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吧?自己也记着点儿,万一丫头们有疏忽的地方,你可得细心,这毕竟是关系到日后你自己的健康长寿……”
沈初荷回头又叮嘱了吴青礼几句,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恭敬道:“少爷,宴席已经齐备,请您和沈姑娘移步。”
“行了,我都记下了,走吧,咱们去吃饭。”
吴青礼从塌上起身,却见沈初荷上前几步,笑着道:“不用了,你还是好好歇着吧。”
“和我还客气什么?”吴青礼哈哈一笑:“虽然本少爷眼高于顶,很少宴请应酬,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都是应该的。”
沈初荷:……
“不是,你听我说,真不是和你客气。”
沈初荷咳了一声:“既然是宴请,以你这住处条件,席上肯定是山珍海味,最起码也得是鸡鸭鱼肉级别吧?你如今的身体,暂时不能吃太油腻了,你说这到了桌边落座,我吃着你看着,它不是那么回事。”
吴青礼:……
沈初荷却还没说完,继续掰着指头道:“至于什么救命恩人,这话你说得,我可不会往心里去,也别说宴请之类的话,我担不起。厨房里随便找个什么地方,我吃顿便饭,吃完还得赶回去呢。”
吴青礼:……
“要不要这么实诚啊?”
吴青礼哭笑不得,却也知道沈初荷是真没和他客气,对方吃着自己看着,的确有点凄惨,果然是医者父母心,瞧这考虑的多周到。
“既然你都说了不和我客气,那就让似玉带人过去服侍你用宴,做都做了,也不能浪费不是?怎么说也是救命恩人,万万没有去厨房吃的道理。”
“真不用麻烦,真的。”
沈初荷还要推辞,吴青礼却以不容她拒绝的气势一挥手:“似玉,你带沈姑娘过去。”
“是。”
似玉答应一声,对沈初荷轻轻一笑:“姑娘,还请莫要为难我。”
“我去!你……你这是以势压人,迂回作战,围魏救赵,你……算了,去就去。”
那么绝美一少女就在你面前,笑得无比动人,眼神楚楚可怜,沈初荷只能向吴大人这恶势力低头,咕哝着跟随似玉去了。
待她身影消失在门外,吴青礼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凝在虚空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爷。”
花容的声音将他惊醒,吴青礼回过头,就见对方端着一个托盘,此时正将盘子里的盖碗放在桌上,一边柔声道:“我炖了三个时辰的参汤,一大早就起来了,您赏个脸?”
吴青礼目光淡淡看着她,也不说话,原本还言笑晏晏地花容渐渐不安起来,嘴唇翕动几下,她到底还是低了头,轻声道:“少爷,我知错了。”
“希望你是真的知错才好。”吴青礼冷哼一声:“记住,这种事情,再有下一次,你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为什么?”花容猛地抬起头,眼中泪光闪闪:“就为了那么一个野丫头……”
“第一,沈姑娘不是野丫头,她是救死扶伤的医女;第二,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任何人看轻她,于我来说,她也重逾泰山。”
“说是救命恩人,听说谁救命是要开膛破肚的?少爷身上那么大一条疤,到现在还狰狞可怖,您只是洪福齐天,所以活过来,那位沈姑娘,谁知道她是杀人还是救人……”
“滚出去。”
吴青礼怒极,一把将盖碗扫落,吓得花容一下坐在地上,随后进来的似玉也吓了一跳,呆了呆后猛地回过神,忙拿起扫帚亲自上前收拾。
“你怎么这么快回来?沈姑娘用完饭了?”
“回少爷的话,沈姑娘去了饭厅,硬要拉奴婢等人和她一起吃,奴婢哪里敢?她就说不自在,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奴婢忖度着,她如今孤身一人在外,府衙医女馆条件也未必有多好,就……自作主张,将席上那干生的吃食给她包了几包,她就拿着走了,还说出来耽搁这么长时间,同伴不知多担心,叫我来回少爷一声,她就不过来了。”
“少爷,您听听?这都是什么做派……”
“我刚才让你滚出去你没听到?”
吴青礼的表情本已柔和下来,此时听见花容出声,立刻又是横眉怒目,花容还要说什么,似玉忙上前拽起她,不由分说拖出去了。
花容犹自挣扎,一步三回头,只是看到主子面色冷若冰霜,十分气恼中到底还有三分发虚,终是被似玉一路拖出院门。
饶这样,她还不服气,待似玉松了手,便揉着手腕抱怨道:“你疯了?这样用力,我还没说完呢。”
“你还想说完?真不想在这里呆了?”
似玉没好气瞪着她:“你怎么不想想,少爷是什么样人?素日里何尝用这种语气对咱们说过话?我都听出冷森森的味儿来了,你还在那里不知死活地嚷嚷。”
“原来你也知道,少爷从没用这种口气对咱们说过话。”
花容委屈,狠狠一甩手,红着眼圈道:“都是那个什么沈姑娘,我呸!什么姑娘?分明是只狐狸精来的。少爷是被她迷昏了头……”
“你越发作死了。”似玉连忙一把捂住花容的嘴:“她是少爷的救命恩人,少爷都这样看重的,你倒敢在这里乱嚼舌头。”
“哼!你少危言耸听。”花容一把拍下似玉的手:“叫我说,少爷也没怎么看重她,说话间可没见他对其他女眷那份儿敬重。”
“你心里真是这样想?”
似玉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要真这样想,你怎会对沈姑娘如此敌视?花容,听我一句劝,人心不足蛇吞象,那是作死。我看少爷至今,也没流露过什么心思,你若还一门陷在里面,到最后,苦的是自己。”
一句话让花容猛地涨红了脸,她嘴唇翕动着,似是要说什么话,到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能悻悻一甩手,丢下一句“我听不懂你在胡沁什么”,转身就走。
这里似玉怔怔看着她的身影,叹了口气,也转身进了院子。
回到屋里,就见吴青礼面色犹自森寒,似玉心中惴惴不安,面上却一点儿也不露,上前笑道:“爷不是不知道花容的性子,过了这阵儿就好了。您要认真和她动气,倒不值得。何况沈姑娘也千叮咛万嘱咐,您要静养一阵子,可不能动气。”
吴青礼看着她,好半晌叹了口气,揉着额头喃喃道:“你们跟着我有几个年头了,虽然名为主仆,我心里其实拿你们当半个亲人待。可如今看来,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们了?”
似玉心里一跳,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下定决心,抬头轻声道:“是啊少爷,您确实太过纵容我们,您是主子,有时候,该拿出主子的身份行事,不然……不然就会像今日一般,时日久长,那会害了花容。”
“她若像你这样明白事理,就好了。”
吴青礼摇摇头,怅然道:“主仆主仆,你不知我其实最痛恨的,便是主子这个身份,我的身边,不想有什么尊卑之分,只是……似花容这般,又能怎么办呢?”
他似是轻声自语,似玉也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儿,便听吴青礼仿佛是下定决心般道:“也罢,花容性子泼辣,就让她去外面见识一番吧,看看她喜欢哪里?拨一个田庄给她管……”
“少爷!”
似玉一看,这事自己要还不出声,就要被少爷给一锤定音了,因连忙叫了一声。
“怎么?”
吴青礼不解看着她:“你觉着我薄待了她?”
“不是。我们是少爷的奴婢,别说做田庄管家这样体面的差事,就是您罚我们去倒马桶扫院子,也都是应该的。我只是……”
似玉说到这里,便抬起眼小心翼翼觑着吴青礼的面色,轻声道:“奴婢只是想知道,少爷如此对花容,可是因为沈姑娘?”
吴青礼眉头一皱,淡淡道:“和沈姑娘有什么关系,你怎么想到这里去了?”
话音未落,他忽地眉尖一挑:“怎么?你以为我是为了沈姑娘?”
“奴婢知道少爷的性情。的确,这一次是花容的错,您罚她是应该的。于少爷来说,可能不是因为沈姑娘;但您身边的人,会和奴婢一样的想法么?”
“如此说来,这事情还难办了。”吴青礼明白似玉的意思,摸摸下巴:“老实说,你心里是不是也认定?我是因为沈姑娘才恼了花容。”
“就算不全是因为沈姑娘,总归她是起因没错。”
似玉见主子没有半点发怒模样,也松了口气,笑着去倒了杯热茶,回来递给吴青礼。
“这倒没错。”吴青礼呵呵一笑,抿了口茶,抬眼看向似玉:“你心里是不是也想着,我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难道不是么?”似玉丝毫不慌乱,想了想又道:“不过奴婢瞧着,少爷和沈姑娘虽然亲近,却又似全无男女之情,仿佛……只是一对知交好友一般。”
“知交好友?我觉着用知交损友更贴切些。”
吴青礼摸摸鼻子:“你是没见识过,那丫头的嘴可厉害,我在她眼里,就没一样好处。你是知道的,我也算口才不凡,可也不过和她堪堪战个平手。”
吴青礼愤愤抱怨,似玉微微一笑:“少爷虽然这样说,但奴婢看着,您和沈姑娘说话,可是开心的很呢。”
“这倒是。”吴青礼点头承认:“她身上的确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不知不觉便令人想要亲近,和她说话相处,最舒服不过。”
“就只是这些吗?如此红颜,着实难得,少爷心中,真的就没有一点想法?”
“目前为止是没有。”
吴青礼坦然点头,就见似玉轻声道:“那沈姑娘呢?如今知道您的身份不同凡俗,若她落花有意,少爷怕是做不到流水无情吧。”
吴青礼脸色一下就黑了,仿佛回忆起什么不堪的过往,嘴角抽了好几下,才摇头没好气道:“你到底还是没和她处过,不了解这个妖孽,我只和你说一句,别替你少爷我自作多情了,人家才看不上我。”
“什么?”似玉大吃一惊:“难道她竟然……对叶世子有意?”
“哈?”吴青礼不屑一笑:“她看不上我,难道就能看上叶东风?似玉,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怎么还总觉着人世间的女子都想做那攀高枝的麻雀呢?就算世间女子都是麻雀,也不包括沈初荷,她是山鹰,只想着扶摇直上一飞冲天。”
似玉震惊看着吴青礼,她头一次听到主人如此欣赏夸赞一个人,还是个女子,偏偏少爷还信誓旦旦说两人并无儿女之情,这……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看到贴身丫头的目光,吴青礼发觉自己对沈初荷太过赞誉了,于是连忙正色道:“当然,她是山鹰,我是大鹏,她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她呢。”
“少爷明明说过和她说话相处最舒服。”
“对啊,就是舒服,损友相交,无关风月。”吴青礼将茶一饮而尽:“总之,你不要想歪。”
“是。奴婢自然听少爷的。”
似玉抿嘴一笑,将茶杯拿过来,轻声道:“听说叶世子也过来府城了,该不会就是为这位沈姑娘吧?少爷的身体还需她来调养,这岂不是从虎口里夺食?叶世子怕是要不高兴。”
“他尽管不高兴去,我难道还怕他?”吴青礼翻个白眼,一指肚子:“本官可是为国负伤,他一个世受皇恩的王府世子,好意思和我计较?哼!真这么不开眼,我一本奏到皇上面前,请皇上为我做主。”
见自家少爷张牙舞爪,像个横行的大螃蟹,似玉只觉好笑,摇摇头转身往外走,一面自言自语道:“得!这要是让沈姑娘看见,不知道又要怎么损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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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荷,你可算是回来了。”
刚从马车里跳下,就见迎面扑过来两个人,沈初荷连忙一手一个抱住,安抚道:“没事没事,看,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吗?”
“到底是什么人啊?”
林雪抻着脖子看向那辆远去的马车,咋舌道:“这马车看着比金家的马车还气派,果然府城里都是大人物,只是……你到底怎么认识的他们?”
“呃……就是吧,他们可能是慕名而来。”
沈初荷咳了一声,见林雪花香疑惑看过来,她一拍胸脯:“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姐在青山县,好歹也是声名远播的好吗?府城有人听说过我的名声,有什么奇怪。”
“好吧。”林雪花香瞬间就被她手里的大纸袋给吸引住了,那一股股食物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她俩紧紧盯着袋子,喃喃道:“这是什么?”
“吃饭了没有?”沈初荷不答反问,见两人摇头,她就笑道:“那正好,我就猜着我不回来,你们没心思吃饭,所以我在那边吃饭的时候,顺便打了两个包。”
顺便……打了……两个包?
林雪花香被这话震得娇躯都差点儿僵硬:“初荷,你……你去人家,还带打包的?就是你常说的吃不了兜着走?等等,你到底去了哪里?该不会叶世子也来府城了吧?”
“他们家感谢我医术高超,治好他们主人的病,所以一定要盛情款待,吃完了还逼着拿,我有什么办法。”
最后一句话,沈初荷说得有点心虚,似玉只是顺嘴提了一句,还真没逼着她打包,是她见机行事,顺水推舟,才会有如此丰厚的收获。
“别去屋里吃了,怪招眼的,反正天气好,咱们找个僻静地方,一顿吃完。”
沈初荷东张西望,最后相中了不远处墙角一棵足有两人合抱粗的大杏树,拉着两人直奔而去。
“看,炸肉丸子,这是干炸黄花鱼,还有一整只烧鸡。来,馒头,一人一个……”
沈初荷分配着食物,三人美滋滋地吃着,偶尔小声说笑两句。
春风吹过,落红成阵,林雪伸出手,接了许多花瓣,她喃喃道:“真美啊!初荷,你说是不是?”
“是。”沈初荷一点头,将嘴里的烧鸡咽下,冲林雪一竖大拇指,小声道:“我是真佩服你,吃着呢姐妹,你还有心思去欣赏风吹落花美不美?”
“哈哈哈……”花香忍不住笑出声,被林雪一瞪,立刻捂住嘴,也小声道:“初荷你也是,就让她臭美一下能怎的?非要煞风景。”
“我是怕她贪恋美景就忘了吃东西,最后都便宜了咱俩。”
沈初荷嘿嘿一笑,花香也就故作焦急地跺脚道:“哎呀,你说出来干什么?这下好,我本想过去拿个丸子的。”
她一边说着,正要假装伸手去林雪那里拿丸子,就听远处忽然随风飘来一句:“你们青山县过来的那个沈初荷,到底什么来头?”
三人立刻噤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若说来头,不值一提,但她可不是个省油灯,我劝周姑娘还是小心她一些的好。”
“完犊子了。”
沈初荷一头杵在膝盖上,以手捶树,悲愤低声道:“想知道我什么来头,为什么不问你俩?为什么要问金枝?她能说我一个好字儿吗?”
花香一把将她两手抓住,贴着耳边道:“姑奶奶,你可小点声儿,咱们这个情形,被人撞见还有好?有什么不对头都等以后再说,眼下暂且忍过。”
“忍过忍过。”
沈初荷连连点头,心想不忍又能怎么办?我还能冲出去大叫,说我不是这种人,你们可不能挑拨离间怎的?关键是我就算叫了,也没人会信啊,那周姑娘明摆着和金枝齐容是一丘之貉。
果然,那边金枝和齐容已经唾沫横飞的开始编排起来了,一行人说着话,渐行渐远,好半晌,终是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
林雪和花香担心地看着沈初荷,见她一直低着头,一副沮丧的样子,两人真怕她就这么消沉下去。将心比心,换做她们被这样三个女人惦记着,腿早就软了。
正想着,就见沈初荷猛地抬起头,握紧拳狠狠一挥,气哼哼道:“很好,这个金枝,她还真是没让我失望,果然没说我一句好话。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是你们犯我,本姑娘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初荷。”林雪花香激动叫了一声:“你打算怎么做?”
“呃……还没想好。”
沈初荷摇摇头,见两人呆呆看着她,意识到自己的“英明”形象受损,连忙又大声道:“这种事情当然是要随机应变了,正所谓见招出招,她们不出招,我能怎么应对?我又不是诸葛亮,料敌机先。”
“那她们如果一直不出招呢?”
林雪怀疑地看着沈初荷,却见她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自己,呵呵笑道:“一直不出招好啊,太太平平的日子,你不想要吗?”
“也是,怎么可能不出招?毕竟你仇恨拉得这么稳。”这目光让林雪的自尊深深受伤,立刻反手一刀就捅了回来。
沈初荷无言以对,但此时此刻,面对林雪花香信任的眼神,绝不可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于是她站起身,精神抖擞一挥手:“出招就出招,怕什么?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暴风雨就够受了,还来得更猛烈些?你不怕死我们还怕呢。”
林雪花香不约而同,一人摁着沈初荷一边肩膀,将她摁得坐了下来。
“行了,趁着这会儿没人,咱们赶紧回宿舍去,免得那三个大小姐说干就干,再使什么坏。”
沈初荷一手拉着一个,却见林雪花香手忙脚乱地挣脱,小声叫道:“还有俩丸子呢,吃了再走,不急这一时。”
沈初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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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春意融融,大厅里杯觥交错,欢声笑语不断。
直到月上梢头,酒席方散,早有人安排好了江家人的住处,过来请时,方氏便对婆母道:“我和娘亲许久未见,今日且让我和她一起睡。我先送爹娘和相公过去安歇。”
说完就要起身,早被她婆婆一把按下,江氏便笑道:“既如此,你就在这里好好陪着亲家,我和你公爹有手有脚,难道还要你扶着不成?”
“亲家母,没有这个道理,让莲儿送你们过去歇着,她也要和子义说一声。”
方母连忙也说道,江氏见儿媳坚持,也就笑着点头,婆媳两个转身去了,这里就有小丫头上前扶着方母回房。
过一会儿,方氏回来,见母亲正在镜前卸首饰,她便上前帮忙,方母便问道:“你公爹婆婆都安置好了?子义也有贴心的人服侍么?那孩子先前总有些不着调,可别在这里住几天,又惹下什么风流债,传出去,两家的脸面都别要了。”
方氏连忙道:“娘不知道,他如今不像从前了,正经在家攻书,再不往那些花街柳巷里去。这事我来信不是都说了吗?娘还以为我骗你不成?”
方氏看她一眼,淡淡笑道:“这里就咱们母女两个,有什么话不能说?你也不必为他遮掩,早先他的事,你们青山县还有人不知道?传到我耳朵里都不知多少回了。唉!我只叹你的命不好,你弟弟若是早些中举,也不至于将你嫁给这么个混账东西。”
“娘。”方氏索性坐下来,认真道:“不是我偏帮相公说话,是真的改了。且别说他如今改过自新,就是从前,他再混账,倒也干不出吃窝边草的事,所以娘就放心好了,再说我都安排妥当,他两个小厮在外屋上夜,这又是咱们家,他再不至于连这点分寸礼数都不懂。”
“这倒也是。”方母点点头,慈爱地看着女儿,笑道:“行了,你快去脱了大衣裳,咱们母女两个好好说说话,今年过年你公爹身子不好,你没回来,咱们母女也有一年多没见了。”
方氏就依言脱了外面大衣裳,只穿着居家的轻薄褂子长裤,来到母亲身边,轻声道:“今日合家团聚,本是大喜,怎么我却觉着咱们家人表面高兴,眉间却有忧色呢?到底家里出了什么事?”
方母便收敛了面上笑容,叹气道:“你都看出来了?唉!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那小外甥,前些日子着了凉,如今过了大半月,也没见痊愈。他出生时,就有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六岁时有一大劫,我这心里着实是害怕,却又不敢和你哥哥嫂子说。”
方氏恍然道:“难怪今日没见麟儿,嫂嫂也半途就离开了,原来却是为这个。叫我说,你们是心里都在害怕,却又都不敢说,生怕惹得其他人担忧,却不知人人都这样想,人人都是忧心忡忡。”
“你说得对,只是有什么办法?”方母揉揉额头:“我如今一想起这事,心里就发慌。你明日和你公婆也说一声,实在不是有意怠慢他们,免得人家看出来,还以为是我小气,舍不得他们在这住着的花费。”
方氏笑道:“这个娘放心,我公婆定能体谅。只是麟儿的病,就没找别的大夫看看?可别让一个大夫给耽误了。”
“怎么没找呢?府城几个出名的大夫,你哥哥都请来了,起初吃了药,倒还见效,可这些日子,麟儿反反复复的发热,吃药也没用。”
方氏眼睛眨了眨,张口想说什么,想了想到底又吞回去,却听方母道:“你这孩子,咱们娘儿俩,有什么话不能说?莫非你认得什么好大夫?那赶紧说出来啊,为你外甥的事,这几天咱们家没一个人能睡好觉。”
“实在是这话有些不好说。”
方氏揉揉额头,皱着鼻子想了一会儿,才沉吟道:“我倒是认识一个医术不错的,只她是个医女,并不是大夫。”
“医女?”
方母果然露出迟疑神情,犹豫道:“医女……也会治病的吗?这可不是玩笑。”
“自然不是玩笑。娘知道我家相公是怎么改过自新的?全靠这个医女妙手回春。”
接着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只听得方母也呆住了,好半晌才跃跃欲试道:“既然你将她说的这么好,不如咱们就试试?”
方氏道:“我和她有几分交情,这次她来府城,还是坐我们的车过来,若请她来,必定尽心尽力。我只怕哥哥嫂嫂不信她,倒说我看不起他们,也不把麟儿的安危放在心上,最后一片好心倒落了埋怨,沈姑娘那里,我也不好交代。”
方母听了女儿这话,不由有些诧异,暗道一个医女,竟被女儿这般放在心上,真不知那沈姑娘是什么厉害人物。
方氏见母亲意动,便又接着道:“还有一点,就是我相公的病,虽然沈姑娘功不可没,可我日后细想,只怕治病还在其次,攻心方在其上。”
她这一说,方母也明白了,不由笑道:“我也觉着是这样,怎么?女婿就一点都没往这方面想?”
方氏也笑道:“他又不是蠢蛋,肯定也会有怀疑。只是有些事,一旦撂开手,习惯了,撂也就撂了。恰好那段时间我们县里有个秀才,在怡红院得了马上风,这事也教育了他一回,他再去鬼混,可真不知死活了。”
方母慢慢点头道:“本来就是这个道理。”说完又兴头道:“既如此,明儿就请这位沈姑娘过来。这几日你们各处拜访了不少亲戚朋友,以至于今天一大家子才真正坐下来聚餐家宴,沈姑娘那边,想必已经收拾妥当了。”
“好,那我明天就派人去请她来。”方氏扶着母亲来到床上,又笑道:“您放心,虽是医女,但沈姑娘可不是普通医女,她还给我们县的鲍老夫人看过病,连老夫人都对她的医术赞不绝口呢。”
“鲍老夫人?”方母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可是那位告老还乡的鲍大人的高堂?”
“对啊,就是她,不仅如此,沈姑娘还是叶世子的贴身医女,只是后来因为要入府城医女馆,所以叶世子才放人出来。”
“这是为何?能做世子的贴身医女,说不定将来就能飞上枝头,怎么……怎么还来府城医女馆吃苦?该不会是犯了什么事吧?”
“没有。叶世子对她也是很尊重的,我打听得清清楚楚,不关世子的事,是沈姑娘醉心医术,所以一心盼着能多历练,我心里猜度着,这府城医女馆,也未必能留她太久,像她这样的人才,合该进京,甚至进宫才对。”
“原来如此。”方母点点头:“叫你这么说,这位沈姑娘,可还是个心大的。”
“那怎么能叫心大?人家那是志向高远。”
母女两个便就沈初荷展开话题,直说到半夜,两人都困了,这才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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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入了府城医女馆,沈初荷便是医女馆的人,方氏也不能随便打发人过来叫她,而是托了门路,找到医女馆的主事医女,报备过了,这才带着沈初荷离开。
她前脚走,后脚医女馆就炸了锅,一时间议论声四起,便有人纳闷道:“这个沈初荷到底是何方神圣?昨儿才被不知名的富贵人家请去看病,今日又被人请去,就是医署的大夫……”
这人不等说完,林雪就听不下去了,将手上草药往筐里一摔,抬起头道:“你想说什么?别告诉我医署的大夫也没有这排面,就我知道的,咱们医署有好几个出名的大夫,每天不知道多忙碌,多少大户人家争相请去看病。”
“林雪。”花香拽拽林雪衣服,那女孩被她这样一说,也有些讪讪的,讷讷道:“我不就是比喻一下吗?你得承认,医署那些普通大夫也没这样的,何况咱们医女。”
“哈哈哈!”金枝忍不住就笑起来,见众人目光都看向自己,她便挑眉得意道:“你们知道什么?这个沈初荷,那可是我们青山县最了不起的医女,医署里别说大夫,就是陈医官,王医令,也没有她的风光。”
“金枝,你胡说什么。”
林雪怒目看向金枝,却见她扬着下巴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其实不用我说,你当大家都是瞎子,看不见?连着两天,都有大户人家请她过去,啧啧!才几天啊,名声都传到府城来了,你们还藏着掖着,怕人知道怎的?”
她说到这里,便换了一副疑惑神情,大声道:“咦?真是奇怪,别人有这样的朋友,都巴不得好好宣扬她的事迹,最好人人都知道,怎么到你们这里,竟反其道而行?怎么?你们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心虚了?”
“谁心虚了……”
林雪急了,不等说完,被花香拽住袖子,只听她沉声道:“我们没有心虚,只是素日里常听初荷说,学无止境,她那点本事,实在不值当拿出来炫耀说嘴,正所谓谦受益满招损。虽然初荷的确有一点本事,却也没到金姑娘给她编排的这么夸张的地步。”
“呵呵!别装了,沈初荷在青山县,那可是声名赫赫,你们表面上是她朋友,竟然如此贬低于她,真不知安的什么心。她若是知道你们这样说,怕也要伤心难过吧。”
“你可以去告诉她,告诉她我们就是这么说的。”
花香丝毫没被激怒,听了这话,反而还笑起来,接着她目光看向众人,脆声道:“初荷有几斤几两,我们心里有数,至于金姑娘心中认定她医术不俗,那是金姑娘的看法。初荷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相处的日子长了,大家自然知道。”
“这话说得很对。”周水儿站起身,来到林雪花香身边:“日久见人心。时日长了,沈初荷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自然都知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们既然懂这个道理,为什么还不喜欢听金枝说她的好话?好朋友被人夸,你们不该开心么?”
林雪心里翻个白眼,咕哝道:“周姑娘,你是聪明人,金枝说的那些,到底是好话赖话,你真听不出来?”
周水儿微笑道:“我确实没听出什么恶意,是不是你们太多心了?这往后几十号人相处,多心可是要不得的。不然因为几句言语生了误会,自己生气还是小事,万一搅闹的同伴们不和,那可是大忌,两位大医女也不会坐视不理。”
这周水儿倒是厉害,一番话绵里藏针,只让林雪有火发不出,好在她身旁还有个花香。
听了周水儿一番话,花香便也笑颜如花,连连点头道:“周姑娘说得是。这也不是我们多心,初荷只是跟她外公学了点医术。她平日里也最怕人拿什么女医之类的名号往她头上套,说这都是夸大其词,明里捧着,暗里是要她的命。我们平日夸她一句,她还要怪我们捧杀她呢。”
“哦?这我倒不明白,怎么就捧杀了?世人哪有不喜欢名利的?你们夸她,帮她出名还不好?”
花香一拍手,笑道:“你这可说到了点子上。像你这样如花似玉,家世又不俗的,帮你出名,你担得起,自然没什么。但是像我们这种乡下丫头,出名?却正应了那句老话,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对对对。为什么人怕出名?就是我们这种没有根基的穷丫头,出名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们担不起。”
林雪在打配合这方面,还是有经验的,闻言立刻附和几句,接着诚恳道:“周姑娘,虽然相处没几天,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是咱们医女馆里首屈一指的拔尖人物,可别被有心人挑拨离间,当了枪使。”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谁挑拨离间了?”
金枝一听这话,立刻炸了,几步上前,就见林雪冷笑道:“我只是提醒周姑娘一声,又没指名道姓,你着什么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