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路。
我叫路仁佳。
仁善的仁, 佳绩的佳。
＊＊＊
路仁佳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他自小品学兼优，是令父母骄傲的大儿子，令老师放心的尖子生, 令同学们心服口服的班长。
他能在考场上下笔如有神, 也能在篮球场上投出漂亮的三分空心球, 赢得满场欢呼。
除却这些，他还有一副好相貌。
少年气质清朗，张扬与沉稳如此完美地结合在他身上。
没人会怀疑, 他前路一片坦途。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他十六岁这年。
这天是个周末，大晴天, 几乎看不到云朵, 天空蓝得像是一块蓝玻璃, 蓝得有些不真实。
他的队友们约他去球场打篮球。
他单肩背着书包，右手抱着篮球，走在路边, 正欲过马路时，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引擎的咆哮声。
他驻足，只见一黑一黄两辆跑车一前一后地飞速冲来。
他们就像是两道闪电, 自他面前一闪而过。
即便是这样快的速度，他也认出了这两辆车的牌子，因为它们实在是贵得惊人。
尤其是前面那辆黑色的跑车，全球限量三辆, 有市无价。
没有男孩不爱车，尤其是这样酷炫的跑车, 他忍不住驻足往黑车离去的方向看去。
就在这时, 一辆重型货车自拐角处冲出，它没有丝毫减速地冲向人行横道, 车上的钢筋本就绑得松散，经过这样一个急转弯后，绳子不堪重负，猛然断裂，数根钢筋向一侧倾泻而下。
他猛地后退两步，手中篮球不慎滑落，弹跳着滚向路中间，又被货车压爆。
篮球发出一声巨响，霎时干瘪了下去。
冷汗浸透了他后背的篮球衫。
如果不是刚才看跑车耽误了几十秒，现在被压爆的，就是他的脑袋。
货车被惯性带出几十米远才停下，司机连滚带爬地下了车，脸上两个黑眼圈分外夺目。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也没了打篮球的心思，往家走去。
他有些恍惚。
他的脑海中，不断切换着货车、压扁的篮球、与飞驰的跑车。
最终，记忆中的某一瞬间，变得越来越清晰。
黑色跑车从他身边掠过的那一瞬，他看见了坐在驾驶座上的人。
周围的一切都因为速度而模糊，唯有那个人是清晰的。
模糊的景色，与张扬的眉眼。
这是一张，只要见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的脸。
尚且是个少年。
少年看上去年纪不大。
十四岁？亦或是十五岁？
走进小区，周围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他在小区里人缘很好，不断有熟悉的人笑呵呵地与他说上两句话。
热闹的人气儿冲淡了他受的惊吓，他也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身边的邻居们身上。
忽然，他听到有人发出一声尖叫。
向着他的方向，满脸惊惧。
视线是……向上的？
他下意识向上看去，只看到了花盆的底。
一阵剧痛。
他死了。
在十六岁这年，死于高空坠物。
……
或许是老天都觉得，他死得太潦草。
所以他重生了。
上一秒他刚被花盆砸了头，下一秒就站到了马路旁，手上还抱着篮球。
前方十米处，就是那条人行横道。
他回到了车祸前的一分钟。
他下意识地看向来时的方向，这个时候跑车应该快要来了。
先是跑车，然后是货车……
可他没等到跑车，只看见那辆货车摇摇晃晃地冲出拐角。
他抱紧了篮球。
钢筋再次倾泻而下，货车司机依旧狼狈不堪地爬出车厢。
但跑车没有来。
他的篮球也没有被压爆。
为什么，未来改变了？
如果他的重生会带来蝴蝶效应，那改变应该发生在他做出改变之后。
可为什么，跑车没来？
他抱紧了篮球，掏出手机给队员们说自己临时有事去不了了，然后往家跑去。
他跑进小区，看见了上辈子砸死他的那个花盆，半边露在窗台外，风一吹，摇摇欲坠。
他忙跑上楼去，提醒了这家的主人，将花盆收回屋里。
花盆主人看见几乎就要跌落的花盆也生出一身冷汗，对着他连连道谢。
他松了一口气。
这样，应该就没事了吧。
他回到家里，开始思索未来被改变的原因。
跑车上，少年的脸越发清晰，他知道少年是谁——
轩辕家的独子。
一个常年霸榜热搜的人。
他显赫的家世、天才的头脑，与惊艳世人的面庞，都是最好的热搜素材。
更重要的是，这位轩辕家的未来家主，并不介意自己的行踪被暴露在热搜上，因为他自己就是轩辕家产品最好的代言人。
路仁佳打开电脑，点进今日热榜新闻，试图查找少年与跑车的讯息。
没有。
没有赛车。
有的却是【今日轩辕公司召开新楼盘发布会，由轩辕少爷亲自主持】这样一则前世没有的热搜。
新楼盘发布会？
他想笑一下，却笑不出来，只能去摸手边的水杯。
他想喝口水压压惊，手却抖得不成样子，将水撒到了桌面上。
因为他意识到，改变的似乎不止有未来，还有过去。
他真的是重生了吗？
还是穿越到了一个平行的世界？
亦或是，重生者不止他一人？
他勉强喝了一口水，抓向鼠标，想点进热搜看一看。
可下一秒，一股剧痛袭击了他。
老化的电线，与鼠标，被他刚才不小心洒出的水相连，如今紫色的电光，将他与电线连接在一起。
好痛！
好痛！！
世界陷入黑暗。
他又死了。
这次，他死于触电。
……
他再次重生了。
身上仿佛还残留着电流经过的疼痛与麻痹感。
他站在阳光下，头顶依旧是那片蓝得不真实的天空。
与上次重生不同的是，这次重生的时间点，是车祸开始前的五分钟。
他的心脏开始疯狂跳动，他掏出手机，开始查阅近日热搜。
这次在热搜上的不是新楼盘，而是轩辕集团新开发的智能电器。
又变了。
他跑向车祸发生的地点，因为方才翻看热搜耽误了时间，过去时，便刚好目睹了那场车祸。
这次依旧没看见跑车。
他又转身往家跑去。
那只花盆依旧摇摇欲坠。
他提醒了花盆主人，又回到家里，果不其然看见了老化的电线。
过去被改变了，但事故没有改变。
就像是有人想让他的死亡也在这天变成不会被改变的事实。
就像是，有人非要他死在这一天。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排查家里的危险。
他足够冷静聪明，但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遇到危险的第一反应是回家，即便上一次的死亡让他意识到，家里已经不再安全。
他躲过突然落下的杂物，查出漏气的煤气，清理干净地上的水渍。
他从没想过，熟悉的家里竟是如此危机四伏。
他排查干净所有危险，跌坐在沙发上喘着粗气，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边的落日红得像一团火。
房门发出响动。
爸妈和弟弟回来了。
“佳佳，怎么不开灯？今天和朋友玩得开心吗？”
妈妈顺手打开灯，看见他狼狈的样子一愣，担忧道，“佳佳？”
弟弟也跑过来，靠在他身边，将手里的雪糕递给他，“哥，给你带了好吃的。”
爸爸拍拍他的脑袋，“怎么了，今天不开心？”
感受着家人们的担忧，他鼻子一酸。
他该怎么告诉父母，他今天已经死过两次了？
无处不在的危机感，在被家人包围之后渐渐消散了。
在孩子心里，父母像是超人，无所不能。
他露出个笑来，“今天身体不舒服。”
爸爸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是不是有点感冒。”
妈妈已经端了药过来，“喝了药，洗个澡睡一觉就好了。”
他顺从地接过药一饮而尽，弟弟献宝似的把雪糕又往他面前送了送，“哥哥，甜的。”
妈妈把雪糕夺过来，顺手塞进他爸嘴里，“你哥哥生病了，不能吃凉的，等他好点让你哥再带着你出去吃。”
被塞了一嘴雪糕的爸爸，淡定地把雪糕棍从嘴里拿出来，单手拿过围裙去厨房备菜。
弟弟瘪了瘪嘴，“这是我给哥哥挑的……”
路仁佳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脑袋。
路仁佳的弟弟叫路康，先天体弱，虽然今年十二岁了，但整个人生得瘦小，看起来只有八九岁。
路仁佳曾很多次看过弟弟在病床上痛苦喘息的样子，所以他对未来的职业规划，是成为一名医生。
他去冲了个澡，擦干头发之后，药效开始慢慢起作用。
他开始犯困了。
看着柔软的大床，他很想扑上去好好睡一觉，但想起今天的两次死亡，他有些迟疑。
最终，他探出头，将今天的经历，以父母能接受的形式，说了出来。
他开玩笑似的说，他和今天的值神犯冲，让爸妈在他睡觉的时候，帮他注意着危险。
虽然父母觉得他只是被今天发生的事吓到了，但到底还是不放心地又检查了一遍家里容易出问题的地方，让他安心睡。
“肯定是魇着了，我叫你爸去买菜，炖个安神汤，一会你睡醒了去厨房喝。”
他得了允诺，紧绷的精神以放松，困意就山崩似的袭来。他胡乱地点了点头，连自己怎么躺倒的都不知道。
真的太累了。
在药效的作用下，他昏睡过去。
朦胧间，他听见父母焦急的呼唤声，半睡半醒的，他意识到，弟弟发病了。
房门被推开，父母似乎在门口低声讨论了下要不要将他叫醒，看他睡得这样沉，还是悄悄关上了门。
他再次陷入昏睡。
直到一声巨响炸开。
他被惊醒，火光已经窜到了门前。
浓烟向他袭来。
屋外一片火海。
他想起听见的那一声巨响，想起那一锅安神汤。
忘记关火的高压锅，爆炸了。
这次，他死于浓烟窒息。
……
他再次重生。
这次，重生的时间点，是车祸发生前的十分钟。
似乎每一次重生，重生的时间点都会向前移。
被浓烟活活憋死的感觉十分糟糕，但更糟糕的，是似乎永远无法躲过的死亡。
上次他排查掉了所有危险，可最后的危险来自他的家人。
家人身边也不再安全。
家人不但已经不是避风的港湾，甚至会带来更多的危险。
他像一只尚无法高飞就无法归巢的雏鸟，只能迎着风雨挥动被淋湿的翅膀。
他双手撑住膝盖，往日轻若无物的书包，此刻重若千斤，压弯了他的脊背。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逃离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这无处不在的危险，到底是要针对他直到他死去，还是局限于某个特定的时点？特定的地点？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电话，给家里打了电话。
“妈妈，我今天去朋友家睡，不回去了。”
他没有去找朋友，而是去了网吧。
试试看吧，这如同被死神锁定的危险，到底有没有附加条件。
他不知道自己的重生次数到底有没有极限，但既然给了他不断重生的机会，总不会是让他一次次送死的。
……
这四世，他在网吧，遇到了老化线路起火。
他躲过了火灾，没躲过趁火打劫的人。
死于刀伤。
……
第五世，他在宾馆，遇到了毒贩子，死于毒物。
……
第六世，他在小巷，遇到□□火拼，死于枪击。
……
第七世，他在空旷的广场，遇到神经病人出逃，死于失血过多。
……
第八世，他偷了一个过路人的钱包，又主动去警局自首。
警局爆发新型病毒，他死于病毒感染。
……
第九世，他重新回到家中，清除所有危险，没有喝药，坐到了天明。
迎着第二天的朝阳，他喝下了母亲煲的安神汤。
死于蘑菇中毒。
……
他一次次地死去，又一次次地重生。
死亡危险不会随着时间与地点的变化而消失。
死亡如影随形。
重生只能刷新他的身体，并不能刷新他紧绷地精神状态。
他存活的时间越来越长，活到了车祸之后的一个月。
他重生的时间点也越来越靠前，在第十五次死亡后，重生的时间点也提前到了车祸发生前的一周。
他尝试过去更远的地方，完全改变自重生的开始之后的所有行为轨迹，全部没有用。
车祸发生的时间点，仿若哨声，吹响的瞬间，世界就展开了对他的狩猎。
他卓越的记忆力与反应能力，帮他记住了所有可能发生的危险，也帮他记住了所有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活着对他而言，已经成了一件痛苦的事。
可他想要活着。
死亡意味着对命运认输，活下来，才有破局的可能。
况且，他还有爱着他的爸妈和弟弟。
弟弟的身体一直不好，爸妈无法承担起失去一个儿子的痛苦，而弟弟的病也等着自己研究医治。
他怎么能轻易去死。
所以哪怕他被死亡的痛苦逼得一次次崩溃，他也会抹一把泪水，重新站起来，想办法躲过又一次死亡。
通过一次次死亡，他也获取了越来越多的信息。
他发现，几乎每一次死亡后的世界，都有细微的不同。
这一份不同，与轩辕家有关。
于是他开始收集与轩辕家族有关的信息。
轩辕家族，是五大家族之首，产业遍布全球。
如今的轩辕家主与他的夫人宁女士，分别是商业界与设计界，两位旷古绝今的天才。
而他们的儿子，却比他们的两位的能力更为出众。
上天似乎格外偏爱于他，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天赋，显赫的家世，还有举世无双的容貌。
人的审美各有不同，可他的容颜，能让所有人的审美统一于他。
这些不同，似乎大多与小少爷脱不开关系。
必须要接近他，才能掌握更多信息。
路仁佳拍拍衣角的灰土，为自己划定好目标，再次站了起来。
接近轩辕少爷并不容易，他们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第一世那次擦肩而过，就是他们唯一的接触。
想接触到轩辕家族，得有过人之处，得爬到足够高的位置，才能吸引到他的注意。
路仁佳已经足够优秀，称得上是天才。
但还不够。
他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才能吸引到轩辕家族，也不知道以什么身份才能接近轩辕家的核心。
但没关系，他最不缺的，就是试探的次数。
对于他而言，死亡是一件迟早要到来的事，他要做的，就是拼尽全力在有限的时间里，获取更多的信息，更长久地——
活下来！
……
然而，这次的世界，似乎与之前的区别更大了些。
车祸发生这天，弟弟如之前的十几次一样发病，进了医院。
他去了医院给弟弟陪床。
他对医院的危险了如指掌，顺利度过了一周的时间。
熟悉的环境，能让他更长久地存活下来。
十几次的死亡，激发了他对于危险的感应能力，如今，不管是正常人中藏着的精神病人，还是突然坠落的水壶，被加错的药物，变质的食物，对于他来说，都是再明显不过的死亡威胁。
自小他就被无数任老师夸赞学习能力强，能举一反三，谁都没想过，这种卓越的学习能力，有一天会被用在这种地方。
他用了八次死亡，排除了危险的存在限制。
又用了七次死亡，不断接触新的环境危险，并总结规律，躲避它们。
凭借他的能力，他可以在熟悉的环境中，躲避着危险，一天天活下去。
但这样太累了，他要找到死亡威胁的来源，一劳永逸地解决它们。
这一世，才是他所有计划的开始。
然而，这一世似乎发生了变故。
在弟弟入院后的第十五天，新型病毒突然爆发。
他有应对传染的经验，迅速为家里人做了防护。
来到医院的病人越来越多。
爆发开始后第二天，开始有人当街咬人。
起初，所有人只以为，这是一名狂犬病患者。
到后来越来越多咬人事件发生，大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传染迅速蔓延，丧失理智的人面色铁青，身体有不同强度的强化，嗜血、无痛觉，以人类喂食。
他们像极了传说中的丧尸。
社会秩序在一夜之间崩塌。
路仁佳凭借对危险的敏锐，早早给弟弟办理了出院手续，囤积了足量食物，回到了家中。
外面已经是人间炼狱。
如此绝望的场景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多花了几天时间适应。
他花了些功夫，将家打造地更加牢固。
外界社会秩序混乱，但是热武器并未失效，一个通过□□传播的传染病，想必国家很快就会出手控制。
他们应该不需要躲太久。
这是他的判断。
所有电子设备都已经失效，无法得知外界的情况，他们的活动范围，只有他们的家。
也幸好还有他们的家可以安眠。
丧尸爆发后的第十天，终于有车队前来救援。
然而，他却感觉并不乐观。
因为救援到来的时间太长了。
丧尸仍是血肉之躯，无法抵抗热武器的威力，他们又居住在市中心，在他的推测中，救援应该在两天之内就能到来。
这次居然隔了十天。
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救援到来后，印证了他的判断。
丧尸不过是灾难的前奏，真正摧毁秩序的，是各大势力的斗争。
他们战斗的对象，首位是人，其次才是丧尸。
必要的时候，丧尸也可以是攻击的手段。
所以，救援才会来的这样晚。
小区里的活人已经不多了，但车队余下的位置也不多。
索性母亲是护士，父亲是教授，都属于高端人才资源，受各个军区的争夺，有专门的车拉载。
没想到的是，位置实在紧张，到最后，只给他与弟弟剩下了一个位置。
一个小小的，只容得下一个人的空间。
父母亲恳求管理者，再空余出一个位置，给孩子挤一挤坐下，却被拒绝。
车的载重也有要求，如果将人塞得满满的，路上遇上丧尸容易跑不动。
“多给你们一个名额，已经是看在你们夫妻俩都有用的份上，给的特殊优待了。”
“你们怎么不看看还有这么多没位置的人呢？”
“要是人人都像你们这样做，我们的车队还能走得动吗？”
“快点吧，上来一个人，咱们车队得开了。”
“别寻死腻活的，又不是不让你们进安全区，只是不让跟这一趟车队了而已。”
父母亲想要留下陪着孩子们，却被不耐的队员加以威胁。
一个外科医生，一个大学教授，这样的人才若是放跑了，他们的老大得把脑袋给他们拧下来。
看他们态度坚决，考虑到弟弟羸弱的身体，路仁佳看向父母。
他想说，他自己可以的，让弟弟上车吧。
可父亲在他之前，先开了口。
“佳佳，让你弟弟上车吧。”
母亲眼中含着泪，满是不舍，“你弟弟身体受不住颠簸，苦了你了，佳佳。”
他点了点头，笑着道，“放心吧爸妈，我没事的。”
……
车队开走了。
他望着车队的背影。
其实这是正确的选择。
弟弟身体不好，年纪又小，肯定要让弟弟上车的，自己也是这个打算。
这是正确的选择。
如果是他的话，他也会这样选。
这是正确的选择。
他又默念了一遍。
松开了布满汗水的拳头。
……
他还是死了。
各大势力的斗争太激烈，他躲过了丧尸，没躲过人的算计。
他再怎么足智多谋，也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阅历与经验是他最欠缺的。
不过，人心的算计，也不过是他面对的诸多危险中的一种而已。
再一次的重生，没有出现丧尸。
他在弟弟病情好转之后，按部就班地带着弟弟办理出院手续，然后重返学校。
他需要学习，需要不断精进自己。
倘若为了活下去而龟缩一处苟延残喘，与死亡便没有什么区别了。
重返学校，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
“去打球啊！”
篮球队员们互相笑闹着，在路过他的时候，几个人脚步纷纷一顿。
“哎卧槽，我说少了谁呢，队长，走啊！”
“你小子记性怎么这么差，连咱们队长都忘记叫了。”
“我的错我的错，估计是我这几天学数学学傻了。”
……
路仁佳笑了笑，“来了。”
又似乎，有什么在暗暗变化。
敏锐如他，很快就发现，他的存在感，好像变弱了。
之前的很多世，他或是死得太快，或是没有刻意与人接触。
这是他第一次重返学校，接触到这么多的人。
曾经，他是学校里明星级别的学生，他生得清俊，甚至有其他年级的男生女生，专程爬楼过来悄悄看他。
他又是校篮球队的队长，每次比赛都能赢得大片欢呼。
更重要的是，他还是公认的学神，有他在的考试，无论是期末考还是省级联考，他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在成绩胜过一切的学生时代，他的成绩就足以让他走上神坛。
像是打球忘记叫他的情况，绝对不可能发生。
与车祸有关系吗？
与这些无处不在的死亡有关系吗？
“哥哥！”
远处传来路康的呼唤声。
他收敛心神，看向远处的路康，笑着接住弟弟。
路康今年上初一，与路仁佳在一个学校的两个部，兄弟两个平时会一起上学放学。
路康算不上是活泼的性子，不过很粘人。
他走路时总喜欢紧贴着哥哥，或是拉着哥哥的衣角，说着在学校里发生的事。
回到家中，路仁佳一如既往地打开电脑，搜索轩辕家的消息。
好在轩辕家的小少爷似乎是个比较张扬的性子，总有媒体能捕捉到最新的消息。
小少爷用他自己，为轩辕家省去了数以千万计的宣传费。
今天的这一条热搜，也是与轩辕小少爷有关的。
【轩辕小少爷的养成系小青梅】
这是什么？
点开热搜，迎面是一张照片。
轩辕少爷与一个女孩并肩走着，女孩面上带着薄红，向轩辕少爷递了一块巧克力。
女孩眉眼灵动，年纪尚小也能看出长大后的绝代风华。
上一世……有这个人吗？
他闭目思索了一会。
没有。
不仅是上一世，在之前的十几次轮回里，他都没见过这个女孩。
但在媒体的介绍中，这个女孩是南宫家的小姐，与轩辕青梅竹马。
这一世……凭空多出了一个人？
他反复阅读着这一则新闻，总觉得有些古怪。
母亲打来电话，说晚上要加班，让他们兄弟两个自己吃一点。
他又快速阅读了一遍新闻，合上电脑，去厨房给两人做饭。
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直到他躺在床上，也是这样想的，他为自己庆贺，又多活了一天。
然而，夜幕中，危险再次降临了。
这次是地震。
前所未有的特大地震。
地震发生时是在凌晨，正是众人沉睡的时间，小区里只有路灯亮着。
也因此，这场毫无预警的地震，带来的损失惨重。
无路可逃。
路仁佳歪歪扭扭地向着路康的房间跑去，将床上的弟弟一把拉起来。
两人只来得及躲到承重墙旁。
下一瞬，大楼倒塌。
他昏迷了十分钟，或者有一个小时，或者更久。
身上的石板与承重墙构成一个巧妙的三角形空间，让他逃过了地震的威胁。
“康康？康康？”
“哥哥……”
听见弟弟的声音，他轻轻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等待救援就好了。
他一边轻声安慰着弟弟，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还在角落处摸到半包饼干。
通过缝隙，他几乎将所有饼干都递给了弟弟，自己只留下了两块。
路康的身体太差了，路仁佳担心他撑不下去。
周围寂寥至极。
他闭着眼睛，节约体力。
救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到。
他在狭小的空间里等着，等着。
时间大概过了三天。
时不时地，隔壁传来弟弟的哭声。
他不得不低声安慰，让他节约水分与体力。
弟弟小声地哭着，“哥哥，我好渴，好饿。”
他的声音羸弱得像只小猫。
可路仁佳再拿不出能吃的东西。
他几乎将所有饼干都给了弟弟，眼前一阵阵发黑。
弟弟还有力气发出哭声，他却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辨别外界声音上。
听见有声音，他就用力地敲打石头。
他觉得自己用的力气已经很大，但其实，声音很轻很轻。
他已经没力气了。
到后期，他开始陷入短暂的昏迷。
他不知道，这一世的死亡，会不会是以这样的形式。
或许直接自尽重启人生会是更好的办法。
偶尔，这个念头会出现在他脑海里。
但很快又被他赶出脑袋。
半昏迷间，他听见了狗叫的声音。
然后是惊喜的呼唤声。
好像是妈妈。
眼前出现一缕亮光。
他想睁开眼，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他想告诉妈妈，弟弟就在他身边。
“两个孩子。”
“情况，不太好。”
“现在这两个空间达成平衡了，动一个，另一个会跟着塌，肯定有个小孩会被压住。”
“先救哪一个？”
即便眼睛都睁不开了，听见这句话，他的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上一世。
他被留下的上一世。
明明那是正确的选择。
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一直记得。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过多久。
他等着，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他听见身边的弟弟，哭着喊，“爸爸妈妈，我害怕。”
最终，他听见父亲的声音。
“先救小康，先救右边那个。”
“佳佳压倒腿，估计会被截肢。”
“康康被压一下，估计就挺不过来了。”
“佳佳也会理解咱们的选择的。”
……
啊。
他理解的。
这也是正确的选择。
他想说他理解的，没关系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以为干涸的泪腺，又渗出一滴泪。
这一世，他死于坍塌。
压断腿只是最乐观的预估，显然，幸运并不站在他这边。
至于父母在估计时有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他不想知道了。
……
这一次重生，在车祸前的两周。
为了庆祝他篮球队夺冠，妈妈给他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爸爸送了他最新款的篮球鞋，弟弟手绘了一张奖状给他。
妈妈笑着道，“可乐鸡翅，你喜欢吃这个，这次放开了吃。”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桌菜，下意识夹了一块鸡翅。
上一世死前胃部的饥饿与绞痛感已经刻在神经上，可吃起鸡翅来，却味同嚼蜡。
甚至，有些想吐。
他真的吐了出来。
爸妈担忧地围了过来，路康关切地皱着眉头，“哥哥，你怎么了？”
他们的声音，与上一世的声音交替在耳畔响起。
他感到前所未有地难受。
他冲向厕所，好像要把苦胆都吐出来。
或许是因为，数十次的死亡带来的精神压力。
又或许是因为，他活下去的信念，突然崩塌。
这一世，他过得浑浑噩噩，车祸当天就死了。
他本可以避开的，但他没有。
他突然觉得百无聊赖，有些厌倦了这个死亡游戏。
他想，不管这之后是什么东西在操控这场逃杀游戏，他都不配合了。
显然，这次死后，他又重生了。
他摆烂也好，奋进也好，都不会对这世界产生任何影响。
他依旧会一次次重生下去。
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公园，他就地一躺。
他不太想活了，可也没办法彻底去死。
他被困在时间里，一遍遍地、不断地重复着死亡这件事。
他看着漫天繁星。
有虫鸣响起。
朋友圈里，在自己不在的日子，爸妈带着弟弟去了游乐园，又去了医院检查身体。
爸妈不爱他吗？
当然是爱的。
只是更爱弟弟罢了。
弟弟不爱他吗？
也是爱的。
只是更爱自己罢了。
每个人都没有错。
只是一碗水是端不平的罢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被放弃的那个。
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让他去死。
他偏不死。
他要活下来。
他要活下来。
他从草地起身，拍净身上的草屑，披着星光与月色，走向远方。
这一世，灵气复苏了，人人开始修仙。
他天赋绝佳，是风系单灵根。
他拼命修炼。
有了风的速度，越来越多的危险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他离开了闹市，去了深林中，搭建起了一座小房子。
小房子里有功法，有书，小房子外开垦的菜地，有他圈养的鸡鸭。
十年，他步入金丹期，实力在天下能排入前五之列。
他出山了。
行走世间，之前那些火灾地震之类的危险，根本伤害不了他分毫。
就连他自己都想不到，除了走火入魔和被围剿之外，还有什么能杀死他。
他带着莫名的激动入世。
却突然发现，他“消失”了。
他的存在感低的可怕，哪怕是面对面走过去，对方都注意不到他。
甚至他打了某个人，被打的人面对面与他站着，也会一边骂骂咧咧地一边将目光，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谁他妈的打了我？！”
他回到了学校，同学们忘记了有关他的记忆。
他翻开档案，他的资料记载到十六岁这年便戛然而止。
他回到了家里，爸妈忘记了有他这个儿子，弟弟忘记了有他这个哥哥。
他消失了。
有人认为，人的一生会经历三次死亡：
第一次死亡：是心跳停止，呼吸消失，是生物学上的死亡。
第二次死亡：是葬礼，从此在社会关系网里悄然离去。
第三次死亡：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掉，整个宇宙都将和你无关，是真正的死亡。
现在，他还有呼吸心跳，却没人记得他。
他还活着，却已经死了。
一股浓烈的不甘卷席了他。
他开始用各种方法，去吸引路人的注意力。
可即便被人注意到了，过上几秒钟，他们的视线就会再次移开，并忘记他。
他明明走在闹市里，却与在深山的生活无异。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三年。
或许死亡重启是更好的选择，但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他依旧在不断修炼着，他将无存在感的优势利用地淋漓尽致，看了许多书与秘籍，也了解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不断吸收着这个世界的一切信息，看似忙忙碌碌，实际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
他只是不断地让自己忙起来，以避免让自杀重启的念头，再一次出现在脑海中。
习惯了重启，并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好，只会带来依赖性，陷入更深的循环里。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直到某天，他误入了一家发布会现场。
他干脆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他的存在感，让安保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只是站在台上的人，似乎看了他一眼。
因为距离远，前面的人身形又格外高大，挡住了视线，所以看不清楚。
是错觉吧？
他嗤笑一声，嘲笑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场发布会他没有听，只是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回想着自己最近吸收的新知识。
直到掌声响起，将他思绪打断。
发布会结束了。
他随意应和着拍了两下手。
因为动作慢了半拍，导致掌声结束，他还在拍手，掌声格外清晰。
不过无所谓，反正他们也不会记得。
他这样想着，却见台上的人，准确无误地看向了他。
他们对视了。
台上的人生了一张惊为天人的脸，让人见过就不会忘记。
即便过去的数次重生，他并未见过台上的人，却依旧能确定，对方就是轩辕家的小少爷——
现在，应该叫轩辕新家主了。
他毫不畏惧地与轩辕对视。
轩辕微微一笑，拨开记者，向他走来。
“您好。”
“能找个地方聊一聊吗？”
他瞳孔骤缩。
不是错觉。
【他看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