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花香摆弄着自己的香囊:“说起来,我这香囊是不是该换了?这两天身上被咬出好几个包,从前都很有用的,初荷的香囊方子真是不错。”
“你要是换,就帮我也换一下,不值几个钱。”
林雪忙说了一句,花香便笑道:“你还真是财大气粗了,从前一文钱都恨不得掰成两瓣花,现在倒好,不值几个钱这种话都敢说。”
“本来就是嘛。”林雪喜滋滋道:“如今月钱都在咱们自己手里,我这两日也出过一回诊,何家人厚道,出手就是五百钱的打赏,香囊这点材料,我还出得起。你若是手头不宽松,我送你一份。”
“五百钱罢了,把你给逞得这般轻狂,若说打赏,谁没有?前儿去严家,老太太也赏了我五百钱,一点不比你少。”
花香笑着抻了抻香囊:“我是说,这香囊的料子忒旧了,我想换一个。”
“初荷从前给你的布头呢?那都是世子府里上等的锦缎,你随便挑一块来做香囊就好。”
林雪将手中缝补衣裳的线头咬断,从怀中拽出自己的香囊,显摆道:“看我这个,就是去年用初荷给的料子做的,到现在还光闪闪,锦缎就是漂亮。”
“你就败家吧,这么好的料子,谁舍得裁下来,只为做个香囊。”花香摇摇头:“我还是买块布,自己绣点花上去,也不比你差多少。”
两人正说着,就听身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是三丫,花香便起身招呼道:“去了哪里?怎么一脸的汗?我去屋里给你倒杯水。”
“不用,我刚刚喝了一肚子井水。”
三丫抹把汗,坐到她们身边,四处看了眼,小声问道:“初荷呢?”
“裘三奶奶这两日不舒服,吃晚饭前就把她叫去了,这个时候,应该会留饭,大概要过会儿才回来。”
花香拉着三丫坐下,嘱咐道:“你以后别贪凉喝井水,初荷说过,这对身体没好处。现在青春年少,什么事没有,等到老了,病啊毒啊什么的都会找上来。”
“现在先别说这些,我和你们说,先前周水儿去找我了,先是作威作福了一通,我气得要哭,她才又假模假样安慰我,然后……她竟和我打听初荷的事,问初荷和叶世子关系如何?是不是经常去世子府?你们说,这里是不是有阴谋?她贼心不死,还想对付初荷。”
“咦?她打听世子干什么?世子爷和她有半点关系吗?”
林雪也纳闷,花香则喃喃道:“她打听世子爷和初荷的事,不该去找金枝齐容?怎么会来找你?”
“这还用问?”林雪撇撇嘴:“很明显,她不信那两个女人说的话了呗。”
花香也禁不住微笑:“别说,先前金枝齐容是拿她当枪,舞得不亦乐乎。”
“我说你们能不能上点心?周水儿这不知憋着什么坏水儿呢,你们还笑得出来?”
三丫急了。林雪白她一眼,嗤笑道:“有点出息,看看你这沉不住气的样儿。初荷才不怕她呢,倒是你,这会儿还敢来通风报信?被周水儿看见,她不会让你好过,整不了初荷,还整不了你?”
三丫怔住,接着颓然坐倒,垂头丧气道:“有什么办法?我贱命一条,也没初荷的本事让她忌惮。反正还是那句话,我再不会被她指使胁迫,大不了这条命不要了。”
“你住嘴。”花香瞪了林雪一眼:“什么时候了,还吓三丫,当她们和咱俩一样,跟着初荷经历了许多事,胆子大么?”
说着又拉三丫起身,一面笑道:“放心好了,你为我们好,我们也不会让你吃亏……”
不等说完,就听林雪叫道:“初荷回来了。咦?手里提着两个大袋子是什么呢?”
一边说着,就迎上前,只听沈初荷笑道:“我从李府回来,路过严家铺子,就进去看了下,正好他们有刚从江南进货的帐子,装在床上,就不怕蚊子了。”
“帐子?谁要这密不透风的玩意儿?本来这夏天就够热了。我豁出去让蚊子咬,也不用这个。”
林雪摇头,就听沈初荷笑道:“这是特特从江南进的货,你看看就知道了,十分轻柔细密,不会感觉憋闷的。走,咱们进屋里装上看看。”
说完走进宿舍,林雪花香无奈,也只好跟进来,帮着沈初荷挂了一个帐子,再一细看,果然不似她们家中的粗布帐子憋闷,都是极细密的网眼,且布料轻柔如纱,掀开后进去,和寻常没什么两样。
林雪不由眉开眼笑,立刻抢了一床去,有人帮忙,装的很快,转眼间花香的帐子也挂好了。
袋子里却还余下一床,沈初荷便拿出来,塞在三丫怀里,笑着道:“我买了三床,掌柜的格外送我一床,恰好你在这里,就给你拿去挂吧。”
“啊!这……这怎么行?”
三丫吓得退后几步,连连摇手,嗫嚅道:“这一个帐子,得上百钱,你……你就卖掉也好啊。”
“给你拿着就拿着,哪来那么些废话。”沈初荷伸个懒腰:“我看你宿舍里的人都有帐子,就你没有,那蚊子可不都集中到你身上了。”
“没有没有,你给的那个草药方很有用,这几晚上我都睡得很好。”
三丫还想拒绝,被林雪连人带帐子推出门外,听她不耐烦道:“好了,不要啰嗦,我们这还要和初荷商议对策呢,你赶紧回去,再耽搁一会子,让周水儿知道,又要惹麻烦。”
三丫感激涕零的去了,这里花香就笑着对沈初荷道:“她是个精明的,只要一片忠心靠着你,你自然也会对她照顾有加。”
“什么一片忠心,说的我好像千金小姐似得,我不就是一个医女吗?其实我是这两天听人说起她家情况,实在可怜,咱们这些人里,若说吃苦最多,她算头一个,所以我才看顾她一些。”
沈初荷说完,林雪花香就把三丫的话告诉她,却听她不屑道:“管她呢,爱问就问。八成也是打着和金枝齐容一样的主意。没关系,像那两人一样,碰回钉子就好了。”
林雪笑道:“说起来,齐容金枝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世子爷那边她们显然没戏,出诊也没几回,难道真要洗心革面,老老实实做一个医女?”
“这话你信?我是不信。不过我确实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不是一路人,猜不到人家心思。反正不管她们干什么,只要不来算计咱们,爱怎样就怎样。”
花香道:“对了,我前日去严府,严少爷说他过几天就要离家去京城,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到时一并带回来。”
沈初荷道:“什么都不用他带,让他路上小心,平安回来就好。”
花香掩口笑道:“他说你必定会这么答,所以叫我悄悄告诉他就行。我就说你什么都不缺,让他死了这条心,我是不会给他做奸细的。”
“哈哈哈,真不愧是我的花香。”沈初荷抱了花香一下,忽听林雪疑惑道:“花香,你才去了严府几次?两回还是三回?就和那严修文这么熟稔了?”
花香忙道:“严少爷这人没半点架子,连他家丫头们都和他熟惯了,我也是巧,去的两回都碰上他,说了几句话。我看着他那意思,好像对初荷还没死心。”
“这个我作证,严修文的确是不拘小节的家伙。不过后一句话我不认同,那家伙可是商人,再精明不过,不会为一件注定不可能的事浪费心思……”
不等说完,就听院子里忽然起了一阵哭骂声,沈初荷面色一变,起身道:“听着像是三丫,走,咱们过去瞧瞧。”
三人一起走出去,果然,就见三丫在廊下,只穿着小衣,披头散发,哭着叫道:“你若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怎么回事?周水儿,你忘了你是怎么回来的?干什么?还想在我们这些穷丫头头上作威作福?”
林雪三两步跑上前,将三丫护在身后,怒瞪对面周水儿。
“谁知道这丫头发什么疯?我……我也没干什么,就……就和她说几句话,她……她就故意拿出这模样,对,她就是故意放泼。你们不要被她骗了,人心隔肚皮,你知道她是不是笑里藏刀?”
“这个不劳你操心。”
沈初荷也走过来,见三丫哭得声堵气噎,便拍拍她肩膀,沉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丫还不等说话,周水儿便紧走几步过来,讪讪笑道:“我不知道这丫头竟被你们教育出血性来,和她说话,许是语气不太好,她就恼了。”
“只是语气不太好?”沈初荷一挑眉,一字一字道:“你确定?真的只有语气不太好?”
“我……”周水儿脸上阵红阵白,好半晌方一跺脚,咬牙道:“好,我……我就是还不甘心,我那枝金钗……那可是值十几两银子呢。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定是叫这蹄子贪去了,所以才……“
“你怎么还纠缠这件事?先前周姨娘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事不是都盖棺定论了吗?就是让耗子扛跑了。你就逼死三丫,她也不能给你变出一枝金钗。若你还为此事愤愤不平,我奉劝你,趁早回家得了,省得在这里看我们一个个都像贼似得。”
沈初荷这话说的很不客气,甚至隐隐有一点医女中带头人的意思。然而周围那么多围观的医女,当中不乏资格老的,却没有一个人对此表现出异议。
“好,我……我知道了,以后我不招惹她就是。”
周水儿似是又愤恨又无奈,跺跺脚转身冲出去。这里众人纷纷过来安慰三丫,沈初荷便问道:“周水儿真的就是问你要金钗?没有别的?”
“没……没有。”三丫紧紧咬住嘴唇,微微摇头。
“是吗?”沈初荷直起身,目光在其他人面上看了一圈:“大家听到她俩说话了吗?就只有金钗的事?”
三丫屋里一个叫秀玉的便站出来道:“周水儿是叫三丫出去说的,我们谁敢靠边儿。她们说的声音又很低,没说几句,三丫就哭了,最后更是闹着要寻死。”
“好。我知道了。”
沈初荷点点头,再看三丫,总觉着她面色有些苍白,眼中似乎也有一丝绝望,只是对方打定主意不说,这大庭广众之下,倒也不好逼问,只得怏怏回屋。
转眼夏天便只剩下个尾巴,这期间医女馆倒是风平浪静。
沈初荷依旧忙着出诊:裘三奶奶眼看就到预产期,最近似乎是患了产前抑郁,每隔两日就要打发人来请沈初荷,只说连方氏都嫌她烦了,如今只有沈姑娘理解她,对她耐心一如往昔。
世子府那边也去了两回,叶东风身体自然没问题,偏偏还要做样子。
沈初荷只觉好笑,这一日便当着他的面直言道:“以世子爷的精气神,你以养病为由,不肯回京,这简直就是掩耳盗铃一般。”
对此,叶东风只是哈哈一笑,接着又叹道:“掩耳盗铃这么多年,终究不能瞒一辈子。到得时日,我自然也就不用再行这可笑之举,如今,且能装一天是一天吧。”
沈初荷对这位世子爷的身世故事有些好奇,暗道:听这话,世子爷在外面浪荡的时间不多了。真不知回去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日常听小桥他们流露出的意思,太后皇上都都盼着他回去,倒是王府那边,似乎有些微妙。
想到这里,忽听叶东风问她道:“我的事,姑娘应该也知道一些。待到我将来回京,你可会为我担心?”
一个青年男子问女孩会不会为他担心,这话可就有些暧昧了,偏偏叶东风说话时,脸上一片光风霁月,坦然到沈初荷根本生不出别的想法。
因想也不想道:“以世子爷的阅历和智慧,老实说,与其担心你,我倒更担心你那些对手。咳咳……毕竟医者父母心,那个,世子爷一定要答应我,下手的时候轻点,能一刀致命的,咱就别虐杀了。”
“哈哈哈……”
叶东风笑得弯了腰,这样的失态,在他人生中还从未有过。
好半晌,才把气喘顺了,叹息道:“我在外面逍遥了这些年,若说回京,也没什么可遗憾。唯一舍不得的,便是姑娘了。来日怕是再没有一人,会像姑娘这般知我,对我。”
“你这话可高看了我。”
沈初荷连连摆手:“世子爷要是把持得住,可以往那些名气大的青楼走一走,我听说,那里边被奉为花魁的,个个都是善解人意,你想谈诗论赋就谈诗论赋,你想说笑话就说笑话。就是吧,有点费钱,出入一宿的银子,那肯定比给我的赏钱多多了。”
“为什么要把持住才能去?若我把持不住呢?”
叶东风紧紧盯着沈初荷:这个女孩也太与众不同,青楼花魁之类,她就这么坦坦荡荡说出来,丝毫没有羞怯鄙视之态,还说得这般妙趣横生。最重要的是,她说这话时,毫无半丝妒意,可见也像翠红一样,心里完全没有自己,莫非……她也有了心上人?
“世子爷会把持不住?”
沈初荷一脸惊讶:“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您看看你的起居生活,自律到什么地步。春雨姐姐说过,您可是阅美无数的,秦淮绝色,红袖频招,可您从未有过半点心动。其实有时候我都疑惑,世子爷您不会是在修仙吧?这和和尚也差不多了。”
叶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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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沈初荷没有料到的是,她还没迎来和叶东风的离别,就不得不为另一个人送行。
“时光如水,当日来辽东之时,万万没想到,我竟会在此地耽搁整整一年时光。”
大道边一辆马车旁,吴青礼对沈初荷拱拱手:“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姑娘,就送到这里吧。”
沈初荷:……神特么送君千里,不是你非抓着我上马车,我会跑来这儿送你?这离医女馆总有十几里地吧?天杀的,我要怎么回去?快晌午了,我这还没吃饭呢。
“保重身体,一路平安。”
表面上却还要尽一个大夫的责任,嘱咐两句。
吴青礼微微一笑:“唉!秋风秋雨愁煞人。果然人间最难是离别。”
“还不到天凉好个秋的时候,你就别为赋新词强说愁了。”
忍耐是有限度的,眼见吴青礼还愁眉苦脸的不肯挪窝,沈初荷情不自禁就在露原形的边缘试探。
“说得也是。”吴青礼点点头:“罢了,姑娘不须伤感。以你的医术,总有一飞冲天之时,将来咱们还有再见之日。那……我这就走了?”
“走吧走吧,再晚就赶不上饭点了。”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你……你就没有半点伤感吗?到这时候想的还是饭点儿。”
吴青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在地上跺脚,却见沈初荷面无表情看着他:“不然呢?你想我怎么伤感?要不要我再最后给你行针按摩一回?”
“哦!那倒不用了。”
吴青礼咳一声,毫不怀疑自己再磨蹭下去,对方会面目狰狞,眼前这女人看着温柔,其实骨子里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妖孽。
吴青礼走了,总算他还有良心,留了一辆小马车,送沈初荷回医女馆。
掀开车帘向后看去,那辆小马车转瞬间便去的远了,他不由叹了口气,对身旁似玉道:“你看见过这样的女子吗?他竟对我没有半点留恋。”
“若她对少爷依依不舍,少爷怕是跑得要比兔子还快。”似玉笑吟吟地道:“所以,也只有初荷这样的,才能治您。”
“你是谁的丫头?为谁说话呢?了不得,才跟着她说了几回话,就长了反骨。”吴青礼拍着座位瞪眼:“罚你三个月月钱,好好反省。”
似玉一笑,但旋即做出委屈模样,小声道:“奴婢认罚。不过……将来沈姑娘若是能来京城,再和她重逢,奴婢一定要找她诉苦,不是她,我怎么会被连累挨罚。”
吴青礼:……
“你什么意思?以为我怕她?笑话。”
“少爷当然不怕她,不过,沈姑娘最善良的,若知道我无辜被连累,她心中怕是就要认为,少爷您是恃强凌弱,蛮不讲理……”
“闭嘴。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你还认真了。”
吴青礼哼一声,伸手掀开帘子:“我不和你计较,这沿路风景还是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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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水儿葫芦里到底埋得什么药啊?不会真想通过你搭上世子爷这条线吧?她怎么这么敢想?”
“未必是她敢想,叫我说,这八成是她那个姑姑想的。她姑姑自己做了知府的妾,就想着侄女年轻貌美,也能走她这条路线。”
“其实也有好处,她最近看见我,都不再提金钗的事了,只是眼神里还有点阴狠,我看着害怕,不知她要怎么对付我。”
“放心,她如今巴结初荷呢,哪敢对付你。”
“好了好了。”沈初荷无奈看着身边三人:“难得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咱们又赶上休沐,出来逛逛,不聊一些开心事,总提周水儿干什么?”
花香笑道:“这不是担心三丫嘛,还是你说过的,周水儿这种性情,未必肯放过她。不过过了这么些天,也没见她有动静,这一茬儿,应该是翻篇了吧。”
“不翻也得翻。如今初荷在馆里,又得两位医女喜欢,大家伙儿也愿意听她的,连齐容和金枝这两个老对头都不敢轻举妄动,她周水儿不就是个小妾的侄女?能翻什么浪?”
林雪冷哼一声,话音未落,忽然就听身边猛地一声大叫:“杀人了……杀人了……”
“啊!”
几个女孩万万没想到,逛个街也能遇到这种事。沈初荷反应最快,一把将三人拽到身后,一边左右看着人群动向,一边慢慢往后退,嘴里大叫道:“别慌,你们别慌,稳当点走,不要摔倒被踩着了。”
街上的人不算多,此时乱哄哄很快就跑了个干净。紧接着从一家金银首饰店里跑出来个人,嘴里大叫“救命”。很快,又有一个大汉举着刀从店里追出,红着眼睛大叫道:“你让老子没活路,老子就宰了你。”
那先前跑出来的人似乎已经受伤,踉跄跑了一段路,就被大汉追上,又一刀砍在大腿,顿时就让伤者跪倒在地,接着只听一声惨叫,却原来这受害的人时运不济,跪下时一只腿狠狠撞在拴马桩上,顿时蹭破了一大片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