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肯定被气疯了。”
轩辕闷闷地笑了一下, “可惜,我看不太清。”
“芦荟无法忍受我看别人,所以经年累月地在我身体里注射慢性毒素, 让我视力渐渐减退。”
“其实我捅他的那一天, 视线已经开始间断性地模糊了。”
“他太敏锐, 我不敢过多停留,抱着芦荟转身便走。”
“我必须要趁着视力尚存,解决芦荟。”
“变故从我这里开始, 便要在我这里终结。”
“她在对我下毒时,我也在给她下毒。”
“我以观察为借口, 独自带着芦荟去了环星集团。”
“她以为众生都是棋子, 没想到有一天, 我会‘背叛’她,我轻易地捅穿了她的心脏,她迫不得已回到本体养伤——”
“那一株巨大的植物, 就是她的本体。”
“她回归本体,便将毒素也带了回去。”
“我们开战了。”
“这场战斗准备得并不充分,如果再下一个月的毒, 她就会轻易被我杀死,可惜我的眼睛等不及了。”
“幸好最后那个人来了,否则我自己对付她还真有些吃力。”
“战斗结束后,我的眼前像蒙了一层白雾, 只能看见轮廓。”
“我便问他,芦荟怎么样了。”
“他声音硬邦邦的, 说芦荟碎了。”
轩辕又笑了声, 他的声音渐渐变轻了,像是怕惊扰一个有趣的梦。
“梦里, 我看不清他的脸,不过从记忆中能看出来,他应该是个很冷静的人。”
“让这样的人露出这种表情,一定很有趣。”
“可惜,偏偏这个时候,我彻底瞎了。”
“当初若不是他救我,我会被芦荟捅瞎一只眼。”
“没想到到最后,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闭眼,不去看他。”
“在斗了这么久的人面前,被发现弱点,实在不够体面。”
“后来,他捅了我一刀,就当是还了我那‘忘恩负义’的一刀。”
“等我醒来,我的眼睛好了,胸口光洁,只留下了一道很浅的疤。”
“医生团队曾说过,清除我体内的毒素,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很可能会反噬治愈系异能者,甚至危及生命。”
“我偏偏被他治好了。”
“我不知道他付出了什么,开始找他,一直找他。”
“可是直到梦醒,我也没有找到他。”
“幸好这次,你没事……”
轩辕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到最后,变成睡梦中的呓语,呼吸变得轻柔绵长。
他睡着了。
周围分明安静无声,尖锐的噪音却在路仁佳耳畔响起,刺得他头脑发晕。
不知为何,前世留下伤疤的地方,竟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突然想起轩辕那一声低吼。
【你不明白!】
不明白?
原来他真的不明白。
轩辕那样紧张芦荟,是因为早知道芦荟有问题。
芦荟是作为摧毁植物的引子,也是计划的一环。
为了不让芦荟在看不见的地方展开屠杀,轩辕被迫与芦荟玩英雄救美的报恩戏码,必须死死盯住芦荟,确保芦荟就在自己身边。
轩辕并不是自己以为的被剧情操控。
相反,轩辕一直很清醒。
是他不信他。
腹部的幻痛越发强烈。
轩辕的这一刀,是为了救他。
他照着轩辕心口捅的那一刀,是为了要轩辕的命。
聪慧如轩辕,哪里会不明白,他当时已经动了杀心,可在刚才的叙述中,轩辕并没有提及那一刀是捅在胸口的。
是尚未梦见,还是刻意未提?
他不知道。
他冷着脸想,其实这也不怪他,毕竟从他的视角来看,轩辕就是一个色令智昏的首领,为了一个女人丧失理智,忘恩负义。
不要说他不知情,就算是他真的知情——那又怎么样呢?
他与轩辕的关系,本就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要活下来,他只要活下来,为了活,他什么都能做。
杀死轩辕只是计划的一环,不管轩辕做了什么、是什么性格,都注定被他杀死,以印证他的猜测。
路仁佳早已被逼疯在无尽的轮回里,撑着他走下去的,只有完整活一生的执念。
他不必愧疚。
心软只会让他再死一次。
就像是武侠世界那样,被活活压死在楼下。
就像是机械世界那样,浑身血肉炸成漫天烟花。
就像是植物世界那样,被嫩芽吸来的毒素毒杀。
他不该心软。
可睡在左肩的人呼吸绵长,脸颊柔软,与他身体接触的部分一片温热。
轩辕全身信赖地靠在他身上,在为救他不眠不休两天之后,陷入一场酣眠。
当然,杀死轩辕已经被证实不可行,他当然不需要杀死轩辕。
他只需要维持现状,留在轩辕身边,成为轩辕最亲近的人,占据轩辕的全部视线。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一会要面对清醒的轩辕,竟会觉得恐惧。
他恐惧与轩辕对视。
他说不出这种恐惧的由来,因为它不像是遇到鬼怪时的惊恐,也不是遇到危险时的惶恐,它细微又无处不在,让他忍不住想逃避。
逃避什么呢?
难道他竟生出愧疚之心了吗?
他想起一千多天与轩辕同床共枕的日子,想起轩辕无神的眼睛,想起雨夜中撕咬似的拥吻,想起那一辆飞驰而过的黑色跑车,想起无数个只有他自己记得的记忆片段——
身边的人似乎对睡姿有些不满,皱着眉头调整姿势,头滑下他肩膀的瞬间,被他下意识侧身接住,那人便被拥在了怀里。
温热的身体,刚好比他小一圈,这样抱过来,便抱得满满当当,严丝合缝,再也找不出半分缝隙来。
记忆定格在千机楼的密室,脚踝上扣着脚镣的青年,侧身睡在床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睡得沉沉。
却在他起身时,胡乱地挥舞着手,抓住了他衣袍的一角,声音还带着未清醒的黏腻,唤他的名字。
“路仁佳,抓住你了……”
这一瞬,他突然明白了恐惧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