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路总相对而坐, 他开门见山,“我答应与您的合作,不过条件需要再商量一下。”
他这话说得随意, 不像是在讨论一门一年上亿的生意, 倒像是在随口商议小组作业。
我与他的合作, 敲定得很快。
他唯一提出的要求,是他公司的每月公司总结,我需要出场。
其实这种级别的生意, 我手下多得是,区区几个亿, 还不值得我出席会议。
不过我答应了。
大概是因为, 毕竟是第一次与路总合作, 前期还是要多加观察。
签完了合同,我邀请路总共进午餐,这也算是合作的传统了。
他没有拒绝。
不得不说, 只要不涉及到原则方面的讨论,与他聊天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提出的观点,总能切中我的胃口。
与某人相谈甚欢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对方是你高山流水般的知己,一个是对方在对你向下兼容。
他只比我大两岁,我觉得是第二条的可能性不大。
或许他真的是我的知己?
我刚有这个念头,他就又提到了许夏夏。
“总裁的感情生活似乎很丰富。”
他提起旁人, 让我觉得莫名烦躁。
尤其是想起那疯狂的一夜,我越发烦躁。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这股子烦躁感从何而来。
像是掉进了一个奇怪的陷阱, 陷阱里满是蜜糖,看似甜蜜, 却会将人溺死。
始作俑者就站在上方,笑着对我说,“别挣扎了,这是为了你好。”
我问,“去宴会的那一晚,你记得我喝完酒之后,去了哪里吗?”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问我,“您不是回家了吗?”
他脸上的神情,由严肃变得了然,还有一丝我说不清的情绪,我分不清那是怜悯、可悲、嘲弄,还是旁的什么。
他只是再一次重复,“不要喜欢上许夏夏。”
我当时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直到侦探所查到了许夏夏的头上。
……
赵小姐将许夏夏当做了自己的假想敌。
许夏夏也总是被赵小姐的一些手段搞得伤心或是生气,有一次甚至险些被伤到,若不是我赶到得及时,她难免落下后遗症。
她们两人的气氛总是很紧张,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可明明我明确跟他们说过,他们一个是我的下属,一个只是我的合作对象。
就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即便我解释过,赵小姐依旧没给过许夏夏好脸色,许夏夏也总是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样子。
就在我打算威胁一下赵家家主,顺便把许夏夏调去分公司做分公司总裁的时候,侦探所给我带来的新消息。
那晚的药是赵小姐下的。
那晚和我进了同一间房间的,据目击者称,是许夏夏。
与目击者同时被带来的证据,是两张照片。
一张是我从房间里出来的照片,一张是许夏夏从房间里出来的照片。
或许是距离远,照片有些失真。
我的脸拍得很模糊。
许夏夏面色惨白,两腮驼红,即便照片模糊,也能看出来她的状态不太正常。
我将许夏夏叫到了办公室,将照片摆在她面前,询问那晚的事情。
她起先强作镇定,极力否认。
后来被我冷静地一一戳破谎言后,她又惨白着脸恳求我,不要辞退她。
“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总裁,我也不会请您对我负责,您可以忘记所有的一切,当做是一场梦,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请不要辞退我。”
她身形摇摇欲坠,本就站都要站不稳了,此时一激动,整个人猛地晃了一下,就向着地毯倒去。
在即将砸到我的瞬间,她拼命转动着身体,倒向了一侧的地毯,没有摔倒在我身上,就像是在竭力与我撇清关系。
【这个女人在躲我?她好特别。】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好油腻。
我被自己恶心了一下,为这近似于性骚扰的话,不适地皱了皱眉。
压下乱七八糟的想法,我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起来。
无意间,我碰到了她的手指。
她手指冰冷,一触即分。
但这次,我的洁癖好像在她身上不治而愈了。
真的没有感到厌恶。
看着眼前局促不安的许夏夏,我道,“不会辞退你,那晚是我的错,我会给你合理的补偿。”
“此外,我想以实验助手的身份聘用你,陪我进行一项实验。”
我想看看,我的洁癖到底为什么会在她身上失效。
做上位者,最怕的便是自己的弱点,掌握在别人手中。
……
之后的日子,我与许夏夏的感情,好像被按了加速键。
英雄救美、打雷的深夜被捂住的耳朵、被追杀时掌心的温热……
仿若冥冥之中自有指引,我与她的相处,越来越多。
我被这个坚韧、明媚、百折不挠的助理,吸引了。
我喜欢她。
我应该是,喜欢她。
每次见面时加速的心跳不会骗人。
我应该是喜欢她的。
她身上有很多美好的品质,我会喜欢上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遇见我之前的日子,过得太苦了,我想保她此后不受风雨。
况且,我的洁癖依旧没有好转,只从利益的角度来看,以感情的名义将她留在我身边,也是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我想,我是喜欢她的。
我应该喜欢她。
我这么想。
只是偶尔,我会在某一瞬间,感受到难以克制的窒息感,就像是蜜糖陷阱里的蜂蜜,终于淹没了我的口鼻。
我因为她一句喜欢玫瑰,而让一百架直升机,在空中洒下玫瑰花瓣与钞票,让整个城市下了一场玫瑰雨。
我因为她多看了薰衣草一眼,而买下了一座薰衣草花园,我们乘坐着热气球在一望无际的薰衣草中缓缓上升。
我带她去海上的游轮,看大西洋的风浪,也与她一起蹦极,体验跳下万丈深渊的心跳。
我应该是喜欢她的。
我想。
于是我准备向她求婚。
我早就准备好了一整块钻石,打算让最顶级的设计师,将这一枚钻石,整块切割成钻戒的样子,打造成一只纯钻钻戒。
送钻石去找设计师的这天,我遇见了路总。
说来,其实我们很久没见了。
起先我每个月都会参加会议,后来,发现合作步入正轨,而许夏夏这边又分走了我太多精力,为了给她准备惊喜,欣赏她亮晶晶的眼睛,我削减了一些不重要的议程。
与路总的也在其列。
反正合作很成功,而参会这一项内容,也不在协议里。
本来一个月参加一次会议,就是不必要的。
我这样想着,却觉得心口发闷,像被人一把握住心脏。
路总冲我笑笑,“好久不见。”
我露出个社交性的微笑,“好久不见。”
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打招呼了。
回想起上次愉快的聊天,像是在上辈子。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默契地进了咖啡厅,一人点了一杯喝的,相对无言。
奇怪的是,我不觉得尴尬。
看他的反应,他也不觉得。
即便两个人都不说话,这种安静的气氛,却让我很舒服。
像是卸掉了身上的枷锁。
……其实我还是有点喜欢和他相处的。
我自己也分不清,后来不去参会,究竟是真的觉得许夏夏的事更重要,还是因为,不想见他。
后来的几次见面,我们总是不欢而散。
我开始高调追求许夏夏的那天,我见过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忽而就想起他说得那一句,
【别喜欢许夏夏。】
我莫名其妙地解释了一句,“感情的事情,无法控制。”
其实我没理由跟他解释。
因为他也从未给过我解释,对我而言,他只是个合作伙伴,还是个理念不合的合作伙伴,我们之间,甚至称不上朋友。
我的解释,没等来他的回应。
直到我散落玫瑰雨的那晚,他指着角落的被撕的钞票碎片,平静道,“今天发生了特大踩踏事故。”
纷纷扬扬的玫瑰花瓣与钞票,遮掩了来往司机的视线,迷住了路人的眼睛,整座城市的交通乱成一团。
血溅在玫瑰上,花瓣被踩进泥里,钞票在争夺中被撕成纸屑。
他在指责我。
我后知后觉地想清楚了这一点,因为不可置信而感到好笑。
我说,“那又如何?”
“至少,我撒下的是真金白银,抢到了的人与我同乐。”
他神色莫名地看着我。
突然,他问了我个奇怪的问题。
“你有把其他人当做人吗?”
这算什么问题?
我说,“我当然把他们当做人。”
他笑了下,带着嘲弄,“是吗?”
我被他话语中的嘲讽挑起了怒火。
我问,“你想表达什么?”
他漠然别开目光,“……你知道。”
是,我知道。
可是这有什么不对?
这个社会,阶级分明,打着平等的名义,其实下位者的生死都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法律是上位者用来管束下位者的鞭子。
我将我的产业,做到全球最顶端,就是为了握住鞭子手柄。
明明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
我从未轻视过人命,从未贬低过别人的尊严,我做的很多事,在别人看来都不可思议。
有人甚至对我说,“总裁,您对那些普通人太好,容易撑大他们的野心。”
“下层人,就是要打一鞭子给个甜枣才行。”
“您给这些人,与我们一样的机会,小心这些白眼狼反扑您。”
我没听过这些声音,我自有自己的管理。
只是,我的尊重贤能,我的奖惩分明,我的嫉恶如仇,他一概看不见。
到了他的嘴里,倒是成了我不把别人当人。
他不也是上位者之一吗?
他凭什么指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