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者被围(前414〜前413年)
在雅典人被西西里岛事务缠身的同时,斯巴达人正在准备结束令人神经紧绷的虚假和平。当前局势中两个重大的实际变化促使他们继续开展战争,入侵阿提卡,并在雅典本土建造一座永久性要塞。第一个实际变化是西西里岛战略平衡的变化,雅典人此时已经快要输给叙拉古人了。雅典人没有立即让他们的大舰队撤退,以便回国作战,反而向西西里岛战役投入了更多资源和力量。第二个关键事件是雅典人决定向斯巴达领土发动报复性袭击。近段时间以来,雅典人在伯罗奔尼撒半岛周边发动了许多袭击,但他们一直避免进攻拉科尼亚本土。斯巴达人没有将这些恼人的袭击视为违反和约,但在前414年夏季,雅典人攻击了拉科尼亚沿海地区,极大地改变了局势。他们的这些行动“以最明目张胆的方式违反了与斯巴达人的和约”(6.105.1),并帮助斯巴达人摆脱了自战争爆发以来一直纠缠着他们的内疚。斯巴达人深知,战争的导火索是他们的盟友底比斯人违反停战协定并进攻普拉蒂亚,斯巴达人在前432〜前431年拒绝接受仲裁也是不对的,而且他们还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违反了《三十年和约》。“由于这些原因,他们相信自己遇到厄运也是活该,这厄运指的是他们在皮洛斯遭遇的灾难和其他灾祸。”(7.18.2)
但如今是雅典人违反了和约,背弃了誓言。前几年,雅典人在伯罗奔尼撒半岛与盟友并肩作战时,斯巴达人请求以仲裁解决纠纷,是雅典人悍然拒绝。“因此,在这个时候,斯巴达人觉得虽然之前是他们自己违反了和约,但如今罪责在雅典人那边,所以他们热切希望开战。”(7.18.3)
前413年3月,阿基斯二世国王率军蹂躏了阿提卡,此时他还开始在狄凯里亚镇(位于雅典东北约14英里处,距玻俄提亚差不多也有14英里)附近居高临下的山丘上设防和驻军。此举对雅典人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因为斯巴达人之前的历次入侵均不超过四十天,最短的一次仅有十五天。但自此之后,雅典城与城外房舍和农田就被完全隔断了。“雅典不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座驻军要塞。”(7.28.1)不分昼夜,各个年龄层的士兵轮流站岗,警戒斯巴达人的进攻。这种高度戒备状态一直持续到战争结束,不分寒暑。每天都有雅典骑兵出击遏制斯巴达人,这使雅典人困马乏。雅典需要骑兵保卫城市,因此无法向急需骑兵的西西里岛前线投入骑兵。
在多个方面,斯巴达人占领狄凯里亚的行动与雅典人占领皮洛斯颇有相似之处。例如,在斯巴达人占领狄凯里亚后的第一年,有约2万名奴隶从雅典逃亡,其中很多人是从劳里昂银矿逃走的,因此雅典人也丧失了这些银矿的收入。此外,牛群和役畜也被伯罗奔尼撒军队掳走。底比斯人与斯巴达人一同袭掠阿提卡。底比斯是斯巴达所有盟友中最擅长抓住机会也最热衷于掠夺雅典财产的一个。前4世纪的一位史学家告诉我们,底比斯人“以低价收购了战俘和所有其他战利品,而且因为他们居住在邻国,所以也将阿提卡的建筑材料,包括房屋的木料和砖瓦等,全都运到了自己国内”(Hellenica Oxyrhynchia 12.4)。
在狄凯里亚驻防的斯巴达人还封锁了途经奥罗浦斯去往优卑亚岛的陆路通道。自战争爆发以来,雅典的大多数牲畜都被赶到优卑亚岛放牧,雅典人还从优卑亚岛获得了一些关键的补给物资,此外优卑亚岛还是某些出口商品的重要集散地。狄凯里亚被占领后,雅典人不得不依靠较远的绕过苏尼昂海岬的海路接收和输送物资,这条路线的运输成本较高。这一切都对雅典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资金短缺引发了整个战争期间最恐怖的一起暴行。雅典人在为西西里岛前线集结增援部队时,从色雷斯雇用了一些专业的轻装部队。但1300名手执刀剑的蛮族士兵抵达雅典的时候,为时已晚,无法参加西西里岛作战。为了节约金钱,雅典人让他们回国,并派遣一个名叫狄爱特雷菲斯的雅典指挥官担任他们的向导。狄爱特雷菲斯得到的命令是,利用这些部队在沿途尽可能地给敌人造成破坏。一天黎明,他们攻击了玻俄提亚的小镇米卡列苏斯,此地的居民手无寸铁。“色雷斯人冲进米卡列苏斯,洗劫了那里的房屋和神庙,屠戮那里的居民,不分老少,见人就杀,连妇孺也不放过,甚至杀死了牲畜,凡是活的东西都被他们杀掉了。”(7.29.4)他们还袭击了一所男童学校:“孩子们刚刚进来,他们就将孩子们全部杀死。”(7.29.5)
在雅典人准备加强西西里岛军力的同时,古利普斯的成功也说服了伯罗奔尼撒人向西西里岛派遣更多部队。他们打算派去三支队伍。第一支由600名黑劳士和解放黑劳士组成,指挥官是斯巴达将军爱克里图斯。第二支包括300名玻俄提亚人,由他们自己的将军指挥,将从南方的泰纳鲁姆海岬出发,一同渡海。第三支部队是700名重步兵,由科林斯人、西锡安人和阿卡狄亚雇佣兵组成,将渡过科林斯湾,从纳夫帕克托斯的雅典基地经过,由25艘科林斯三列桨座战船护航。
与此同时,在雅典,欧律墨冬带着资金和一支小部队出发了,而德摩斯梯尼则在准备增援部队的主力。前413年初春,两支舰队分别在卡里克利斯和德摩斯梯尼的领导下从比雷埃夫斯起航;他们没有直接驶向西西里岛,而是在阿尔戈斯人的配合下攻击了拉科尼亚。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基西拉岛对岸的一个海角,他们在那里登陆,并在地峡处建造了防御工事。这个基地将承担皮洛斯在伯罗奔尼撒半岛西部扮演的角色,即接纳逃亡黑劳士的庇护所和袭掠拉科尼亚的出发阵地。但这个新基地离美塞尼亚太远,所以吸引不到多少逃亡黑劳士,而雅典人从未从那里发起过攻击,于是他们在次年放弃了这个基地。
卡里克利斯返回了雅典,但德摩斯梯尼沿着海岸航行去往西西里岛,给科林斯人制造了一些麻烦,并在沿途招兵买马。在阿卡纳尼亚,德摩斯梯尼遇见了欧律墨冬,后者告诉他雅典人受挫,需要尽快派去增援部队。但在他们起航之前,在纳夫帕克托斯的雅典海军将领科农来了,他抱怨称自己手里只有18艘三列桨座战船,因此没办法与科林斯25艘战船的护航舰队对抗。科农后来证明自己是希腊最伟大的海军将领之一,所以他此刻的犹豫说明纳夫帕克托斯船只的水手和桨手素质不高,因为最优秀的人员已经被送往西西里岛了,或者在赶往西西里岛的援军当中。为了帮助科农,德摩斯梯尼和欧律墨冬将自己最好的船只留给了他,然后匆匆赶往西西里岛。
尽管古利普斯赢得了一系列重要胜利,但一支新的雅典大军在西西里岛登陆还是很可能让他的成绩付之东流。叙拉古人已经承担着多达7000名外籍士兵的军饷,因此缺乏资金,而雅典人的封锁虽不严密,却也成功掐断了叙拉古公民的财源,并阻断了为叙拉古国库提供重要关税收入的贸易。此外,建造、装配战船并配备人员的开支对叙拉古人来说也是额外的负担,因为没有海外殖民地为其提供维持舰队的资金,而且他们的盟友也拿不出钱来。因此,雅典增援部队的到来很可能促使叙拉古人又一次开始考虑投降。
于是,古利普斯迅速开始打击雅典人最薄弱的环节,即普利姆米利昂。他计划发动一次海上佯攻,以掩护针对敌人基地的陆地攻势。要让叙拉古人去对抗令人生畏的雅典海军(虽然仅仅是为了调虎离山),古利普斯需要仰仗赫莫克拉提斯的帮助。赫莫克拉提斯已经不再担任公职,但仍然是个有影响力的人物。赫莫克拉提斯的雄辩说服了叙拉古人,他们热情地登船准备作战。在夜色的掩护下,古利普斯率军开往普利姆米利昂。与此同时,80艘叙拉古三列桨座战船从海上逼近普利姆米利昂的不同地点。
雅典舰队迅速做出反应,投入了60艘三列桨座战船,虽然数量不如敌人,但仍然与敌人打得难解难分。然而,陆地上的局势就不同了。因为雅典陆军不知道敌人在逼近,只是在岸上观看海战。破晓时分,古利普斯攻击了防守松懈的三座雅典要塞,将其全部占领,尽管有许多雅典士兵逃之夭夭。与此同时,雅典海军的优势体现了出来,叙拉古战船误击了友军,“将胜利拱手让给雅典人”(7.23.3)。雅典人击沉了11艘敌船,自己仅损失3艘,夺回了制海权。但他们蒙受了不少伤亡,而且他们在要塞内的粮食和海军补给物资(40艘三列桨座战船的船帆和索具,以及3艘停放在岸上的三列桨座战船)全被敌人缴获了。对雅典人来说,普利姆米利昂失陷在战略上的代价甚至更为沉重。雅典人再也不能获取补给物资,“普利姆米利昂的失陷令雅典军队惊慌失措、灰心丧气”(7.24.3)。
叙拉古人将自己的胜利喜讯送到他们的伯罗奔尼撒朋友那里,请求他们加强对雅典的作战,并派遣一支舰队到意大利,以切断雅典的补给线。他们还在西西里全岛宣扬了普利姆米利昂的陷落,并利用来自科林斯、斯巴达和安布拉基亚的使者来增强宣传的公信力。他们的努力取得了极大成功,因为“几乎整个西西里岛……那些之前旁观的人,现在都加入他们,前来支持他们,共同反对雅典人”(7.33.1-2)。
叙拉古人征募了一支由西西里岛希腊人组成的军队,去讨伐在叙拉古的雅典人。但他们没走多远就遭到了尼基阿斯的伏击,于是叙拉古人抢在雅典增援部队抵达之前从陆路袭击雅典人的希望破灭了。因此,叙拉古人需要在海上取得一场胜利。科林斯湾最近传来的消息增加了他们成功的希望。此时在纳夫帕克托斯的雅典人指挥官狄菲卢斯拥有33艘战船,而科林斯指挥官波利安提斯掌握着30艘。为了克服雅典人在经验和训练上的一贯优势,波利安提斯对他的三列桨座战船做了一个小而重要的修改,以便运用新战术。他在每艘三列桨座战船的船首安装了一块横木,从船首两侧突出,就像现代帆船上的吊锚架,可以从那里将船锚拋出去。在三列桨座战船上,吊锚架是舷外撑架的终端,舷外撑架被固定在船两侧的舷缘,而顶层桨手的木桨基座就固定在舷缘上。
在一般的海战中,三列桨座战船会避免迎头撞击对方,因为那样虽然能击伤敌船,但自己也会受损,己方未必能占到便宜。波利安提斯极大地加固了他的吊锚架,所以当雅典战船冲上来的时候,他的加固吊描架能够击碎较为脆弱的雅典吊锚架,并将连接在己方吊锚架上的舷外撑架带出去,严重击伤雅典船只。在这场海战中,3艘科林斯船只沉没,7艘雅典船只被波利安提斯的新战术打得丧失战斗力。这场战斗没有产生决定性的结果,双方都建立了胜利纪念碑,但战略胜利属于伯罗奔尼撒人。雅典人未能歼灭敌军舰队,也未能彻底消灭敌军为西进商船和运兵船护航的能力。这是历史上第一次伯罗奔尼撒舰队与占据数量优势的雅典舰队对抗,最后打了个平手。如果在开阔的外海,并且雅典人有所防备的话,科林斯人的新战术未必能奏效。但在狭窄海域,而且雅典人毫无防备,于是新战术取得了成功。
科林斯湾的胜利鼓舞了叙拉古人,他们决定再一次挑战雅典舰队,这是一次复杂的海陆并进攻势的一部分。叙拉古战船也使用了加粗加厚的吊锚架,并在船内外都以梁木支撑。在叙拉古港口的狭窄空间里,雅典人既没有办法轻松突破叙拉古舰队的战线,也没有办法绕过它,所以叙拉古人的战术(用沉重的横梁撞击雅典船只较轻的木梁)应当能够取得成功。叙拉古人控制着大港周围的陆地(除了雅典要塞之间的一小段海岸线以及奥提伽岛和普利姆米利昂之外),所以他们也控制着通往大港的道路(见地图22)。正因如此,雅典人若是在那里落败,很可能就会大难临头,因为败退的船只无法靠岸,也无法从海路逃跑。雅典人此时已经得知伯罗奔尼撒人在科林斯湾迎头猛撞战术的功效,但他们对自己的海军优势十分自信,而且非常鄙视敌人的无能。因此,他们判断这种新战术不是敌人精心筹划的结果,只是偶然的无心之举,是素质低劣的伯罗奔尼撒舵手造成的。
在攻势的陆战方面,古利普斯率军进逼面向叙拉古城的雅典壁垒,而驻扎在宙斯神庙的叙拉古部队,包括重步兵、骑兵和轻装部队,则从相反方向逼近雅典壁垒。雅典人将注意力全部集中于防御壁垒,对叙拉古舰队的逼近毫无防备。有些雅典人奔向一段壁垒,有的冲向另一段,还有的匆匆赶往战船。他们最后成功投入了75艘战船,应付前来挑战的80艘敌船。第一天的战斗相持不下。次日没有发生交战,于是尼基阿斯利用这个间歇准备抵御新的进攻。雅典人在距岸边一段距离的水中建造了木栅,插在水底沙子当中,用来保护被拖到岸上的船只。为了更好地保护撤出战斗的船只,尼基阿斯在木栅的每一个入口前停放了一艘商船,间隔200码。每艘商船载有一台吊车,其荷重物是沉重的金属块,形状像海豚。吊车可以将“海豚”投掷到追击过来的敌船上,将其击沉或使其丧失战斗力。第三天,叙拉古人发动了进攻,这又演变成一场漫长的小规模冲突,直到最后叙拉古人撤退、上岸休息和用餐。商贩在岸上设立了食品市场,招待饥肠辘辘的水手。雅典人同样也上了岸,相信这一天的战斗应当是结束了。不料在雅典人吃饭的时候,叙拉古人突然又发动了一次袭击。疲惫、饥饿且措手不及的雅典人差点没能驾船出海。雅典指挥官确信,长期在海上机动和作战的压力将很快拖垮他们的水手,使其无力对抗养精蓄锐的叙拉古人。但在狭窄海域一字排开的敌军战船面前逃跑非常困难,也不安全。何况,雅典海军将领从来没有在遇到与己方兵力相当的敌人时拒绝应战,于是他们下令立即进攻。
叙拉古人使用了迎头猛击的战术和一些新招数。他们在甲板上载满了标枪兵,杀伤了许多雅典桨手。载着更多标枪兵的小船划到雅典三列桨座战船的桨座下方,杀死了更多桨手。这种不循常规的战术再加上双方水手身体状态的差距,使叙拉古人赢得了胜利。雅典人逃到商船和木栅之后的安全地带,才避免了灾祸。两艘追击得过于鲁莽和凶猛的叙拉古战船被“海豚”摧毁了。雅典人有7艘战船沉没,很多船只受损;许多雅典水手阵亡,还有很多人被俘。叙拉古人控制了大港,建立了胜利纪念碑。他们现在相信自己的海军实力已经超过了雅典人,很快在陆地上也能打败他们。于是叙拉古人开始为海陆两路攻势做准备。
但是,叙拉古人没能高兴多久。因为大港战役过后不久,雅典的增援部队就在德摩斯梯尼和欧律墨冬的指挥下抵达了,军容十分威严齐整,这既有军事上的目的,也有心理意义。这支增援舰队“装饰布置得十分华丽壮美,武器的装点和三列桨座战船的旌旗……或许能震慑敌人”(Plutarch,Nicias 21.1)。这支舰队的规模和第一批远征军差不多,包括73艘战船,近5000名重步兵,数量众多的标枪兵、投石手和弓箭手,以及为所有部队准备的补给物资。尽管斯巴达人在狄凯里亚要塞控制了阿提卡,雅典人还是派出了如此雄壮的增援部队,令叙拉古人震惊和胆寒,他们不知道自己城市的危险到何时才是头。
德摩斯梯尼对目前为止雅典人在西西里岛的行动做了研究,结论是只需一次突袭和围攻便能迫使叙拉古人在向伯罗奔尼撒半岛求援之前投降。他思路清晰、勇敢无畏,计划立刻弥补之前的错误。“他知道此时敌人最怕他,于是希望尽快利用敌人当前的恐慌”,立刻发动进攻(7.42.3)。
他坚信自己的舰队可以从海上封锁叙拉古城。最关键的任务是占领爱皮波莱高地上的叙拉古壁垒,正是这道壁垒使雅典人无法从陆路合围叙拉古城。虽然通往爱皮波莱的道路由令人生畏的斯巴达将军古利普斯把守,德摩斯梯尼仍然打算冒这个险,因为即便失败也比白白浪费雅典的资源和拿官兵的安全冒险要强。如果他能占领爱皮波莱,就能击败叙拉古,并有很大的胜算去控制西西里岛。即使他失败了,也可以率领远征军返航,来日再战。不管此役胜负,西西里岛战事都将结束,雅典远征军将大体完好地回国。
德摩斯梯尼对爱皮波莱高地上叙拉古壁垒的第一次正面进攻失败了,这表明白天的任何进攻都必然失败。他不受失败影响,依然头脑灵活,筹划了一次大胆的夜袭。8月初,他率领约1万名重步兵和相同数量的轻装部队,在月亮升起之前的夜色掩护下,来到欧里耶鲁斯隘口,也就是高地西端。他们打得叙拉古驻军措手不及,占领了他们的要塞。逃脱的叙拉古士兵将消息传播出去:雅典人大举出动,到了高地上。但是,最先赶来救援的叙拉古精锐部队被迅速击溃。现在雅典人快速推进,扩大战果。先头部队开辟道路,第二支部队则快速奔向敌人的壁垒。守卫壁垒的叙拉古人抱头鼠窜,雅典人最终占领了壁垒,并将其部分拆毁。
古利普斯及其部队都被雅典人大胆而出其不意的战术惊呆了。他们尝试阻挡横冲直撞的雅典人,却被击退。雅典人继续在爱皮波莱高地上东进。雅典人过于急切地想要利用敌人的措手不及,不料自己的秩序却混乱起来,最后被一支玻俄提亚重步兵部队击溃了。这是整个战役的转折点,因为在一支雅典部队向西逃跑之后,全军都开始混乱起来。在昏暗的月光下,雅典人无法辨认向自己跑来的是敌是友。雪上加霜的是,将军们似乎没有在隘口安排任何人去指挥交通。不同的连队来到高地之后,发现有的雅典部队不受阻挡地向东猛冲,有的士兵则向欧里耶鲁斯方向败退,还有些人刚刚从隘口上到高地,没有开始行动。没有人告诉那些刚刚抵达高地的人,他们应当加入哪个群体。
叙拉古人高声呐喊和欢呼,更增添了混乱。叙拉古人渐渐感到胜利将属于他们,于是和盟友们(也属于多利亚部族)按照多利亚人的风俗,开始吟唱赞歌。从黑暗中呼啸而出的战斗口号令雅典人毛骨悚然。尽管雅典部队主要是伊奥尼亚人,但也包括重要的多利亚人队伍,如阿尔戈斯人和克基拉人;这些人也开始唱自己的赞歌,与敌人的赞歌无法区分,于是雅典人愈发恐惧,因此也更难辨敌友。“最后,他们陷入混乱,在战场的许多地方发生了误击友军的事情,朋友之间互相厮杀,公民同胞之间互相打斗;他们不仅张皇失措,甚至互相扭打起来,费了不少力气才分开。”(7.44.7)
雅典方面没有一个人像叙拉古人那样熟悉高地的地形地貌,那些最近才在德摩斯梯尼和欧律墨冬的指挥下抵达西西里岛的人对高地更是一无所知。在黑暗中,胜利变成了失败,前进变成了撤退,撤退变成了溃散。对地形的无知造成了灾难性后果。很多雅典士兵在逃跑时跳下了悬崖,粉身碎骨,且一定有很多人是意外坠落的。尼基阿斯部队的士兵较有经验,最终逃回了营地的安全处,但增援部队的新人则四处游荡,直到天亮后叙拉古骑兵将他们全部猎杀。此役是雅典人目前为止遭受的最严重灾难:2000〜2500人死亡。在叙拉古迅速取胜的希望破灭了。
为了攻打雅典人的要塞以获得最终胜利,春风得意的叙拉古人开始征募更多的西西里岛盟军。雅典人的士气则愈发低落。除了因为战败而沮丧之外,他们的营地位于沼泽地带,在西西里岛夏末暴发了疟疾和痢疾,使他们的精神更加委顿。“在他们看来,形势已经无比绝望。”(7.47.2)德摩斯梯尼主张趁着雅典人还掌握海军优势,尽快返航。“他说对雅典而言,打击已经在雅典领土建造要塞的敌人比打击叙拉古更有用,因为雅典再也不能轻松地制服叙拉古,而且继续攻城要消耗大量金钱,那也是无谓的。”(7.47.4)这是明智的建议,因为形势已经清楚地表明雅典人没有办法攻克爱皮波莱高地上的叙拉古壁垒,攻城也没有胜算,也不会有更多的增援部队。现在有必要止损,在令人失望的失败蜕变成灾难之前脱身。
尼基阿斯却不同意,这一定让德摩斯梯尼大吃一惊。尼基阿斯知道雅典人的处境不妙,但他自己还没有拿定主意,还不愿意坚决地选择撤退,因为他担心敌人在得知情况后会切断雅典人的退路。他还从自己的私人渠道获悉,敌人的处境或许比雅典人更艰难,因为掌握优势的雅典舰队仍然能够阻止敌人从海上向叙拉古输送补给物资。最让他心怀希望的是,据说叙拉古城内有一个群体仍然在鼓吹向雅典投降。尼基阿斯与这个群体有联系,他们持续敦促他坚持作战。
但这两个理由都不是很有说服力。即便海路被切断了,叙拉古还能从陆路获取补给物资,而希望叙拉古内奸与雅典里应外合更是异想天开。那些想要投降的叙拉古人没有得到充分的支持,而且在叙拉古近期的胜利之后,这些人不大可能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冈吉鲁斯和古利普斯的抵达已经终结了叙拉古投降的可能性。
在雅典将军们的辩论中,尼基阿斯克服了自己的踌躇不决,坚持留在西西里岛继续作战。他的论述旨在反驳德摩斯梯尼提出的强有力的经济考虑。尼基阿斯坚持认为,叙拉古人的处境比雅典人更糟糕;海军军费和数量众多的雇佣兵已经让叙拉古人耗费了2000塔兰同,他们不得不去借钱;为了给雇佣军支付军饷,他们的资金很快就会耗尽。
叙拉古人的确囊中羞涩,但他们的胜利一定能够使他们变得更值得信赖,让盟友和其他人愿意借钱给他们,帮助他们取得全胜。而且他们在本土拥有资金来源,在当前的紧急情况下可以增收税款。除非从海陆两路将叙拉古彻底封锁起来,否则它能够无限期地坚守下去,但雅典人已经没有机会将城市包围起来了。
尼基阿斯在演讲的剩余部分揭示了他的真实动机:他害怕回到雅典之后,他的士兵会转而反对他,让公民大会相信失败的责任全在他一人身上。士兵们会抱怨“他们的将军收了敌人的贿赂,背叛了官兵,不得不下令撤退。无论如何,他自己熟知雅典人的秉性,不愿意被雅典人以可耻的罪名处决。如果形势急迫,他更愿意冒险赌一把,死在敌人手里”(7.48.4)。
尽管德摩斯梯尼和欧律墨冬反对尼基阿斯继续留在西西里岛的意见,但米南德和欧西德莫斯(被选出来辅佐患病的尼基阿斯的两位军官)支持他们德高望重的司令,于是以多数票击败了德摩斯梯尼和欧律墨冬。在米南德和欧西德莫斯的支持下,尼基阿斯还驳回了德摩斯梯尼和欧律墨冬提出的妥协方案,即让雅典人至少撤离叙拉古城外的沼泽地,到萨普苏斯或卡塔那附近更卫生、更安全的地方扎营。从那里袭击西西里乡村,就地取食;离开叙拉古港口之后,他们还可以在开阔海域作战,那样的话叙拉古人的新战术就会失效,雅典人更丰富的海战技能和经验将给他们带来优势。尼基阿斯之所以拒绝这个提议,可能是因为他害怕一旦军队登船离开叙拉古港口之后,就再也没有办法把雅典人留在西西里岛了。
与此同时,古利普斯征募了一大群西西里人,并且得到了一支增援部队。这支增援部队包括600名伯罗奔尼撒重步兵、黑劳士和解放黑劳士。他们先前因为风暴而受阻,如今抵达了西西里岛,可以参加再次攻击雅典人的行动了。沼泽引发的疾病继续削减雅典军队的人数,消磨他们的斗志。尼基阿斯的态度也软化了,终于同意撤退。他唯一的要求是不举行公开投票以决定撤退,因为那样可能会走漏风声,让敌人知晓。雅典人逃生的道路此时仍然是敞开的。然而就在这时,命运、诸神或者偶然,干预了局势。
前413年8月27日夜间9:41〜10:30,发生了月全食。迷信的雅典人吓得魂飞魄散,士兵们认为这是神祇在警告他们,不要立刻起航。尼基阿斯咨询了一名占卜师,他建议雅典人等待“三九二十七天”再离开。但即便是轻信的人,对月食也可以做出不同的阐释。前3世纪的历史学家斐洛考鲁斯也是一位预言家,他给出的解释就截然不同:“这个迹象对正在逃跑的人并非不吉,恰恰相反是大吉大利;因为恐惧时的行动需要隐秘,而光亮是隐秘行动的敌人。”(Plutarch,Nicias 23.8)指挥官若是希望逃跑,大可以设计和利用这种阐释,进而产生很好的效果。但是,尼基阿斯毫不质疑地接受了占卜师的说法,坚信这个征兆是不吉利的,众神要插手证实他的判断。他“拒绝继续讨论撤军事宜,而要按照占卜师的建议,先等三九二十七天”(7.50.4)。
雅典人的辩论和留在西西里岛的决定还是被泄露了。雅典逃兵告诉叙拉古人,雅典人正在计划起航回国,但因为月食耽搁了下来。为了阻止他们逃跑,叙拉古人决定立刻在叙拉古港口内迫使敌人再打一场海战。在雅典人耐心地遵从占卜师的指示等候之时,叙拉古人正在操练海军将士。不过他们的第一次攻击是在陆地上,他们从城内发起的突击将一队雅典重步兵和骑兵诱骗出了营地大门,进而将其击溃,迫使其撤退。主攻在次日发起。在叙拉古陆军攻击雅典要塞的同时,叙拉古海军派遣了76艘三列桨座战船去攻打雅典人的基地,雅典人派出了86艘战船迎战。
雅典人拥有数量优势,欧律墨冬的右翼战线比叙拉古的左翼要长,于是他下令机动包围敌人。他开始南下,奔向达斯孔外海的海湾,但似乎离岸边太近,无法全速前进。他还没来得及绕过敌军战线的一端,叙拉古人就突破了米南德指挥的雅典舰队中路战线。此时,科林斯海军将领皮森决定不追击在自己面前逃跑的雅典战船,而是向南加入对欧律墨冬的攻击。叙拉古人迫使雅典右翼退到岸边,摧毁了7艘战船,并杀死了欧律墨冬。这是此役的转折点,整个雅典舰队被击溃并向岸边败退,很多逃下船的人被困在己方防御栅栏之外,远离自己的壁垒保护范围。逃窜的雅典人将船停靠在岸边或者游上岸,遭到古利普斯的屠杀。叙拉古战船则将被拋弃的雅典三列桨座战船拖走。古利普斯部队企图攻克雅典营地时,遭到了雅典的伊特鲁里亚盟军出其不意的打击。伊特鲁里亚盟军得到雅典人的支援,成功地保住了大多数船只。即便如此,雅典人也损失了18艘三列桨座战船,船员全部遇难。
叙拉古人建立了纪念碑,宣扬自己在陆地和海洋的胜利。雅典人也建立了胜利纪念碑,纪念自己在海墙处成功击退古利普斯,但这是个可悲的姿态。雅典军队虽然得到了强大的增援部队,却仍然在陆地和海洋遭到重大失败。修昔底德相信雅典人犯了两个主要错误:他们不仅低估了叙拉古战船和骑兵的力量,还忽略了一个事实,即叙拉古是一个民主制国家,雅典很难打破叙拉古人的团结一致。如果要将雅典远征军的困境归咎于雅典公民大会(它投票决定派出庞大的远征军,后来又派出强大的增援部队),那就不太公平了,因为它的两次决定都是听从了尼基阿斯的建议。如果将雅典人的第二个错误归咎于公民大会,那同样也是错误的,因为没有证据表明公民大会曾寄希望于叙拉古发生革命或有内奸拱手将城池交给雅典人。只有尼基阿斯一个人抱有这样的想法,他未能及时封锁城市,而在与叙拉古内奸里应外合的希望破灭之后还对此痴痴幻想,因此给雅典人带来了不可避免的灾难。他们终于明白胜利是不可能的了。“即便此前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们也不曾想到自己的舰队居然也会战败。在此之后,他们就更迷惘了。”(7.55.2)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逃跑。
今称马塔潘角,是伯罗奔尼撒半岛和希腊本土的最南端。
奥提伽岛是叙拉古的一个岛屿,又称为叙拉古老城,有许多历史建筑,尤其是精美的巴洛克建筑。奥提伽岛位于叙拉古的东端,由一条狭窄的水道与城市分开。荷马史诗在说到提洛的阿波罗时,说女神勒托停留在奥提伽岛,先生下了阿耳忒弥斯,然后阿耳忒弥斯帮助勒托穿过海洋,到达提洛岛,勒托在那里生下了阿波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