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殿下, 是一对夫妇在和一个道士争吵。”
“道士?”三皇子荆纪闻言,心底起了几分兴趣,“他们在吵什么?”
侍卫回道:“据那对夫妇所说, 道士在他们家骗吃骗喝近半月,临了还生事造谣,想要赔偿,结果道士嚷嚷着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正拉扯着要去打官司。”
荆纪:“打官司?正好本殿有空, 不如就让本殿来为他们判一判。你们几个, 去将人带来。”
要说荆纪,这几天实在是不痛快。
皇帝寿宴, 他花高价买来了堪称稀世珍宝的近三尺高的红玉珊瑚,本该在诸多礼物中拔得头筹, 谁能想到那个眼里连百姓都没有,天天往美人窝里钻的大哥整出了本《百愿书》;热衷拉帮结派的二哥更是弄了个玄玄叨叨的延年益寿的鲛珠来,直接戳中了父皇的软肋,不仅当夜封王,亲自书下匾额, 令他可重建王府,还让他去了油水最多的户部任职。
荆纪与荆纭年龄相仿, 相差不过两月,皇帝却提也未提他将及冠的事, 只从头到尾把玩着鲛珠, 堪称爱不释手。
就连荆缙的那手破字都得到了皇帝的另眼相看。
皇帝越是这样,荆纪心里越难受, 在自己的府里也待不住, 这才想着上街听听书, 解解闷。
难得碰到个跟人吵到要打官司的道士,他自然起了兴趣,并想着:如果这道士是个惯骗,就将他送去大牢,赏他个死刑,好开心一下。
然而荆纪想是如此想,可一见到那白发白眉白须的童颜道士,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质疑的话来了。
无他,这道士简直就是从话本传说中跳出来的一样!
不算被侍卫推过来,不慌不忙的抱拳行礼:“贫道不算,见过殿下。”
而夫妇俩则很是紧张,刚不久前才见过砍头,正是对皇权最畏惧的时候,现在一个被称作殿下的人就在他们面前,满身贵气,他们不当场跪地求饶都算有胆气。
他们此时是在一座酒楼的包厢之中,打开的窗口正对着他们方才追打的街道,此时往里不断灌着冷风,桌上的饭菜都已凉了。
荆纪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趣的问夫妇俩:“你们说他在你们家骗吃骗喝,可有证据?”
夫妇俩一怔,这他们上哪拿证据去!
两人当即膝盖一软,跪在荆纪面前。
“殿下,草民所说句句属实啊!”妇人眼泪掉的极快,横手一指站在旁边没事人似的道士,“这道士自称能叫我家嫁了人的闺女早点怀上孩子,我们就将他请回了家,谁知道他整日吃吃喝喝就是不干实事,拿话糊弄我们,今天他终于忍不住自己说了,他就是骗我们的!”
荆纪更感兴趣了,毫不介意的仰头瞅向道士:“你能叫人怀孕?”
不算面露羞涩:“这、贫道虽然出家,但该有的部件还是有的。”
“哈哈哈——”荆纪一愣,随即笑的直拍大腿,“你这道士还真是有趣。”然而下一瞬,他神色一厉,“你这断章取义玩的倒是顺当,还不从实招来!”
若是常人,只怕要如夫妇俩一样扑通跪地,可不算却依旧是浅笑着,两手垂拢在身前,被宽厚的袖子遮挡。
“殿下,孕字从字形来看,是乃与子,乃意为是只竟也,子为后代,是家续所在。贫道只不过是一介凡人,又如何能左右一户人家的存续根本呢?”
妇人当即尖声反驳:“你胡说!当初你明明说你上可算天机,下可算无常。道名就是因为你什么都能算,恐天道察觉,才起名叫不算!”
不算惊讶的瞄了她一眼,指尖拍手:“还以为您记不住,没想到记性这么好啊。”
妇人当即被气的七窍生烟,男人一把扶住她,对荆纪哭诉道:“殿下,您瞧瞧他这嚣张的态度,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然而荆纪看也没看他们,对不算道:“你可知此乃天子脚下,诓骗百姓,足以判你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四字一出,不说守在房间的侍卫面色一紧,就连夫妇俩都忍不住握紧了手。
然而不算还是没什么变化,刚才鼓掌的手又合拢起来,垂着眉眼,回道:“殿下,出家人不打诳语,贫道确实没有说谎。”
荆纪缓缓换了姿势,上身更加压近不算的方向,逼向前方的气势也更足。
“那你真的——什么都能算了?”
“嗯。”不算应声,忽然抢先开口,“殿下若是有想算的,贫道能给您算一算,只是……”
他指了指满屋子的其他人,包括跪坐在地的夫妇俩:“不能有闲人。”
荆纪盯着他,几乎在刹那间以为他看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夫妇俩大气不敢喘,就算是在迟钝的人,现在也意识到这位殿下完全没打算帮他们做主了。
“都出去吧——你们两个,不想坐牢就老实点。”
夫妇俩跌跌撞撞的跑了。
侍卫退至门外,包厢的房门被关上。
“你倒是心善,他们要告你,你却还担着他们性命。”荆纪朝着桌子上一歪,手肘支着桌沿,“算吧。”
不算一笑:“殿下还真是考验贫道。”
他伸手,几乎不带血色的手掌伸到荆纪面前,掌纹轻浅,连关节处也薄弱至极。
不像人的手掌,更像是陶瓷所仿,偏又不愿细刻。
荆纪抬眼:“干什么?”
“金子啊。”不算语气太过理所应当,以至于荆纪几乎听出了嚣张意味。
见荆纪不动,不算解释道:“算命本就是逆天之事,何况殿下要算的是——贫道这条命没了也就没了,殿下的命却是值钱的很,若是不付出些银财,只怕算完不出三天,殿下就要倒大霉啊。”
可他的语气,分明就是“不给钱,就要命”。
荆纪说不上自己是气是信,一口气将身上的值钱东西都摆到了桌子上,啪的一拍:“你若是能猜到吾想算的,这些就都归你!”
不算拿起一个玉佩放到眼前瞅了瞅,直笑:“您是殿下,除了一件事还能算什么。”
将玉佩揣进怀里,他又伸手想拿起下一个,被荆纪拦住才收回手,道:“看殿下这么有诚意,不如就算算您最想知道的这件事,什么时候能成。”
……
夫妇俩走出老远,忍不住回头看,妇人问丈夫:“那道士……不会是真的有本事的吧?”
男人摇头:“不知道,别想了,现在不管怎么样,是咱们惹不起人家,还是赶快回去消停几天吧。”
大街上人来人往,夫妇俩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梦想家买了一篮干果子,边走边吃,在他身边的三个书生则皱着眉头。
狄水奇拧着眉,还在纠结刚才那事:“梦兄,你方才为什么要往人头上仍花生呢?”
吕骞也道:“梦兄,此等行为实乃非君子所为。”
章盛点头附和。
梦想家哎嘿一声,抓了干果一人嘴里塞进一块:“你们还真是榆木脑袋!要是就这么进了官场,怕不是底裤都得叫人翻出来!”
若是在前几天,三人还会劝诫他注意用语,可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单看梦想家日渐邋遢的头发和衣服就知道,他们三个的话在人家那,连耳旁风都算不上。
也只好告诉自己莫生气,一段时间下来,脾气还真是好了不少。
拐进医馆在的小巷,梦想家当先一把推开门,将比买的时候满满一篮子干果低了一层的干果篮子随手放在桌上,也不管身后三人,抓起茶杯猛灌一口,随后对盲医道:“先生,南泽王已死,皇帝派去抓捕南泽王家室及臣属的部队应已到了南泽地界,我们要不要?”
三人随后进来,皆是一愣。
你在说什么?要干什么?
盲医将药杵药钵放在一边,姿态轻缓的站起身,走向后堂,边道:“不需要,南泽境下混乱,更是养出晟阳教这样的毒物,现下的处境不过是他们咎由自取。”
他撩开门帘,蒙着白纱的双眼望向天空。
“又要下雪了,正巧他快要回来,咱们闲了这么久,也应该去做些正事了。”
梦想家乐呵呵的也要跟在他身后,却被狄水奇一把拉住。
后者此时的表情,简直与初见时和那群官兵对峙时的表情一样。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什么他快要回来了,为什么你们会知道朝廷的部队去抓南泽王的家眷属下?”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啧,同样是读书人,怎么比起来就差这么远呢!”梦想家甩甩手,竟还没甩开他,“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梦想家充分发挥自己的口才,将浮云山庄说成了皇家暗卫一样的存在,只是效忠的不是现在的皇帝,而是大荆。
甭管三人信不信,反正他自己是信了。
而看三人的表情,半信半疑,甚至是信任居多。
梦想家摆事实讲道理,两手一摊:“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会刚好救下你们?还不是我奉命在城门处看守,才让这场刺杀造反有惊无险,最终无事发生。”
狄水奇:“可你说效忠大荆是怎么回事?”
对此,梦想家选择不解释,而是反问:“你们以为,现在皇帝如何?官员如何?兵卫如何?”
用实话说的话,瑜不掩瑕,很烂。
尤其是在今天,见识到皇帝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杀掉南泽王之后。
然而三个人谁也没说出来心底所想。
梦想家顺手拍了拍最近的狄水奇的肩,说道:“你们收拾收拾,明日出发。”
三人问:“去哪?”
“哪里雪大,就去哪。”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