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鸾凤和 第三十二章 兰蕙知逍遥

朱瞻基捶了他一拳,“你真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再不回乐安?放弃你的世子之位,放弃那些个荣华富贵?”

作为女人,孙清扬更关心实际的问题,她关切地问:“那壑哥哥你打算以何为生呢?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是去给人当个武教头,比画的那几下也过不了关啊。去教私塾吧,你又没考个秀才举人的,没有功名在身,没人家会请你的。”

这些个龙子凤孙,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真离开汉王府,坐吃山空,怎么维持生计啊?她觉得壑哥哥把问题想得太简单。

听了孙清扬所说,朱瞻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这是关心吗?把我说得一无是处。享多大的荣华,就得担多大的责任,我平生所好,不过是花花草草,吟诗作画,那些个争权夺利之事,实非我所好。阿芝这事我是看明白了,她若不是跟了我,这会儿还活蹦乱跳呢,是我害了她,我可不想要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富贵。”

“再说了,你们还能让我空着手走吗?有个几万两,再凭我养花的手艺,就是光卖牡丹花,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当个富家翁游手好闲的总没问题,不过,我身边没有体己的人不行,所以你们得把她也给我……”

朱瞻基打开朱瞻壑指着杜若的手:“又是要人又是要银子,还几万两,你好大的胃口……”

“哎,朱瞻基,当年本该我生在前面的,要是那样,皇位以后可轮不到你坐,几万两已经很便宜了。”朱瞻壑跳起来,和朱瞻基比画。

孙清扬看他俩如同儿时那般打闹,冲旁边已经羞红脸的杜若挤了挤眼。

翌日清晨,杜若同小内侍一道服侍客居在端本宫的朱瞻壑。

用过早膳,她吩咐丫鬟和内侍把东西撤下去后,到屋里帮朱瞻壑换脚上的膏药,却看到他在书房里站在桌前低头写字,神态悠然。

杜若撇撇嘴,世子爷倒是过得悠然自在,对他自个儿的伤一点儿都不上心,枉费她一直替他难过。

尽管朱瞻壑和孙清扬讨了她,但如今在端本宫里,她是仆他是主子,规矩也一样不能少,所以她轻声道:“世子爷,您坐下,奴婢给您换药。”

朱瞻壑应了一声,由着她服侍自己将手上的墨渍洗净,看着她粉嫩的脸上不同于以往的娇羞,笑着说:“不是和你说过,以后在我面前不要自称奴婢吗?怎么又忘了。”

“奴婢要是乱了规矩,会被人说好没眼色的。”杜若换下他脚上的旧膏药,把新膏药贴上去,看到他皱了皱眉,心就无端地疼了一下,手上的动作更轻柔,轻声说,“有一点点痛,世子爷忍一忍。”

她白嫩柔软的小手抚过的地方,有种清凉感。

“你愿意跟着我去吗?”

杜若没有抬头,声若蚊蚋:“奴婢愿意。”

“出去之后,可没有这样的好日子过了,甚至,为了不让皇太孙以后找到,都说不准我们会去哪儿。毕竟,皇太孙上位之后,能否还像今时今日一般对我全无猜忌很难说,况且,有些事,就是他不想,也有那居心叵测的人帮他想,所以,我们的行踪不会告诉他们,你以后可再见不着你家主子了。”

“嗯——”良久,站起身后,杜若应了一声,“奴婢知道,主子也知道,她叫奴婢别问世子爷想去哪儿,若是世子爷想说,就拦着您,说是有些事,即使是皇帝也身不由己,何况是殿下。”

朱瞻壑怔了一下,“清扬妹妹不愧为我的知己,她全都想到了。没错,倘若暴露了行踪,躲过了这头,也躲不过那头。早早放下这些个牵挂,说不定能侥幸逃过大难,只是委屈了你,要跟着我浪迹天涯。”

杜若一脸的平静自然:“奴婢愿意。再一个世子爷不是说过吗?凭您种植牡丹的手艺,咱们也不愁饿着。而且,奴婢做得一手好针线、好饭菜,就是开个针线坊、小饭馆,也不会饿着。倒是世子爷,自小锦衣玉食惯了,这样出去,还不知能不能习惯。”

朱瞻壑听她所说,笑了起来:“哟,看不出我要娶的是个宝呢,这会做针线,会做饭菜,行,以后你家相公就混吃混喝,由你养活了。”

杜若见他又开始不正经,满嘴胡说,白了他一眼,又听他说什么“娶,相公”之类的词,甜上心头,那一眼就带了些娇嗔的神情。

看得朱瞻壑颇有些意乱情迷。

“杜若,我帮你梳梳头吧?”朱瞻壑见杜若没有说话,已经不由分说拔下了她头上的簪子,又密又顺的长长黑发倾泻而下,散发着水般润泽的光。

杜若回过神来,忙闪身要躲,“世子爷,使不得——”

却在挣扎间,撞到了他的胸膛,听到他“咚咚咚”的心跳,更加紧张。

“就让我给你梳梳头吧!”朱瞻壑柔和地说,声音轻微得像怕会惊飞她这只娟静娇怯的小鸟。

看到杜若还有些愣神,他笑道:“我以前一直想你的头发解下是什么模样,想摸摸你的头发,所以常揪你的辫子,令你一见我就怕,总躲着我。没想到今生里还有这样的机会,让我做你的相公,为你梳头画眉。杜若,我胸无大志,虽然生在皇家,却最讨厌那些个争权夺利、蝇营狗苟的生涯,你可别嫌弃我才好。”

他是天家贵胄,却和自己一个小小奴婢说什么别嫌弃。

杜若的心越发柔软,她抬起头看着朱瞻壑:“奴婢之前躲着世子爷,是因为怕世子爷发现奴婢喜欢您,您是主子,我只是个奴才,如何高攀得上?所以奴婢只有远远地躲开,免得被人看出来笑话奴婢。”

朱瞻壑拉起她的手道:“我从不曾将你看作奴才,就是清扬,也一直和我说当你是姐姐。她一门心思只想让你有个好的归宿,让你将来的孩子能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必再为奴仆,所以觉得即使嫁给我为妾都委屈了你,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从前,我不懂得自己的心,等到明白过来,已经娶了阿芝为妻。”

杜若从他的手里脱出:“世子爷,奴婢有一个请求,在世子妃三年忌期未满之前,奴婢虽然近身侍候您,彼此间却一定要以礼相待,纵然世子爷真要娶奴婢,也要等三年之后。”

她的神情里露出坚定之色,显然这话是深思熟虑许久,并非心血来潮之语。

朱瞻壑没有如往常那样笑着说她傻,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羞涩地低下头,方赞赏道:“难怪清扬那么看重你,杜若,你真是太好了。”

他有些惆怅:“嗯,阿芝也是极好极好的女子,她走之前,对我说要顺着自己的心,别让那斗方天地困着自己,她一直都知道,龙子凤孙的身份、富贵荣华都不是我所想要的,你和她都是兰心蕙质、情深义重之人,我朱瞻壑何德可能,能得你们相伴?”

杜若眼里含了泪,抬头道:“世子爷,您不要妄自菲薄。且不说您竟然放弃世子之位,舍弃大好的前程,单说眼前,您不嫌弃奴婢,不肯让奴婢以侍妾的身份跟着您,执意要明媒正娶奴婢做您的续弦,这样的胸襟,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只要世子爷一日不嫌弃奴婢,奴婢就代世子妃侍奉您一日。”

朱瞻壑定定地看了看她,微微一笑,不知怎的,杜若感觉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虽然,他们俩站得还有些距离,但两颗心却贴得很近很近。

她站在一旁看着朱瞻壑笔走龙蛇,慢慢给他研墨,浅浅淡淡弥漫开来的墨香像是把两人萦绕着,把他的气息送到了她的鼻端,把她少女的体香融进了墨香里。

看着纸上丰盈雄浑、神采飞扬的字,杜若觉得这样一生一世终老,就是她从未企望却触手可及的幸福。

四月里,太孙妃胡善祥平安地生下了一个六斤七两的女儿,虽然不是男孩,但作为端本宫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嫡长女,慈庆宫、端本宫还是好好庆贺了一番,连内宫里,由永乐帝打头,也赏了好些个东西下来。

有雕工细致圆润的玉雕福寿万年长命锁、分量十足的赤金制宝石长命百岁锁、金牛贺春的赤金手镯、赤金万事如意锁片、猫眼石镶嵌的和田玉项圈……再加上衣物、鞋袜,林林总总,好几大箱。

各宫各府到贺之人,在“洗三”时,丢在盆里的也尽是八分的金锞子、银锞子,令可以拿走“添盆”东西的稳婆们很是高兴了一些日子,都说皇太孙的这个嫡长女,比先前贵妃娘娘生下的公主,也差不了多少。

女婴生得白净,眼睛黑亮,太子朱高炽也很喜欢,还专门给她起了好些个名字,让朱瞻基和胡善祥挑。

最后定了“瑾秀”两字,寓意如同美玉一般的秀丽。

在瑾秀“洗三”的那天,悄悄到端本宫的朱瞻壑又悄悄走了,带走了杜若和朱瞻基为他准备的十万两银票,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们的去向。

乐安汉王府先后派出好些人马寻找朱瞻壑,都不得其踪影,终于,在永乐十九年八月庚申,汉王上报朝廷,世子朱瞻壑因思念亡世的爱妃,郁郁而终,请封其弟朱瞻圻为汉王世子。

夏末秋初的午后,透过碧纱窗,可以看见湛蓝天空上飘着的雪白云朵,几处半开的大朵芍药在院里随风轻颤,有两只蝴蝶在花丛里飞来飞去,像是在享受花朵的芬芳和甜蜜,偶尔传来的几声蝉鸣打破了寂静。

看到孙清扬心不在焉,刘维捏了个棋子“啪”地放在棋盘上,笑道:“孙姐姐,你要再愣神下去,我可就要反败为胜了。你看看,有时候劣势不留心,就变成了优势,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就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了不是?”

孙清扬从窗外收回目光,看向棋盘,果然,先前已经被杀得只余小片存活的黑棋,不知不觉已经翻转过来,夺回了半壁河山。

一旁观看她俩下棋的赵瑶影笑道:“她呀,打杜若走后,这都快小半年了,还总惦记着,时不时神不守舍的,这不,又走神了。”

“孙姐姐,你既然舍不得她,为何又要放她出去呢?”刘维年纪尚小,还不大能够体会她们主仆的感情,只觉得既然得用,就应该留在身边。

孙清扬语气里有着她都没有察觉到的惆怅:“我不是舍不得,她能够嫁给心爱的人,我为她高兴。只是有些担心,要是嫁到这跟前儿,还能陪嫁个小三进的宅子,备些嫁妆,如今这一走,天南海北的,只是给些银两,也不知他们在哪儿落脚,过得好不好?所以有时会想一想。”

除开苏嬷嬷、瑜宁、福枝三个,端本宫里就赵瑶影和刘维知道杜若是跟朱瞻壑走的。其他的人,因为朱瞻壑的来去都极隐秘,都以为杜若有个订了娃娃亲的相公过来接她远嫁了。

除开孙清扬和朱瞻基,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走的时候,身上装了那么多的银票。

孙清扬对外的口径是,以后她跟前儿的大宫女们出嫁,每个人她给的陪嫁都依照瑜宁和杜若的例,给一千两银子。

这要出去简直就是个小财主了。

因为得孙清扬看重,赵瑶影平日里也没把杜若当下人看,听孙清扬这样一说,言语里也有些空落的高兴:“一方面为她高兴,另一方面确实叫人惦记。这一去千里,到现在也没有音信,确实叫人担心。加上这以后再有团聚的时候,总是少了一人,也难怪你总提不起精神。”

她们都想起了,那年冬夜里朱瞻壑、杜若还有秦雪怡几个一道,在落雪的晚上,围着锅子吃涮肉片的事,好像从那年以后,就再没法儿凑齐当晚的人。

看她们说得压抑,刘维也收了嬉笑之意,唇边浮掠起有些落寞的笑,怅然道:“别说身边服侍的人了,就是父母兄妹,又何尝能够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就是咱们几个,又有多少年的时光能够在一起呢?”

见自己勾得她们两个都不开心,孙清扬忙笑道:“你年纪轻轻的,胡说什么?咱们几个是来日方长,以后当了老太妃,还能在一起下棋、打双陆呢,到那个时候,你是没牙的老太太,你是满脸皱纹的老奶奶。”

“哼——”刘维嘟起了嘴,“那你呢,你是什么?”

孙清扬看了看棋局,笑道:“这一局我输了。”然后伏在小桌子上猛然一通咳嗽,头都抬不起来。

眼见得棋子被她哗哗地推到地下,噼噼啪啪地滚落了一地,赵瑶影忙拍她的背,刘维忙支使着桃枝倒杯温茶。

孙清扬抬起头,笑得止不住:“我到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咳得气都上不来,路也走不动。”接过茶喝了下去,又装咳了半天才止住。

赵瑶影便上前去拧孙清扬的耳朵,愠怒道:“这样的事也好开玩笑吗?你可险把人吓死了,还以为你感染了风寒呢。”

刘维也没好气:“讨厌,你这么吓人!得,得,得,合着就孙姐姐你一个是会为下面着想的主子,我们都是薄情寡义的?人家正回忆往事,跟着你惦记杜若呢,你给整这么一出,还让不让人活?”

孙清扬左扯扯赵瑶影:“生气了?”赵瑶影摆开她的手,不理她。

又推推刘维:“真吓着了?”刘推挪开点,扭了身子瞪着她。

孙清扬哄着她们:“哪里哪里,你们俩是惦记在心里,我这是涵养不够,所以惦记在脸上。这不是害得你们两个伤心,过意不去,所以逗你们开心嘛。”

赵瑶影和刘维仍然不理她。

孙清扬的好话如同拳打在棉花上,陷进去收不到效果,她干脆换了个方式:“呃,那个……上次我到秦姐姐那儿听了个故事,要不要我给你们说说?”

赵瑶影和刘维来了兴趣。

到了北平,靖郡王也另有了府邸,她们和秦雪怡就不能时时相见,也很少几个人凑在一起。作为郡王妃,当家主母,另开府后,秦雪怡比她们到外面的机会多许多,所以每回见面,都会把在酒楼里听到的故事转述给她们听。

赵瑶影和刘维都是秦雪怡系列故事的忠实听众,所以一听,就忘记了要装出生孙清扬气的样子,坐得离她近了些。

孙清扬见计谋得逞,就开始讲:“话说,这是一个丧尽天良的斯文败类,狠心抛弃糟糠妻的故事……”

赵瑶影以为她要讲陈世美,忙打断道:“这故事上回咱们看戏不是都看了吗?你别拿出来哄我们。”

孙清扬忙道:“不是那个,不是那个,你们先听我讲,听得不尽兴再生我的气也不迟……”

听完故事,赵瑶影恨恨地说:“要依我说,那秀才就是活该,把家里的贤妻当成草,把外面青楼里的女子当成宝,还以为人家真是三贞九烈,原来是合伙骗他钱的,好好一个家,就被这等好色的男人给败了。”

刘维眨了眨眼睛:“如此也好,那秀才娘子虽然被休,却也因祸得福,嫁了个老实人,安安生生地过日子,拥有了从前没有过的幸福。”

赵瑶影急了:“好什么呀?一女不嫁二夫,那木匠对她虽然好,可这名声上,到底不及秀才娘子体面,而且,人家总会说她是再嫁的,儿女是拖油瓶,依我看,最可恶得是那青楼的女子,去勾人相公,做下那等坏事。”

“姐儿爱钞,戏子爱俏,他一个当秀才的,还会上那样的圈套,只能说他根本就是好色之徒。而且,秀才娘子跟他的时候,洗衣做饭烧火劈柴,青楼女子跟他,就十指不沾阳春水,这岂不就是欺软怕硬吗?这样的男人,怎么能一辈子跟着他?跟他还不如一个人过呢。”

“我说不是,妻贤夫祸少,秀才娘子就不该成日哭泣,应该好好劝劝秀才……”

“他成天又打又骂,搁哪个女人不哭啊,要我说,秀才娘子早就该走……”

她俩人一个思想守旧,一个追求自我,差点儿没因为孙清扬这个故事吵起来。

孙清扬成功将祸水东引,由得她们两个争嘴,自己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喝茶剥花生。

自打那回见她爱吃醉八仙的香花生,隔三岔五,朱瞻基就会让人出去给她买一包回来。

赵瑶影和刘维两个斗嘴累了,忽然发现这人在一旁吃喝得兴高采烈,就一齐上去对着孙清扬扯腿压手。

三个人混闹作一团。

半天,坐好了起身,刘维笑道:“要是真这么和你们一直到老都做伴,我觉得这宫里的生活吧,勉强能够忍耐。”

赵瑶影看了她一眼:“不忍耐如何?难不成你还能翻了宫墙出去啊?”

刘维得意地一扬下巴:“赵姐姐,你还别说,我虽然不会那什么飞檐走壁,翻个墙爬个树什么的,你们肯定得甘拜下风。”

“我说啊,幸好是在宫里,上有母妃疼你,中有太孙妃护着,下呢,又有我们让你,就你这真性子,要到了那些个高门望族当媳妇,肯定被下面的小妾恶仆欺负。”

刘维不服气:“孙姐姐,你别小看人。”

孙清扬捏了捏她的苹果脸:“好,我这就出个题,你和赵姐姐都答一答,如果嫁到一家里,公婆偏宠小叔子,小叔五体不勤,懒惰好色,妯娌贪财爱占小便宜,公中巨额亏空,公婆又不肯分家,所嫁男人还宠妾灭妻,你打算怎么做?”

刘维一听苦了脸:“啊,不会这么衰吧,竟然遇到一家子有问题的?”

孙清扬一摊手:“往往就是这样呀,好事不成双,坏事猛扎堆。”

刘维咬了咬牙:“我走,回娘家,要求和离。”

赵瑶影拍了下她的手:“你啊,这叫逃避,嫁出去的女儿,遇到问题要自行解决,不能把烦恼带给高堂父母。”

刘维看着她:“那你说怎么办?”

“讲道理,劝说,拿出铁杵磨成针的劲头来,先把男人劝得回心转意,再和妯娌同心协力,让小叔洗心革面,最后,一家人和和美美,幸福地过下去。”

孙清扬和刘维齐声道:“去!你这做白日梦呢。”

“孙姐姐,要是你遇上了,会怎么办?”

“我?我不会遇上的。”孙清扬狡黠地说,“嫁人之前,我总会想方设法打听清楚,对方的家世人品,公婆为人,兄弟品性,又怎么可能嫁错呢?”

“好啊,你又捉弄我们……”赵瑶影和刘维两个过去胳肢她。

刚理好的衣衫,抿好的头发,又乱成了一团。笑声传出了很远,很远——多年以后,孙清扬的耳朵都听得见这一日几人的清脆笑声。

朱瞻基一进门,就看见孙清扬手上的冰镇梅子汤,气得瞪着她吼,“你吃冰东西?藿医女都说了不能吃这些寒凉的食物,你是不是不打算调理好身子,怀上孩子了?”

孙清扬看看一袭紫袍,背着双手,映着落日灿烂的霞光,丰姿俊朗,如清风明月一般叫人舒服的朱瞻基,丝毫不在意他的冷脸,笑嘻嘻地站起身,给他施了个礼。

“不是冰镇梅子,是温热的,能够治虚热烦渴,倦怠乏力。”她把手里的碗递给朱瞻基,“好喝得很,您尝尝。”

朱瞻基一脸讪讪:“这梅子汤不是冰镇了才好喝吗?你从前都是入夏喝到秋末,所以我以为——”他就着孙清扬的手喝了一口,“味道是不错,你以后就喝这个,可别沾冰凉的东西。”

看他像对小孩一般交代自己,孙清扬乐道:“殿下当臣妾是七岁小儿呢?”

朱瞻基看着身穿藕荷色遍地金通袖袄的孙清扬巧笑嫣然,落日的余晖照在她乌黑发间米粒大小明珠裹成的翠花,散发出莹润的光泽,衬得她宝石般璀璨的双眸越发黑白分明,显得目如秋水,眉目如画,不由看得意动,脑海里突然浮现“熏若春日气,皎如秋水光”的诗句来。

他走到她跟前儿,双手环抱着她,低下头,轻轻地吻落在她的眉心。

这是他掌上、心里最珍爱的宝贝啊!

他含笑把她的耳朵噙在嘴里,轻轻撕咬起来。

本来还有些抗拒的孙清扬,仿佛有道热流涌了上来,抑制不住地娇吟,两只手环上了他的腰紧紧地抱住,身子如水般柔软下去。

这有小半个月,没见朱哥哥,她的身体比她的心更坦白地说出了思念。

满室春光融融,让本在屋里伺候着的瑜宁,忙领着福枝、桃枝几个红着脸退了出去。

因为已经是深秋,傍晚的凉风直往衣袖里灌,从屋子里出来的几个人,立在廊下,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新进来的丹枝年纪小,冷得抱了抱双肩,口无遮掩地和瑜宁说:“姑姑,殿下神勇得很,要许久才能消停,不如就我们要值夜的守着,其他人回厢房休息,到时辰再过来侍候?”

按理,要等到朱瞻基他们沐浴更衣后,其他人才能退下休息,单留值夜的两个在外屋,门前另有内侍和小丫鬟随时听候叫起。

不过丹枝觉得没必要,上一回她轮值,皇太孙殿下折腾了大半夜,害得她第二天早晨直打喷嚏,喝了两服药才好起来。

她是瑜宁的远房侄女,才十三岁,本不合提到屋里当大宫女,但孙清扬说有姑姑看着,将来肯定是个好的,让先到屋里跟前几个大的,慢慢调教。

瑜宁当然也疼她年小,就让她领二等宫女的份例,在屋里学着主子身边的伺候事宜。

听到丹枝说出的话,瑜宁先就臊得不行,拧了拧她的脸:“这等没脸没皮的话,是你该说的吗?再胡说八道,你就给我出去当扫地的丫头。”

丹枝年纪小,不通男女之事,神勇这样的词,还是听别人说的,所以根本没明白自己错在哪儿,她摸着脸,不服气地小声嘟囔:“姑姑乱罚人,我又没有乱说,殿下他明明……”

瑜宁忙用手堵了她的嘴,四下打量,见福枝、桃枝两个充耳不闻的样子,另两个二等丫鬟玉溪和瑞丽都羞赧地低着头,心中很是恼怒丹枝不懂事,冷着脸对她说道:“你进来也有几个月了,怎么不好好和你福枝姐、桃枝姐学学?尽把外面那些个下九流的话捡了来说,再胡说八道,就掌嘴。”

福枝笑说道:“姑姑,今儿个是我和丹枝值夜,您和她们都下去歇着……丹枝年纪小,不懂事,您慢慢和她说,别急。主子喜欢她天真烂漫呢,说这是十二三岁应该有的样子,别让她年纪轻轻学得像我们几个似的老气横秋。”

瑜宁叹了口气:“她既然和你们几个一般在主子跟前儿近身伺候,就该和你们一样稳重处事,总这么说话不经脑子,早晚会惹下口舌之非。再一个,人家还会说主子跟前儿的人说话没有把门,不仅带坏了其他人,乱了菡萏院的规矩,也会害得主子名声受累。”

又再三交代丹枝:“少说话,多做事,看你福枝姐她们怎么处事的,别莽子一样,什么话都往外掏,关于殿下和主子的事情,一句也不许往外说!”

丹枝虽然仍不知道错在哪儿,却知道姑姑是真生气了,垂了眼,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答应着。

在屋里,孙清扬隐约听到了廊下的这段争执,狠狠地瞪着朱瞻基,压了压声音说道:“都怪你,这天还没黑呢,就急吼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皇太孙殿下许久未近女色了。”

朱瞻基觉得无辜,他原就是想抱着清扬,和她嬉闹,怎么这些人就红着脸退了出去?

听到孙清扬这么一说,再看看她脸上的潮红方才明白过来,揽了她的肩膀,亲昵地吻了吻她的面颊,又在红唇上厮磨了半天,方才抬起头笑说道:“既然她们误会了,你也误会了,不如我们就将错就错?你想不想我?”

“去,青天白日的,别胡思乱想。”嗔怪了朱瞻基一句,孙清扬把脸贴在他的胸前,温柔地说道,“……朱哥哥你位高权重,将来会拥有天下,这世间的一切,对你来讲,都是予取予夺,我要是太想你,就再也不可能像从前似的了无牵持,再也没有自我,倘若我失去了自我,你会不会觉得我和其他女人并无不同,容色衰败之后,你就不再喜欢我?”

这样的话语,朱瞻基听了好笑又窝心,他笑说道,声音中盛载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甜蜜欢喜:“你今儿个嘴抹了蜜吗?话说得这样好听。我怎么觉得我不来的时候,你日子过得很安逸,成天和她们弹琴、唱歌的,好不逍遥快活,一点儿没有你说得这么可怜?”

说完后,他亲了亲孙清扬,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清扬只有一个,我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你明知道,就算有再多比你漂亮的女子,也代替不了你,你在我的心里,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他的话,听得孙清扬心里也甜蜜蜜的,笑意从她的眼眸里漾开。她突然抬头,捧起朱瞻基的脸,重重地回吻在他的唇上。

她的吻,香甜滑软,她的身子,香软嫩滑,她这般紧紧地贴着他,偎着他,缠在他身上,令得朱瞻基不由咽了口水,身子越发火热。

他的眼神幽暗下去,低哑着声音说道:“清扬,松开我……我想抱抱你。”

声音温柔得像在梦里发出的诱惑邀请。

孙清扬却不松开,她一边像朱瞻基往日对她一般轻轻舔咬他的耳朵,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朱哥哥,你说我们要一直这么好,要是能就这么过个几十年,头发白了,牙掉了,还在一起这么要好,那可有多好……”

喃喃到最后,她的心口无端地痛了起来,眼泪从眼角滑下,滴落在两个人的唇齿之间。

“我们当然会一直这么好,到你是老奶奶的时候,我还这样抱着你。清扬你这里好大,又香又软,我一个手都握不过来……那里又好紧,我好喜欢,夹紧我……我们就这样一辈子,都不分开。”朱瞻基在她耳边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