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 我的助理是谁?”
真少爷微微打了个寒战。
“是一个女人。”
“具体些。”
“她是……您的爱人。”
我眉梢一挑。
“您为她建造了世界上最大的游乐园,开辟了最大的薰衣草田,只供她一人欣赏。”
“您带着数百架直升飞机, 向她告白, 飞机上载满玫瑰花瓣与钞票, 她点头的瞬间,整个城市下起了玫瑰与钞票雨。这场奢华的大雨下了一整天,据统计, 您为这场告白花费了至少五个亿。”
“您请了全球顶级珠宝设计师,用整块钻石雕琢出一枚完整的钻戒, 站在您赠与她的小岛与领土上, 在她的登基仪式上, 向她求婚。”
“然后呢?”
“然后……您杀了她。”
真少爷喉结微动,嗓音干涩。
“就在那场全球直播的结婚现场,您在她欢喜地伸手去接钻戒时, 掏出手枪,射向了她的心脏。”
听起来不像是我会干的事情,毕竟杀人违法。
真少爷看出了我的疑惑, 苦笑一声,“不,在上一世,社会环境与这一世完全不同。上一世法律非常不健全, 约束力几乎等同于无,财阀把持着政治权利, 而您, 掌控全球经济命脉,垄断大半领域, 是最大的财阀。”
“我就是因为这个,被叫做暴君?”
“不……”
真少爷的声音越发干涩僵硬。
“您被叫做暴君,是因为,您在杀了这个女人之后,商业版图疯狂扩张,在我死之前,您垄断了所有领域。”
“顺者昌,逆者亡。”
“您是全球的帝王。”
怪不得,我会被叫做暴君。
垄断,以我的实力可以做到,但没必要。
垄断会抑制发展,还容易引起社会动荡,产生经济危机。
我上一世,不可能不明白,否则前期也不会给其他的企业喘息之地,而是在最开始就干脆垄断所有领域。
后来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且,如果是同一个世界,为什么这一世的法律非常健全?
看真少爷的样子,他知道的应该已经都说了。
他上辈子死的太早,知道的信息不多。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像他这样的重生者。
我放下茶杯,又问,“那个女人是什么背景,你清楚吗?”
“清楚,全球的人都清楚。”
“她不是哪家的小姐,只是个平民女孩,聘任了您的助理,而后与您日久生情。”
“想成为您夫人的人很多,这些人将她‘成功’的经历看了很多遍,试图复刻——”
“没有一人成功。”
他端着茶杯,饮茶的姿势像在饮酒壮胆。
“可是我却杀了她。”
真少爷点头,“是的,没人知道为什么,只是从她死后,您就渐渐成为了‘暴君’。”
我轻轻敲在桌面上,换了个问题,“你说说,上一世与这一世,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真少爷紧绷的脊背缓缓放松,显然,我上辈子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太重,他即便知道这辈子是法制世界,也害怕我掏出一把枪突然崩了他,所以提及我,会下意识变得紧张。
“最大的区别,除了社会制度,还有科技发展。”
“我在死之前,还用着智能手机,市面上最先进的款式甚至不是全面屏,而且智能手机价格高昂,不是平民能负担起的。”
“像现在的鬼力发电、VR技术、智脑,更是闻所未闻。”
“各个世家的排行倒是差不多。”
“我身边的人,与上一世的区别就很大了。”
“首先,是姜清枢,上一世二叔走丢的女儿死在了三岁那年,大雨加上惊吓,直接要了她的命,找到人的时候,人已经埋了。二叔为此深受打击,没过多久就走了。”
“然后是沈知之,上一世沈知之一直留在钱家,就算知道了自己不是钱家的亲女儿也没离开,不过她身体不太好,后来生了一场大病,走了,钱家夫妻白发人送黑发人。”
“最后是沈鹤……”
提到假少爷,真少爷的目光沉了下来,握着空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这次是因为愤怒。
我见他情绪激动,顺手给他将茶杯注满,他一惊,险些把茶水撒到身上。
被一打岔,他的情绪倒是缓和了下来。
“谢谢您。”
“说起沈鹤,沈鹤和上辈子做的事没太大区别,他依旧是全家人的心头肉。”
“就算这样,他依旧不满足,在我回到沈家之后,多次嫁祸我。”
“他的手段非常粗劣,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假的,可沈家主他们依旧次次相信他。”
“我以为是他们没看破沈鹤是手段,所以我在又一次被惩罚前,大声提出要看摄像头证明我的清白——沈家的老宅里是有很多摄像头的,因为沈鹤身子娇气且病弱,怕他出事,所以在宅子各处都有摄像头,几乎没有死角。”
“我提出看摄像头,可沈家人拒绝了我,并且对我的惩罚加倍。”
“我以为是沈鹤手段高超,加上沈家人与他朝夕相处十几年感情好,所以才坚信他没错,错的是我。”
他猛灌了一口茶。
“后来我才知道,不是的。”
“那些粗劣的陷害手段,他们早就看破了,他们一直知道,我是被诬陷的。”
他的声音都开始因为愤怒而颤抖。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使出鱼死网破的手段,将沈鹤所做的一切展现给沈家人看,可沈家人依旧将沈鹤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
“沈鹤看起来很害怕,在沈大哥怀里一直发抖,哭着求他们别不要他。”
“沈大哄他的话,我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都不会忘!”
“沈大说,他们早就看穿了他的小伎俩,觉得这种争风吃醋的手段,是他在乎他们的表现。”
“沈二让沈鹤不要哭了,哭得他心疼,就算是沈鹤做错了又怎么样,他就是喜欢他。”
“沈三说,沈鹤是个小笨蛋,用着这种粗劣的手段陷害人也可爱得不像话,他又笨又坏,又作又娇,可他爱他。”
真少爷忍不住干呕的一下。
他连忙捂住嘴,向我道了声抱歉。
“最后是沈家主。”
“我生物学上的父亲警告我,让我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说完,他们就当着我的面,与沈鹤结合了起来。”
真少爷说不下去了,猛灌了一杯茶水,去压制作呕感。
我大为震撼。
真少爷这次缓了很久。
“他们结束之后,沈大说,让我老实点,哄着沈鹤开心了,自然会给我留口饭吃。”
“我当时又气又恶心,质问他们,我难道不是他们的弟弟吗?如果不欢迎我,为什么要把我接回去?”
“沈二冷笑着,他说我根本不知道,当他知道沈鹤不是他亲弟弟的时候,有多高兴。”
“原来沈二早就对沈鹤有那种心思了,其他人,恐怕也一样。”
“他们敌视我这个可能与他们来分家产的亲弟弟,又碍于脸面,不得不将我接回去,看沈鹤嫉妒我,干脆把我当做刺激沈鹤的工具,让沈鹤早日明白自己的心意,接受他们。”
“我被看管了起来,就算是上辈子,沈家这些事也是丑闻,他们不可能将我放出去。”
“后来,沈鹤说,一看见我就觉得愧疚和害怕,日益消瘦,于是我就死了。”
他提起自己的死亡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荒唐又潦草。
就像是他被当做工具的上一世。
“这辈子,我不奢望亲情了,我只想离得他们远远地,将我喜欢的专业继续读下去,然后,在毕业后脱离沈家,活下去。”
他闭了闭眼,“沈鹤两辈子都没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是,前世这个时候,沈鹤早就被沈家人从内到外熟悉透了,这辈子却依旧只是沈家的好儿子、好弟弟——至少我还没发现异样。”
我想起沈鹤对我的态度,若有所思。
或许这是因为,这辈子沈鹤绑定了系统,而系统给他的任务,是攻略我。
上辈子的情景我不得而知,不过这辈子,沈鹤大概谁都不爱,他只是喜欢这种将人的喜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欢愉,以及享受生活。
他那样娇气的身子,根本吃不得一星半点的苦,需得仔细养着,像对待一只精巧易碎的花瓶,轻柔地保管在绸缎上。
相比起沈家,我能给他提供的条件更优越,同时,我的势力够强,如果他跟了我,被他吊着的沈家人也无法阻拦他。
既然已经确定了要攻略我,沈家人他自然没打算去碰——至少,不会做出大被同眠的荒唐事。
我点点头,又道,“你很喜欢现在的专业?”
提起这个,真少爷的目光柔和了下来。
“对,我很喜欢。”
他学的是植物加工与栽培专业,我看过他的经历,他很优秀。
“你毕业后,有没有意向来我公司工作?”
他愣了愣,“总裁,我知道的已经都说了。”
“不是这份合同聘任,而是邀请你来我名下的植物研究所。”
他抿了抿唇,目光中有些警惕,“为什么会选我?”
“因为你很优秀,只是正常的提前招聘人才而已。”
他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呆住了。
“我看过你的简历,你很优秀,在那种家庭环境中一边勤工俭学一边学习,还能考上全国第一农业大学,并且每年都能拿到第一等奖学金。”
“以你的能力,能拿到博士学位,到那时候,你正常走招聘流程也是能进研究所的,我不过是提前招聘而已。”
他与假少爷是被他的养父母刻意换了的。
养父母家条件不好,养父喜欢喝酒赌博,并且每逢醉酒必家暴,养母则在这个真正的少爷身上,找到了高高在上的掌控欲,从小就对真少爷非打即骂,如果不是九年义务教育的强制要求,她连学都不会让真少爷上。
他中考时,养母拦着他,想让他去打工,把他锁在房间里,他就把窗户砸破,从二楼翻了出去,带着一身擦伤考完的试。
好在他争气,不仅考上了重点高中,成绩还是全市第一,高中招生老师亲自来的他家里,并拿出了十万元的奖励金,这才让他继续读了下去。
养母收了钱,却断了他的生活费,想让他自己退学,他就自己一边勤工俭学,一边学习,生生考上了大学。
这样的韧性和能力,加以雕琢,必成大器。
放过人才是对我能力的侮辱。
我见他呆住,继续放出条件诱惑他,“公司会承担你大学、考研、读博的所有费用,并且让沈家和你的养父母不再打扰你。”
“作为交换,你需要一路读到博士,并保持现在这样优越的成绩,毕业后来我公司工作。”
“劳动合同是十年。”
“如何?”
在我说出条件后,他绷紧的脊背反倒放松了,露出个释然的笑,“谢谢总裁的赏识,等我毕业后,一定会为公司做出成绩。”
我笑道,“拭目以待。”
***
今天收获颇丰,拿到三份合同。
助理将合同放进包中,他动作很仔细,合同连边角都没有任何磨损。
我看过这么多人,能看出来,真少爷说的都是出自真心,但他的话,我只信三分。
并不是对他不信任,而是他上辈子接触外界的机会太少,得到的消息残缺,被传过太多次,已经失真,事实并不一定像表现出来的那样。
我看着助理。
在他金丝边眼镜之下的睫毛纤长,微微垂着,遮住了浅褐色的瞳孔。
“怎么了总裁?”
他看向我,嘴角依旧带着微笑。
“添加两个行程,提醒我明天去看姜清枢和沈知之的入职培训。”
“好的总裁。”
他点开智脑。
我移开目光,看向远处。
助理在十八岁时,成为了我的助理,至今已经九年。
那时候,全国大学生模拟经营沙盘比赛开赛,我去现场观看总决赛。
聚集在这里的,是全国最优秀的一批学生,很多公司会来这里进行现场招聘。
助理所在的小组,是整个比赛的冠军。
一开始我没有注意到他,毕竟整个会场的人实在太多了。
直到在一次风险事故中,助理冷静地做出分析,以优秀的辅助能力,决定了整场比赛的胜利。
可以说,这次比赛能拿到冠军,助理独占百分之五十的功劳。
他的水平比总指挥还要高,可以说,几乎是踹着总指挥的屁股,把他踹上了冠军的宝座。
在一群二十来岁的学生中,他显得年纪尤其小。
我以为他是大一新生,被学长学姐拉着来凑数,没想到,他今年就要研究生毕业了。
他连跳五级,以省状元的名次考上了顶级学府,本硕连读。
如此优秀的经历,加上赛场上出色的表现,我以为他会是整场比赛得到橄榄枝最多的学生,可当我走向他时,却发现他的手中空空如也。
奇怪。
就算他在比赛中作用隐蔽,除了我之外,鲜有人注意到,可他所在的毕竟是冠军小队,其他的组员都收到了邀请,为什么只有他没有?
我让秘书去问了问,得出个荒唐的结论。
其他人居然没怎么注意到助理这个人,把他直接忘了。
我看向他。
十八岁的少年,面目清俊,鼻梁高挺,皮肤白皙。
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袖子向上,挽到小臂,并不瘦弱,肌肉线条漂亮而不夸张,随着他的动作起伏。
即便是在其他组员都收到邀请,唯独忘了他时,也没有丝毫困窘,眉目间透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淡然,就像是对此早有预料,或早就习惯。
有这么一张脸,就算直接出道都足够,为什么会被忘记?
不过忘记倒是便宜了我。
我看中的员工,还没有招聘不到的。
我开门见山地递出名片,问,“同学,你很优秀,毕业后有意向来我们公司工作吗?”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接过了名片。
我以为他会问些别的什么,可他只是笑着说,“荣幸至极。”
他签下合同,问,“老板,我什么时候就职?”
我皱了皱眉头,“不要叫我老板,叫我总裁——下个月一号,来公司报道。”
他微笑,“好的,总裁。”
他长身玉立,腰背挺直,有一缕阳光,落在他衣领上,如同为他别上了一枚领针。
衬衫很适合他。
……
我三岁开始接触公司事务,五岁正式接手公司,十六岁时,已经将商业版图拓展到全球。
身为我的助理,需要统筹兼顾,对能力要求很高。
我以为他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然而,他花了两个月,就将所有资料整合完毕,正式入职。
在我身边,这个助理的位置,一当就是九年。
九年的时间,足以让我看清一个人。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既然我选择了信他,就不会再做多余的试探,生出多余的猜疑。
“总裁,行程添加完毕,明天晚上六点,您还有一场宴会。”
“好。”
***
第二天一早,我先去了鬼力发电厂。
姜清枢的岗前培训顺利得过分,她不仅用了短短半天时间熟悉了所有法器,甚至还进行了好几次改良,特殊部门紧急加班检测后发现,被改良之后的法器更加耐用了。
对此,姜清枢却抱着保安佩戴的鬼魂专用枪支沉默不语,半晌,感叹,“时代变了。”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沧桑。
我坐到她面前,她还沉浸在怀里的枪支上。
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我道,“这些枪支毕竟是批量生产的,相比起大师们亲手画的符,还有些欠缺。”
姜清枢摇摇头,“这种能批量生产的武器才是关键,这种枪已经能控制大部分鬼,真正需要用符纸的,也不过寥寥几只。”
“要是当年有这些……”
她微微失神。
我扬眉,她似乎对自己的异常越发不避讳了。
既然如此,我索性直接问道,“你是外来人?”
姜清枢也没打算隐瞒,干脆道,“不算是,准确来说,我应该是百年前的人——”
“我是归一派的老祖。”
“三百年前,妖邪出世,我于数百年前战死,又在一个女童身体内醒了过来。”
她指了指自己。
“沈沁死在她三岁那年,她死后,魂魄离体,我的魂魄被吸进了她的体内。”
难怪真少爷说,在上一世,沈沁早就死了。
原来沈沁真的死了,活过来的是姜清枢。
“但是,我毕竟是已死之人占据生人身体,我需要多行好事,获得功德,才能免于天劫,恢复神智。”
“功德等同于天道的认可。”
“我刚从小姑娘体内醒来时,不仅记忆残缺,而且神智与三岁幼童无异,后来被我师父收养,开始修习本门功法,开始做好事积累功德后,前世今生的记忆才渐渐恢复,神智也跟着恢复。”
原来这就是她想要跟在我身边的原因。
她看出了我的想法,有些不自在道,“放心吧,我不会再想别的办法了,这里获取功德又快,环境又清净,我很喜欢。”
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
“我既然用了小姑娘的身体,就要背起她的因果,当年沈鹤将她害死,就是一份最大的因果。”
这是解释她昨天的作为。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认钱家父母,也不认沈二爷?”
她轻抿嘴唇,却沉默了。
半晌,她道,“我不是她们的女儿,徒增惆怅罢了。”
“可是你没有把这件事戳破,告诉他们。”
这次她沉默了更久,“……沈知之有问题,沈家还好,钱家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如果再永远失去另一个女儿,我怕他们会受不住。”
“生死都是大事,既然你决意要惩罚害死沈沁的人,为什么没有代替沈沁偿还钱家夫妻的生恩,和沈二爷的养恩?”
“还是说,沈沁当初说不想你成为他们的女儿?”
“不是,我为她超度的时候,她说,希望我能在她的身体里好好生活,好好做爸妈的女儿,她不想让父母因为她伤心。”
姜清枢说完,久久地沉默着。
我观察着她的神情,试探道,“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和他们相处?”
姜清枢整个人一僵。
啊,说中了。
没想到清冷出尘的玄门大师,因为不知道怎么和家人,选择了逃避。
我安慰道,“你想想和你师父是怎么相处的。”
姜清枢脸慢慢红了。
她低声道,“我觉得,钱家夫妻可能没有那么多胡子让我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