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

“那……那我该怎么去求她们?平白无故的,谁会替我说话?要不然……能使钱买通她们吗?”

佩儿翻了个白眼:“你可真是出身商贾之家,动不动就钱钱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问题是你能有多少钱?十两?一百两?你以为世子爷身边那些大丫头是谁?人家每个月月钱就好几两银子,一旦有事,自有世子爷帮忙出钱,你那点钱,能收买得了谁?关键它也掉价啊。”

金枝又想哭了,有心再问佩儿几句,却见对方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她也是有傲气的,于是便不再问,止了哭声自己绞尽脑汁想办法。

且说林雪,出了世子府,脚步立刻变得轻快起来。

手中点心散发着阵阵诱人香气,回忆起这半天所见所闻,简直就像是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神仙府邸,和人家一比,金枝和齐容是多么渺小,亏她们还一副狂妄自大的性子。

因一路飘着回了医女馆,就见沈初荷已经回来了,她忙上前笑问道:“你竟比我回来的还快,如何?鲍家老夫人怎样了?”

沈初荷摇头道:“暂时好了,看今天会不会再发作吧。她这个是旧疾,去不了根儿,我的药也只能延长发作时间,没办法。对了,你去世子府求药,结果如何?”

“世子府里没有,世子说派人去府城买。”林雪说到这里,便举着点心在沈初荷面前得意晃了晃:“看,世子给我的。”

“看看你这嘚瑟样儿,两包点心就逞得你轻狂起来了?”

沈初荷撇撇嘴,故意做出一副嫌弃样子。旁边花香就对林雪笑道:“你在谁面前嘚瑟不好,跑来初荷面前现眼,问问你自己,吃了她多少点心,你心里没数吗?”

“那是,我哪敢和初荷比。”林雪便做出一副泄气样子,将点心都塞进沈初荷怀里:“世子爷说了,这里有一包是给你的。”

“拿两碟给林医女姚医女,剩下的等会儿其他姐妹过来,大家一起分吃了吧。”

虽然点心香甜诱人,但沈初荷始终秉持着“雨露均沾”的原则,这也是她在医女馆人缘最好的根本原因。

林雪到底忍不住,先拿一块塞进自己嘴里,又塞给沈初荷和花香一块,一边含混不清道:“不管了,我们得先吃点儿。你们都不知道,世子府那个大啊,我的天,每走一步,都有另一番风景,我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没有这么夸张吧?”

沈初荷毕竟是见惯了藏地风光的人,虽然也觉着世子府占地甚广景致不错,却没有林雪这样推崇。

“怎么没有?”林雪两只眼睛放着光:“不但景美,就是那里的人,也都是神仙般的人物,我看见世子身边的大丫头,那叫一个好看,比画里仙女还好看,还有那些小丫头,也个个都是美人坯子,还有……对了,我还看见金枝了。”

“哦?她怎么样?”

“不知道,可能还行吧,看见我那叫一个嚣张,瞪眼扒皮的模样别提多可恨。我料着,她要不是得了世子爷的欢心,敢这么对我?不过我也没客气,和她吵了几句,结果她说世子爷身边的大丫头是签了卖身契的奴婢,远不如她,还被听到了,哈哈哈,真解气。”

“果然是性格决定命运。”沈初荷摇摇头:“她和齐容都犯一样的毛病,齐容还比她强点儿。叫我说,她在世子身边怕是呆不长,世子那是个眼里揉不下沙子的,小桥流水还没这样仗势欺人呢。”

“对对对,那个神仙般的姐姐,□□雨的,就对我很好,还有小桥流水,也十分平易近人,只是我自己觉着比不上人家,看见他们,总是手脚没处放,哎哟!那叫一个不自在。”

“你个没出息的,争着抢着把这差事从我手里抢了去,结果去了就丢人现眼,你素日里那些大胆哪儿去了?”

花香作势要去拧林雪,被她嘻嘻笑着躲了过去,拱手道:“好妹妹饶了我,下次,下次一定让你去,我见过这个世面就行了。”

“放心,等我配好麻沸散,到时你俩和我一起去。”

“啊?”

花香林雪不过是开个玩笑,听见沈初荷这话,都十分惊讶。沈初荷眉头一挑:“松儿断骨复位,我总得有两个帮手啊。”

“初荷,这事可不能儿戏,你想要帮手,医署那些家伙巴不得呢。就算你看不上那几个劣货的人品,王谦他们总是好的。甚至陈医官王医令,他们也很想结交世子。”

沈初荷耸耸肩膀:“不是人品好坏的关系,主要我和医署那些人不太熟,就算王谦等人是好的,可让他们给医女打下手,他们脸上也过不去啊,更别提陈医官王医令,我可没这么托大。左右这事也没几个人知道,带着你俩过去,悄悄做完,叫他们别声张就行了。”

“可……可是我们行吗?”

林雪花香的确想和沈初荷一起去,不是为了见世面,而是这种治疗机会,别说对她们两个医女,就是正经大夫,也是难得一见。

两人跟着沈初荷这么些天,也逐渐被洗脑,思想由最初的“做医女只为混口饭吃”,转变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杏林事业奋斗终生”,所以自然不愿错过这个机会。

“行,怎么不行?只是让你们帮忙按住一个孩子,然后准备好工具递给我,正好还可以锻炼一下定力,省得将来听见伤者大哭大叫,会吓得不知所措。”

沈初荷倒是自信满满,说完半天不见林雪花香回应,扭头一看,两个女孩呆呆看着她,见她看来,林雪才呐呐道:“初荷,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好像那些对小孩下手的拐子。”

沈初荷:……

“我说你们俩的联想力会不会太丰富了?我们是救死扶伤,懂吗?怎么去趟世子府,脑子好像还进水了?快点,去后院水缸里好好倒倒。”

“哈哈哈……”

花香忍不住大笑起来,被林雪气恼地轻捶了两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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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么办?我不能像齐容一样被赶出去,明明之前我还嘲笑她来的,不能让她打我的脸。”

“可是……可是这两天,世子爷对我越发冷淡,他是不是真生我气了?怎么办?娘,你快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天色将暮,院里大小丫头都在自己房里用晚饭,可金枝哪有心思吃饭?因走出来坐在廊下,痴痴看着对面窗户,她知道此时叶东风也正在用膳,整个院落就数这时候最安静了。

想到母亲,脑海里就不自禁浮现日常和家人在一起的情形。

母亲是个很聪明的人,外表温柔,可事实上家里几个妾都怕她怕得要死,她如果处于这样境地,又会怎么做?怎么能保住自己安然无事呢?

脑海中忽然有灵光一闪,金枝一呆,接着猛地坐起身子,苦苦回忆:母亲聪明,外表温柔,可实际上家里几个妾很怕她……是了,几个妾室,妾室,自己进世子府,不就是巴望着将来能做一个妾室吗?世子的妾,那比寻常官宦家的妻都要高贵得多……

不不不,不对,不是这个。

金枝晃晃脑袋,重新整理思路:还是关于妾的事,可是和家里几个妾有什么关系呢?那几个妾室,有的精明有的懦弱有的沉默有的嘴甜。是了,还有一个母亲最恨的,可因为爹爹宠,却也没有办法,那是个偷偷爬上爹爹床……

这种见不得光的私密丑事,金枝也是偶然偷听到,此时羞得不敢再想下去。

但与此同时,另一个大胆想法也在心中悄然升起,她连细想都不敢想,可手指却紧紧地攥住了衣角。

我是为了什么进世子府?不就是为了做人上人?别人能做得能成功,我为什么不能?

这个想法一旦萌芽,就再也无法遏制,哪怕金枝脸上烧得通红,理智上也明白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可脑子里却总想着一旦成功,就是风光无限。

此时的她,就好像赌上全部身家进行最后一博的赌徒,红红眼中全都是不可遏止的渴望和贪婪。

门开的声音将金枝从疯狂念头中惊醒,扭头一看,只见两个小丫头抬着桌子出来,她知道叶东风用完晚饭了,于是深吸几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站起身掸掸衣襟,然后昂首挺胸走进屋。

“哟!这还真是掐着点儿的过来,少爷刚吃完饭呢,贴身医女也不用这么寸步不离,连一时半会儿都不放松吧?”

是秋香,金枝知道这是叶东风房里嘴巴最伶俐的,如果是平时,她虽恼恨,却也不得不陪着笑脸。

然而此时此刻,已经决定要孤注一掷的她却觉着完全没有必要,一旦自己能成功,世子的丫头也是她的丫头,到时自然可以轻易收拾对方。

“我怎么看着那蹄子有点不对劲。”见金枝进屋,秋香便来到春草身旁,一脸警惕地低声道:“你看见没?她那眉梢眼角里都是春情,这该不会是想打什么歪主意吧?”

春草看了她一眼,抿嘴笑道:“你管她打什么歪主意?有少爷呢,咱们操什么心?还是说?你怕她年少无知,被少爷撵出去?”

“我巴不得她被撵出去,一天天在这屋里,跟个狐狸精似得,真把自己当贴身医女了?少爷不过是要个幌子,她便较起真儿来。啧啧,也不知咱们世子府撞了什么邪?怎么自从翠红走后,这新来的医女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那不就得了。”春草冷笑一声:“劝你今晚别回房,就近找个地儿磨蹭着,保准有一场好戏看。”

“你也觉着不对?”秋香一下子兴奋起来:“那好,我不走,我就附近找个地方蹲着。唔!虽说是深秋,但多穿两件衣服,坐在廊下做个针线,应该也还成。”

春草斜睨她一眼,忽地莞尔一笑:“怎么?坑少爷你就这么高兴?”

“什么话?我这么忠心耿耿的丫头,怎么能干出坑少爷的事?虽然你我有猜测,可咱们没证据啊,是不是?那只能找个就近的地方看守,一旦少爷这边有事,好赶紧冲进来保护他。”

“噗”的一声,春草都忍不住喷笑了,伸手指点了点秋香额头:“就你精明,你信不信我把这话告诉少爷去?看他怎么奖赏你这忠心护主的丫头。”

“别啊。好姐姐,告了我有你什么好处?咱们一起看戏,哦不,忠心护主不好吗?”

秋香笑嘻嘻抱住春草胳膊摇晃着,然后看了眼里屋,小声道:“好半晌没动静,是不是咱们在这里碍手碍脚?反正没什么事,不如出去?”

“真是好一个忠心护主的丫头啊。”

春草啧啧有声,却见秋香憋着笑道:“那是自然,我每个月拿着这么些月钱,本就觉着对少爷有愧,好不容易他有一个和小美人独处的机会,怎好意思破坏?走走走,赶紧走。”

一面说着,便拉着春草出去了,还故意大声说话,最后干脆“砰”的一声关了门。

这一套动作只看得春草囧囧有神:“我说,你戏是不是太过了?回头出事,少爷第一个就拿你是问。”

“只要姐姐护着妹妹,我才不怕。”

秋香一脸得意,拉着春草坐在廊下,却见她斜看自己一眼,问道:“怎么?你不怕冷?这可是深秋。”

“没事儿没事儿,我觉着不是很冷。”秋香抱住双肩:“你看,我都没发抖。”

春草:……

“你就作吧,别到时候戏看不成,自己还冻病了。”

“没办法,冻病了我也认,这样的好戏,世子可是许久没碰到了。”

秋香搓着肩膀:“我就怕我回去多穿两件衣服的工夫,戏就演完了,少爷开始叫婆子进屋拖人。”

春草摇摇头:“罢了罢了,你都这样说,我还能说什么?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秋香:……“姐姐,你真的好奸诈。”

“嗯?”春草转头看着她微笑:“既然说我奸诈,我不能白担这个虚名,等着,我这就进去,和少爷说一说你有多么忠心可嘉。”

一边说着,就作势要走,秋香忙一把拖住,央告道:“好姐姐,是我错了行不行?你一点都不奸诈,你可忠厚老实了,又爱护妹妹,又聪明诚恳……”

两人在这里说笑,夜里的北风如刀,不一会儿身上就冻透了,春草熬不下去,任凭秋香拉着也不肯再受冻,只说:“我回去穿件衣服,看戏虽然重要,可性命更重要,你不要命,你就在这里看着吧。”

说完快步回到自己房间,和她一个房的春雨便纳闷道:“你怎么回来了?今晚不是你和秋香当值吗?”

春草笑道:“别提了,我们的差事都被人抢了。秋香这会儿还在廊下,冻得跟只鹌鹑似得。”

“怎么说?”春雨深以为异:“她是最娇贵的身子,每到冬日,连少爷都不大使唤她,只叫她善自保养,今晚怎么倒站在风里?可是少爷发火了?”

“没有,是那蹄子……”

春草一语未完,忽然就听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她换衣服的手一顿,喃喃道:“不是吧?这么快就发作了?”

“怎么回事?”

春雨也撇了手中针线,和春草一起出门,听了片刻,不由疑惑道:“好像是少爷的房间,到底出什么事了?走,咱们赶紧去看看。”

“便宜了秋香那蹄子,到底叫她等到了这一出好戏。”

春草忍不住直乐,一边和春雨向世子房间赶去,一边和她悄悄把事情说了下,只听得春雨惊诧不已,失声道:“她……她竟有这样心思?真是不知死字儿怎么写。”

“可不是?你别说,我素日虽然看不上她,却也没料到她有这个决心,虽愚不可及,胆子倒是大的,我当真佩服。”

“若果真如此,分明是自作孽不可活,你佩服什么?”

春雨冷哼一声。两人很快赶到,就见两三个小丫头在廊下交头接耳,却是不见秋香。因忙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秋香呢?”

佩儿忙凑过来,小声道:“姐姐们不知道,刚刚少爷发火了,也不知那个金枝怎么得罪了他?我们过来时,就看见她跪在门口哭,然后孟大娘李大娘就赶过来,拖着人走了。再然后,少爷就把秋香姐叫进房间,不知道说什么,这会儿一直没动静。”

春草和春雨互相看了眼,春草便小声道:“如何?果然是这件事。秋香那蹄子也是,我就说少爷是多聪明的人,就她关门那一下,可不是掩耳盗铃?看这回少爷能饶了她。”

“饶不了她又如何?少爷还能撵她出去怎的?倒是那个金枝……罢了,那就不是个省心的,走了也好,咱们以后也清静。”

春雨点点头,忽见门帘一挑,秋香扁着嘴走出来,她正要上前询问,就听屋里传来叶东风平静的声音:“还有谁在外面?滚进来一个伺候。”

春雨春草吓了一跳,秋香就冲春雨点头示意,春雨无奈,只好进屋。这里春草一把拉住她,小声道:“怎么了?少爷怎么发这么大火?”

秋香冲春草吐吐舌头,先把小丫头们都赶走,接着和春草回到她房间,才嘻嘻笑道:“那金枝当真胆子大,竟然主动对少爷投怀送抱,可怜咱们少爷,这么多年如高山冰雪般不近人情,倒险些被那蹄子吃了豆腐,气得不行,直接一脚踹出门的,把我都惊呆了。”

“少爷动手了?”春草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他可是从不向女人动手的。”

“不动手不行,我看着窗子上的剪影,那蹄子化身母老虎,硬生生向咱们少爷扑过去,就别提多英勇了。少爷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他又不是泥人,怎能让这蹄子得逞,可不是一脚就踹飞出来呢。不过少爷的力道有准,我看着那哭天抢地的精气神儿,应该是毫发无伤。”

“天爷!”春草抚着胸口:“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就是从前秦淮河那位花魁,也只是在少爷面前宽衣解带,没敢扑上去啊。”

“所以我说她当真英勇嘛。”秋香嘻嘻笑,一面伸了个懒腰:“哎呀!不枉我在外面受冻,值……阿……阿嚏。”

春草:……

“不用你得意,看明天起来头痛流鼻涕,你就知道这晚上北风的厉害了。”

“好了,你别咒我,少爷把我叫进去,骂了一顿,还扣了我三个月的月钱。真是,不带这么冤枉人的,我怎会知道那个金枝这么勇猛?”

“你还有脸抱怨,我就说你关那个门,就是掩耳盗铃,还想瞒过少爷?你真是痴心妄想。行了,扣你三个月月钱不错了,好歹没把你撵出去。”

“少爷才不舍得,像我这样又能干又伶俐又忠心地好丫头,去哪里找?”

秋香嘻嘻笑着,又猛地打了两个喷嚏,春草连忙将她送回房,又叫秋月晚上看着点,一旦头痛了照顾些,眼看她躺进被窝,这才回自己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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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天儿真冷,昨晚刮了一宿北风,你们听见没?呜呜呜的,像鬼哭。”

清晨街道上没几个人,刮了一夜风,就连初升朝阳都是惨白惨白的。

林雪紧了紧身上夹衣,喃喃道:“要是有辆马车坐就好了。”

“哪有那么娇贵,真是,去了一趟世子府,就把你逞得不知天高地厚,还想着坐马车,你当咱们是姚医女林医女那样身份,有大户人家的女眷来找她们,都是马车接送吗?”

“怎么叫不知天高地厚?初荷说的,梦想总是要有的,不然人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呵呵!你以为有梦想就不是咸鱼了?就以咱们如今这点本事,你哪怕做梦成仙,醒了也仍是一条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