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齐容才回过神,这次是真的哭了,眼泪鼻涕一起冒出来,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叫道:“世子爷,我……我再也不敢了,您别撵我走,您把我撵出去,我……我回家还怎么见人啊?世子爷……”
她一边说,便拼命跪爬过来,看样子是想抱住叶东风的腿恳求,却见他向后退了一步,冷冷道:“你怎么见人?与我何干。”
“那个……”
沈初荷吞了口口水,心想:我这会儿求情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可是……不求情的话,叶世子这举动确实太过简单粗暴。最重要的,万一齐容被撵走后再回医女馆,那不成了我的麻烦吗?这种女人,还是留在世子府,让这位世子压着她最好。
“哪个……”
叶东风扭头看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初荷就觉着那双眸子里似乎泛过一丝笑意,只是转瞬即逝。
“其实……她也没做什么,那个……我俩吧,在医女馆就有点不对付,所以话不投机,就争执起来了。那个……我也没吃亏啊,世子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应该知道我刚才嚷嚷的比她还大声。”
“不是因为你。是这样的医女,我不敢用。”叶东风微微一笑,直接拒绝了沈初荷的求情。
“有什么不敢的?世子您英明神武,还真以为她能在你眼皮子底下仗势欺人怎的?”
沈初荷勉强挤出笑容,却见叶东风悠悠道:“你既然和她不对付,为何又为她求情?沈姑娘,其实做人,也不用这样善良。”
“这就不关善良的事儿,是吧?”沈初荷咳了一声,尽力表现出一副大义凛然模样:“世子也听见了,她说她被撵出去,回家都没法见人,这个……世道艰难,尤其是女儿家……”
“沈姑娘是不是弄错了一件事?”
叶东风眉毛一挑:“这位齐姑娘是医女,不是卖身的奴婢,她有家可回有亲可依,从我这里出去,不过回家罢了,世道艰难与她何干?若照她这么说,从我这里出去的医女都不用活了?”
“呃……”
沈初荷眨巴眨巴眼,心想说得很对我竟无法反驳,怎么办?难道真的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齐容被退货?唔,一旦她被撵回家,应该没脸再回医女馆了吧?
“沈姑娘不是还急着回去吗?请吧,我送姑娘到门口,免得再有不开眼的半路拦住你。”
叶东风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而行,完全不管在他身后,齐容已经哭得要背过气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我认得路。世子还是回去处理齐姑娘的事吧,好歹给她留点脸面。”
沈初荷哪敢让他送?连忙拒绝,接着不等叶东风再说,便紧了紧背上药箱的带子,一溜烟跑走。
叶东风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半晌才摇摇头,哭笑不得道:“这位沈姑娘,还当真是与众不同。”
“世子爷……”
齐容哭着叫了一声,踉跄起身想要上前,却见叶东风看了她一眼,毫不掩饰眼神中的厌恶之意,冷冷道:“我给你留点体面,对外就说是你主动辞工,你走吧。”
说完转身而去,竟是丝毫不给齐容辩解恳求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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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初荷?从世子府回来,你就唉声叹气的。哎!我告诉你个好消息,金枝可能明天就要回家,从此后,咱们医女馆可算是太平清净了。”
沈初荷看着林雪和花香在她身边兴高采烈的叽叽喳喳,只觉欲哭无泪。深吸口气:“那个……我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答应我,一定要撑住。”
“什么……坏消息?”林雪和花香脸上笑容一下就凝固了:“初荷,你……你别吓我们,该不会……该不会你也要离开医女馆吧?”
“这不可能。”沈初荷断然道,见两女松了口气,她不由惆怅道:“但是……那个……大概可能差不多……齐容要回来。”
“齐容……要回来?什么意思?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她不是去了世子府吗?”
也不怪林雪和花香,实在是这个消息有点劲爆,她们一时间消化不了。
沈初荷苦着脸道:“是,她是在世子府,那个……我今天不是去给曲松复诊了吗?世子爷就和我研究了下他的复健问题。然后……齐容可能是嫉妒生气,就跑来追上我发了一通脾气,我当时没忍住,和她针尖对麦芒吵了一场,万万没想到,就被世子爷撞上了。”
林雪:……
花香:……
“然后呢?世子爷生你的气了?”
两个女孩都紧张的要命,却见沈初荷一摊手:“世子爷倒是没生我的气,但非常糟糕的是,他生齐容的气了,坚决要退货,我帮着求了一顿情,也没有用。我料着,这齐容回到家,一股火无处发泄之下,肯定还会回医女馆,从此后就怎么能给我添堵她怎么干……”
“你说的是真的?世子爷不要齐容了?”
沈初荷不等说完,就被身后蓦然传来的尖厉声音打断。
回头一看,金枝胸膛剧烈起伏着,脸上都是兴奋地红晕,死死盯着她,尖声叫道:“世子爷真的不要齐容了?你可不要骗我。”
“你和齐容怎么说也是好姐妹,她被退货,你至于这么兴奋吗?”
沈初荷有些纳闷,就听身旁林雪冷笑道:“这还用问?齐容没去世子府的时候,自然可以做好姐妹,可最后齐容被选中,金姑娘落选,别说好姐妹了,就是亲姐妹,说不定都要反目成仇哩。”
“姑娘,您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这就可以回府。”
一个仆妇上前向金枝禀报,却见她手一挥:“不用,把东西都给我原样放回去,告诉爹娘,我不回府了,我要继续留在医女馆。”
三女:……
“初荷,你说你,就不能晚点说这个消息?这下完了,金枝这是明摆着要落井下石,等着看齐容的笑话了。”
林雪气得直跺脚,却听花香无奈道:“未必,若要落井下石,她大可以去齐府,万一齐容不回医女馆呢?有数的,好马不吃回头草,她能有那个脸回来?叫我说,金枝这是听说齐容被退货,心思又活泛了。”
林雪若有所思,喃喃道:“你的意思是说……金枝想要取而代之?”
“肯定的,相比落井下石,这对于金枝才是最重要的,多好的机会啊。”
“得!齐容可能会回来,如今金枝也不走了。”沈初荷一拍手:“什么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今天算是彻底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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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如今玉儿跟着一个医女学医术,这是怎么回事?”
正是深秋时节,县衙后院的菊花开得正好,于是秦夫人便置办了一桌酒席,请几个亲近的女眷过来坐坐。
听孙氏问起此事,她便微微一笑,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孩子孝顺,怕我夜里头痛,喊人过来不方便,恰好那位沈姑娘有些手段,又都是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她就跟着学点推拿按摩针灸之术。”
“这也罢了,终究是女儿贴心,只是有一条,可不能让玉儿迷上这个,她到底是官宦千金,没有给人做医女的道理。”
“孙姐姐过虑了吧?”另一个年轻少妇忽地笑吟吟开口:“秦姑娘不过是日常闲暇,为了母亲才学几手,怎么可能就去做医女?你这也太小瞧了她。”
孙氏就有些尴尬,勉强笑道:“我这不是担心吗?听说那个医女,如今在医署几乎独当一面,女孩儿太过要强拔尖,事事出头,我觉着这样不好,日子长了,名声传出去,谁还敢娶她?”
“怎么就要强拔尖了?据我所知,这位沈姑娘为人再平和稳重不过,在医署独当一面,也是因为那些大夫无能,许多疑难杂症,倒要她出面。更难得是人家医者仁心,那么多医署拒之门外的病患,在她手里救下来,这是多大的功德。孙姐姐,你可不要听风就是雨,乱扣帽子,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坏了名声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孙氏眉头一皱,心里就有些恼火,看着对面少妇不悦道:“方妹妹今日怎么了?我不过是说一个医女罢了,你就处处为她出头,怎么?难道她给你治过病,你欠了她的恩?这样维护她。”
“这话怎么说?难道孙姐姐说得她,我就说不得了?若说治病,我虽没经她的手治过,且连人家面儿都没见,可我知道她医术确实不凡,说起来,我倒还真欠她一点人情。”
就连秦夫人都有些惊讶,她知道这段时间沈初荷一直在医女馆中忙碌,除了医署经常请她过去看诊,医女馆中本就有活计。她还要为曲家那孩子做什么断骨复位,所以并没像别的医女那般出入各家后院,这江家媳妇是如何与她有瓜葛的?
好奇之下,众人纷纷询问,方氏方感叹道:“我家相公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姐姐们也都知道……”
不等说完,另一位王夫人便笑道:“是,这个都知道,不过这些日子听说他洗心革面,再不往那些烟花柳巷去,我们都说这是你驭夫有术,收住了这匹没笼头的马。”
方氏喝了一口茶,摇头苦笑道:“我若有这份本事,还能等到今天?其实不关我的事,是那位沈姑娘,她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看出了我相公有恙在身,这才劝住了他。自那以后,相公就再不敢往烟花之地去,老老实实在家用功读书。”
“咦?这竟是和那位沈姑娘有关?”孙氏也惊讶了,拍着腿道:“这是怎么说?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江少爷这样听她的话?”
方氏瞅了孙氏一眼,心想真可恶,到了这个时候,竟还暗搓搓毁人清白,以后绝不能再和这种人来往。
因冷笑一声,悠悠道:“她是大夫,看出我相公身体亏虚,良言相劝,我相公又怎会不听?也是托她的福,我家相公收心后,不再在这些外务上用功,倒将从前功课捡起来了,就连我公公婆婆都十分欣慰,还说今年过年时,要给沈姑娘送份年礼,好好感谢她哩。”
众人都是一惊,江家虽然不如金家豪富,却是诗礼传家,祖上是出过官的。就是这位少奶奶,家在府城,虽然家道中落,那也是书香门第,他们竟然对一个医女如此感激,实在是难得。
忽听秦夫人笑道:“若真这样,是得好好谢谢沈姑娘。从前你家老夫人过寿,我也去过,你家相公看上去是个聪明伶俐的,只可惜把心思都用在外务上,这会儿既然收了心,金榜题名也是指日可待,可不是得好好谢谢人家?”
方氏立刻眉开眼笑,点头道:“借夫人吉言,若真有这一天,我们必定好好感谢沈姑娘。”
说完又看看门口,纳闷道:“玉儿怎么还没过来?说起来她该物色人家了吧?夫人心里可有筹划?说出来我们听听,大家也好帮忙踅摸踅摸。”
秦夫人笑道:“不用想着她,这几日正看着沈姑娘给的一本医书,每天除了晨昏定省,我都看不见她的人影。”
孙氏笑道:“我还是那句话,这些东西,消磨时光可以,千万别一门心思钻进里头去了。”
说到这里,见秦夫人面色有些微沉,便知对方不喜,忙将话题一转,嘻嘻笑道:“不过这些日子,你家那位姨娘倒是收敛不少,可见县太爷还是有分寸的,宠妾灭妻的名声,对他也实在没好处。”
秦夫人点点头,淡淡道:“不但老爷,就是陈姨娘,虽然外人都知道她受宠,但她也不是没有分寸的。”
众人点头附和,大多数心里却不以为然,秦夫人知道她们怎么想,也不在意,这本就是她和丈夫以及陈姨娘要的效果。
“启禀太太,江家有人过来了,要见他们家少奶奶。”
门外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吸引了众人注意力,方氏连忙起身,急切问道:“是我家来人了吗?”
“是。”
“快请进来吧。”
秦夫人吩咐一声,不一会儿,门帘掀开,只见一个中年妇人快步走进来,满脸喜气,对方氏笑道:“恭喜奶奶贺喜奶奶,刚刚得的信儿,舅少爷中举了。”
“中举?你是说……小五中举了?”
方氏身子一晃,忙又稳住,满脸喜色道:“消息可确实吗?从哪里得的信儿?”
“是府城亲家老爷亲自派人过来的,如今人还在咱们家,老爷太太吩咐奴婢过来接奶奶,让您赶紧回去。”
那妇人说完,堂中众人也都回过神来,纷纷起身向方氏贺喜,方氏也一一回礼,接着匆忙而去。
与此同时,齐容也回到了医女馆中,当她走进院子,看着四周熟悉的景物时,不由生出一股浓厚的“物是人非”之感,只让她一时间心神都恍惚了。
“哟!这不是齐姑娘吗?怎么?今儿这是回来探视我们呢”
这种尖酸刻薄的话,不用看就知道,除了金枝还有谁能说出来?
齐容勉强镇定了一下情绪,抬头看向台阶上站着的金枝,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惨然一笑,轻声道:“妹妹何必这副模样?怎么?看见我回来,这就迫不及待要落井下石了么?”
“哼!落井下石?你也配?”金枝冷哼一声:“你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老实说,我还挺意外的,你怎么会有脸回来。”
“你就这么恨我?觉着是我夺了本该属于你的位子?”
齐容平静看着金枝,下一刻,就见对方也恶狠狠看过来,咬牙道:“没错。本来我爹娘都和医署还有县衙那边说好了,去给世子做贴身医女的,原本就该是我,谁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半路夺了去?结果呢?哈哈哈!福薄的人,本来就不该往贵人身边凑。”
“我是福薄的,你呢?你自己又是什么福缘深重的?若你真有福气,又都走通了各处门路,从一开始,就该是你去世子府。”
“你还敢说。我为什么去不成?还不都是因为你从中作梗?不是你……”
金枝声音尖厉,不等说完,就见齐容盯着她,一字一字道:“我没有作梗,对天发誓,我从来没有作过梗。我知道,我争不过你,与其到时候结仇,何不顺了你的意思?以后还可以做好姐妹。”
“不是你?”
金枝见齐容如此郑重,心中也疑惑了,喃喃道:“不是你从中作梗,怎么会安排你去世子府?”
“我本来也不知道,后来才听世子的奴才说,是因为医署王医令和陈医官觉着我出身杏林世家,比你更符合世子爷的条件,所以才挑选了我过去。”
她说到这里,便冷笑一声,对金枝道:“还不明白吗?在那位尊贵的世子面前,我,你,包括你们金府,甚至就是我们的县太爷,其实什么都不是。一切都要以世子的需要为重。”
“那……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怨恨你了。只是,若大家都以为你合适,为什么你又被撵回来?”
齐容这样说,金枝倒也有些信服,于是立刻就坡下驴,趁机向齐容打听她失败的缘由,以免自己重蹈覆辙。
“我为什么被撵回来?呵呵!金枝,我劝你一句,最好你也不要去,那位世子,不是你我这样人可以高攀的。”
“你胡说什么?”金枝一步跳开,气愤道:“好啊!我知道了,你自己被撵回来,就希望我也得不了好,是不是?哼!告诉你,做梦,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呵呵!”齐容摇摇头:“算了,你既然愿意,那就过去吧。也是,不自己跌一跤,怎会知道我说的都是金玉良言?”
金枝看着齐容模样,觉得她又不像是故意使坏。
因想了想,对方怎么说也是出身杏林,自己这半瓶子醋的水平,说不定将来就要她帮忙,倒也不好把事情做绝。
于是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点头道:“我当然知道世子爷不好伺候,不过就像你说的,不去试一试,我是不会死心的。我们是为什么来这医女馆?不就为了这个机会吗?谁想到那世子爷忒不会变通,非只要一个医女,这才让咱们互相猜忌,有了误会,如今解开,也就好了。”
一边说着,她便上前拉住齐容的手往屋里走,假装诚恳道:“只是姐姐为何一定要回医女馆?俗语说得好,好马不吃回头草……”
不等说完,就见齐容面色倏然一冷,沉声道:“我不过是个女流之辈,算什么好马?我知道,这次回医女馆,所有人都会看我的笑话。呵呵!让她们看吧,我不会在意别人眼光,人活一世,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
“你……你还没死心?”
金枝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不由大吃一惊,小声道:“可是……世子爷都把你撵出来了,你还想怎么争气?”
“这世上权贵也多,难道只有他叶世子?”齐容眉头一挑:“我爹得到消息,京城医女馆中人手逐渐不足,两年之内,必定会有医女的大选之期。”
“啊!你竟然要去京城?”
金枝眼睛瞪得铜铃一般,但旋即点头道:“也是,不管怎么说,立一个志向总是好的。不过要去京城,首先就得先选入府城医署。在咱们青山县,你是难得的,可到了府衙,那里出生杏林之家的女孩可就多了去,你未必有优势。更不用提京城,这天下女子,若能有门路去那繁花之都走一遭,谁不是削尖了脑袋?”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回医女馆,接下来我便要在这里潜心学习锻炼,争取能早日入选府衙医女馆。”
齐容看起来信心满满,金枝这时当然也不吝卖好,于是点头笑道:“那妹妹就先祝姐姐好运,早日入选府衙医署。”
“多谢。”齐容点点头,目中掠过一道狠厉之色,握拳沉声道:“我就不信,她沈初荷能办到的事,难道我办不到?哼!我又比她差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