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烟心里酸涩的要命。
她忽然好想毕业成人。
是不是长大了, 才有资格向所有人承认,她喜欢他。
热闹的办公室瞬间也一静。
许建华和宋俊卿四目相对, 同时瞠目结舌。正吸着酸奶的袁老师, 一口呛在了喉咙里。
几位老师都像从没认识过这位尖子生一样, 重新端凝着他。
“靳骞!”自己的学生自己管教,老宋愣完神, 故意厉声训斥他:“你还有理啦?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让你们来做别的事的……”
宋俊卿说了整节课间, 但等到上课铃响,就挥挥手, 忙喊他们回班上课去了。
“老宋, 你准备怎么处理啊。”
两人走后,付明华幽幽问道。
“这不是训过了吗?靳骞这孩子知道数,肯定不会乱来的。”
“这两个人明明就有什么!你看蓝烟哭的那个样子, 我怎么说她可都无动于衷。做了这么多年班主任, 我就不信你这点都看不出来?”
“那你要怎么样?”
老宋回头看着她, 半玩笑半认真道:“我每个月班主任津贴也就六七百,明华, 这点小钱你也看不上吧?”
付明华坚持道:“这种事抓的就是苗头,必须通知他们家长,你不说我来打电话。”
“明华。”
宋俊卿站起身, 语气不易察觉的冷硬下来:“我知道你感觉我在和稀泥。但我告诉你,我是班主任,他们的档案我都看过。你要是真打电话去告我们班靳骞的状, 我们这多年老同事,就不一定能处的愉快了。”
老宋向来好脾气,这话已经很重了。
付明华自己也是经年的老班主任,哪个年级没有一两个家庭成长环境复杂,要留心应对的学生。
再加上,回想起靳骞平时冷冷清清,对什么事都欠把火的样子,她心里也有点犯嘀咕。
付明华只好答应退一步,要求宋俊卿把两个人座位调开,这点他倒同意了。
另外就是,靳骞不能说,她难道还不能和老同学交流一下,女儿在学校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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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中午最后一节课后,宋俊卿进班,也没说理由,只是平平淡淡要靳骞和陈炫换一下座位。
谁都猜到了理由,班里一片鸦雀无声。
老宋没好气丢下一句“让你们再起哄啊”,人就走了。
连一向跳脱的陈炫都不开玩笑了,默不作声整理着书包。
高中桌上和抽屉里的书物太多了,碰上换座位,一般都是整体把桌子移走。
陈炫正要挪桌子,就听见靳骞低而安静地说:“……别换桌子。东西我帮你搬。”
“哦哦,那好。”
别说靳骞,就连谈舒雅她们也看出来了,蓝烟虽然神色很淡,但现在就是一根稻草,也能把她心态玩崩。
“我去趟卫生间,”蓝烟深吸了口气,对谈舒雅笑笑:“不用陪。”
她一个人走出班门,往人烟稀少的实验楼方向。
越想越难过。
还剩一个月就要分班了,这辈子她还有机会,再一回头就能看见喜欢的人吗。
蓝烟在没开灯的走廊上转了好几圈,直到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一个清灵的女声,竟然是……苏舟菲。
“蓝烟,我们给你带了饭,虽然食堂也只有残羹冷炙了,好歹回去吃点吧。”
蓝烟抬眼看着她,除了轻轻说了声谢外,真不知道怎么表达。
苏舟菲绕着发尾,也有一丝尴尬:“呃,这个不用谢,我是班长,应该的啊。走吧走吧。”
回去的路上,安静了很久,久到九班就在花坛的另一边了。苏舟菲忽然停下,意味不明又心酸的笑了:“……蓝烟,你应该知道的吧。”
“但你放心,我已经死心啦,我反倒比谁都希望你们好好的。”
见蓝烟动了动唇,欲言又止的样子,苏舟菲这次是真心笑了:“别别,这本来就是件很尴尬的事,问题在我。”
“不瞒你说,之前我还很不服气,非要不断拿自己和你比,L2T4到底是哪点输了。不过还好我想通了,才不是我不够好,而是你们是命定的一对呗。”
苏舟菲笑起来很好看,落落大方,特别明媚,就连蓝烟看的也有一丝松动,弯了弯眼:“……谢谢你。”
“真别谢我,我又没说什么,诶不是,我想说的是——”
她顿了顿,一向能言善辩的她组织了会儿语言才说:“年级里有风声传,付师太分班后是要做班主任的,她应该要带一个理科平行班,那带了班主任就不会兼别的班的课了。”
“你们俩谁也不会沦落到理科平行班去呀。到时候,她又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你们,怕什么。”
这话还真安慰到了蓝烟,她眼神都一亮:“真的?”
要是未来两年,她和靳骞都要在付师太冰冷挑剔的眼皮子底下,真是一点都看不到希望。
苏舟菲点点头:“应该是的,这种传言一般最后都会兑现的嘛。”
蓝烟很温柔地又感谢她的重要情报,让她好了许多。
进班之前,苏舟菲喊住她,终于鼓起勇气,轻轻也对她道了谢。
听起来毫无厘头的谢来谢去,但其实,两个女孩子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喜欢一个人,即便是单方面的暗恋,也总会流露出痕迹的。
她是班长,明里暗里,难免得罪过人。
在明知靳骞和蓝烟互相喜欢的情况下,班里也有女生,故意当着她和蓝烟都在,轻飘飘玩笑似的说:“班长对靳骞还是蛮特别的嘛。”
事实上,那个时候她知道靳骞心有所属,早就已经丢开不想了。
苏舟菲躁的面色通红,蓝烟却笑盈盈的:“瞎讲。班长明明对我们都很好。”
她真的很感谢蓝烟。
感谢她明知道她喜欢错过人,却并不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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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活动课。
电风扇带起书页翻动,靳骞习惯性地抬头,看见的却是王行云圆润的背影。
……换过座位了。
蓝烟的位置空荡荡的,她早就出去了。原本属于彼此的活动课,这次,他却没有跟出去。
对他来说,即便把这件事通报给家长,以芦安怀前卫到可怕的思想,也不可能责骂他。
可蓝烟不一样,她告诉过他,她爸爸军人出身,的确很爱护妻子儿女。但性格里多少也有些科班,对一些“规矩”很看重,容易上纲上线。
这样的事,要是让他爸爸知道,她应该……很不好过吧。
“——前方线报!”
“老宋和付师太都骑着小电瓶车溜了,肯定回家吃饭去了。晚自习不会准点的,各位,浪起来啊!”
临近放学,陈炫抱着篮球跑进班,往杂物间里一扔,和王行云勾肩搭背道:“不是说去吃火锅吗?别怂啊。”
“谁怂啦?谁怂谁孙子!”
“嘿靳骞,”陈炫他们走之前,还不忘扫他一眼:“你要去找蓝烟,也可以去了啊,反正老师都不在。”
以陈炫和王行云对靳骞的了解,他这人表面冷淡,实际上很闷骚。你越预测他会怎么做,他还就偏不了。
可这话还没落地,靳骞就站起身,径直出去了。
初夏的傍晚,有风,空气里浮动着微微热意。
五点多,天光仍然很亮。只有一块遥远的天幕,被夕霞染成了鲜明的橙黄色。
这时候的附中校园很美。
可从实验楼到校史馆,都没有她的影子。
放学的铃声响了,学生纷纷往外涌,操场上也只剩下零零星星,还在训练的体育生。
从室内体育馆转出来,最后,他终于在体育器材室找到了她。
器材室里能闻到淡淡阳光和灰尘的味道。
她就站在那,怔怔望着陈列架上,挂了满墙的纯白羽毛球。
就因为这只轻巧普通的羽毛球,可真……闹大发了。
听见闯进来匆忙凌乱的步伐声,蓝烟本能地以为是来归还器材的同学,她转过脸,安静往另一边通道走。
“……蓝烟。”
靳骞在身后喊她的名字。
阳光从窗缝洒落在地上,她的影子晃了晃。她明明听见了,却低着头,走的更快。
他这次没再喊她,只是快步抢到了她身前。然后沉默着用力,一把将她按进了怀里。
身高差距,他的脸刚好抵在她柔软的发心。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再也不留一丝缝隙,抱住了她。
……她却在他怀里哭了。
蓝烟是真的难过极了。
不是梨花带雨的流眼泪,她抽噎着,整个人在微微发抖。
直觉告诉靳骞,他应该把她拥的更紧一些。
“……对不起,”她蒙在他怀里,把泪意咽下去,反复道:“对不起,靳骞。”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在少女柔软单纯的心里,连一句喜欢都不敢承认,不啻于背叛了她的爱情。
靳骞听见了,居然长舒了声气,笑了起来:“不是我让你别说的吗。你是听我的,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而且啊,“他嗓音低柔,哄着她:“那天晚上,你说的我都听到,记在心里了。我相信你。”
“——你怎么和小朋友似的,哭起来还一抽一抽的?”
蓝烟被他说的羞窘,挣扎着去推,却被更深更用力,按进怀里。
“……再让我抱一会。”
初夏衬衣单薄,少年温暖的气息和怀抱,铺天盖地,与她的融在一起。
好久,她听见靳骞低而安静地说:“蓝烟,你要听话,回家之后不要和爸妈犟。”
“比起被当成不良少年,我更怕你被爸爸妈妈打。”
蓝烟刚忍住的眼泪,又扑簌簌往下落。
“至于付师太,随便她。”
“她能管我不在学校抱着你,还能不允许我喜欢你吗?这她能管得了吗?这是我们俩的事,谁也管不了!”
他目光灼灼,闪着桀骜不驯的光彩,却字字认真,掷地有声。
只是暂时不能像普通情侣一样,拥抱亲吻,难道就崩溃到要分开了?没这个道理。
他是绝对不会放开的,只要蓝烟依然愿意,给他一个答案。
良久,蓝烟终于抬起眼,雾蒙蒙的笑:“……好啊,靳骞。”
“你要知道,我练了这么多年琴,耐心早就被磨出来了。”
“巧了,我耐心也很好。”
保持距离,她也可以换种方式,继续默默喜欢。
你看,靳骞。她在心底说,我早就做到了。
或许你都不知道吧——
那么多个夜晚的挑灯夜战,分班前最后一次期末考试,我终于也能和你坐在同一间考场。
奋笔疾书时,也能看见你的背影。
下一个心愿,一起去明大,我也一定会做到的。
为你,也为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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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七岁是个伤心,很容易就好的年纪。
何况蓝烟,她对喜欢的人有用不完的耐心。
假如注定要好事多磨。她宁愿享受这个过程,而不是和靳骞互相折磨。
晚自习课下,即便靳骞没有和往日一样在她身边,但她知道——
人潮汹涌,他一定就在不远处,默默陪着她。
校门前停满了车,蓝烟还没找到自家那辆,就被一只手臂拽了过去。
这动作力度都太熟悉,她连试图反抗都没有。
“哟,你不是一向很能的吗?能还哭哭啼啼把我从明州喊回来?上次就为你翘了一次军理课,这次你又来?我说蓝烟,你和我的军理成绩有仇啊?”
蓝乔温润的眉眼间浮着怒气,一边把她往车上带,连珠炮似的继续冷嘲热讽:“付师太那是什么人物,她眼皮子底下你都敢玩暧昧?上次我提醒你的,你一句也听不进去是吧?你别以为爸宠你,你就无法无天了,扯上早恋这问题,你看他拿不拿戒尺打你?!”
蓝烟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垂着眉,怯怯的。
“你怎么不说话了?”
“蓝乔,我真的没有高调,真的。”
看见哥哥,蓝烟好不容易藏好的委屈又全部翻上来了,她眼睛一热:“……谁知道她要翻我的英语书。”
“停,不许哭!”
蓝乔一指停在那的轿车,半威胁半是警告:“上车你一句话也别提这事,不想说话就睡觉。给任叔叔开工资的是爸,你以为你在车里说的话,不传到爸耳朵里?”
蓝烟直点头。
她猜到付明华一定会打她小报告,要是蓝乔今晚不回来,她怕是真不敢回家了。
有哥哥真好。
蓝烟不动声色往蓝乔身边挪了挪,蓝乔看见,冷冷哼了声,一脸嫌弃的直让。
但嫌弃归嫌弃,一按响家里的门铃,蓝乔还是稳稳挡在妹妹面前。
来开门的是刘阿姨。
刘阿姨在蓝家做了很久家政,很受一家人尊重。她皱着眉虚虚一指沙发,用眼神示意他们小心点。
客厅里不如往常灯火辉煌。
只有一盏落地灯,在沙发旁颜色昏黄,电视也只映亮了冯端云半边脸。
蓝烟心里砰砰乱跳。一下一下,响在耳畔。
她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在小学。
她骗妈妈说练了一下午琴,实际上看了一下午电视。她自作聪明把电风扇对着电视吹,电视机温度是降下来了,可……电风扇她却忘记抬走了。
被抓包的那一刹那,蓝烟无地自容到,恨不得钻进地底下。
“今天什么日子呀,不年不节的,连周末都不是。”
冯端云声音悠悠扬扬,在偌大的客厅里不高不低:“看看,把我们蓝乔也盼回家了。”
“妈,瞧您这话说的,”蓝乔给妹妹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动,自己迎到冯端云面前,笑容明朗:“这不是想您了吗。再说了,我自己的家,回来不是正常吗。”
一向优雅从容的冯女士二话不说,扬起手,重重往蓝乔背上就是一下。
蓝乔到底有气性,站在那生生挨着,一声不吭。
“你们一个两个,都成人了是不是?!”
冯端云气的手都抖,又往他身上招呼了一下:“好啊,我是管不了了,喊你爸回来管吧。”
“妈,您仔细手疼。”
“我——”
她话到一半,被小女儿忽然爆发的哭声镇住了:“是我不好,你凭什么打我哥哥呜哇哇!”
虽然今天总在哭,但只有这次回到家,她是最痛快的。
蓝烟仿佛被打的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呜呜哇哇眼泪水泵似的往外涌。
蓝乔看的笑起来,拉了拉她,声音很柔:“又不疼,别哭了啊。不然我看你的眼睛,明天怎么上学。”
刘阿姨也看不下去了,捧了一盒抽纸来给她擦眼泪,一边还说:“好啦好啦。不哭,有什么事和你妈好好说,你哥哥不是她生的呀?自己的孩子,动手她也心疼啊。”
“别,千万别。”
冯端云好气又好笑,“你看看他们俩,她哪像我生的啊?蓝乔,你不是能的吗——把你妹妹带回去当女儿算了。”
成天就知道护,要不哪来这副有恃无恐的性子。
蓝乔吓的太阳穴一跳,口中连声说“别”,赔笑道:“妈,您这话说的,我爸不要打死我啊。”
“打死算了!”
“是是,那您给我收尸。”
“你给我胡说什么?!”
冯端云闭了闭眼站起身,冷声道:“蓝烟,你跟我到房间里来。放心——你是好哥哥,我是恶毒后妈,那我也吃不了你妹妹的。”
……
一个半小时以后,蓝乔轻轻一敲卧室的门,听见冯端云应了声,才进去。
冯端云坐在梳妆镜前,葱白的指尖拂过瓶瓶罐罐,不经意似的问:“……你妹妹睡了吗?”
“睡了吧。你又不给她手机,哭累了不睡还能干什么。”
蓝乔揽上她的肩,笑容温暖:“她怕你生她的气。胡思乱想了半天,我反正是只能劝到这儿了。”
“我生什么气,我是拿她没办法。”
冯端云想起刚刚——
“你老师说是那个成绩很好的男孩子喜欢你,那你呢,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也喜欢他。”
“你才多大就明白什么喜欢了?朵朵,我们都希望你高中就安安静静学习。”
“妈妈。”
她眼里水光乍现,用哀求的语气说:“我可以骗付老师,可我不想骗你。我就是……就是很喜欢他,你不要管了好不好。”
“我保证我会好好学习,不做任何不好的事情。”
冯端云被她震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假如时光回溯,二十余年前,她正青春年少时,也曾这样倔强站在她的妈妈面前,说着相似的话语。
这种固执认定一个人的勇气,难道也可以遗传吗。
“乔乔,”冯端云叹了声气,有点难过:“你和你妹妹不一样,我们生你早,我和你爸爸的故事你知道的多点。你是不是觉得妈妈不近人情?”
“明明自己也没好到哪去,非要苛求女儿不许这不许那的?”
“没有,”蓝乔舒眉笑了笑:“反倒是因为你通情达理,她才敢大着胆子告诉你,你以为朵朵傻吗。”
这句话显然安慰了冯端云。是啊,至少女儿没有瞒着她。
她指了指放在妆台上,被她没收了的,蓝烟那只粉色的手机。冯端云执意,只有连续三次考试都比前一次有提升,手机才还给女儿。
“现在人的恋爱真的太虚了,乔乔,要是暂时不能在一起,或者没有这只手机,就坚持不下去了——”
冯端云轻声呢喃:“……那索性不要喜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