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上一世, 我的助理是谁?”

真少爷微微打了个寒战。

“是一个女人。”

“具体些。”

“她是……您的爱人。”

我眉梢一挑。

“您为她建造了世界上最大的游乐园,开辟了最大的薰衣草田,只供她一人欣赏。”

“您带着数百架直升飞机, 向她告白, 飞机上载满玫瑰花瓣与钞票, 她点头的瞬间,整个城市下起了玫瑰与钞票雨。这场奢华的大雨下了一整天,据统计, 您为这场告白花费了至少五个亿。”

“您请了全球顶级珠宝设计师,用整块钻石雕琢出一枚完整的钻戒, 站在您赠与她的小岛与领土上, 在她的登基仪式上, 向她求婚。”

“然后呢?”

“然后……您杀了她。”

真少爷喉结微动,嗓音干涩。

“就在那场全球直播的结婚现场,您在她欢喜地伸手去接钻戒时, 掏出手枪,射向了她的心脏。”

听起来不像是我会干的事情,毕竟杀人违法。

真少爷看出了我的疑惑, 苦笑一声,“不,在上一世,社会环境与这一世完全不同。上一世法律非常不健全, 约束力几乎等同于无,财阀把持着政治权利, 而您, 掌控全球经济命脉,垄断大半领域, 是最大的财阀。”

“我就是因为这个,被叫做暴君?”

“不……”

真少爷的声音越发干涩僵硬。

“您被叫做暴君,是因为,您在杀了这个女人之后,商业版图疯狂扩张,在我死之前,您垄断了所有领域。”

“顺者昌,逆者亡。”

“您是全球的帝王。”

怪不得,我会被叫做暴君。

垄断,以我的实力可以做到,但没必要。

垄断会抑制发展,还容易引起社会动荡,产生经济危机。

我上一世,不可能不明白,否则前期也不会给其他的企业喘息之地,而是在最开始就干脆垄断所有领域。

后来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且,如果是同一个世界,为什么这一世的法律非常健全?

看真少爷的样子,他知道的应该已经都说了。

他上辈子死的太早,知道的信息不多。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像他这样的重生者。

我放下茶杯,又问,“那个女人是什么背景,你清楚吗?”

“清楚,全球的人都清楚。”

“她不是哪家的小姐,只是个平民女孩,聘任了您的助理,而后与您日久生情。”

“想成为您夫人的人很多,这些人将她‘成功’的经历看了很多遍,试图复刻——”

“没有一人成功。”

他端着茶杯,饮茶的姿势像在饮酒壮胆。

“可是我却杀了她。”

真少爷点头,“是的,没人知道为什么,只是从她死后,您就渐渐成为了‘暴君’。”

我轻轻敲在桌面上,换了个问题,“你说说,上一世与这一世,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真少爷紧绷的脊背缓缓放松,显然,我上辈子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太重,他即便知道这辈子是法制世界,也害怕我掏出一把枪突然崩了他,所以提及我,会下意识变得紧张。

“最大的区别,除了社会制度,还有科技发展。”

“我在死之前,还用着智能手机,市面上最先进的款式甚至不是全面屏,而且智能手机价格高昂,不是平民能负担起的。”

“像现在的鬼力发电、VR技术、智脑,更是闻所未闻。”

“各个世家的排行倒是差不多。”

“我身边的人,与上一世的区别就很大了。”

“首先,是姜清枢,上一世二叔走丢的女儿死在了三岁那年,大雨加上惊吓,直接要了她的命,找到人的时候,人已经埋了。二叔为此深受打击,没过多久就走了。”

“然后是沈知之,上一世沈知之一直留在钱家,就算知道了自己不是钱家的亲女儿也没离开,不过她身体不太好,后来生了一场大病,走了,钱家夫妻白发人送黑发人。”

“最后是沈鹤……”

提到假少爷,真少爷的目光沉了下来,握着空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这次是因为愤怒。

我见他情绪激动,顺手给他将茶杯注满,他一惊,险些把茶水撒到身上。

被一打岔,他的情绪倒是缓和了下来。

“谢谢您。”

“说起沈鹤,沈鹤和上辈子做的事没太大区别,他依旧是全家人的心头肉。”

“就算这样,他依旧不满足,在我回到沈家之后,多次嫁祸我。”

“他的手段非常粗劣,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假的,可沈家主他们依旧次次相信他。”

“我以为是他们没看破沈鹤是手段,所以我在又一次被惩罚前,大声提出要看摄像头证明我的清白——沈家的老宅里是有很多摄像头的,因为沈鹤身子娇气且病弱,怕他出事,所以在宅子各处都有摄像头,几乎没有死角。”

“我提出看摄像头,可沈家人拒绝了我,并且对我的惩罚加倍。”

“我以为是沈鹤手段高超,加上沈家人与他朝夕相处十几年感情好,所以才坚信他没错,错的是我。”

他猛灌了一口茶。

“后来我才知道,不是的。”

“那些粗劣的陷害手段,他们早就看破了,他们一直知道,我是被诬陷的。”

他的声音都开始因为愤怒而颤抖。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使出鱼死网破的手段,将沈鹤所做的一切展现给沈家人看,可沈家人依旧将沈鹤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

“沈鹤看起来很害怕,在沈大哥怀里一直发抖,哭着求他们别不要他。”

“沈大哄他的话,我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都不会忘!”

“沈大说,他们早就看穿了他的小伎俩,觉得这种争风吃醋的手段,是他在乎他们的表现。”

“沈二让沈鹤不要哭了,哭得他心疼,就算是沈鹤做错了又怎么样,他就是喜欢他。”

“沈三说,沈鹤是个小笨蛋,用着这种粗劣的手段陷害人也可爱得不像话,他又笨又坏,又作又娇,可他爱他。”

真少爷忍不住干呕的一下。

他连忙捂住嘴,向我道了声抱歉。

“最后是沈家主。”

“我生物学上的父亲警告我,让我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说完,他们就当着我的面,与沈鹤结合了起来。”

真少爷说不下去了,猛灌了一杯茶水,去压制作呕感。

我大为震撼。

真少爷这次缓了很久。

“他们结束之后,沈大说,让我老实点,哄着沈鹤开心了,自然会给我留口饭吃。”

“我当时又气又恶心,质问他们,我难道不是他们的弟弟吗?如果不欢迎我,为什么要把我接回去?”

“沈二冷笑着,他说我根本不知道,当他知道沈鹤不是他亲弟弟的时候,有多高兴。”

“原来沈二早就对沈鹤有那种心思了,其他人,恐怕也一样。”

“他们敌视我这个可能与他们来分家产的亲弟弟,又碍于脸面,不得不将我接回去,看沈鹤嫉妒我,干脆把我当做刺激沈鹤的工具,让沈鹤早日明白自己的心意,接受他们。”

“我被看管了起来,就算是上辈子,沈家这些事也是丑闻,他们不可能将我放出去。”

“后来,沈鹤说,一看见我就觉得愧疚和害怕,日益消瘦,于是我就死了。”

他提起自己的死亡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荒唐又潦草。

就像是他被当做工具的上一世。

“这辈子,我不奢望亲情了,我只想离得他们远远地,将我喜欢的专业继续读下去,然后,在毕业后脱离沈家,活下去。”

他闭了闭眼,“沈鹤两辈子都没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是,前世这个时候,沈鹤早就被沈家人从内到外熟悉透了,这辈子却依旧只是沈家的好儿子、好弟弟——至少我还没发现异样。”

我想起沈鹤对我的态度,若有所思。

或许这是因为,这辈子沈鹤绑定了系统,而系统给他的任务,是攻略我。

上辈子的情景我不得而知,不过这辈子,沈鹤大概谁都不爱,他只是喜欢这种将人的喜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欢愉,以及享受生活。

他那样娇气的身子,根本吃不得一星半点的苦,需得仔细养着,像对待一只精巧易碎的花瓶,轻柔地保管在绸缎上。

相比起沈家,我能给他提供的条件更优越,同时,我的势力够强,如果他跟了我,被他吊着的沈家人也无法阻拦他。

既然已经确定了要攻略我,沈家人他自然没打算去碰——至少,不会做出大被同眠的荒唐事。

我点点头,又道,“你很喜欢现在的专业?”

提起这个,真少爷的目光柔和了下来。

“对,我很喜欢。”

他学的是植物加工与栽培专业,我看过他的经历,他很优秀。

“你毕业后,有没有意向来我公司工作?”

他愣了愣,“总裁,我知道的已经都说了。”

“不是这份合同聘任,而是邀请你来我名下的植物研究所。”

他抿了抿唇,目光中有些警惕,“为什么会选我?”

“因为你很优秀,只是正常的提前招聘人才而已。”

他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呆住了。

“我看过你的简历,你很优秀,在那种家庭环境中一边勤工俭学一边学习,还能考上全国第一农业大学,并且每年都能拿到第一等奖学金。”

“以你的能力,能拿到博士学位,到那时候,你正常走招聘流程也是能进研究所的,我不过是提前招聘而已。”

他与假少爷是被他的养父母刻意换了的。

养父母家条件不好,养父喜欢喝酒赌博,并且每逢醉酒必家暴,养母则在这个真正的少爷身上,找到了高高在上的掌控欲,从小就对真少爷非打即骂,如果不是九年义务教育的强制要求,她连学都不会让真少爷上。

他中考时,养母拦着他,想让他去打工,把他锁在房间里,他就把窗户砸破,从二楼翻了出去,带着一身擦伤考完的试。

好在他争气,不仅考上了重点高中,成绩还是全市第一,高中招生老师亲自来的他家里,并拿出了十万元的奖励金,这才让他继续读了下去。

养母收了钱,却断了他的生活费,想让他自己退学,他就自己一边勤工俭学,一边学习,生生考上了大学。

这样的韧性和能力,加以雕琢,必成大器。

放过人才是对我能力的侮辱。

我见他呆住,继续放出条件诱惑他,“公司会承担你大学、考研、读博的所有费用,并且让沈家和你的养父母不再打扰你。”

“作为交换,你需要一路读到博士,并保持现在这样优越的成绩,毕业后来我公司工作。”

“劳动合同是十年。”

“如何?”

在我说出条件后,他绷紧的脊背反倒放松了,露出个释然的笑,“谢谢总裁的赏识,等我毕业后,一定会为公司做出成绩。”

我笑道,“拭目以待。”

***

今天收获颇丰,拿到三份合同。

助理将合同放进包中,他动作很仔细,合同连边角都没有任何磨损。

我看过这么多人,能看出来,真少爷说的都是出自真心,但他的话,我只信三分。

并不是对他不信任,而是他上辈子接触外界的机会太少,得到的消息残缺,被传过太多次,已经失真,事实并不一定像表现出来的那样。

我看着助理。

在他金丝边眼镜之下的睫毛纤长,微微垂着,遮住了浅褐色的瞳孔。

“怎么了总裁?”

他看向我,嘴角依旧带着微笑。

“添加两个行程,提醒我明天去看姜清枢和沈知之的入职培训。”

“好的总裁。”

他点开智脑。

我移开目光,看向远处。

助理在十八岁时,成为了我的助理,至今已经九年。

那时候,全国大学生模拟经营沙盘比赛开赛,我去现场观看总决赛。

聚集在这里的,是全国最优秀的一批学生,很多公司会来这里进行现场招聘。

助理所在的小组,是整个比赛的冠军。

一开始我没有注意到他,毕竟整个会场的人实在太多了。

直到在一次风险事故中,助理冷静地做出分析,以优秀的辅助能力,决定了整场比赛的胜利。

可以说,这次比赛能拿到冠军,助理独占百分之五十的功劳。

他的水平比总指挥还要高,可以说,几乎是踹着总指挥的屁股,把他踹上了冠军的宝座。

在一群二十来岁的学生中,他显得年纪尤其小。

我以为他是大一新生,被学长学姐拉着来凑数,没想到,他今年就要研究生毕业了。

他连跳五级,以省状元的名次考上了顶级学府,本硕连读。

如此优秀的经历,加上赛场上出色的表现,我以为他会是整场比赛得到橄榄枝最多的学生,可当我走向他时,却发现他的手中空空如也。

奇怪。

就算他在比赛中作用隐蔽,除了我之外,鲜有人注意到,可他所在的毕竟是冠军小队,其他的组员都收到了邀请,为什么只有他没有?

我让秘书去问了问,得出个荒唐的结论。

其他人居然没怎么注意到助理这个人,把他直接忘了。

我看向他。

十八岁的少年,面目清俊,鼻梁高挺,皮肤白皙。

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袖子向上,挽到小臂,并不瘦弱,肌肉线条漂亮而不夸张,随着他的动作起伏。

即便是在其他组员都收到邀请,唯独忘了他时,也没有丝毫困窘,眉目间透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淡然,就像是对此早有预料,或早就习惯。

有这么一张脸,就算直接出道都足够,为什么会被忘记?

不过忘记倒是便宜了我。

我看中的员工,还没有招聘不到的。

我开门见山地递出名片,问,“同学,你很优秀,毕业后有意向来我们公司工作吗?”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接过了名片。

我以为他会问些别的什么,可他只是笑着说,“荣幸至极。”

他签下合同,问,“老板,我什么时候就职?”

我皱了皱眉头,“不要叫我老板,叫我总裁——下个月一号,来公司报道。”

他微笑,“好的,总裁。”

他长身玉立,腰背挺直,有一缕阳光,落在他衣领上,如同为他别上了一枚领针。

衬衫很适合他。

……

我三岁开始接触公司事务,五岁正式接手公司,十六岁时,已经将商业版图拓展到全球。

身为我的助理,需要统筹兼顾,对能力要求很高。

我以为他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然而,他花了两个月,就将所有资料整合完毕,正式入职。

在我身边,这个助理的位置,一当就是九年。

九年的时间,足以让我看清一个人。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既然我选择了信他,就不会再做多余的试探,生出多余的猜疑。

“总裁,行程添加完毕,明天晚上六点,您还有一场宴会。”

“好。”

***

第二天一早,我先去了鬼力发电厂。

姜清枢的岗前培训顺利得过分,她不仅用了短短半天时间熟悉了所有法器,甚至还进行了好几次改良,特殊部门紧急加班检测后发现,被改良之后的法器更加耐用了。

对此,姜清枢却抱着保安佩戴的鬼魂专用枪支沉默不语,半晌,感叹,“时代变了。”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沧桑。

我坐到她面前,她还沉浸在怀里的枪支上。

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我道,“这些枪支毕竟是批量生产的,相比起大师们亲手画的符,还有些欠缺。”

姜清枢摇摇头,“这种能批量生产的武器才是关键,这种枪已经能控制大部分鬼,真正需要用符纸的,也不过寥寥几只。”

“要是当年有这些……”

她微微失神。

我扬眉,她似乎对自己的异常越发不避讳了。

既然如此,我索性直接问道,“你是外来人?”

姜清枢也没打算隐瞒,干脆道,“不算是,准确来说,我应该是百年前的人——”

“我是归一派的老祖。”

“三百年前,妖邪出世,我于数百年前战死,又在一个女童身体内醒了过来。”

她指了指自己。

“沈沁死在她三岁那年,她死后,魂魄离体,我的魂魄被吸进了她的体内。”

难怪真少爷说,在上一世,沈沁早就死了。

原来沈沁真的死了,活过来的是姜清枢。

“但是,我毕竟是已死之人占据生人身体,我需要多行好事,获得功德,才能免于天劫,恢复神智。”

“功德等同于天道的认可。”

“我刚从小姑娘体内醒来时,不仅记忆残缺,而且神智与三岁幼童无异,后来被我师父收养,开始修习本门功法,开始做好事积累功德后,前世今生的记忆才渐渐恢复,神智也跟着恢复。”

原来这就是她想要跟在我身边的原因。

她看出了我的想法,有些不自在道,“放心吧,我不会再想别的办法了,这里获取功德又快,环境又清净,我很喜欢。”

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

“我既然用了小姑娘的身体,就要背起她的因果,当年沈鹤将她害死,就是一份最大的因果。”

这是解释她昨天的作为。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认钱家父母,也不认沈二爷?”

她轻抿嘴唇,却沉默了。

半晌,她道,“我不是她们的女儿,徒增惆怅罢了。”

“可是你没有把这件事戳破,告诉他们。”

这次她沉默了更久,“……沈知之有问题,沈家还好,钱家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如果再永远失去另一个女儿,我怕他们会受不住。”

“生死都是大事,既然你决意要惩罚害死沈沁的人,为什么没有代替沈沁偿还钱家夫妻的生恩,和沈二爷的养恩?”

“还是说,沈沁当初说不想你成为他们的女儿?”

“不是,我为她超度的时候,她说,希望我能在她的身体里好好生活,好好做爸妈的女儿,她不想让父母因为她伤心。”

姜清枢说完,久久地沉默着。

我观察着她的神情,试探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和他们相处?”

姜清枢整个人一僵。

啊,说中了。

没想到清冷出尘的玄门大师,因为不知道怎么和家人,选择了逃避。

我安慰道,“你想想和你师父是怎么相处的。”

姜清枢脸慢慢红了。

她低声道,“我觉得,钱家夫妻可能没有那么多胡子让我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