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萨丁再次缓过来的时候, 他们已经到达了中转站的酒店的停机场。
不过,萨丁还是一直躺在小型舰船的后座, 假装睡着没醒。
要问为什么?
还不是他在回程路上脑子不清不楚的, 居然怼了宋白!
其实, 萨丁怼完就立刻后悔了。
但当时气氛到那儿, 萨丁也是脸皮薄, 没再好意思主动开口。
这一拖就拖了一路,拖到他们是上午离开的黑域, 现在到达中转站, 星星已经挂满夜空。
路上, 宋白希望劳累的萨丁睡得舒服, 就主动跨到前面座位, 和中年雄虫一起坐到了前排。
徒留后悔的萨丁, 面对着后座椅背的沙发,徒手抠了一路。
耐磨的皮革上都留下不少发白的划痕——萨丁还是控制了下手劲儿, 要不然, 他真能捅穿椅背, 怼到后座的发动机里面去。
现在, 他们到了停机场,宋白和中年雄虫去订房间, 把“睡着”的萨丁先留在了舰船后座。
萨丁无聊透顶地侧了个身, 仰头望着顶上透明罩外的漫天星空。
一会到底要怎么道歉, 到底是“正好”醒来, 还是继续装睡, 等晚上都没人了, 自己再悄悄去宋白房间里道歉?
咦,为什么是宋白房间?他难道还要和宋白分房睡?
萨丁把脸埋进胳膊肘里, “啊啊啊啊啊”无力哀嚎了半天。
他特么不想和宋白分开!
你脑子怎么抽的,好好和宋白说话不行嘛!
要不然现在根本用不用这么愁了啊!
突然间,萨丁敏锐地捕捉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来不及反应,萨丁下意识侧身,闭眼装睡,一气呵成。
等萨丁回过劲儿来,心里的泪流得更凶了。
装睡……睡个鬼啊!
小型舰船外,透明罩在中年雄虫的控制下缓缓升起。
“你雌君还没醒啊,不都睡了一路吗?”中年雄虫嗓门大,震得萨丁的耳膜嗡嗡响。
“嗯,是,”他旁边的宋白静静站着,风衣修得他身形颀长,声音还是柔得要命,道:“他上午一定累坏了。”
“累坏的”萨丁死死闭着眼,不敢动弹。“他在黑域干什么,累成这样?”
宋白俯下身,穿过萨丁的腿弯,把萨丁抱进怀里。
“和黑域那地方雌虫打架了?”中年雄虫直言不讳。
“算是吧。”宋白笑了笑,萨丁都能感觉到来自宋白胸腔的共振。
啊啊啊让他死吧。
萨丁浑身僵硬,胳膊绷得紧紧的,生怕下一秒就暴露装睡的事实。
宋白低头看了看萨丁,嘴角一点点弯起。
旁边的中年雄虫茫然地看了又看,总感觉他俩好像有什么秘密呢?
跟不上小年轻一代调情的中年雄虫想不明白。
望着怀里安然“熟睡”的萨丁,宋白安然地笑笑,打算就这么抱着萨丁回去。
刚走出几十米,身后传来中年雄虫的一句话:“宋先生,你手链掉了。”
“母石手链,还没卖?”中年雄虫看路灯下闪着纯黑光泽的手链,道:“没卖就对了!它能灭掉黑沙和黑曜石的火,现在中转站上的实验室正高价收购这个呢!”
中年雄虫的话让宋白浑身一凛,他匆忙转身,萨丁却抢先一步跳下他的怀抱,朝着中年雄虫一步步走过来。
“母石能灭黑沙和黑曜石的火?”
萨丁身上的气势森冷得吓人,一时间,中年雄虫也忘记了眼前是个雌性,顺着他的话,道:“对……对啊。”
“你确定?”萨丁眯着眼睛,像一只危险的野兽。
怎么更冷了?
中年雄虫不自在地抖了一下,“我这些年……经常和研究室做交易,当然知道。”
看见萨丁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宋白,中年雄虫像见了救星,道:“这事宋先生也知道,不信,你问他!”
萨丁从中年雄虫手里夺走手链,转身向宋白走去。
他一个外人,还是别掺和人家夫夫的事了。中年雄虫这么想着,紧了紧单薄的外套,给舰船上关好门,赶紧离开了。
冬季是中转站的旅游淡季,夜晚,酒店的停机场上,除了宋白和萨丁,再无他人。
“母石能灭火的事,你早知道!”萨丁举着那串手链,紧紧盯着宋白。
宋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默认了。
“你为什么要让我摔手链!”宋白的沉默反而激怒了萨丁,他的眼睛被怒火照的发亮。
宋白依然没有回应。
“擂台上面,我要真把这串石头摔下去,你是不是就要炸了整个擂台?”萨丁几乎咬着牙说出来。
黑曜石和黑纱相遇爆炸,他早就知道。但他不知道的是,母石能熄灭二者爆炸的火焰。
黑域的擂台周围,恐怕早就被宋白洒满了黑曜石。只等着萨丁摔下手链的那一刻,到时,整个擂台,都将炸成一片火海。
唯一能逃过的,有且仅有落下母石的那一小块区域。
能活下来的,只有萨丁。
“宋白,你疯了吗!”萨丁声音止不住颤抖。
宋白给他的,根本不是逃命的掩护。而是,活下来的唯一机会。
宋白迈出了阴影,萨丁看清了他的神情,依然是平静的。连带着那句话。
“我说了,你务必平安。”
风吹走话语的温度。
寒冷的冬夜,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来,聚在眼眶,萨丁死死地咬住牙关,不让脆弱泄露。
宋白说不爱他。
去他妈的不爱。
“我没那么重要!”萨丁倔强地看着宋白,声音里有些哽咽。
“你有,”宋白双手扶着萨丁的肩,认真地看着他,“你非常重要,非常。”
萨丁终于崩不住了,眼泪决堤而下。
“你有病吗,你死了我怎么办啊!”萨丁捶打宋白,却被宋白一一承下,把萨丁抱进怀中。
从昨天半夜,一直到离开黑域,他的心脏一直高高悬着。
嗅着来自萨丁发间的一丝冷香,宋白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萨丁很重要。
重要到,他宁愿死,也要萨丁周全。
冬夜依然冰冷,萨丁开手紧紧抱着他的背,宋白的心脏鼓噪得要命。
萨丁还活着,还好,那就好。
一切就好。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是二月底。
京都的早晨寒气尚且逼人,高高升起的太阳依然没有一点热气。
在宋家,三楼的小助理跑下楼,又跑上来。
“少爷,你看是这件吗?”小助理喘着气说道。
怀里抱着高高一摞衣服,半湿不湿,一看就是从还未开始工作的洗衣机里抢出来的,高度几乎贴到他的下巴。
宋白系好领带,向小助理手里的衣服看了一眼,终于看到他想要的那件,点了点头。
“是最底下那件,你递给我一下。”
小助理如释重负,大大呼出一口气,拿出最底下的那件衣服,递给宋白,边道:“少爷,你不是穿好礼服了吗,还找这件旧的干什么?”他没记错,这个正是他今早从少爷书房里收拾出来的,黑色表面都沾了灰,很是惹眼。
宋白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握在手里,“行了,我找到要的东西了,其他的你都放回去吧。”
小助理正伸长了脖子,隐约可以看见上面的手写笔迹,忽听到宋白这句话,想着自己又要跑一趟,嘴角垮了下去,怏怏地去了。
宋白又嘱咐道:“时间到了我自己会下去,你不用再上来了。”
小助理“哎”了一声,声音从楼梯下面传来。
确定小助理真的离开,宋白才打开那张纸。
纸面上记满了字,但是又用横线逐一划去,只剩下最底下的一条。
这张纸上记录的,是宋白在这一个月里,经过反复回忆,最终确定下来的原书中的所有事件。
随着他的到来,黑域事件提前了两年发生,那么,后续的剧情也将会随之而提前。那么,接下来的、也就是结尾的剧情快到了,那个影响了虫星未来近十年,并为后来的总统制提前奠定了民意基础的内乱。
说来也怪,这场内乱只是宋白在原书中潦草带过的一笔,若非他记忆力还算不错,恐怕真的会把这个事情完全忘记。
作为作者,潦草带过的部分,不过是为结局里提到的总统制与平权的萌芽而随意找的“过渡”。
虽然只是过渡,但宋白还是记得这场内乱的导火索。
他抬起手腕,点开投屏最新的新闻推送,这是虫星普通百姓很少有人关注的法律分类,加粗的大字写着:《法律新修订,雄虫权责进一步扩大,预计下月执行》
这个法律现在还没有太多人关注,宋白原本也没有在意,但毕竟身处娱乐行业,需要时刻关注政府政策,当他细查过这个“权责扩大”的具体条例,才了解到这个用词有多么微妙。
议员们考虑到雄性在虫星总数占比连年降低,于是提出,对青壮年、罪行不重的雄虫采取特殊的“狱外服刑”政策,居家监管。本意是为雌雄的结合创造条件。可是,却被人滥用,成为一再脱罪的条件。
至于这场内乱的始作俑者,不论宋白苦思冥想,都记不起来。哪怕他为此还尝试过默写原书,只要涉及这里,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再然后就是剧烈的头痛。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一定要快点找这个人。宋白握紧了纸条,暗下决心。
他有预感,一切不会太晚的。
楼梯下传来小助理的脚步声,宋白迅速把纸张折叠塞进兜里。但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宋白皱了皱眉,对着小助理问:“你怎么上来了,我不是和你说了,一会儿我自己下去。”
“可不是我自己要上来的!”小助理连忙摆了摆手,指着窗外,道:“车已经停在楼下了,是司机大叔让我问你现在要不要走的。”小助理给自己辩解。
“行了,我现在就下去。”宋白说着,拎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转身走下楼去。
走下半截楼梯,宋白突然问道:“萨丁多长时间没回来了?”
小助理刚坐下歇口气,听了宋白的话,他掰着手指数了下,不太确定:“三天?”
宋白没再回复,彻底离开了。
乘坐在车里,司机的视线总是忍不住瞥向后视镜。
宋白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在虫星上,居民的工作与享乐分得格外清楚,白天工作,晚上宴会,像军部分部这样把宴会开在大白天的,饶是司机这样工作了很长时间的老人,还是忍不住好奇。
宋白并没有兴致为司机解答,他只是望着车窗外侧飞速倒退的建筑,一直出神。
一个月前,宋白刚从中转站回到虫星京都,刚下舰船,他就立刻马不停蹄地把阿萨母石送到了研究院,由于以阿萨母石为原料的高纯度抑制剂,研究院那边也是第一次上手,等到真研制成功也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
医师向他承诺,最多半年,一定能成功。
可是,接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到来的内乱,使宋白心头悬着的巨石刚稍微落下,却又一次提了起来。
这也是他这一个月来,就算是回想时头疼得要命,却依然忍不住想要探明的缘由。
如果还是他刚到这里时,知道即将发生内乱,他必然会携家带口,提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
萨丁爱这个地方。
而且,在这里生活的半年,他的生活习惯、人际关系也已经与这个世界相融。就算没有萨丁,他已经与这个世界扎根,命运也与这个世界紧密相连。于情于理,他都无法作壁上观。
到了会场,和守在门前的分部的副部长打过招呼,宋白从侍者那取了杯酒,躲在人少的地方,一个人默默注视着整个会场。
这个会场从外观上看去,是一个三层建筑,一二两层被打通,视野极其宽阔,正中央垂下的硕大的水晶灯,以及四周浮华的雕刻,无一不彰显着此处的奢华。
此次,宋白是以萨丁家属的身份,来到这个新建成的京都军部分部参加的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