又变得很甜蜜了,不知道又在脑海里想畅想了什么以后的幸福生活。
后续孔洵又说了什么,彻底陷入昏睡的沈祝山是无从得知了。
天边一声惊雷又炸开,沈祝山在店里呆滞迷茫的眼神缓缓回神,他抖了抖手指间夹着的那根烟,烟已经烧了不短一小截烟灰,烟灰顺着裤腿而下,有些散落在他的鞋面上。
已经到了梅雨时节,溪县雨水本身就已经够丰沛的了,现在赶上这个时期,雨更是下得一发不可收拾,一天里能停个几个小时,都是少有。
雨天,店里的生意不怎么样。
赵临丰在前台翘着腿,把沈祝山的瓜子磕了半袋,他望向还在吞云吐雾的沈祝山。其实他已经很久不见沈祝山抽烟了,都以为他要戒烟了。
“哎,想什么呢。”赵临丰把瓜子皮磕了吐出来,刚招呼一声,就看到沈祝山扬手抖烟灰时抬起来的袖口间,露出来的手腕上,有一道青痕随着他放下手,一闪而过。
随着赵临丰从躺椅上一跃而起,躺椅发出“嘎吱”一声,赵临丰凑到了沈祝山旁边,看起来浑身刺挠地瞥过沈祝山的手腕,语气挺不是滋味的:“不是,他这么弄你,你就这么任他弄啊。”
沈祝山本就心烦意乱,听到赵临丰这话,旋即冲了他一句,“管得着吗你。”
赵临丰被冲了一句,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沈哥,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重色轻友的人啊。”他说了一句,看沈祝山周身忧云密布的样子,撇了撇嘴,转念一想,也能猜出来沈祝山这是在烦恼些什么,心里不再打算和他计较,赵临丰拍了拍沈祝山的肩膀,宽慰一样讲:“没必要吧,虽然发生这种事是挺倒霉的,但是对孔洵来说算得了什么啊,就算是真丢了工作又怎么样,他不是富二代吗,你用得着这么愁眉苦脸的吗”他感觉沈祝山实在是大题小做。
沈祝山就不乐意听这话了,“你懂什么?当教师是他的梦想,他现在名声成这样,哪个学校还敢用他。”
“不用就不用呗,他这么有钱,自己盖个学校当校长好了……”
沈祝山感觉自己跟赵临丰这种满心满眼都是钱的人就根本说不通,推了他一把:“这是钱不钱的事吗?!我就多余跟你废话,你不用看店吗,赶紧回去吧你”
“小刘在店里呢,不是我好心过来陪你说说话,让你宽宽心,你就这么对我啊……”
“赶紧滚蛋,净添堵。”沈祝山对着他赶苍蝇似挥了挥手。
赵临丰离开了之后,沈祝山的耳边彻底清静下来,外头雨势渐小,沈祝山一支烟抽完,站起身来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越来越近。
沈祝山转过身,看到是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停在了果常鲜门口,淅淅沥沥的雨水冲刷着车身。
与此同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有些事情可能到底是免不了面对。
外头雨水肆虐,车里头空调温度也打得低,坐上车的沈祝山穿着长袖也感到几分寒意。
在前面副驾驶位置上的王经理一直在和自己热情地说些什么,沈祝山一句也没理会,这样不给面子的行为,王经理直到下车还依旧保持着好脸,也算是一种能耐。
车最后停靠在新城区的开发不久的商业街附近,这一块因为开发不久,加上附近几个楼盘烂尾,老板跑了几个,人流量极少,显得这一块崭新又荒凉。
沈祝山从车上下来,王经理带路把他领到一个日式的居酒屋前,穿过铺着木地板的长长的走廊,王经理停在一楼一间房门口,他对沈祝山做出“请”的手势,“宋老板已经等你很久了。”
沈祝山拉开木门,宋敬晟正在里面的榻榻米上坐着,面前的矮几上摆放着几杯清茶,他身后还坐着上次沈祝山见过的,脸上有道刀疤的男人。
“来了。”
宋敬望着沈祝山,是一副想要平等沟通的样子:“先坐吧,小沈,我们之间有些误会,电话里说不清楚,我想我们是时候好好谈谈。”
沈祝山身后的门被王经理拉上,他扫过室内,而后收回目光,往身后的墙面上一靠,很不配合的样子,根本不愿意落座,像是感觉宋敬晟事都已经做了,得罪不得罪也就是这样了,沈祝山破罐子破摔起来。
“我想不出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沈祝山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紧张,就算是宋敬晟刻意收敛自己给人的压迫感,沈祝山垂下来的手指不自觉的摩挲了一下。
宋敬晟察觉到他的小动作,那像是烟瘾犯了,他微微侧头看了刀疤男一眼,刀疤男心领神会,站起来给沈祝山点了烟。
沈祝山接过来烟,凑到打火机前点燃,而后深吸了一口,感觉自己的神经缓和了很多。
宋敬晟再一次说:“小沈,先坐下好吗?”
沈祝山心里对他还是有点儿怵,不算是真的敢再让他说第三次,于是吐出来一口气,在他对面准备好的位置上,曲着腿坐下了,他说:“宋大哥,我一直很敬重你,你上次明明和我说,你不是这样的人。”
宋敬晟说:“小沈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不是说……”
不是说什么,不是说不喜欢男人,还是不是说对沈祝山没有别的想法?
但是沈祝山对这些虚伪的解释是无法相信的,他冷声说,“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你敢说学校的事不是你做的!?”
宋敬晟沉默了下来,他说:“这件事确实是我的疏忽,是手底下的人自作主张。”
宋敬晟早过了这种事还需要自己费劲努力的时候。
在应酬时,他多看哪瓶酒两眼,哪瓶酒当晚就能送到他的桌前,在王经理这些人眼里,人也是一样。
他对沈祝山的欣赏自觉不算高调,可也难免手下的人或者别的想要与他交好的人,投其所好。
沈祝山本身垂着的眼缓缓抬起,他说:“宋大哥,当年沈显海本来已经不赌了,可是后来你手底下的人,又借给他钱了,你知不知道?”
宋敬晟目光一怔,他显示是不知道这件事的,沈祝山所说的事确有可能,早些年他发家并算不上干净,可是那些场所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沈显海不过算是里面一个小虾米,赌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落得凄惨下场的又不止他一个,比比皆是,宋敬晟日理万机,这么多生意他需要他打点,怎么会察觉到这种芝麻大小的事。
“你不知道,你总是一时疏忽。”沈祝山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了,宋敬晟被人捧惯了,就算是对沈祝山有点儿别样的心思,他总是潜意识认为是沈祝山该上赶着来讨好他的,毕竟沈祝山曾经把他当偶像一样崇拜。
宋敬晟在溪县一家独大,他想要什么,垂垂眼,动动手指,都不用说话,就有人上赶着来为他做。
宋敬晟看着沈祝山灰暗下来的,几乎看不出什么情感的眼神,宋敬晟试图找一下和沈祝山之间可以回旋的余地:“沈显海的事已经过去了,但是孔洵这件事,我会给你个交代。”
沈祝山说:“怎么交代?”
宋敬晟鲜少见到沈祝山这样咄咄逼人的姿态,他叹了口气:“他很快就会恢复工作。”
“你就算是打点好关系,那这件事已经传出去了,以后学生,同事,学生家长都怎么看他!?你还能堵住溪县所有人的嘴?”
宋敬晟将手里的清茶放下,在矮几上落下清脆一声,眼神里是属于常年处在上位的冷冽和沉稳,他反而问沈祝山:“为什么不能?”
只要这件事是宋敬晟经手,那些议论声也要收敛,背地里管不了,明面上谁会敢招惹宋敬晟,触他的霉头。
“好大的口气啊。”一道声音这时从门外传来。
沈祝山愕然转头,看到日式推拉门的门边搭上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紧接着门被缓缓拉开,露出来孔洵那张看起来和和气气的脸。
他的肩膀上正按着两只手,扣住他的肩膀,像是想要阻止他贸然闯入的行为,又没有他的力气大。
显然,门口守着的王经理完全没预料到上次威胁过,看起来胆小如鼠的孔洵会突然出现。
“你来这里干什么!?”沈祝山抬头望着孔洵,一瞬震惊后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处在什么样的场合,沈祝山旋即冲孔洵说:“不关你的事,你赶紧离开。”
从进来要么表情冷漠,要么说话带刺的沈祝山,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宋敬晟抬眼打量孔洵。
目光扫过对方异于普通人的样貌,深邃的眉眼,极浅的瞳孔,宋敬晟总觉得哪里非常熟悉。
那些手下人偷拍的照片里,只出现过他的侧脸,像是一个很习惯于躲避镜头的人。
这使得宋敬晟第一次正面看清楚孔洵。
宋敬晟盯着他那张脸,缓缓从记忆里搜寻有关的记忆。
孔洵突然被沈祝山吼,有几分不高兴的样子:“沈哥,我很担心你,才辛苦找过来的。”
这种惯会示弱的语气,和完全截然不同的,很像兽类的眼神,是在哪里见过的。
宋敬晟终于从记忆里找寻到那张还未长开,未有现在这么大变化的脸,宋敬晟电光火石之间串联起了什么,语气变得非常耐人寻味:“原来是你啊。”
宋敬晟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困惑事情关窍一样,看了一眼已经把紧张写在脸上,像是暴露出来什么软肋一样的沈祝山,又转而看向孔洵,他失笑,又非常意有所指地说道:“我说呢。”
宋敬晟看着孔洵,“你长大了。”
沈祝山闻言,愣了一下,转而看向孔洵,他不由蹙眉,孔洵之前就和宋敬晟打过交道,什么时候?
孔洵迈开脚,湿漉漉的皮鞋肆无忌惮地在木地板上踩下来几个脚印,他看着宋敬晟气定神闲的样子,以一种毫不掩饰恶意的姿态说,“你变老了。”
宋敬晟对孔洵这个人的了解知之甚少,能查到的东西都非常简单,每个在溪县与他有过交集的普通人能够得知的有关孔洵的信息,就是宋敬晟能够得到的全部信息。
沈祝山坐牢之后,他也在溪县消失了几年,沈祝山出来后,他又像之前神秘消失那样神秘地出现,不是这里的人,又完全查不出是哪里的人。
对于宋敬晟来说,可查探出的庞然大物,也要好过这种全然摸索不出的神秘,他看着沈祝山在孔洵的面前很有所保留地,点到为止地说:“小沈,你选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