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战败与毁灭(前413年)

叙拉古人在港口取得的惊人胜利鼓舞了他们的斗志,他们决心不仅要保障自己城市的安全,还要彻底消灭雅典远征军,并解放所有被雅典统治的希腊人。他们相信这样的丰功伟业将给他们的城市带来荣耀和美誉:“世界上其他人会无比仰慕他们,甚至后世也将敬仰他们。”(7.56.2)于是,他们开始将三列桨座战船和其他船只停泊在大港入口,将雅典舰队围堵在港内,并在己方船只上铺设木板,然后用铁链将船只锁起来。而雅典远征军要想逃回雅典,就需要他们自己的船只;唯一可行的逃跑路线是海路,所以雅典人决定努力从港口突围,不管这个任务有多么艰巨。

最后的海战

此时,准备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奋力一搏的雅典舰队早已不是那支从比雷埃夫斯起航、仿佛去参加划船比赛的威武之师了,而变成一支凌乱涣散的队伍,看上去非常老式,船上装载了许多重步兵、标枪兵和弓箭手,打算用老旧的作战方式(依赖投射武器、用铁钩子抓住敌船和近距离肉搏战),而不是那种令雅典称霸四海的撞击战术。为了应付敌人用加强吊锚架迎头冲撞的战术,雅典人发明了“铁手”(抓钩)用来抓住正在攻击的敌船,使其撞击雅典船只的船首后无法后退。这样缠住敌船之后,雅典的许多步兵就可以在港口的封闭海域里占上风,而在这样的环境里,精妙的海战策略是没有用武之地的。但又有逃兵向敌人泄露了雅典人的策略,于是叙拉古人在船首和船体上方铺设了兽皮,使雅典人的抓钩不能发挥作用。

尼基阿斯负责指挥陆地部队,但他在向全军做了战前动员之后,又搭乘一艘小船,穿过雅典舰队,在每一艘三列桨座战船前停下,指名道姓地向每一位船长讲话,呼唤对方的名字、他父亲的名字和他所在部落的名字,并感召人们古老的家族观念。尼基阿斯讲完话之后,提醒大家是他们的家园为公民提供了自由;尼基阿斯并没有讲得特别高尚,而是“人们在每一个类似场合,用大体上相同的语言说到的东西,关于他们的妻儿和祖先神祇。但由于当前局势危急,这些话应当会有用”(7.69.2)。尼基阿斯虽然没有高贵的出身、聪颖的头脑和伯里克利的政治才干,但他凭借朴素而传统的风格与平易的态度仍然在民主制雅典有着自己的强大力量。

其他雅典将军率领舰队驶入海港,驶向港口的出口,他们希望从那里杀出一条血路。叙拉古人以一队战船守卫出口,并将其他船只部署在出口周边,摆开了阵势,时机成熟时就可以从各个方向一同攻击雅典舰队。西坎努斯和阿伽萨库斯指挥两翼,皮森统领中路。叙拉古步兵在港口岸边的大部分地段排兵布阵,而雅典人只占据着他们控制的一小块地盘。叙拉古战士们的亲眷已经占据了所有能看到战场的高处,就像一大群观众在楼座上观看体育竞赛一样。战斗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打响了。

雅典舰队驶向叙拉古人为了方便己方船只出入而在障碍物处留下的小缺口。雅典舰队的数量优势使它成功突破了这个缺口。当他们开始砍断封堵港口出口的船只之间的铁链时,剩余的叙拉古战船从各个方向发动了攻击,压迫着雅典人的侧翼和后方。在港口的封闭海面上,近200艘战船近距离厮杀起来,因为空间太小,无法使用冲撞战术。雅典人在多年的实践和海战中积攒了经验和技能,这是他们的优势。然而在这一天的战斗中,各种条件都阻止他们发挥出这些优势。雅典士兵向敌人射箭和投掷标枪,但他们之前总是在坚实的陆地上作战,而不是在快速移动、随波浪上下起伏的船上,因此射击和投掷的精准度很差。叙拉古人却在狡猾的科林斯指挥官阿里斯同(他在此役中阵亡)的建议下,向敌人投掷石块。对这场战斗而言,投掷石块更轻松,也更有效。战斗的大部分都是两军的海军士兵强行登上敌船,随后展开白刃战。由于空间狭小,有的船只正在攻击敌船的时候,自己的另一侧也遭到攻击或者登船。士兵们的呐喊声非常响亮,以至于桨手们听不清命令,也无法轻松地保持划桨的节拍,这使雅典人的另一项重要优势发挥不出来。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船长们的杀敌情绪越来越高涨,向部下呼喊鼓劲,这干扰了桨手们的划桨拍子。

双方士兵和叙拉古平民从岸上的不同地点目击了这场戏剧性的海战。随着战局变化,双方观众轮流欣喜或哀痛。这是一个扣人心弦且令人胆寒的场面,它的结果对观众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最后叙拉古人击溃了雅典人,后者惊慌失措地逃到岸上,丟下了船只,逃回营地,寻找安全处。他们的秩序和士气已经瓦解,大多数人只想着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们甚至没有请求停战以掩埋己方死者,这个忽略着实令人震惊。他们不允许任何事情耽搁自己逃命,因为他们相信只有奇迹才能拯救他们。

有一个雅典人在这可怕的时刻保持了机智和冷静。德摩斯梯尼看到雅典人仍然拥有60艘可用的战船,而敌人只有不到50艘,于是建议收容残兵败将,第二天拂晓再次尝试突围。这个计划也许能成功,因为叙拉古人不会想到雅典人将再次突围;而且战斗人员的减少应当腾出了足够的空间,可以让雅典人发挥战术优势。尼基阿斯也被说服,同意做这样的努力。但这太晚了,因为士兵们的士气已经土崩瓦解。他们拒绝服从将军们发出的登船命令,坚持要求尝试从陆路逃跑。

最后的撤退

叙拉古人的纪律也瓦解了,不过是出于相反的原因:他们欢庆自己的胜利和得救,纵情豪饮狂欢,完全忘记了被击败的敌人。但是,还有一个叙拉古人在做战略上的思考。赫莫克拉提斯知道雅典人仍然是危险的对手,并认识到如果雅典人成功逃到西西里岛的另一个港口,就有可能恢复斗志,卷土重来,再次威胁叙拉古。他打算趁着自己还有机会,就在此时此地歼灭雅典军队,于是建议封锁叙拉古通往外界的道路和隘口。古利普斯表示同意,但他和其他将军认为,士兵们此刻正在狂欢,不大可能会服从命令。于是赫莫克拉提斯耍了一个花招。黄昏时分,他派了一些骑兵到雅典营地外。他们假装自己就是那些希望将城市交给尼基阿斯的叙拉古内奸,站在雅典营地一定距离之外,呼喊了几个事先选择的雅典人名字,敦促他们告诉尼基阿斯,在当夜撤退不安全,因为叙拉古人把守着道路。雅典人自己也害怕在夜间穿越敌境,所以他们可能已经得出了相同的结论,于是他们决定暂缓撤退。随后他们又停留了一天时间,让士兵们收拾行装,此时敌人已经有了充裕的时间来阻断雅典人的逃跑路线。

参加此次撤退的约有4万人,其中大约一半是军人,其他的则是非战斗人员。“这看上去像是整整一座城市的居民,而且还是一座相当大的城市,在遭到围攻之后偷偷溜走。”(7.75.4)雅典人因为没有掩埋战死的士兵,并且拋弃了伤病员(他们凄惨地呼唤亲友,在后者撤退时抱住他们的腿),而感到万般内疚和自责,这是严重的渎神行为。“军人们痛哭流涕、秩序混乱,没办法干脆利落地离去,尽管他们急需逃离敌境,而且他们已经忍受了令人悲恸的苦难,并且对将来未知的祸患忧心忡忡。”(7.75)

疲惫、患病且忍受着极大痛苦的尼基阿斯向士兵们讲话,希望鼓舞士气和化解他们的焦虑。他敦促他们不要因为失败和灾祸而自责,鼓励他们心存希望,他们的命运或许很快就会逆转。他提醒他们仍然是一支强大的军队:“你们应当认识到不管你们在何处安顿下来,就会立刻形成一座城市,西西里岛没有任何一座城市能够轻松抵挡你们的进攻或者将你们驱逐出去,不管你们选择在哪里安营扎寨。”(7.77.4)因此,只要他们保持高昂的士气和良好的纪律,并秩序井然地快速行动,就还有得救的希望。“了解全部事实吧,士兵们,”尼基阿斯说道,“你们一定要勇敢,如果你们是懦夫,那么附近没有一个地方将是安全的避难所;如果你们现在从敌人手中逃走,那么你们所有人都有机会再一次看到你们最渴望的东西,而你们当中的雅典人将再一次振兴你们的城邦,不管它现在多么衰败。因为构成一座城邦的是人,而不是城墙或船只。”(7.77.7)

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卡塔那,这座城市忠于雅典,将会欢迎雅典军队并为其提供补给物资,然后雅典人可以将卡塔那作为进一步行动的基地。去往卡塔那的道路通常需要绕过爱皮波莱,如果选择这条道路,雅典人将遭到叙拉古骑兵的攻击。于是雅典人计划沿着阿纳普斯河向西前进,在高地某处与友好的西库尔人会合,然后在某个合适地点转向北方的卡塔那。这样的行军路线在爱皮波莱以西很远的地方,能够远离叙拉古军队。尼基阿斯和德摩斯梯尼分别指挥一个空心方阵,将非战斗人员保护在方阵中间。在距叙拉古差不多4英里的地方,沿着阿纳普斯河的一个地点,他们突破了一支叙拉古人及其盟军的队伍,但叙拉古骑兵和轻装部队穷追不舍,不断袭击他们,并用雨点般的投射武器骚扰他们。次日上午,雅典人向西北方行进了约2英里,花了一整天寻找粮食和饮水。

克里米迪山阻挡了他们的去路,这是一片宽阔的高地,其末端是一座高高的悬崖,在叙拉古西北8英里处。雅典人希望通过一条大溪谷(今天的卡斯特卢乔采石场)翻越克里米迪山,然后前往卡塔那的安全地带。但这一次他们的耽搁又造成了恶果,因为叙拉古人有充足的时间在大溪谷上建造了一座壁垒,具体位置在当时所谓的阿克赖裸岩以东。在雅典人于次日上午出发时,叙拉古人及其盟军用骑兵和标枪兵发动进攻,迫使雅典人退回营地。随后的一天,他们企图强行攀登克里米迪山,攻击敌人的设防阵地和军队,但只前进到叙拉古人壁垒前方。标枪和箭矢从大溪谷两侧的高处如倾盆大雨一般向他们射来,雅典人再次被迫撤退。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打乱了山地隘道上的雅典军队,这是一个危险而令人恐惧的事件,很多雅典人相信这是众神在对他们表示不满。在敌人投射武器的袭扰下,雅典人胆战心惊、精疲力竭,但没有办法休息,因为古利普斯已经在他们身后建造另一道壁垒。如果这道障碍完工,雅典人将被包围起来、当场歼灭,于是他们快速派遣了一支部队去阻止古利普斯完成壁垒,并将全军撤往平地上的营地,以远离叙拉古军队。

他们的新计划是沿着阿纳普斯河向西北方前进(克里米迪山在他们的右侧),然后前往卡塔那。在撤退的第五天,他们抵达了今天称为孔特拉达普利加的平地,叙拉古骑兵和标枪兵又一次冲到雅典军队的前方、侧翼和后方,避免与雅典重步兵直接交锋,在一段距离之外用投射武器攻击他们。叙拉古骑兵阻隔了雅典的一些落单士兵,并将他们杀死。如果雅典人发动进攻,叙拉古人就撤退;雅典人撤退的时候,叙拉古人就冲锋。他们集中力量攻击雅典人后方,希望使雅典部队的其余部分形成恐慌。雅典人打得很勇敢,纪律也不错,前进了超过半英里,随后被迫停下来扎营和休息。

尼基阿斯和德摩斯梯尼现在打算转向东南方的大海,沿着注入大海的河流之一,前往山区里的河流源头,在那里要么与西库尔人会合,要么选择一条更为迂回曲折的道路前往卡塔那。为了从叙拉古人身边溜走,雅典人点燃了尽可能多的营火,作为幌子,然后在夜色掩护下调头赶往海岸,奔向小镇卡西比莱。尼基阿斯率领先头部队穿过了令人胆寒的黑暗敌境,德摩斯梯尼率领剩余部队跟进。黎明时分,他们在海岸附近会合,前往卡基帕里斯河(今称卡西比莱河),打算沿着河岸进入内陆,与友好的西库尔人会合。叙拉古人再一次拦截了他们,但雅典人经过一番激战之后过了河,向南前往他们路途上的下一道河流——爱里纽斯河。

雅典人的命运

尼基阿斯在距爱里纽斯河不远处安营扎寨,德摩斯梯尼在他身后约6英里处。叙拉古人继续骚扰德摩斯梯尼的部队,拖慢了他的行军速度。来自克里米迪山营地的叙拉古主力部队,包括骑兵和轻装部队,于雅典人撤退的第六天中午前后抵达。他们在卡基帕里斯河以南不到1英里处切断了雅典人,将其包围在一座橄榄园内。橄榄园有围墙,两侧各有一条道路。叙拉古人可以从四面八方向雅典人射箭和投掷标枪。雅典人在整个下午蒙受了很大伤亡。古利普斯和叙拉古人企图分化敌人,于是准备劝降雅典人的盟军,许诺给他们自由。雅典的盟军中只有很少人投降,但当形势彻底无望之后,德摩斯梯尼终于按照如下条件投降了:如果雅典人交出武器,“就不会被暴力处死,也不会在战俘营里被折磨致死,更不会因为被剥夺生存必需品而死亡”(7.82.2)。叙拉古人俘虏了6000人,不到一周前开始撤退的2万名雅典军人现在只剩下这么多了。叙拉古人缴获的战利品铺满了四面盾牌。德摩斯梯尼企图拔剑自尽,但俘虏他的人阻止了他。

次日,叙拉古人追上了尼基阿斯,告诉他德摩斯梯尼已经投降,并命令他也举手投降。尼基阿斯提议让雅典支付这场战争的全部开支,而放他的军队一马,每1塔兰同军费以一名士兵为抵押。叙拉古人拒绝了,因为他们看到此时就是歼灭可憎敌人获得全胜的机会,不愿为了任何数量的金钱而丧失这个机会。他们包围了尼基阿斯的部队,用投射武器杀死了很多人,就像之前包围德摩斯梯尼部队那样。雅典人又一次企图在夜间逃跑,但这一次叙拉古人早有防备。不过,仍然有300名雅典人勇敢地成功突围,其他人则放弃了逃跑。

在撤退的第八天,尼基阿斯企图从重重包围他的敌人当中杀出一条血路,奔向下一道河流,即南面约3英里处的阿西纳鲁斯河。雅典人已经没有计划可言了,仅仅是盲目地横冲直撞,希望能够逃出一条性命,去河边喝水解渴。在投射武器肆虐、骑兵冲锋和重步兵攻击之下,他们抵达了阿西纳鲁斯河。每个人都狂奔过去,争先恐后地渡河,部队秩序早已土崩瓦解。军队变成了一群乱哄哄的乌合之众,堵塞了道路,使敌人能更轻松地阻止他们过河。“因为他们是一大群人,不得不拥挤着前进,不少人跌倒在地或者互相踩踏。有的人当场死亡,被己方的长矛刺死;其他人则被自己的装备和战友羁绊,被河水卷走。叙拉古人站在河对岸(河水很深),向下方的雅典人投掷标枪,大多数雅典人在浅水的河床处贪婪地喝水,乱七八糟地挤作一团。伯罗奔尼撒人也冲下来屠戮雅典人,尤其是那些在河里的人。河水立刻就被污染了,但雅典人仍然拼命喝水,尽管河水里夹杂着泥沙和血污。大多数人甚至为了争抢喝水而斗殴起来。”(7.84.3-5)

曾经雄壮的雅典大军在阿西纳鲁斯河遭到全歼。在整个战役中给雅典人造成极大麻烦的叙拉古骑兵杀死了少数成功渡河的人。尼基阿斯投降了,不过是向古利普斯投降的,因为他“更信任古利普斯,而不信任叙拉古人”(7.85.1)。直到这时,斯巴达指挥官才下令停止杀戮。尼基阿斯的部队只有约1000人幸存。其中有些人从阿西纳鲁斯河逃出,也有一些人在被俘之后逃脱,他们全都逃往了卡塔那。

得胜的叙拉古人抓获了大批俘虏,缴获了战利品,剥去了敌军死者身上的甲胄,将这些甲胄悬挂在河边最高最美的树上。他们为自己戴上了胜利花冠,装饰了战马。返回叙拉古之后,他们举行了公民大会,投票决定将雅典人的仆役及其帝国盟军卖为奴隶,而将雅典公民和他们的西西里岛希腊人同盟者关进叙拉古城的采石场。有人提议处死尼基阿斯和德摩斯梯尼,这引发了更多辩论。赫莫克拉提斯表示反对,他的理由很高尚,即对落败敌人开恩,但公民大会的呼喊声压过了他的声音。古利普斯的理由则更为务实:他想要获得将雅典将军们押回斯巴达的荣耀。德摩斯梯尼是他的死敌,因为德摩斯梯尼曾在皮洛斯和斯法克特里亚岛大败斯巴达人,而尼基阿斯是斯巴达的朋友,曾经主张释放斯法克特里亚岛的战俘,后来又和斯巴达议和结盟。但叙拉古人拒绝了他的请求,科林斯人也表示反对,最终公民大会投票决定将两名雅典将军处死。

对尼基阿斯的盖棺论定

修昔底德为尼基阿斯写了一份非同寻常的悼词:“出于这个原因或者说与之非常类似的原因,他被杀死了;至少在我的时代,在所有希腊人当中,他最不应当落得这样极端的悲惨结局,因为他一生都奉行美德。”(7.86.5)雅典公民们的观点却不同。古文物研究者保萨尼亚斯曾经在雅典公墓看到一座石碑,上面刻着所有在西西里岛战死的将军的名字,唯独没有尼基阿斯的名字。他从西西里岛史学家菲利斯托斯那里了解到雅典人忽略尼基阿斯名字的原因:“德摩斯梯尼为他的残余士兵缔结了停战协定,仅仅将自己排除在协定之外。他在企图自杀时被俘。尼基阿斯却是主动投降的。出于这个原因,尼基阿斯的名字没有被铭刻在石碑上:他被谴责为一个屈膝投降的人,是一个卑劣的军人。”(1.29.11-12)

目前,叙拉古人在他们的采石场里关押了超过7000名战俘,这些俘虏聚集在恶劣的环境中,白天被烈日炙烤,夜间被秋季冷风侵袭。每名战俘每天可以得到约半品脱水和1品脱食物,这比斯法克特里亚岛上的斯巴达战俘得到的少得多。雅典战俘饱受饥渴之苦。他们因伤痛、疾病和风吹日晒而死,死尸被胡乱地摞在一起,产生了令人无法忍受的恶臭。七十天之后,除了雅典人、西西里岛希腊人和意大利希腊人之外,所有战俘都被变卖为奴。普鲁塔克讲了一个故事,有一些奴隶因为能够背诵欧里庇得斯的诗句而获得了自由,因为西西里人酷爱他的诗歌。但诗歌或其他任何东西都救不了仍然留在采石场的战俘,他们在那里被关押了八个月,直到全部死亡。我们推测没有人活得更久。

修昔底德称西西里远征为“战争期间最宏大的行动,而且至少据我所知,是希腊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重大事件;此役对胜利者来说极其光荣,对失败者来说则是灭顶之灾。失败者方方面面都遭到惨败,他们遭受的苦难是非常可怕的。失败者被彻底歼灭,他们的军队、船只和一切都灰飞烟灭了,只有极少数人得以返乡”(7.87.5-6)。在大多数希腊人看来,战争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对于这恐怖的灾难,谁是最终的罪魁祸首?亚西比德是西西里远征计划的始作俑者,但尼基阿斯起到了更为核心的作用。修昔底德认为,此次远征是缺乏指导和误入歧途的民主制的一大错误。他没有怪罪尼基阿斯,而是以最美好的语言赞颂他,尽管修昔底德的记述使读者对尼基阿斯产生了非常不好的印象。说到底,西西里远征最初只是一次小规模行动,风险很小,后来变成了大规模战役,让雅典人觉得征服西西里岛是完全办得到的,也是很安全的。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大转变,就是因为尼基阿斯失败的花招。他在列举战役所需兵力时,还犯了一个关键性的技术错误,即没有提及骑兵。

在西西里岛统率全军时,他昏着迭出,既有执迷不悟的主动犯错,也有因为粗心大意而酿成的错误,使远征陷入毁灭深渊。他耽搁了单层壁垒的建造,未能及时将叙拉古彻底包围。他与叙拉古的异见人士商谈,浪费了更多时间。他没有派遣一队战船去拦截驰援西西里岛的古利普斯;他没有维持有效的封锁线,以阻止冈吉鲁斯和科林斯舰队从海路抵达叙拉古;他也没有在爱皮波莱高地设防把守,以防备敌人的突然袭击。因此,他给了敌人恢复元气的喘息之机,于是敌人将雅典人逐出了易守难攻的有利阵地。然后他将雅典海军、补给站和金库全部转移到普利姆米利昂的无险可守之地,导致舰队将士的士气和状态迅速恶化。古利普斯成功地将雅典人从普利姆米利昂逐出,缴获了他们的金钱和物资。

在前414年夏季之后,尼基阿斯没有放弃注定失败的远征,而是拒绝撤退,因为他害怕自己的声望受损和丢掉性命。他请求雅典人在撤军和派遣庞大的增援部队之间选择,并解除他的职务。若他能对危险的局势和自己的无能做出直率和诚实的评估,或许雅典人就会选择撤军,进而避免后来发生的大灾祸。即便在爱皮波莱高地失败之后,尼基阿斯仍然拒绝撤军。为了挽救自己的名誉并避免受到惩罚,他抓住了月食的最后机会,努力逃避那不可逃避的结局,于是白白浪费了雅典人最后的逃生机会。

  1. 保萨尼亚斯,生活在公元2世纪罗马时代的希腊地理学家、旅行家,著有《希腊志》十卷,书中内容多为后世考古学发现所引证。生平不详,估计生于小亚细亚的一个城市。据学者推测,他到过希腊、马其顿、意大利、亚洲、非洲等地,约在174年定居于罗马,并在当地写成《希腊志》。书中详细记述多个希腊城市的环境、名胜、传说,以及城中所藏的艺术品,为后世研究者留下了珍贵的资料。 ​​​​​​​​​

  2. 1品脱约合568毫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