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待到酒席散了,众人各自回去,叶东风在书房换了家居衣裳,就听流水纳闷道:“少爷,奴才想了这半天,也没想通透,到底是沈姑娘捉弄那些纨绔?还是他们真的命不久矣?”

叶东风啜了口茶,笑着摇摇头道:“你也不想想,流连花街柳巷的纨绔还少吗?除了那十分不像话的,看见谁为这个短命了?”

流水眼睛一亮,连忙道:“这么说,就是沈姑娘捉弄人了?我就说嘛。真是,这女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她就不怕被那些纨绔当场戳穿?若没有少爷和鲍少爷在身边,她做下这事,那些纨绔绝不会放过她。”

“你当她是那种冲动无脑的女子?”

叶东风摇摇头,手里慢慢转着茶杯,悠悠道:“她就是看到鲍谨也在,才会生出这个主意。鲍谨不会让她当场吃亏,而且为了老夫人的病,日后也不会让那些纨绔动她,她是有恃无恐呢。”

“对啊,我差点忘了,鲍少爷说过老夫人很信任她,还指望着旧疾复发时她去救命呢。”

流水一拍脑袋,就听小桥笑道:“当然了,你也不看看是谁在老夫人面前为沈姑娘说话,以咱们少爷的身份,说的话那是什么份量?难怪老夫人会信她。”

流水道:“这沈姑娘真是好算计,胆子也确实大。但我还是不明白,那个纨绔戳上脘穴的时候,为什么会疼成那样?”

叶东风没好气看着他:“上脘穴本就如此,不信你狠狠戳一下试试?你也会疼得龇牙咧嘴。”

“那为什么她用针后,就不疼了?”

小桥也紧跟着问,就见叶东风摸摸下巴,沉吟道:“具体为何会如此,我也不太明白,想来应该是她用银针封了穴位周遭经脉,麻痹了穴位的感觉,这样再戳,就不那么疼了。”

“少爷,有道理哎!肯定就是这么回事。”

小桥和流水齐齐拍掌,忽见内室走出一人,笑着道:“我在里屋收拾,听你们说得这样热闹,前因后果也听了个大概差不离。只是我不明白,少爷,若是那几个纨绔都有样学样,他们戳了上脘穴,也都会疼,到那时,这位沈姑娘被当场戳穿,就算您和鲍少爷在,她也不好收场吧?”

叶东风笑道:“这不难,那丫头是个心思玲珑的,只怕她早有退路。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江子义一起调戏良家女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无非都是些风流货色,到时就说他们都是色鬼,所以才会一起疼,相信谁也没办法反驳。”

“对对对,肯定是这样。别说沈姑娘,就是奴才都看得出来,那些家伙一个个脚步轻浮眼窝发青,一看便是夜晚爱出去鬼混的。”

小桥流水都连忙点头,这里叶东风便对出来的丫头道:“秋月,你去寻几匹上好的锦缎,等下让小桥跑一趟,送去医女馆。”

“咦?这是作甚?无端端的送布料去医女馆,可是容易叫人误会。”

秋月纳闷,就见叶东风笑道:“没什么可误会的,先前说好了,你尽管去找布料。是了,对于她们那样人家来说,锦缎不太实用,你再找几匹上好的细棉布,让小桥一并送去。”

“是。”

秋月听主子这么说,也就不再多问,微笑道:“奴婢这就去后院库房里,挑好了让嬷嬷们送过来。”

“好。”

叶东风点点头,这里秋月都走到门口了,忽然想起一事,忙停住脚步,回身道:“是了,今早春草还和奴婢说,少爷也该再请个贴身服侍的医女,前日王爷来信,还打听您的身体状况呢。”

“也是,都过了这么些日子,是该请一个。”叶东风将茶杯向桌上一放:“不是什么大事,你吩咐下去,让管家办了就是。”

“虽然不是大事,可毕竟是少爷身边的人,也得仔细挑选,不知道少爷想要什么样的?”

秋月含笑询问,就见小桥一拍大腿,嘻嘻笑道:“嗨!还挑什么?若说别的也就罢了,医女的话,那不是早就有合适人选了?”

“就是刚刚少爷和你们说的那位沈姑娘?”

秋月也是听到先前那番话,才会有此一问,此时听小桥这么一说,立刻会意。

却见叶东风摆手道:“不可。你就让管家去医署说一声,叫医女馆挑个好的送过来就行。”

“啊?”小桥和流水都十分意外,一起扭头看向叶东风:“少爷,医女馆还有比沈姑娘更好的吗?为什么不要她?”

“你们还不明白吗?沈姑娘志向高远,她不会甘心只在我身边做一名医女。”叶东风摇摇头:“咱们何必误人前程?倒不如成全她。”

“这可是说笑,能在少爷身边做医女,这不就是女孩们梦寐以求的事?误人前程?在少爷身边,才是大大的前程……”

小桥不等嚷完,被叶东风冷冷一瞪,这才发觉自己造次了,吓得噤若寒蝉,再不敢说一个字。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叶东风冷哼一声,转头看向秋月:“你去吧,就按我吩咐的做。”

“是。”

秋月答应一声,心中暗自惊讶。她伺候少爷五年了,从没看见他这样欣赏过一个女孩,那位沈姑娘真不知是什么样的巾帼,竟会让少爷如此尊重。小桥不过说那么一句,就被少爷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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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看你也有些累了。”

“你别说,还真有点累。”

秦玉伸了个懒腰:“昨天晚上我练到半夜,睡梦里还想着,今儿差点起晚了,给我娘请安的时候,还被陈姨娘好一顿笑。”

“你是千金小姐,对这个不用太上心。其实以你的针灸之术来说,给夫人用足够了。不知道你搞什么,非要往下学,总不成将来也想走医女这条道吧?”

沈初荷将银针等用具收进挎包里,就见对面秦玉歪头笑道:“为什么不行?难道你是说我没有做医女的天分?可我觉着我学的还挺好。”

“不是这么说。你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做这一行?就是京城医女馆里的医女,地位也十分低下,说到底,这些都是人们口中的下九流。”

沈初荷无奈摇头,却见秦玉凑过来道:“我也知道我不能做医女,就算我有心,爹娘也不让。但是初荷,我就喜欢这一行,从你教我认穴位那一刻,我就觉得我看见了一个新的天地,那里有太多我喜欢的东西。你不知道,我还让核桃偷偷帮我买了好几本医书,只是看不懂,我准备先背下来,背会了,再向你请教。”

沈初荷怔怔看着面前的漂亮女孩,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中,遇到一个真心热爱医术的千金小姐。

秦玉是真喜欢医学的,从她那亮闪闪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来。而且,先背医书,在看不懂的情况下,这是多么艰难的任务?不是真心热爱,不可能给自己找这个不自在。

“怎么了?你是说我笨?”

秦玉嘟起嘴,却见沈初荷眼中泪光点点,很快扭过头道:“怎么会?阿玉你蕙质兰心,只是……这个注定没有结果的。你是大家闺秀,德容言功才该是你用心的地方。”

秦玉冰雪聪明,立刻明白沈初荷这是在为她伤感,不由怅然叹道:“我明白,其实我又何尝不知?即便学会了又如何?不可能有我大展拳脚的一天,就因为我是大家闺秀,父母再纵容,也不可能给我这份自由。”

说到这里,小姑娘自己也哽咽了,但很快便擦去眼泪,抓住沈初荷的手笑道:“不过我也知足了,多少闺阁女孩,终其一生都只能在女红茶艺上打转,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我还能接触到医学,还有这自由的时光学习,哪怕将来无用武之地,也足够欢喜。”

“好。”沈初荷也破涕为笑:“难得你能看开,我就教你,把我会的全都教给你。那几本医学书,你拿来给我看看,别只想着死记硬背。”

“好啊好啊。”

秦玉也高兴了,鸡啄米般点着头,回身对花蕊道:“去把我柜子里的那几本医书都拿来,反正时间还早。对了,你顺便去告诉厨房,中午我留初荷在这里吃饭,叫她们多做两个菜。”

“不用了……”

沈初荷要拒绝,但秦玉挥挥手不让她说,待花蕊去了,这才笑道:“怕什么?就算下午回去,谅也没人说闲话。如今金枝和齐容眼睛盯在别的事上,不可能在意你,别人对你也都是喜欢尊敬,你有什么顾虑?”

沈初荷听着这话中有话,不由好奇道:“金枝和齐容有什么事?这两日她们都在医女馆啊。”

秦玉抿嘴一笑,看着她道:“我先问问你,初荷,你愿意去世子府做世子的贴身医女吗?”

“啊?”

沈初荷一愣,旋即想起,这事好像很早就在医女馆中流传,据说这也是金枝和齐容进医女馆的终极目标,难道现在终于坐实,叶世子要面向整个青山县海选医女?

一念及此,连忙道:“我不愿意。”

“真的?”秦玉歪头眯着眼看她:“为什么不愿意?若真做了叶世子的贴身医女,可就一步登天了。”

“一步登天?”沈初荷忍不住翻个白眼:“往哪儿登?他能把我送太医院去做女太医?”

“哈哈哈……”

秦玉笑得直拍桌子,然后又指着沈初荷笑个不停,好半晌,才止住笑,摇头道:“你知不知道?为了这个位子,别说你们医女馆那两个,就是府城的医女馆中,都亲自推荐了好几个人。”

“是吗?”沈初荷大大松了口气:“这么说,是人选已经定了?太好了,那就没我什么事了。”

“我知道,你是心怀天下的人,怎能忍受自己这一身医术,只服侍叶世子一个人呢。”秦玉喝了口茶:“所以我娘和陈姨娘向我爹推荐你的时候,我就帮你推了。”

“阿弥陀佛,真是谢谢你。”

沈初荷双手合十:“我不敢说自己心怀天下,我算什么啊?一个小小医女罢了。不过即便如此,我确实受不了从此后只在叶世子身边,别说他看起来身强体壮,我很容易成为一个摆设,就算他真的需要医女,我也受不了那些豪门贵族的规矩。”

“嗯嗯,这样就好,我还真怕自己自作主张,打碎了你飞上枝头的美梦。”

“噗”的一声,沈初荷一口茶全喷在自己的新裙子上,不由哀嚎一声:“我的裙子啊!”

“有什么大惊小怪?换一条就是。我听说叶世子可送了你不少布料,你就裁一块下来做裙子,不信你娘不让。”

“你知道什么?那些布料是做包的。”

沈初荷指指桌上自己那个挎包:“看见没?就这个样式,世子也看中了,让我做几个,说是要送给京城几位妹妹。其他的布料,算做谢礼,你别说,世子还真是个讲究人。”

“那是,我听说除了两匹锦缎,大多都是细棉布,这就是照顾你的家境,可不是又体贴又周到。”

“那几匹细白布,除了给我娘留下两匹,其他都给馆里了,做包扎用得上。剩下的锦缎,也都裁成尺头分给姐妹们,我自己倒没留多少,如今已是深秋,眼看又要入冬,正好给大家做点新衣裳。”

“难怪你在医女馆人缘这么好,这都快成散财童子了。”

秦玉摇摇头,接着疑惑道:“不过也奇怪,看来叶世子还是很欣赏你的,可为什么他没亲自选你做贴身医女,而是让医署来选人呢?”

“这个我怎么知道?也许他只是入乡随俗?”

沈初荷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我感觉叶世子这个人,表面随和,内里却是深不可测。哎呀管他的,他没选我,我就谢谢他。”

“金老爷把门路都走到我爹和陈姨娘那里了,估计到最后,还是金枝会被选上。”

“何必呢?放着好好的富家千金不做,非要去给人家做医女,那可是世子府,你一个商户千金算得了什么?有人尊重你吗?”

“人家自然是有目的,飞上高枝做凤凰这种梦,除了你这个怪胎,谁没有?也不能怪金家。”

“那可是王府世子,这个高枝,说高耸入云也差不多,是随随便便就能飞上去的吗?别累个半死,最后一头栽下,再来个脸着地,那真是哭都没地方了。”

“哈哈哈……一头栽下脸着地,那还能看吗?哈哈哈……初荷你可太损了,不过我喜欢。”

秦玉乐得合不拢嘴,好不容易止住笑,理了理鬓边碎发,淡淡道:“可惜啊,能看得透彻的,也只有你一个。”

“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们医女馆巴望着这根高枝的,满打满算,也就金枝和齐容两个。”

沈初荷忍不住为其他姐妹正名,便在这时,只见一个婆子走过来,看见她们,忙上前行礼问安。

秦玉便问道:“田嬷嬷,你是从陈姨娘那里过来?看这脚步匆忙的样子,是有什么事吗?”

田嬷嬷忙笑道:“是。听说医署那边选了齐容姑娘给叶世子做医女,姨娘吩咐奴婢去开库房,选几样礼物送过去。”

“齐容?你说医署那边选了齐容去世子府?这怎么可能?那金枝呢?”

秦玉和沈初荷都是大吃一惊,彼此对视一眼,心想金枝算计这么久,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能甘心?她又和齐容交好,这下两人该不会为此反目吧?

却见田嬷嬷摇头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只听说原本医署是打算送两个医女过去,但世子府那边传下话来,说一个就够用,不要招摇。最后就选了这位齐姑娘。”

“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秦玉点点头,这里田嬷嬷福了福身,便告退离去。

她转头看着沈初荷笑道:“这下好,你们医女馆接下来就要恢复清净。齐容去了世子府,金枝哪还肯继续在医女馆住着?以后你也能省心些。”

“要真是这样,那我应该进庙烧香拜谢菩萨。”

沈初荷双手合十,听见这个消息,确实令她心旷神怡。

一直以来,金枝和齐容对她的恶意她清清楚楚,只是本着忍一忍风平浪静的原则,所以一直退让。

她知道自己的根基不行,如今又成了林中最秀的那棵大树,若不能退让隐忍,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好在这一次,金枝和齐容两个虎视眈眈的家伙终于要离开医女馆,以后的日子即便不能如鱼得水,也能恢复清静安宁。

所以离开县衙时,她的脚步十分轻快。果然,回到医女馆,立刻就有人告诉了她这个好消息。

看得出来,大部分人是有些惆怅的,对齐容各种羡慕嫉妒,她们没有攀高枝的心思,只是单纯觉得,去了世子府,月钱会多一些,而且背后也有了靠山。

沈初荷也没在意,这时医署那边又有人过来,说医署忙不过来,陈医官的吩咐,让她过去帮把手。

原来是一伙马匪劫持了几个村子,虽然没杀人,但村民们受伤的不少,没有钱去医馆,就都来到医署求救。

这一忙就忙到了天擦黑,沈初荷从医署出来,回到房间倒头躺在床上,只想就这么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就听林雪的声音道:“我就是不服,这个时候知道把初荷叫过去帮忙,怎么推荐医女去世子府时,就把她给忘了?这医女馆若说只有一个人配去世子府,除了初荷还有谁?”

林雪这个不省心的,你就害我吧你。

沈初荷艰难地睁开眼,就见林雪花香和张秀娥三人从她床边经过,花香解劝道:“你也别这么说,我看初荷平日里的意思,她未必就喜欢去世子府。”

“她那是傻,明明叶世子都和她说过话。唉!我其实就是为她不平,凭什么啊?吃苦受累的时候想着她……”

“什么凭什么?哪来那么多凭什么?凭我根本就不想去,行不行?“

“初荷?”三人一起回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就躺下了?吃饭了吗?”

沈初荷打了个呵欠:“我从医署回来的时候,发现大厅里已经没人了,料着你们该是去吃饭,我实在累得很,便回来一头倒下,这刚睡着,就让你叽叽喳喳给吵醒了。”

“你不说谁知道你睡着呢。”

林雪和花香都过来坐下,林雪便抱着沈初荷胳膊道:“我其实也舍不得你,只是觉着你去世子府,能赚更多的钱,金枝和齐容以后也不敢再欺负你。”

“现在她们也不会欺负我了啊,齐容高升,金枝肯定也会回家,咱们的舒心日子就要来到了。”

沈初荷拍拍林雪肩膀,就听她冷哼道:“咱们是舒心不假,不过有人就不舒心了。”

她说着就向连娣的床铺努努嘴:“我说今儿她们几个怎么失魂落魄的,原来是想到金枝要回家,靠山没有了。”

“也别这么说,人穷志短啊。”沈初荷想起素日里跟着金枝的那几个女孩,不由叹了口气。

下一刻,就被林雪一推,只听她没好气道:“我说初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好心?总是想着她们的难处,她们帮金枝齐容的时候,有想过你吗?那句话怎么说来的?叫助什么为什么?”

“助纣为虐。”沈初荷有些好笑:“既然说不利落,就不要总想着用成语了。”

“偏要用,怎么的?哼!你说得对,她们就是助纣为虐,你还为她们说话。”

“林雪,咱们说话可要凭着良心,就凭她们几个,还远远够不上助纣为虐。我之所以叹息,其实也是怒其不争,本质上她们和我们是一样人,不过因为家贫,所以失了志气。”

“初荷说得没错。不过我就想着,怎么就她们失了志气?所以,到底和咱们不是一路人。”

花香也在旁边附和一句,沈初荷点点头,就听张秀娥笑道:“不是一路人,也就不用给眼神,与其在这里为她们费神,倒不如去饭堂给初荷带份饭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