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听见下雨的声音

六月底。

梅子黄时雨的季节过去, 烈日当空,连日三十七八度的高温, 把整座校园照的明晃晃的。

午后, 空气中浮动着阳光炙烤在花木藤萝上, 清新干燥的气味。

“请高二高三年级关闭教室广播,下面即将播放高一年级期末考试英语听力部分——”

教室里哗啦啦一片翻试卷的声音, 和着墙上挂壁空调徐徐送出凉风的运转声,安静又充实。

这场英语难度适中。才开场三十分钟, 听力还没播,不少人都答到了阅读部分。

炎炎夏日, 坐在凉爽的空调房里, 想到即将到来的暑假,学生越做心态越放松,早早做完涂好答题卡检查完, 无聊地趴在桌上。

谁让付明华再三强调, 谁都不许提前交卷呢。

蓝烟把作文重新默读了遍, 填涂卡顺序也没有任何错误,拿起手表看了眼, 还有十分钟。

至于阅读和完形填空,经验告诉她,要相信第一直觉, 改的越多错的越多。

蓝烟托着腮,视线也飘远。从第四组最后一个,到第一组整间考场的最前方。

靠走廊的那侧窗没有遮阳的窗帘, 一束光就斜斜照了进来。

从他百乐笔的塑料顶端,一路延伸到谈书雅的填涂卡上,最后化作她桌角的一个摇动的小小光斑。

蓝烟不自禁,伸手摸了一下。

那么远,晃动的光斑还是带着微微的暖,像是……他的温度。

她就那样,对着枯燥的英语阅读,抿出了笑。

等到距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时,监考老师开口了:“等会儿考试结束铃声响起,请大家在座位上不要动。”

“把填涂卡、答卷纸、试卷纸分开摆放,我负责收试卷和答卷纸,请最后一位同学帮我收填涂卡,注意按照考试号小号在上、大号在下。等我们收齐后,再离开考场。”

“知道吧?”监考老师扬了扬下巴,看着坐在考场右后方的蓝烟。

蓝烟点点头。

三点四十分,不是铃声,是考试结束的哨声响了。

“请大家全部停笔——最后一位同学下座位,替我收填涂卡。”

蓝烟应声站起来,把自己那张粉色的填涂卡拿在手心,一一从后往前,按着“S”形的座位排布收着。

20、19、18……

一组组往前,终于到了第一列。

简余余笑眯眯把填涂卡递给她,王行云也一伸臂,把卡递在半空。

靳骞仍然只是一个安静挺拔的背影,专门非要等她到他面前似的。

好多双眼睛凝在他们身上。王行云靠的最近,身子直往前倾,就差竖起耳朵了。

都说分班季也是分手季。

给心思不坚定的人一个借口去吵去闹,等到接触新环境,刚好又可以喜欢上新的人。

年少时的喜欢,原本就来得快,去的也快。

“……你的填涂卡呢。”

蓝烟声音轻轻细细,眼皮也不抬,站在一侧问他。

靳骞把填涂卡放在她已经收齐的那叠上,然后……故意带过,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谢谢。”

他手臂半掩着动作,靳骞是拿准了监考老师背对着他们,逐排收试卷,肯定看不见。

蓝烟正清点着填涂卡的数目,一低头红了脸,却没挣脱,唇角止不住弯起来:“莫名其妙,谢什么呀。快放开。”

“谢你。”

谢谢你,谢谢你的努力。

让我能达成和你坐在同一场考试的小浪漫。

“慢点,”少年依言松了开,望着她,眉眼之间也浮起笑,清正又柔和:“别划到手。”

填涂卡这种硬质的纸张,一不小心擦到,就是道会渗血的小伤口。

蓝烟极轻地嗯了声,她披在肩上乌发飘飘荡荡,落下来几缕,映着淡淡樱色的唇,侧脸清透美好的不像话。

展颜对他一笑,蓝烟一低头抱着那叠填涂卡,跑了。

王行云&简余余:“……”

靠,为他们担心还不如担心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被狗粮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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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期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转眼又是一年新的开学。

校门口欢迎新生的红色气球横幅,好像从没变过。

又一批军训回来,活力满满带着对高中生活憧憬的高一新生,涌进了附中校园。

她们也顺理成章老了一岁。

从高一搬到了高二教学楼,就在八角长廊和行政楼侧面,离校门近了不少。

蓝烟和谈舒雅选了文科,也都分到了文科实验班,致远班。

“是不是觉得还有整整两年,特别难熬?”

新班主任许朔掸了掸手上的粉笔灰,轻松笑着说:“等我们搬到正对钟楼的那栋高三楼,每天从窗户里就能看见学校正门的时候,你们终于就能毕业,解脱了。”

果不其然,收获了一片向往的嘘声:“我做梦都想上大学!”

“……谁不是呢,至少大学不用上早自习晚自习,爱干嘛就干嘛,多自由啊。”

许朔也不以为意,听见还是笑。

分班不久,学生们对新班级还没什么归属感。但对许朔这位班主任,好奇感居高不下。

他很年轻,还有点帅,是个阳光开朗,长得很像体育老师的英语老师。

但市优青、优秀班主任之类的荣誉一个不少,肯定是个厉害角色,不然学校也不会放心把致远班给他带。

每天课间操时,扫过背着手站在班级队列后的各班班主任,最出挑小白杨似的那个,就是许朔。

尤其是六班的女孩子,苦着脸羡慕到不行:“把你们班徐老师换给我们吧,我们愿意交出全班男生,包括季渐!都拿去!”

季渐和靳骞都是年级里出了名的帅哥。但大家都觉得,靳骞太冷淡高岭之花了,远不如季渐会和女孩子谈笑风生,受欢迎好相处。

谈舒雅原本噗的一声笑了,但看看身边的蓝烟,忙咳了声收住了:“……切,季渐有什么好的,哪有我们班男生贴心。”

六班就是那个很不幸,被付明华中途接手,当班主任的班。

可惜这个班的学生普遍有个性,丝毫不服管教,还特别团结。付师太一想治他们态度,不是一个两个和她对着干,而是几乎全班。

法不责众,总不能全班罚站,罚写检讨吧。

被付师太摧残过的学生听说了,纷纷在背后幸灾乐祸,说这是“一物降一物”。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

“就是,”蓝烟轻不可见地拧了一下眉,也笑:“你还是趁早别做这个梦了。”

那女生直叹气,特别沧桑地回班去了,谈舒雅眼尾仍然悄悄往蓝烟身上带,终于忍不住问:“……亲爱的,你真的没事啦?”

五月那件事,让她和靳骞最后同班的一个月,连话都没敢多说。

甚至在周一的班会上,付明华还让靳骞当着全班的面,做了三千字的检讨。

检讨他不应该对同班同学,萌生出超出男女正常关系的喜欢。

当时,付明华和宋俊卿各站在讲台两侧,目视着底下,和所有同学一样,不着痕迹打量着蓝烟的神情。

蓝烟容色苍白,只是死死咬住唇,别的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可谈舒雅发现,直到班会课结束,老师们都回办公室了,教室里一片喧嚣嘈杂,蓝烟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

或者说,动不了。

手心整整齐齐,嵌着的那排月牙形的指甲印,知道她有多煎熬。

还有靳骞那一番检讨。

大家慢慢回味过来,他还真是没白称菁英班第一名,春秋笔法的厉害,他那……哪里是检讨啊。

“首先我承认,我的确对班里一位女同学,产生了完全超越正常男女同学关系的喜欢。”

“想到这些年老师们的谆谆教诲,我也反省过自己,高中阶段应该更多的把时间放在学业上,而不是思考其他事情。”

靳骞顿了顿,声音平淡而安静:“……可从第一次见,那就是一种完全不受控制、也不用思考的感觉。对此,我想我只能说抱歉。”

三千字的检讨冗长,他说了很多,从头至尾,唯独没说的就是怎么“改过自新”。

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死不悔改。

付明华听了当然不甚满意,刚要说什么,就被宋俊卿肃着脸打断了:“好了,靳骞!你一个学习委没起到模范带头作用不说,还要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作检讨,你是要好好想想了。”

“回座位去吧。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了,明白了吗?”

在自己班里,宋俊卿袒护学生护到了极点,让付明华一点办法也没有。

检讨也作了,座位也调了,毕竟你也没抓到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还想怎么折腾。

宋俊卿的态度就差明说了。

被妈妈收了手机以后,因为周末要出去练琴,在学校也有服从民乐团安排,外出演出比赛的机会,冯端云发配了一只诺基亚平板机给她。

型号最古朴,黑白屏幕,没有任何软件功能,只能玩贪吃蛇游戏的那种,而且还是视情况才给她。

SIM卡还在她的旧手机里,蓝烟不会蠢到用冯端云的号码,发短信给靳骞。

彻底失联。

蓝烟没了QQ空间的每日打卡,还是默默在笔记本上,写下每天的学习内容。

不就是三次连续进步么。

还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不断在给自己新目标,真够要命的。

蓝烟抱怨归抱怨,但也学的更拼命了。

每晚关掉台灯,闭眼准备躺下的那一刻,那天冯端云的话总是响在她耳畔:

“朵朵,别怪妈妈心狠。你说你不是不谈恋爱就活不了,也没做过出格的事,你总要证明给我们看吧。"

或许高中阶段,成绩真的是最好的证明,那她一定会证明给他们看的——

认真喜欢一个人,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蓝烟浮起笑,舒着肩,和谈舒雅说了声“没关系”。

只是没想到,等到中午放学,她就后悔说过这话了。

上午第四节课,语文老师把新鲜出炉的月考试卷,分发下来。

蓝烟语文成绩一向拔尖。

可这次拿到试卷才发现,作文她被划到了三类卷。分数很低,总分也就一下子和同班同学拉开了差距。

假如这次没有考好,那上学期的期末的进步,不也就等于作废了吗。

她一整节课都恍恍然,心不在焉,作文部分的答卷纸都被揉的微微皱了。

一下课,班里学生都往食堂校门口奔去,语文老师一边收拾着课本,把蓝烟喊到了讲台边。

语文老师很喜欢蓝烟,要不是她民乐团经常有训练表演任务,早就把她要过去当课代表了。当即翻着她的作文纸,耐心解释给她听,为什么得了这个分数。

“切记散文不能写的太虚。应试作文怎么样,都要注意把握中心和点题。除非你真想搏一把,铤而走险得一类卷,但风险也太高了呀。”

语文老师把试卷还到她手里,笑语温柔:“也不用难过了,蓝烟。你这次尝试是好的,总不能等到高考时候再试错吧,那可就危险啦。”

道理蓝烟当然明白。

虽然她也知道,假如这次考试重来一次,她大概还是会这么写,但心里一阵阵失落,还是止不住往上泛。

下课铃已经响过了十分钟。回家的、去食堂或者外面觅食的学生,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蓝烟伏在课桌上,弹着橡皮玩儿,一点都提不起精神。

“蓝烟,你不舒服啊——”

她听见声音,直起身才发现,班里只剩她和李泽瑞了。

蓝烟从前听说过一个传言:文科班的男生会越变越“少女之友”,体贴温柔,阳刚气不足。

但理科班的女生则不然,被男生簇拥着,反倒越来越有女人味。

第二条真不真她不知道,但第一条,她们班男生几乎全中了。

李泽瑞就是个中翘楚。

他对蓝烟她们一点没有歪心思,而是认认真真,把她们当姐妹。

“我没事,”蓝烟无精打采:“你快去吃饭吧,我就是没考好,有点烦。”

“那要帮你带饭吗?”

“不用了,谢谢。”

分进文科致远班以来,传说中的尔虞我诈,蓝烟没体会到多少,但文科班泼辣的风气、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倒是体会到了十成十。

就说生理期,从前在九班的时候,谁要没带卫生巾,都要先靠彼此暧昧隐晦的眼神沟通好,然后把卫生巾夹在书里,悄悄递过去。

但现在吧,由于男同胞稀少,干脆就被姑娘们自动忽略了。

“——江湖救急,谁有姨妈巾?”

“我有我有,”答话的女生温婉小巧一只,但声音一点都不低:“新买的,还325的呢!”

话音未落,浅粉包装的东西就递到了面前。

在这途中,要是哪个男生躲躲闪闪多看了眼,说不定还会被女孩子们一眼飞回去,然后笑眯眯的集体调.戏,从脸红到脖颈。

蓝烟第一次见的时候,也是……叹为观止。后来看得多了,情绪也就稳定了。

“李泽瑞,”蓝烟想到什么,忽然望着他,眼神一亮:“你今天带手机了吗?”

“啊,没有诶,”他挠了挠头,有点赧然:“昨天晚上被我妈抓到躲在被窝里看小说,刚被没收的。”

蓝烟泄了气,谢过他后就好说歹说,把他劝去吃饭了。

她其实是想发短信给靳骞的。

他上午最后一节是信息课,在实验楼上,和她不在一栋楼。就在堵在楼梯口,也见不到。

老师们都走光了,她今天也不回家,想约他一起吃饭的。

可她没有手机,失去联系,难道要靠心电感应交流么。

蓝烟一点胃口也没有,索性把脑袋埋进手臂,趴在桌上睡觉了。

迷迷糊糊,她可能睡着了吧,或许也没有。仿佛听见有人推开教室的门,走了进来。

清风徐来。

那人停在她面前,声音隐约含了丝笑意,又很无奈:“……你怎么能睡得着的啊。”

“桌上那么多试卷笔记本乱放,也不怕压的手疼。”

蓝烟当然听出了是谁,只可惜趴着睡,起的太猛,眼前一片炫目的金星闪完,她才看清他的脸。

靳骞坐在她前面的位置上,好整以暇地侧过脸,等她从迷糊完。

“呃,你怎么来了——不是,你不是信息课吗?怎么不直接去吃饭?”

“怎么来了?找你来了。”

他嗓音淡淡,听起来很温和,要不是蓝烟对上他的视线——

少年的目色清澈干净,但又有股偏执的烈度。

他细细凝视着她,连一丝低眉抿唇的动作,都不肯放过。

这段时间躲躲藏藏的低调,连光明正大注视着她,都成了一种奢望。

好久,靳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低开口:“……你先起来。”

“嗯?”

靳骞站到她旁边,“听话,你坐到旁边。”

蓝烟搞不清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红着脸,乖乖移到了旁边。

靳骞一屈身,在她的位置坐下了。

他看着面前近乎大爆炸的桌面和抽屉,微微叹息着摇了摇头,然后默默开始……替她收拾抽屉。

蓝烟是真的看呆了。

“你、你干嘛呀……”

她常年收纳能力为零,又懒得管,抽屉里的试卷和笔记本总是夹在一起。必须要到哪天晚自习提前写完作业,特别有闲情雅致的时候,才会收拾下。

每次祝玥吐槽她太没条理的时候,蓝烟总是眼神无辜,振振有词:“反正,我能找到要找的试卷和讲义就好了啊。”

可她万万没想到,靳骞有一天会充当替她收拾抽屉的角色,这太……丢人了吧。

蓝烟捂着脸呜咽了声。

也是噢。靳骞的桌面和他的人一样,永远冷淡干净。

“不干什么,替有的人收拾桌面而已。”

蓝烟弱弱的:“你强迫症吧?”

“你别说,我是有点,”他甚至从她的化学书里,翻出了一张语文诗词讲义,靳骞皱着眉笑了声:“表达了词人的放荡不羁、不修边幅?对艺术的执着追求?”

“啧蓝烟,这么一看,你在艺术这条路上走的的确很稳当。”

啊喂,什么时候靳骞也会毒舌了。

蓝烟恨恨拍了他一下,“你再说一遍?”

“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他一耸肩,低头继续,语气很柔,像是哄又像妥协:“不闹了,你不饿吗?收拾完带你去吃饭。”

蓝烟被他说的瞬间没了脾气,彻底由他去折腾,只是在一旁问:“靳骞,你路上碰到谁啦,怎么会突然跑回教学楼?”

“我谁也没碰到。”

靳骞动作缓了缓,“……其实我从实验楼出来,已经走到食堂的楼梯上了。但看到”学生第二食堂“那几个大字,忽然就不想上去了。”

“最近食堂伙食是不怎么样。”

“不是,”他翻着她的书,带出一丝风,吹动了她颊边的碎发,他问她:“你相信直觉吗?”

“那时候,我感觉你在班上等着我,一点都不会错的。”

一时安静。

蓝烟一个字都说不出。心口有许多情绪翻涌,分不清是开心还是难过。

她慢慢的,双手环上他的手臂,悄无声息地……靠在了他的肩上。

就像温柔环抱着树木的藤蔓一样。

她看见他抿住唇,像是抑不住冲动。连带着喉结都忍不住,上下一滚。

手里那张化学卷子,也飘飘荡荡,落到了地上。

到底捡还是不捡。靳骞舍不得此刻的温存,但心里坠坠的,跳的剧烈。

少女柔软的腰肢,让他有种非常荒唐的冲动,直往上窜。

他偏过脸,嘟哝了句“什么味道”。

其实是窗外,正在工作的除草机,带出的淡淡青草香气。

蓝烟知道靳骞对气味格外敏感,吸了吸鼻子,然后完全意识不到他焦灼的状态地,笑盈盈的:“护手霜呀,应该是水蜜桃味道的。”

她怕他不信,伸手凑到他鼻尖,却没想到靳骞居然会躲。

阴差阳错,她带着淡淡馨香的指腹,就这样……按上了他的唇瓣。

很热,又很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