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众瞩目下, 无数的灯光,无数的惊呼与尖叫,通通向擂台中心的萨丁袭来。
这光, 好刺眼。
耳边嗡嗡作响, 萨丁忍不住用拳遮了一下, 他拳头里包裹的, 是从方华手里获得的矿石。
咚!咚!咚!
血液暴烈奔涌,苦苦压抑多时的躁动,一息间, 逆涌而上。
轰——
萨丁眼前一白, 晕倒下去。
只是,闭眼的前一秒, 他仿佛看见了宋白焦急的脸。
矿石, 我给你拿到手了。
体内失控的力量暴走,萨丁彻底失去意识,陷入黑暗之中。
……
时间倒退回一分钟以前。
顶层。
右护卫手里的枪已经高高架起, 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对准擂台。
他保持这个举枪姿势, 整整十分钟。对他的体能与耐力都是巨大消耗。
青王一改之前的懒洋洋,银白色披风裹在他身上,遮不住他病态苍白的脸,但是, 他双眼却亮得吓人。
他死死地盯着擂台, 就在方华即将靠近萨丁, 给予萨丁致命一击时, 青王冰冷的话语在右护卫耳边响起。
“右移十度, 打断萨丁的腿。”
右护卫高大的身躯几不可闻地颤了一下。瞄准镜对准了萨丁,但扳机迟迟没有扣下。
眼见方华迫近擂线, 场中观众的气氛压抑,只等下一秒即将沸腾。
“快!”青王怒呵。
冷汗从右护卫额头滑落。但他依然没有开枪。
一枚苹果“咣”地砸在右护卫背上,右护卫发出一声闷哼。
可是,他端枪的手纹丝未动,略微摇头,哑声道:“王会后悔。”
下面观众已然沸腾,如热锅滚水。青王三两步上前,一把扇开右护卫,亲自端起枪。
时间不多了!
眼见着医疗队就在不远等待,再不打伤萨丁,那萨丁永远不会留下来了。
青王吃力地调着枪管角度。就在他刚刚对准即将晕倒的萨丁时,视野却被一个黑影挡住。
原来是宋白不知何时通过滑道,到达擂台中央。他把萨丁紧紧搂在怀中,后背完全遮挡了青王视线。
这一幕实在太过意外,一时间,青王也愣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枪口重新对准宋白。可是,宋白却突然翻阅擂线,带着萨丁,径直跳下去。
青王浑身都僵硬了。
他全身血液蒸发,神智全无。
不!萨丁会死的!
他扔掉枪,匆忙抢过旁边护卫的望远镜,却只见到一纵天梯悬在空中,而宋白单手怀抱萨丁,另一手牢牢地攀在梯上。
宋白冷冷的目光,透过望远镜,直直地射过来。
砰。
像针扎破了气球,亮片、彩带,缤纷洒落。
青王手脚发软,眼睁睁地看向上方,小型舰船拉着天梯,自擂台上方的露天口,绝然而去。
……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萨丁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宽厚、温暖的怀里。
这个怀抱太暖了,暖得他完全不想醒来。
他像小动物一样蹭了蹭,他身下的怀抱突然震荡了起来。
“醒了吗?”一个陌生的雄虫声音,听上去有点老。
“嘘!”一个轻轻又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一种刻在血液里的冲动驱使他,想看一看抱着他的人。
一丝光明出现在眼前。
抱着他的人惊喜又小心,手忙脚乱,慌了一阵。
最后,宋白拿了晾好多时的水,凑在萨丁嘴边,小心地喂给他。
清凉甘甜的水滑过喉咙,滋润了干渴多时的萨丁,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
“不急,还有,还有。”宋白小心道。
直到杯里的水喝尽,萨丁才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眼前的人是谁?
为什么他一副担心的样子?
萨丁仰头望着抱他的人,下意识想道。
“萨丁,怎么了?还有哪儿不舒服?”宋白慌了神,连忙要检查他的身上。
萨丁不喜欢别人碰他,他按住宋白的手,一下又松开。
“我没事……宋白。”萨丁终于想起来了。
意识已经回笼,萨丁想离开宋白的怀抱,可是他身上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宋白望着萨丁,他嘴唇不住地颤抖着,突然崩溃一般,道:“为什么你不摔手链!我告诉你摔手链的!”
“我说过,能自己解决!”萨丁生气地扭开了脸。
“你差点赔上命!”宋白咬牙。
“我乐意。”尽管全身无力,萨丁还是把自己从宋白怀里往外推。
那个怀抱骤然收紧,萨丁几乎被宋白勒得喘不过气。
“宋白,你放开……”萨丁捶打宋白的手突然停了。
温热的液体滴在他手背。
一滴。
一滴。
又一滴。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宋白哑着嗓子,哽咽道。
在他怀里的萨丁突然没了动作,老老实实地被宋白锢在怀里。
擂台台面铺满了黑沙,如果他把黑曜石手链摔在地上,遇到黑沙的黑曜石瞬间爆炸,萨丁还可以凭借超凡的速度躲过一劫。
可是,擂台上方的贵宾席,必然受到波及。
我管你呢。
萨丁闭上眼睛,堵气想道。
只是垂落在外面的手,握住了宋白温热的大手。
宋白迅速反握回来。
紧紧的。
……
宫殿,往日安静的暖厅里充满了悠扬的歌舞乐声。
青王被一众美貌侍者簇拥期间,捏肩按背,时不时有护卫上前报告。
一个灰头土脸的护卫上前来,跪倒道:“王,擂台火势已经控制住。目前死亡十二人,受伤一百三十四人,其余三千人等,已经尽数安置妥当。”
白天,宋白与萨丁飞离擂台不到半分钟,擂台突然剧烈爆炸,波及到不少围观群众。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致使青王不得不放弃追踪宋白,只得转而去处理现场事故。
“可知,是什么引起的火势?”青王从宽大的躺椅里直起腰身,为他揉肩的侍者立刻有眼色地给他背后塞了个靠枕。
“目前尚未确定,只是……”护卫欲言又止。
青王拍拍手,让歌舞奏乐纷纷退下,道:“说吧。”
“检查现场损毁,环形奖池内部,烧毁最为严重。属下怀疑火势是从奖池内部引起的。”护卫低头道。
“那方华呢?”
“……方少爷,没能逃出大火,属下有罪!”护卫猛地在地上磕头,纯白的地毯上染上一层淡薄的灰色。
“你干什么呢!弄坏了王的毯子,还有没有规矩!”给青王捏肩的漂亮侍者突然叫了起来,他长得过分漂亮。
“王恕罪!属下……”护卫惊慌失措,僵得不敢动弹,他在现场抢救、疏散人群整整一天,却忘记了身上灰渍斑斑。
“算了,下去吧。”青王摆摆手。他身后的漂亮侍者鼓了鼓脸颊,不敢再说话。
另一边,一个面目柔和的少年雄虫抓住机会,他用银叉插了一小块水果,喂给青王,柔声道:“王,右护卫抓住了。”
“哦?哪儿抓的。”青王懒懒地掀了下眼皮,看见了台阶下面,跪着的右护卫。
温柔的侍者立刻凑上来,柔柔笑道:“商会,听说正是白天逃跑的那个雄虫住过的地方呢。”
青王从躺椅里起身,他华丽的白底金丝披风,长长地拖在地上,一步步靠近跪了却依然高大的右护卫。
青王弯下腰,用那纤白的指尖挑起右护卫的脸,道:“是谁唆使你,背叛本王?”
右护卫目光微动,道:“如果我打伤萨丁先生,他一定会恨你,到时候……”
“啪”地一声,鲜红的五指印浮现在右护卫素净的脸上。
“我再问一遍,是不是宋白?”
右护卫咬了咬牙,道:“不是。”
啪!
啪!
啪!
一下接一下,右护卫的脸上迅速高高肿起。
“最后问你,是不是?”青王厉声道。
右护卫最开始还回答,现在已经完全不说话了。
青王自嘲一笑,“我真傻,养出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青王霍然转身,“知道违逆我是什么下场吧?”
他身后的右护卫仰起了脸,望着高高在上的青王背影,道:“王,我真那样做了,萨丁先生一定不会原谅你,他那么刚烈的性子……”
“原谅?”青王一声嗤笑。
他慢慢转过身来,身体投下的影子牢牢压在右护卫的脸上。
“我还有几天可活?”
“想快活几天,不行吗!”
右护卫这才突然慌了神,他连忙在身上翻找,捧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献宝一样,慌张道:“王,有这个……”
“来人啊,废去他手脚,押去伎馆。”
青王一挥袖子,左右两列白袍护卫,不顾右护卫的挣扎,押着他就往下走。
“王!王!你一定要看这个!”
右护卫挣脱护卫,拼了命地往前跑,差一点就要扑到青王,被眼疾手快的其他护卫拽了下去。
一个纸团落在受惊的青王披风上,青王皱着眉抖了下去。
“以后护卫队里一个雄虫也不许留。”青王扫兴地走出暖厅。
“是!”新提拔的雌虫贴身护卫紧紧跟在他身上,大声道。
……
半夜,高升的明月又一次透过窗子,降临在会客厅,照亮了青王纤细的身影。
“王,”新任的护卫敲了敲门,得到许可后走了进来。
新任的护卫脚步声更重,步子踏得青王很不耐烦,道:“什么事。”
雌虫护卫神经粗,完全没发现青王对他的不满,厚实的身躯一躬,拱手道:“右护卫殁了。”
青王搭在膝上敲打的手指一顿。
静了一瞬,声音很低,道:“怎么回事?”
“下属们要他手脚筋时,发现他已经跳楼了。”
“还有救吗?”几乎在雌虫护卫说完,青王脱口而出。
说完,青王一声嗤笑。
“还有别的事吗?”
“右护卫留了一样东西,属下听其他护卫说,应该是给王您的,您看看吗?”
雌虫护卫拱手献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人都死了,其它的也是废物。”青王挥了挥手,道:“扔了吧。”
雌虫护卫听话地退下。
只是,好奇心作祟,他偷偷打开看了一眼。
这一看,瞳孔骤缩,他慌张地咽了口水。
“怎么还不走?等我送你吗?”
他惊慌地看了眼如常的青王,走出门之前,咣当一声,忙把盒子丢进垃圾桶。
会客厅又一次静了。
青王侧坐在椅子上,像个孤单的小孩子,抱着双腿,把脸贴在椅背上。
两年前他就孤独一个人,是萨丁把他从青色火焰里救了出来。
那时,他柔弱地求情萨丁留下陪他,萨丁没有同意,转身同军队离开了。
他花了两年时间,写了无数封信,终于把萨丁求来了。
然而,这一次,他还是没能留下他。
青王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冷月,它无情地俯瞰众生。
他剩下一年,注定要孤独地一个人吗?
青王感觉心头发冷。
他把脸贴在椅背上,仿佛两年前,这样靠着萨丁单薄却安稳的胸前。
一个人,真的好冷。
门口处的垃圾桶里,木制盒子的旁边,一枚手工打磨的指环,在微光下,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