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暮话毕。
前一刻还正襟危坐誓要和他“赌气”到底的倌倌,下一瞬猛地扭过头,一脸震惊的望着韩暮,低叫道:“你说什么?”
当年她爹任职南京布政司时,柳时明是曾做过爹的幕僚,和爹爹关系亲密,可随后……她爹被圣上贬到永州做太守修桥时,柳时明并没跟着她爹去永州上任,而是回到了襄县做了地方官,再不曾和她爹有过政事的接触。他怎么可能和她爹有关呢?
“现如今只是猜测并没证据证明他和你爹的案子有关。”见她忽变得严肃,韩暮收了戏谑的笑,温声问道:“你觉得柳时明此人如何?”
震惊过后的倌倌忽听他问这一句,一呆,实话实说道:“深不可测。”
“他和你爹的关系怎么样?”韩暮循序渐诱的问。
“你是怀疑他和我爹的关系并没表面看上去那么好?”倌倌一瞬抓着韩暮话中的重点,犹豫半晌自觉不可能,喃喃道:“可怎么可能呢?当年我爹修桥出错刚入狱哪会儿,家里的亲戚怕被我爹连累,纷纷摘清和我家的关系想要自保,只有柳时明站出来……是他为我爹说话,为我爹向皇上请命,让我一家老幼免了死罪不死,性命得以保全,他若真的害我爹,没理由再害我爹之后又救我家的人,这与常理不符。”
这也是韩暮想不通的地方,然,前几日王湛从襄县查访的秘报中称:在秦坚做宜州太守后,柳时明虽人在襄县做地方官,可却隔三差五的去宜州拜访秦坚,这两人是远亲,又曾是上下属的关系,柳时明去找秦坚无可厚非,然而,怪就怪在,柳时明每回拜访完秦坚之后都要在宜州逗留数日,这期间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这还不是他行止最可疑的地方,他最令人不解的是……在秦坚刚入狱哪会儿,柳时明人当时分明在襄县,然而……却有人在秦坚刚被抓的第二日在宜州见过他。
这就奇了。
秦坚被抓入狱这消息一传出来,第一时间不是应该秦家人知晓并赶往宜州探视秦坚吗?怎么会轮到柳时明?
以此类推,极有可能柳时明在秦坚入狱当日根本没在襄县,而是在宜州,他故意对世人做出他在襄县的假象为的是什么?或者掩盖什么?
他还没查出原因,但直觉告诉他,柳时明十有八.九参与了秦坚入狱的事,至于柳时明是以何种方式参与的,他目前还没查到。
韩暮便道:“你相信柳时明不会害你爹?”
被戳中心事的倌倌闻言,一下子攥紧已然汗湿的指尖,怔怔的看着韩暮,迷茫的摇头:“我……我不知道。”
自她爹入狱后,她见过太多踩高捧低的小人,就连与她家血脉相连的亲戚都会对她爹见死不救,就更别说其他和她家毫无干系的人了。
那时,她求亲戚救爹无门,彷徨无助,每日夜里都为自己无能救爹羞愧的以泪洗面想要一死了之。这时候是柳时明不顾已身安危毅然站出来为她爹说话,他如一道光般驱散她心中的阴霾,令她重拾对“生”的希望,救爹的希望。
她感激他的挺身相助,并将这份感激深深放入心底,从没忘却,哪怕如今他们两人早已“形同陌路”。
所以,一个在你危难之时不惜赔上自己的仕途愿意伸手拉你一把的人,怎么会是害你全家的人呢?
她私心里是想否认的。
可韩暮没必要骗她,倌倌脑海顿时乱成一锅粥,令她无法继续思考,她要回去好好捋捋思绪,遂狠狠掐了下手心,令自己镇定了些。
夜风拂动,远处小贩的笑闹声传入这边,韩暮却似充耳不闻,只盯着倌倌瞧着,似在看她对他刚才说的话会做出何种反应。
许久,只见她艰难的动动唇角勉起一丝笑,将手边那碗他给她的小馄饨推过去,艰涩的说:“小馄饨快凉了,你赶紧吃了吧。”
韩暮眼眸一深,心中自嘲。
他就不该存私心拿柳时明试探她的。
事到如今,她还是信柳时明的,而非他。
他和柳时明一战时,她会不会也这般偏袒柳时明,而非他?
倌倌回到客栈时,夜色已深。
韩暮将她送到房门口便被王湛叫走议事了,他说明日刘家会有个宴会,问她要不要去。
早先她一直想去刘府拜访刘钦,问刘钦关于她爹的事,如今听了此话,拜访刘钦的兴致顿时缺缺,连想捋一捋柳时明的事都抛至脑后了,满脑子都在想韩暮临走时冷不丁说的那句话:“你还是在乎柳时明。”
他这话事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她张嘴就要反驳,想告诉他,她不在乎柳时明,在乎的是他。
然而,他说完话头也不回的走了,根本没留给她任何辩驳的机会。
她怔忪的站在房门口好一会儿,都没想明白方才韩暮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转了性子吃起柳时明的醋了?
“小姐您可回来了。”她这念头还没转完,在屋中的青枝听到动静猛地打开门,见到她一脸惊喜的道。
倌倌敛起心思抬脚入了屋,心不在焉的道:“何事?”
“王叔说三日后韩大人要回京师,要小姐这几日把手头里还没办完的事办一办。”青枝说罢,见倌倌坐在小榻上发呆,一副没听进去的模样。
她试探的唤道:“小姐?”
倌倌猛地回过神来,她尴尬的摸了摸脸:“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青枝狐疑的看她两眼,又将方才的话说了,随即似想到什么,正笑着的小.脸一垮:“任小姐一早就出门购置回京师路上用的物什了,小姐,咱们什么时候也出门买东西啊。”
“明日我带你去。”知青枝这丫头这几日在客栈闷坏了,想要出门玩,倌倌将头上珠钗拆下来,边道。
青枝心中一喜,忙问:“明日什么时候?”
倌倌一怔,忽然想起来,韩暮走时没说明日何时去刘府赴宴,若是宴会设在晚间,那白日.她和青枝可以去街上采买东西,遂,张嘴就道:“明日我问问韩暮。”
她话音方落,猛地住了嘴。
忽然不确定正吃着柳时明醋的韩暮明日会不会见她。
她泄气的放下珠钗,喃喃的道:“这木头满脑子在想什么呢?”
她和柳时明除了还有远亲血缘关系之外,旁的再无其他瓜葛,这木头到底再吃哪门子的醋?
难道是……
吃小馄饨时他问她对柳时明害她爹的事如何看,她没第一时间给他答案,他误会了她对柳时明余情未了?
倌倌眸色一动,正迷茫的双眼倏然变得清明。
她咬牙暗骂声:蠢木头,等明日一早她去找他,定要找他问清楚。
抱着这个念头入睡的倌倌一夜无眠,想了无数个明日见韩暮时提起这个话口的话,然……第二日韩暮压根没给她开口问他的机会。
当王湛忐忑着告诉她,韩暮已先她一步去刘府的消息时,倌倌呆了一呆,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他何时走的?”
“公子刚走一刻钟,您若追他还追得上。”王湛也不知平日里蜜里调油的这一对为何忽然闹起了别扭。他百思不得其解,又道:“老奴这就送您过去和公子汇合。”
倌倌没再迟疑,点头道:“谢谢王叔。”
然而,她紧赶慢赶直到到刘府门口才追上韩暮。
他远远的站在刘府大门口和出来迎客的刘钦说着话,两人不知说什么,刘钦频频弯腰做赔礼状,对韩暮异常恭敬。
反观韩暮,他双手负后,脸上一派傲然,毫不退让。
倌倌不知两人有什么纠葛,惊疑的“咦”了声,问站在她车窗下的王湛:“怎么没看见刘娥?”
“老奴也不知。”王湛不意倌倌忽然提起刘娥,斟酌措辞道。
可倌倌分明听韩暮说,刘钦宴请她,一是为刘娥上次去客栈找韩暮时失态的言行向韩暮赔礼,二是他想见见她这个故友之女。
故,身为刘钦独女的刘娥不可能不出门迎接韩暮,以示对韩暮的歉意。
正这般想着,韩暮忽然扭头朝这边看来。
她正生着韩暮的闷气,下意识就要将头缩进车厢,却是晚了,和他对视片刻,索性笑着和他打招呼。韩暮也是一笑,然而那笑容却是极浅,快的似风抓不住。
他淡声打断刘钦的话,朝她走过来。
倌倌窝藏在肚腹里的郁气似随着他过来一哄而散,心头暖暖的,她下马车仰面看站在她跟前的韩暮,小声抱怨:“怎么没有等我?”
韩暮似没听出她的小小不满,他挑唇笑笑:“你怎么不说自己起晚了,没追上我?”
“那还不是你害的。”倌倌见他语气和平常别无二致,依旧欠揍的要命,稍微安下心,白他一眼。
“我害你什么?”韩暮眉峰一动,一本正经的道。
倌倌嘴边那句“害我想你一夜也骂你一夜也念了你一夜”的话顿时说不出口了,她摸了下滚烫的脸颊,朝他淘气一笑:“你猜?”
若是以往韩暮闻言,他定要逗弄她玩,然而今日.他却眉目淡淡的,并未继续朝下答话,须臾,才斜睨着她,淡淡的道:“不猜。”
语气跟冰渣子似的充满了疏离。
倌倌刚敛住的郁气倏然从心底“咕嘟咕嘟”往上冒,她咬了下下唇,忽然不想再忍了,韩暮这冷淡的态度她受不了,她还是喜欢呱燥爱和她斗嘴的韩暮:“木头,昨夜你问我的话我……”
“酒宴快开了,韩大人您赶紧进去。”她话音未落,刘钦一脸笑意的奔过来招呼韩暮入席。
倌倌嘴边的话顿时梗在喉头,她看向韩暮。
韩暮脸色依旧淡的似水,他朝刘钦颔首,朝她道:“先进去吧,有话回去再说。”语气却没这么生硬了。
知此时再朝他解释已不是最佳时机,倌倌点头。
齐荣国民风颇开,女子也能如男人般登堂入室参加酒宴,只不过,与宴时需要和男人的酒宴隔开,于是,刘家设宴的地点在是后院湖边。
此处虽称为“湖”,可却是一处掩与花木内的荷花池,因是春季,池里的荷花还没盛开,到膝盖高绿油油的荷叶便成了隔开男女酒席的天然屏障,有了这层阻碍,与宴的女子不自觉的放得开些。酒过三巡后,便开始借着酒劲高笑阔论,提起了坐在湖对面的男人。
话中无非是谁家夫君又新纳个小妾,谁家嫡妻又和夫君闹个别扭等等,内容泛泛可陈毫无新意。
倌倌听得直打瞌睡,只盼着宴会早点结束去找韩暮。抬眸看湖对面男人的酒宴,可惜距离太远,别说是看见韩暮人,连他那边的声音也闻不到半分。她泄气的垂下头,索性寻个理由到湖边透透气,待那股困意刚过去,忽听身后传来刘娥的低笑声。
“倌倌妹妹怎么不去吃酒反而跑这来了?是嫌她们谈论男子呱燥吗?”
。。。。。
因这道声音,躲在秦倌倌身后不远处的几排树后倏然露出四只眼睛,眼睛的主人盯着秦倌倌这边,其中一人愣道:“刘娥怎么来了?”
另一只眼睛的主人也是错愕,“腿长在她身上,我怎么知道她忽然发什么疯跑过来找秦倌倌?”
头一人:“现在怎么办?”
“见机行.事。”
。。。。
这边,听出是刘娥的声音,倌倌不愿和她多纠缠,转过头笑着对刘娥道:“那倒不是,而是她们说话我插不上嘴。”
说话间,刘娥走到倌倌跟前。
她今日穿着一袭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灵蛇髻上斜插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妆容清雅,一看便是精心打扮过的,方才在宴会上没见到她,不成想她却忽然出现在这儿。
倌倌对她既不讨厌,也喜欢不起来。
她和刘娥最多的交涉还是那次刘娥找韩暮时,对她说咄咄逼人话的那次,她自觉还没大度到能把韩暮拱手让给她,自然也不可能将刘娥归类到“朋友”的行列里,对她笑脸相迎。
为表礼貌,她朝刘娥点头,转身就要离去。
刘娥却忽然上前一步堵住她的去路,语气不善道:“秦小姐我劝你以后离韩暮远点,以免给韩暮招祸。”
“我的事不需要刘小姐管”,听出她语中告诫之意,倌倌好笑的回话道:“再说,我和韩暮的事好像还轮不到刘小姐这个外人插嘴。”
“你……”
刘娥早就领教过她的厉害,闻言气的浑身哆嗦,倌倌见状,忽然有些怜悯刘娥。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的弱女子,只要她不再打韩暮的歪主意,她愿意用自己微薄之力帮助刘娥走出困境。
她顿了顿,软了语气:“刘小姐与其把心思放在韩暮身上,不若去找个能疼惜爱你的男人,倌倌言尽于此,刘小姐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倌倌说这话是出于一片好心,而非敷衍。”
一片好心?刘娥冷笑。
她只知道,在她克死三任夫君后,在世人眼中她早已是不详的女人,再没男人敢娶她。她想要的男人,只能靠自己去争取,而非等别人施舍给她。眼下,就连一向最疼爱她的爹爹都开始嫌弃她没本事抓不住韩暮的人,不能对家族带来利益,对她失望之极。
爱情,亲情这些对常人来说触手可得的情感,与她而言奢侈至极,她早就什么都没有了,还害怕失去什么?
既然什么都不怕了,不如今日借宴会孤注一掷,与秦倌倌争一争韩暮,与命斗一斗。
想到这,刘娥杏面上倏然变得狰狞,她又上前一步,冷笑道:“有件事你或许还不知道吧。”
倌倌被她逼着朝后退了半步,脚跟蓦地抵在荷花池的边沿,她不备身子踉跄了下,险些跌入池中。
她忙站稳身子,极快瞥了眼四周,见池边只有她和刘娥两人,原本站在池旁的丫鬟不知什么时候都退下了,她心中咯噔一声,倏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心中霎时变得慌乱,她忙逼自己镇定,抬眸看着刘娥,实则盯着周遭,当看到某一处时,目光一凝顿住了。
刘娥秀眉一扬,轻声讥讽道:“你以为韩暮会对你一直情深不悔,至死不渝?”
“你什么意思?”正分出一缕心神想要脱开刘娥禁锢的倌倌,忽闻刘娥这意味不明的一句,一下子攥紧已然汗湿的掌心,从哪处移开了目光。
“实话不怕告诉你,韩暮曾看过我身子,就在我爹求他救我那日,我赤着上身害怕的缩在榻脚里……他对我温柔的笑,甚至还知礼的将他的衣裳脱给我穿,帮我遮羞。”刘娥语气轻飘飘,莫名透着股自鸣得意。
倌倌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她五指攥的紧紧的,抿紧唇并没答话。
“你不信?”同是女人,刘娥知道如何攻击一个女人的心防,令她溃不成军,痛不可遏。
她轻笑继续道:“那天他来救我时穿着件月白芽綉柳叶长衫,内衫是雪白色的滚边长袍。”说罢,她讶异的指着她身上穿着的衣裙一角:“就这个绿色,若你不信,大可以问问当日和他一同前来的锦衣卫,他当时是不是穿着我说的哪件衣裳。”
倌倌身子轻微的踉跄了下,却极快的扶稳近旁的矮树,指尖发白的紧紧抠着树干。她听自己平静的说:“说完没有?”
刘娥笑的花枝乱颤:“当然没有。”
“你说韩暮看过我身子,是不是该遵循礼制娶我过门?而你?”
她轻蔑的上下打量倌倌周身,嫉恨藐视毫不掩饰:“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女罪臣之后,连给我提鞋都不配,有什么资格和我争抢韩暮?”
倌倌最隐晦的自卑心事被刘娥一语道破,顿时面无血色的脸上又是一白,她喃喃的道:“我是没资格,哪有怎么样呢?”
这句话不知是对刘娥说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低的几不可闻。
然而刘娥却是浑身一震。
她和秦倌倌同为女人,深知女人善妒的脾性,她已拿最恶劣的话刺激秦倌倌,而秦倌倌并没入她料想般妒忌的发怒,发狂,而是平静的似水毫无波澜。
她不可置信的道:“你说什么?”
秦倌倌扭头看向她,仿佛脸上那一瞬的脆弱是她的幻境。
秦倌倌笑的璀燃:“我配不配的上韩暮,是韩暮说的算,而非你。”
她脸上自信的笑,令刘娥脸色大变,胸腔内对韩暮求而不得的怒意倏然爆溅而起,她扬臂就要打倌倌,手臂刚挥到一半,却被倌倌扬手挡住。
倌倌紧紧抓着她的手,脸色依旧惨白,语气却镇定如常:“你对我说这么多狠话,无非是得不到韩暮迁怒于我。视我与眼中钉肉中刺想除而后快,同时也说明一点,韩暮他不属于你,你用尽手段也得不到他,我今日便叫你看看,你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闻言的刘娥再次震怒。
她怒不可遏,另只手反手就要打倌倌,抬眸瞥了眼远处,脸色倏然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抓倌倌的手改为捞,朝前跨了一步,越过倌倌朝莲池一头扎去。
千钧之际,她手腕蓦的一紧,却是被倌倌抓.住了:“抓紧我。”
见挣脱不得,刘娥大急,身子剧烈挣扎,倌倌身子受不住那股剧烈力道,被刘娥猛地拽下莲池。
“咚咚”两声,平静的莲池内激起一片浪花。
与此同时,躲在暗处的两人看着这边的秦倌倌和刘娥,震惊的无以复加。
眼看池边奔走呼告求救的丫鬟越来越多,其中一人一脸崩溃:“秦倌倌落水了,这要我和公子怎么交差?”
另一人也崩溃的险些呕出.血来:“事出突然,我能怎么办,赶紧去找公子救人啊。”
说话的人正是任道非派来负责盯梢秦倌倌动静的六.九和郭涛。
按照柳时明制定的计划:跟着韩暮来刘府的秦倌倌,饮宴过后,待会儿在宴会上听到刘钦想要将刘娥许给韩暮的话,她一气之下和韩暮闹不愉快,跑出刘府落单,韩暮情急之下,独身追出,他们便可依计行.事在路上截杀去找秦倌倌的韩暮。
眼下,秦倌倌人掉湖里,将后续一切计划全部打乱。
这他们要如何给主子交差?
六.九见郭涛怔忪着不动,低吼道:“快点去啊,秦倌倌不会凫水,待会儿她淹死了怎么办?”
他话音还未落下,忽闻“扑通”一声,有一道落水的声音传入这边,六.九一惊,忙抬眸看,当看清救起秦倌倌的人时,惊的眼珠子登时瞪圆了。
……
诸如六九所言,秦倌倌确实不会凫水,人刚落入莲池中便沉了底,意识朦胧之时,甚至还调侃的想着:恐怕在这世上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为了救情敌而落水淹死的女人,不知道韩暮见到她尸体时会作何感想。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溺毙时,忽的一只有力的臂膀拖着她的腰奋力朝上一提,她的头破水而出,胸口失却的空气蜂拥挤入腹中,她忍不住张嘴“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
周围乱糟糟一片,无数噪杂的声音绕着她,她听不清楚,身上冻的厉害,见刘娥还没被人救上来,她哆哆嗦嗦抬眸看救他的人。
目光触及那人,杏眸倏然瞪得滚.圆。
柳时明一身衣衫湿透,坐在她近旁十尺的距离喘着粗气,见到看她,他双手将衣摆拢在一起狠狠的挤水,哗啦啦的水声中,他声色俱厉的道:“不用谢我,我救你只不过是路过顺手而已。”
“……”倌倌。
她再想不到救她的人不是韩暮,而是和她有着夙怨的柳时明,那个一见到她,就讥讽嘲弄她的人。
她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或者该说不知该以哪种身份面对他?是以他的表妹的口吻同他道谢?还是以……陌生人的口吻道谢?
见她不答,柳时明俊脸上闪过一丝厉色:“看我不是韩暮失望了?早知道我就不该救你,让你淹死在池子里好了。”
瞧,这就是柳时明。
他对她说话从来都没好听话,倌倌无视他的恶劣口气,低声道:“谢谢。”
柳时明嗤笑一声,不再说话了。
就当倌倌以为两人再无话可说时,柳时明冷声道:“我救了你,你就只有一句“谢谢?”
倌倌顿时无语。
她说谢谢也是错,不说谢也是错,这人难伺候的令她头皮发麻。她眼珠一转,正要郑重的谢谢柳时明相救之恩时,忽瞥见一大帮子人快步朝这边走来,为首的那个人正是韩暮。
哪怕距离较远,她依旧能看到他脸上焦灼之色。
她心中一喜,继而眸色一暗。在刘娥处柳时明处受的委屈霎时一股脑从脚底冲上喉咙,她顿时红了眼眶,一手支着地面就要坐起来去找韩暮问刘娥的事,人还没从地上起来。
柳时明便冷冷讥讽道:“瞧你这副鬼样子,让人看了就生厌。你以为抓.住韩暮,韩暮就当真如你所愿会喜欢你吗?别痴心妄想了,比容貌,你比得过刘娥吗?比家室,你比得过普通女人干净的家室吗?你什么都没有,换做你是韩暮,你会娶一个这样不堪的你吗?然而,你却没一点自知之明,总是不自量力去求不属于你的东西。有今日真是活该,事到如今,反而只有我不嫌弃你……”
柳时明说到这,脸色倏然一变,猛地梗住了音。
正喜怒交加的倌倌听到柳时明前面挖苦她的话心头怅然,并没接话,然而听到最后一句,登时一愣,抬起泪眼狐疑的看柳时明。
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双掌在地上一撑,一跃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回去吧。”
他自觉对倌倌已做到了他有生之年所能对她做的极限,而这女人却一直毫不悔改,依旧和韩暮眉来眼去,迟早有一日,她会知道,这世间只有他能给她安稳的将来。
眼下,不让她受点苦楚,她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遂,冷哼一声转身就要去。
“何必将自己说的这么好听呢?”他刚迈出一步,就听身后倌倌轻声道。
“你方才当真是出于真心救我吗?”
柳时明心神一震,猛地扭头死死的盯着倌倌。
倌倌无视他噬人的目光,自嘲一笑,“你救我,恐怕是为了自保罢了。”
有些事她装作不知,不代表她真的不知道,自从她来到莲池边见到刘娥独身过来找她时,出于对危险的本能,她和刘娥对话时,目光一时留意着周边动静,自然也将隐在不远处树后的六.九看入眼里。
当时她还猜六.九为何在暗处盯着她,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刘娥假意落水,火光电石间,她之前想不通的一切忽然变得明朗。
今日从她入刘府赴宴,便落入了局中局。
她不知六.九柳时明打她什么主意,但可以肯定的是柳时明出现在这和韩暮定脱不了关系,遂,她和刘娥一同落水,就要看看柳时明打的什么歪主意。
然而……令她意外的时,柳时明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竟不顾暴露自己救了她。
因这一茬意外,她进而隐约得出一个认知,柳时明不想她淹死,或许和他的计划有关。
柳时明闻言,声音陡然一厉:“我就不该救你。”
倌倌摸了摸脸,自嘲道;“是啊,我这样一个令你生厌的人,你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救呢?”
“你……”柳时明怒意,俊眉直竖。
倌倌无惧的和他对视片刻,轻声道:“不管你处于什么目的救我,我总归欠你一个人情,我不愿总欠你,今日刘娥意外落水,不管是她假意陷害我,还是真心失足落水,刘钦必定会严查府内所有人,六.九逃不走的,我今日便还你这份人情,帮你救六.九,今日之后,若你再想利用我对韩暮不利,我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柳时明一愣,倌倌已扬臂朝韩暮笑着叫道:“木头,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