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之后(前413〜前412年)
西西里岛灾祸的噩耗可能是在前413年9月底传到雅典的。据说在比雷埃夫斯,一个外国人将这则消息告诉了他的理发师,理发师将消息送到雅典,但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话。后来有一些士兵从西西里岛逃回来,讲述了灾难的严重性。在一段时间之内,雅典人甚至连这些士兵的话也不相信。雅典群众最终接受了真相,怒火中烧并且胆战心惊。他们将怒火发泄到他们认为应当对西西里远征负责的政治家们身上,“就好像他们(群众)自己没有投票支持远征似的”(8.1.1),还向曾预言胜利的占卜师泄愤。
他们哀悼牺牲的同胞,计算了己方的损失和敌人的收益,非常担心自己的安全。他们估计帝国境内会爆发大规模叛乱,伯罗奔尼撒人还将攻击雅典;他们也知道雅典城的防御多么薄弱,难以应对这样的危险。首先,他们急缺能够作战的人员。瘟疫杀死了雅典约三分之一的人口,使剩余人口身体孱弱,而且西西里岛战役中还损失了至少3000名重步兵、9000名雇工阶层公民以及数千名常住雅典的外邦人。到前413年,雅典各个年龄段的重步兵共计约9000人,或许有11000名雇工阶层公民和3000名常住外邦人,这比战争开始时的一半还少。他们还损失了216艘三列桨座战船,其中160艘是雅典自己的。雅典只剩下约100艘三列桨座战船,而且并非全部状态良好、可以出海。
雅典还缺乏资金来修理船只和建造新船。前431年可供动用的近5000塔兰同只剩下不到500塔兰同了。在狄凯里亚要塞的斯巴达军队帮助了2万多名雅典奴隶逃亡。狄凯里亚要塞对雅典而言是一个长期威胁,使雅典人无法耕作农田。玻俄提亚袭击者还掳掠了雅典人的房屋,夺走了他们的牲畜。很多雅典人不得不从乡村搬到城市。在城市里,人们对各种物资的需求飙升,促使物价猛涨。雅典需要更多进口物资,而且不得不从更远地方运来,运输成本也越来越高。慈善事业进一步给国库造成了压力,因为国家必须供养阵亡将士的遗孀和孤儿。
雅典人蒙受的损失也削弱了他们为国家提供船只的能力。在过去,富人们承担着这项公共义务;轮到他们效力的时候,一位富人可以独立装配一艘战船,如今,却需要两个人分担一艘战船的费用。而且,即便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富裕的雅典人也无力承担许多直接税。
西西里远征还夺去了雅典人最优秀和最有经验的将军们:德摩斯梯尼、拉马库斯、尼基阿斯和欧律墨冬已经不在人世,亚西比德在流亡,而在前413/前412年任职的另外四位我们知道的将军此前都没有指挥经验。在政治领导人当中,不仅尼基阿斯和亚西比德已经出局,希帕波鲁斯也在流亡。为了填补这个空缺,雅典人决定“选举一群年纪较长的男子担任‘贤哲’,为应对当前局势提供建议和提出立法”(8.1.3)。他们选举了十位贤哲,每个部落选出一名年龄超过四十岁的男子。贤哲可能被授予了向公民大会提出方案的权力,因此在这一职能上取代了议事会。不管贤哲的正式权力是什么,也无论他们的资历如何,贤哲的任期都不受限制,而且职能也很模糊和笼统,因此他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影响力和权威。
我们只知道两位贤哲的名字:哈格农和索福克勒斯(那位伟大的悲剧诗人)。哈格农在前440年的萨摩斯战役中是与伯里克利平级的将军,所以在前413年他可能已经超过六十岁了。他曾为伯里克利辩护,是一位声望很高的公众人物。索福克勒斯当选为贤哲的时候可能已经八十多岁了,他也曾担任将军,还曾当选为雅典同盟司库的高位,但他最有名的还是连续五十多年来不断赢得悲剧大奖,所以他是希腊最有名和最受爱戴的人物之一。和哈格农一样,索福克勒斯也曾与伯里克利一起工作过。哈格农和索福克勒斯都很富裕,经验丰富、广受尊重,并且在前413年的环境下算是比较保守的,不过他们都曾与伯里克利交好,这能够保证他们既不是寡头派,也不是民主制的敌人。
修昔底德忍不住要挖苦一下后伯里克利时代的民主制:“在危急时刻,雅典人民像往常一样,愿意纪律严明地去做任何事情。”(8.1.4)雅典公民大会的确表现出了伯里克利式的节制和谨慎,向一群受到尊重和信任的、符合伯里克利风格的温和派授予极大权力,从而对自己加以限制。贤哲的最早行动之一是“他们决定,只要形势允许,绝不投降;准备一支舰队,从各地获取木材和金钱;确保同盟的安全,尤其是优卑亚岛的安全;削减公共开支”(8.1.3)。
除了筹建新战船之外,雅典人还在阿提卡南端的苏尼昂建造了一座要塞,以保护从那里驶过的运粮船。他们放弃了在拉科尼亚的要塞,因为它的代价太大,效果不佳:“如果他们判断某一行动支出没有效用,就对其加以削减,以节省开支。”(8.4)他们严密监视盟邦,“免得它们谋反生事”(8.4),并改革了税制。以往是对每个盟邦进行评估,然后征收贡赋,现在改为对一切从海路进口或出口的商品征收5%的统一关税。
这项措施是为了尽可能从正处于叛乱边缘的臣属盟邦那里征收更多的金钱。新税制将纳税的负担从地主转移到了商人身上,商人从雅典帝国获益,也许更愿意缴纳税金,并且可能对雅典更友好。但是,“雅典的盟邦虽然力量不足,但依然打算反叛雅典”(8.2.2)。一年之内,主要的地区,如优卑亚岛、希俄斯岛、莱斯博斯岛、罗德岛、米利都和以弗所,全都揭竿而起;尽管若是没有斯巴达及其盟友的支持,它们是不可能获得自由的。
雅典人在西西里岛的惨败给了斯巴达人新的自信,他们想出了一套更加野心勃勃的战争目标。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他们投入这场战争,原先是为了“解放希腊人”,现在却相信在战胜雅典之后,“他们可以安全地控制全希腊的霸权”(8.2.4)。越来越多的斯巴达人开始希望“他们能够享有巨额财富,斯巴达会变得更伟大、更强盛,普通公民的家庭也能变得更富裕”(Diodorus 11.50)。
这个赞同武力扩张的派系之所以能够发展壮大,一是因为军事上的成功,二是因为斯巴达社会发生了变化。享有完整公民权的斯巴达人的数量在下降:前479年在普拉蒂亚作战的斯巴达重步兵有约5000人,但前371年留克特拉战役中的重步兵就只有约1000人;前418年的曼丁尼亚战役中,参战的斯巴达重步兵不超过3500人。斯巴达人的一些风俗习惯,如在青壮年男女生育能力最旺盛时将男女分隔的做法和娈童恋,持续遏制着后代数量的增长。而且斯巴达人为了使自己能够得到的遗产最大化,也刻意节制生育。他们还努力获取尽可能多的私有土地和其他财富,以便补充政府向公民发放的补助金。
随着斯巴达公民数量的减少,拉科尼亚的非斯巴达公民的自由人比例增高了。前421年,该地区有1000名解放黑劳士,即曾经在斯巴达陆军中作战并获得自由和一块土地的黑劳士。到前396年,至少有2000名解放黑劳士。他们和他们的后代有希望获得完整的斯巴达公民权,因为“解放黑劳士”的称呼暗含一定程度的公民权。另外一群非公民自由人是所谓的“低等人”,他们似乎主要出身于斯巴达公民阶层,有资格获得斯巴达公民权,但特别贫困,无法为公共餐食出资出力,于是他们被排除在公民团体之外,不能享有公民的荣誉。
还有一群被排除在斯巴达公民群体之外的自由人是所谓的莫萨克斯。其中有些人似乎是斯巴达男子和黑劳士女子的私生子,也有些人的父母都是斯巴达公民,但因为贫困,无法为公共餐食出资出力。不同的是,莫萨克斯可以接受斯巴达人的训练,也会被选到某个公共食堂,他们的膳食由富裕的斯巴达恩主提供。这个阶层有三个人——古利普斯、卡利克拉提达斯和吕山德——在战争期间晋升到高级军事指挥职位。这些出身卑微的人能够攀升到这样荣耀和尊贵的地位,意味着其他人会努力效仿他们。效仿他们的人也许只能获得足够的财富,以便有资格进入一个公共食堂,从而获得完整公民权。那些没有办法获得公民权的人也可以通过战利品、征服和斯巴达霸权来获得财富和公民权。这些人自然会向国家施加巨大压力,要求执行比斯巴达惯常更具侵略性的政策。
前413年,斯巴达的野心家派系受到的抵制比战争期间任何时候都要小。阿基斯二世凭借在曼丁尼亚战役赢得的荣耀而备受尊重。他率军驻扎在狄凯里亚,拥有比斯巴达历代国王一般情况下大得多的权力,他也热切希望增加斯巴达和他自己的声望和力量。反对在伯罗奔尼撒半岛之外冒险的传统派那边没有一个同样强有力的人物。威望受损的国王普雷斯托阿纳克斯只能置身事外,默默地祈祷和平。
即便如此,迅速赢得战争对斯巴达人来说还是很困难的。除非在海上击败雅典人,否则就不可能彻底战胜他们,但斯巴达人仍然缺乏船只、训练有素的水手,以及建造船只和向水手发饷所需的资金。为了满足这些需求,他们极度依赖自己的盟友。尽管战争严重损害了各盟邦的经济,斯巴达人在前413年还是给它们下达了建造船只的具体任务指标:斯巴达人自己建造25艘,玻俄提亚人建造25艘,科林斯人负责15艘,洛克里斯人和福基斯人一起负责15艘,阿卡狄亚、培林尼和西锡安共同完成10艘,墨伽拉、特洛伊曾、埃皮达鲁斯和赫尔米奥尼一起建造10艘。与战前的造船能力相比,这是很低的数字,而且总计100艘三列桨座战船也远远不足以击败雅典人。不过这个任务指标也未能完成,到前412年春季时只有39艘战船整装待发。在战争余下的时间里,斯巴达的希腊大陆盟邦为它建造的战船数量仍然不多。尽管斯巴达人对西西里岛的盟邦寄予了很大期望,但到前412年叙拉古和塞利农特只派来了22艘战船,前409年叙拉古又派来了5艘。
考虑到斯巴达联盟的经济现实,要想获得足够强大的海军,唯一的希望就是波斯,但要获得波斯的支持并不容易。因为斯巴达人打这场战争的口号就是“解放希腊人”,他们致力于消灭雅典帝国,并恢复其附庸国的自治权,然而其中很多国家也曾在不同时期被波斯控制过。
波斯人希望恢复对这些国家中的大部分(如果不是全部的话)的统治,因此这与斯巴达的目标相矛盾。使形势愈加复杂的是,一些有影响力的斯巴达人已经在打算将被“解放”的城邦占为己有。尽管在战争最初十年里波斯人和斯巴达人定期保持着联络,但他们的关系始终不是建设性的,毕竟他们的目标是互相矛盾的。前425年,雅典人截获了一名波斯信使,他携带着波斯国王的信,信中表达了对斯巴达发出的五花八门信息的困惑。
与此同时,雅典人也尝试与波斯人谈判,但还没有取得任何成绩,阿尔塔薛西斯一世国王就驾崩了。他死后,波斯爆发了争夺王位的斗争,最终的胜利者是大流士二世。他是前任国王的十七个私生子之一,因为另外十六个兄弟还活着,所以他的王位并不稳固。前424/前423年,雅典人和波斯人缔结了《爱皮利库斯条约》,“确立了两国间的永久友谊”(Andocides,On the Peace 29)。伯拉西达在安菲波利斯周边作战对雅典构成了威胁,所以雅典急于阻止波斯向斯巴达提供援助。随后几年内,新国王大流士二世受到了一些叛乱的挑战,他很高兴自己与雅典人达成了上述协议。 《尼基阿斯和约》签订后,大流士二世没有理由改变自己的政策。因为雅典海军控制着大海,出资维护这些船只的雅典国库得到了更多的盟邦贡金,同时也没有其他大的军事开支,所以大流士二世没有理由去改变现状。西西里岛的灾难打破了这个平衡,但即便在波斯人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去收复之前丧失的希腊领地的时候,他们也很难与斯巴达人达成协议来实现这个目标。
在西西里岛战役之后,“双方都在积极备战,就好像战争刚刚开始似的”(8.5.1)。斯巴达人又一次发动攻势,但这一次雅典人只有防御力量。在战前,阿希达穆斯二世曾警告说,斯巴达人会把这场战争传给他们的儿子。果然,在前413年,他的儿子阿基斯二世统领着在狄凯里亚的斯巴达军队。他拥有全权,“可以按照他的心愿,向任何地方调兵遣将,可以随意征募部队和资金。这一时期,盟军比在斯巴达城内的那些人更对他俯首帖耳。因为他拥有一支大军,可以迅速出现在任何地方,震慑世人”(8.5.3)。
现在,阿基斯二世的作战目标是扩张斯巴达的势力和为自己收获更多荣耀。他率军进入希腊中部,这个行动揭示了斯巴达的更具侵略性的新计划。秋末,他率军开进了马利斯湾附近的奥塔地区(见地图14),目的是收复附近特拉启斯地区的赫拉克利亚殖民地。斯巴达人在前426年建立了这个殖民地,但玻俄提亚人在前420/前419年以防止它落入雅典人手中为借口,占领了它。前413年,斯巴达人觉得它很有用,能够以它为基地,煽动爱琴海上的雅典附庸国反叛。到前409年,斯巴达又一次控制了赫拉克利亚。但阿基斯二世有着更宏大的计划,他开始从当地人那里勒索钱财,并扣押人质,希望借此迫使他们加入斯巴达联盟。这些行动代表了斯巴达势力在希腊中部的扩张,他们在战后继续执行此项政策,以建立现代学者所谓的“斯巴达霸权”。
在返回狄凯里亚之后,阿基斯二世同意帮助优卑亚人反抗雅典,但在他开始行动之前,莱斯博斯岛派来了使团,请求斯巴达人帮助他们反抗雅典。阿基斯二世决定支持莱斯博斯岛,派遣了10艘战船和300名解放黑劳士,玻俄提亚人还提供了10艘三列桨座战船。这时,另外两个代表团(都有波斯在背后撑腰)直接来到斯巴达,也请求斯巴达人帮助他们反抗雅典。其中一个代表团来自希俄斯岛和爱利特莱,萨第斯的波斯总督提萨弗涅斯派了使者陪同他们;另一个代表团是波斯帝国的赫勒斯滂行省总督法那巴佐斯派来的。代表波斯人发言的希腊使者敦促斯巴达人支持赫勒斯滂海峡地区的希腊城邦反抗雅典。波斯的两位总督得到了波斯国王的授权,波斯也已经准备加入反对雅典的战争了。
近一段时间以来,大流士二世给他的行省总督们施加压力,要求他们对波斯于前479年丧失的那些希腊城邦收缴贡金和欠账。这个举动不仅违反了他与雅典的条约(在不到十二年前缔结的),还颠覆了波斯自前5世纪中期以来的一贯政策,即与雅典保持和平。波斯国王为什么又一次愿意与雅典交战呢?有学者指出,雅典与总督皮苏特尼斯的私生子阿摩基斯结盟(具体时间不详),而阿摩基斯在卡里亚谋反,与波斯国王分庭抗礼,令国王颇为不悦。但关于波斯政策发生变化的最有说服力的解释是,雅典在西西里岛遭受的灾难预示着雅典的灭亡。波斯国王现在有机会加入战争,去打倒一个元气大伤的对手,并重获失地、金钱和荣誉。
到达斯巴达的两位波斯总督的使者实际上是竞争对手,他们都努力说服斯巴达支持自己势力范围内的城邦叛乱,并借此赢得促使斯巴达人与波斯国王结盟的功劳。斯巴达人在外交事务上更是存在严重分歧。最明显的是,斯巴达城的人士与狄凯里亚的阿基斯二世持不同意见。尽管阿基斯二世已经决定支持莱斯博斯人,但斯巴达城内“意见不一,有的人努力说服公民大会首先向伊奥尼亚和希俄斯岛派遣陆海军,而有的人则主张出兵到赫勒斯滂海峡”(8.6.2)。实际上,上述四种建议(分别是出兵到优卑亚岛、莱斯博斯岛、伊奥尼亚和希俄斯岛、赫勒斯滂海峡)都有不错的理由。雅典人的牲畜都养在优卑亚岛上,他们的补给物资依赖优卑亚岛。在优卑亚岛于前411年反叛时,雅典人甚至比经历西西里岛灾难之后更加恐惧,因为“雅典人从优卑亚岛比从阿提卡获得更多收益”(8.96.2)。莱斯博斯岛是一个面积较大、富饶且人口众多的岛屿,地理位置具有战略意义,可以用作行动基地,切断雅典与黑海之间的生命线。法那巴佐斯的建议也很有吸引力,其不仅可以让斯巴达人去往赫勒斯滂海峡,还可以得到波斯的财政支持,这是额外的诱惑。
但最后,斯巴达人选择答应希俄斯人和提萨弗涅斯的请求,因为优卑亚岛和莱斯博斯岛不能为斯巴达提供一支希腊舰队,也不能得到波斯人提供支援的承诺。法那巴佐斯的建议在表面上似乎是最有吸引力的,因为若能在赫勒斯滂海峡取胜,就一定能迅速打败雅典,而且法那巴佐斯的使者随身带来了25塔兰同现金。但提萨弗涅斯在波斯帝国西部与雅典的战争中的地位似乎更高,而且希俄斯人自己拥有一支相当强大的舰队。斯巴达人的决定还得到了亚西比德的赞同,他需要向对他抱有猜忌的东道主(这种猜忌有充分理由)证明自己的价值,而希俄斯岛叛乱引发的伊奥尼亚战役对他来讲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他在伊奥尼亚地区有一些位高权重的朋友,他或许能让斯巴达人觉得,他在伊奥尼亚是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斯巴达人小心地检查,看希俄斯海军是否真的像希俄斯人宣称的那样强大,希俄斯城的实力是否真的像他们自夸的那样雄厚。在得到满意的结果后,斯巴达人便投票决定让希俄斯人和爱利特莱人(他们居住在与希俄斯岛隔海相望的地方)加入自己的联盟。他们决定派遣40艘三列桨座战船(其中10艘在海军将领麦兰克利达斯的指挥下立刻出发了)去与希俄斯岛的60艘战船会合。但在他们起航之前,发生了地震。恐惧之下,他们将第一批远征军缩减到了5艘战船,由卡尔基丢斯指挥。即便如此,他们的动作依旧非常缓慢,直到前412年春季仍然没有出征。
斯巴达人的确非常重视地震和征兆,但他们如此耽搁也有战略和政治上的因素。阿基斯二世看到自己的计划被推翻,斯巴达人选择了别的计划,一定不会开心。斯巴达人在发动任何海军行动之前必须征询伯罗奔尼撒联盟的意见,因为大多数船只属于盟邦,而且出于安全考虑,都停泊在科林斯湾。伯罗奔尼撒联盟终于在科林斯开会的时候,决定派遣卡尔基丢斯去希俄斯岛,但派遣另一支舰队去莱斯博斯岛(这满足了阿基斯二世的意愿),由阿尔卡美涅斯指挥,“阿基斯二世看中的也是他”(8.8.2)。第三场行动是在莱斯博斯岛战役开始之后,克里阿库斯将率军攻入赫勒斯滂海峡。这个过于复杂的兵分三路战略很可能也反映了斯巴达政治形势的复杂。
伯罗奔尼撒联盟投票决定,让各部队立即出发,不必遮掩行踪,“因为他们鄙视雅典人的无能,而且海上还没有出现规模较大的雅典舰队”(8.8.4)。但他们仍然非常谨慎,因为他们对过去被雅典海军打得屁滚尿流的屈辱经历还记忆犹新。随后,科林斯人又坚持要求等地峡运动会开完之后再出动。尽管阿基斯二世建议由他亲自指挥去往希俄斯岛的远征军,好让科林斯人待在家里开完运动会,但科林斯人拒绝了他的建议,并得到了很多盟国的支持,于是称心遂愿。
无疑,伯罗奔尼撒人的耽搁给了雅典人足够时间去发现对方的阴谋。雅典人指控希俄斯人(雅典同盟中最后一个拥有自己舰队的盟邦)犯上作乱,并要求他们将部分船只交给雅典帝国舰队,作为守信的保证。希俄斯岛的寡头派害怕反叛计划遭到希俄斯岛普通民众和亲雅典的民主派人士的反对,而且伯罗奔尼撒人的踌躇不决也让他们开始怀疑伯罗奔尼撒人的援助能否真正落实,于是他们服从了雅典人的命令,将7艘战船交给了雅典人。
伯罗奔尼撒人的耽搁还使雅典人参加了地峡运动会,他们在那里了解到了更多关于希俄斯岛反叛阴谋的情报,以及伯罗奔尼撒人计划的细节。前412年7月,当阿尔卡美涅斯终于率领第一批21艘伯罗奔尼撒战船出海时,已经有一支兵力相同的雅典舰队严阵以待。于是阿尔卡美涅斯立刻率军返回了港口,雅典人则撤往比雷埃夫斯以征募增援部队,将战船数量增加到37艘。阿尔卡美涅斯企图沿着伯罗奔尼撒半岛海岸线向南溜走,但雅典人紧追不舍。当看到雅典舰队时,阿尔卡美涅斯逃到了已经废弃的斯皮赖昂港(埃皮达鲁斯边境以北不远处),只损失了1艘掉队船只。其他船只虽然抵达了斯皮赖昂港,但依然没有逃出生天,因为雅典人从海陆两路进攻,将阿尔卡美涅斯的大部分船只摧毁在海滩上,并杀死了阿尔卡美涅斯本人。雅典人在附近建立了一个营地,并增援了舰队,以便监视敌人。他们决心不让任何伯罗奔尼撒船只驶入爱琴海。
在斯巴达,监察官们在等待消息。他们之前命令阿尔卡美涅斯起航之后立刻派人给他们送信,以便派遣卡尔基丢斯的5艘战船与他会合。斯巴达人斗志高昂,士兵们热切等待登船。这时消息传来,阿尔卡美涅斯兵败身死,斯皮赖昂港遭到封锁,于是斯巴达人的情绪立刻变了。“他们在伊奥尼亚战役中的第一场行动出师未捷,所以他们不打算再派出船只,甚至想把已经出海的船只召回。”(8.11.3)
伯罗奔尼撒人的损失原本可能彻底断送希俄斯岛叛乱,但在这个关头,亚西比德似乎起到了关键作用,使斯巴达再次行动起来。他说服了监察官们在伯罗奔尼撒人战败的消息传到伊奥尼亚之前,将卡尔基丟斯的5艘战船直接派往伊奥尼亚,他本人也参加此次远征。亚西比德会告诉伊奥尼亚人,雅典的弱点是什么,并向他们保证斯巴达援助他们的热忱。因为他对雅典和斯巴达都了然于胸,而且对伊奥尼亚领导人也有很大的影响力,所以伊奥尼亚人会相信他的话。他给监察官恩狄乌斯的私人信件表明,争夺个人荣耀和派系利益的斗争在斯巴达决策中仍然起到很大作用。“让亚西比德煽动伊奥尼亚反叛雅典,并使波斯国王成为斯巴达人的盟友,而同时不让这成为阿基斯二世的功劳。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亚西比德有理由去扮演这个角色,“因为他碰巧与阿基斯二世不和”(8.12.2)。亚西比德与阿基斯二世不和的原因是斯巴达发生了一起非常有名的丑闻。大约在前412年2月底,斯巴达发生了地震,亚西比德从阿基斯二世妻子的卧室逃了出来,被世人看得一清二楚。到7月,阿基斯二世应当已经知道了此事,并且很快就要展开复仇。亚西比德的最好出路是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那样的话即便是阿基斯二世也不能动他一根汗毛。如果不成功,他就只能逃到他最后的避难所——波斯帝国。远征伊奥尼亚的行动无论成功与否都对他有利,成功了便不必害怕阿基斯二世,失败了也可以趁机逃往波斯。
为了保守机密,卡尔基丢斯指挥的小舰队在渡海前往希俄斯岛途中扣押了他们遇到的所有人。他们的寡头派盟友已经做了安排,让斯巴达人恰好在希俄斯岛议事会召开会议的时候抵达。与会者当中既有密谋反叛的少数派,也有对阴谋不知情的多数人。看到斯巴达舰队抵达,多数人“瞠目结舌、手足无措”(8.14.2)。亚西比德在斯巴达战船和士兵的支持下,告诉希俄斯人,更大规模的部队正在途中。这鼓舞了希俄斯人,于是他们发动了叛乱,把爱利特莱也拉了进来。亚西比德的政治手腕取得了巨大成功:他只有区区几艘船,却凭借令人眼花缭乱的诡计,夺得了60艘战船和一个安全的行动基地,并成功推动了雅典帝国境内第一起关键的叛变。在此事中,他对雅典造成的伤害甚至比以往更大,他又一次以戏剧性的方式告知雅典人,他还活着。
亚西比德和卡尔基丢斯在附近的几座城市迅速煽动了叛乱,很快希俄斯岛这一先例就鼓动大陆上的爱利特莱、克拉左门奈、海莱和列别多斯也揭竿而起,泰奥斯则成为一座开放城市。在更南方,大城邦以弗所也加入了叛乱,阿纳伊亚(一座小城邦,在萨摩斯岛对岸,毗邻米利都,地理位置有战略意义)也步其后尘。现在亚西比德准备把“伊奥尼亚的珠宝”——米利都——也拉拢过来。他将船上的伯罗奔尼撒水手换成希俄斯人,因为他“希望抢在伯罗奔尼撒船只抵达之前,拉拢米利都人;进而像他曾承诺的那样,让希俄斯人、他自己和派遣他们前来的恩狄乌斯,夺得争取到最多倒戈城邦的功劳”(8.17.2)。亚西比德与卡尔基丢斯来得时间正好,在雅典人阻止叛乱之前,煽动米利都加入了叛乱。变节的米利都成为一个将叛乱扩展至伊奥尼亚南部和卡里亚及沿海诸岛的基地。
在斯巴达人控制米利都之后,提萨弗涅斯去了那里,与斯巴达人谈判,希望代表波斯国王与斯巴达缔结条约。这份一边倒的条约文本要求悉数归还大流士二世及其祖先曾经占据的希腊领地和城邦,并且波斯人和斯巴达人还同意合作,共同阻止这些地区继续向雅典纳贡。斯巴达人同意帮助波斯国王镇压谋反的臣民,波斯国王则承诺帮助斯巴达人镇压任何胆敢反对他们的盟邦。两国将共同作战,反对雅典,绝不单独与雅典媾和。事实上,当时斯巴达人并没有受到盟邦反叛的威胁,而波斯人正与阿摩基斯厮杀,并且有可能将他们自前480年以来丧失的所有希腊城邦均视为反贼。若从字面解读此条约,波斯人将收复他们在萨拉米斯岛战役之前曾经控制的所有希腊土地。然而,条约却没有规定,波斯人将为斯巴达提供何种支持,不管是经济上的还是其他形式的。后来,一位斯巴达显贵对条约的全部隐含意义表达了愤怒。“太可怕了,”他说道,“波斯国王居然现在仍然对他和他的祖先曾经占有过的土地提出主权要求,因为那样的话,所有岛屿、色萨利、洛克里斯和远至玻俄提亚的全部地区,都将被波斯奴役。斯巴达人给希腊人带来的不是自由,而是波斯的主宰。”(8.43.3)不足为奇的是,斯巴达人没有向其盟邦披露此条约的存在。
斯巴达人竟然愿意接受这样一份不平等条约,亚西比德无疑在背后起到了关键作用。作为身经百战的谈判老将,他是斯巴达在此次谈判中的主要代表,卡尔基丢斯遵从他的意见。亚西比德的论点一定是,快速缔结条约能够给卡尔基丢斯带来与波斯结盟的功劳;细节不重要,以后可以更改。亚西比德的主要目标是抢在其他斯巴达人(或许是阿基斯二世派系的一员)抵达并夺走功劳之前,获得波斯人的承诺。这些论点肯定符合亚西比德自己的意愿,因为他也需要立刻取得极大的成就。
不管它的最终命运如何,《卡尔基丢斯条约》在前412年被认为是一次极大的成功,尽管促成它的那个雅典流亡者被怀疑给一位斯巴达国王戴了绿帽子,因此无时无刻不是如履薄冰。伊奥尼亚的叛乱和与波斯国王的条约兑现了亚西比德对监察官恩狄乌斯和斯巴达做出的承诺。尽管时间会揭示此条约的缺陷,但亚西比德打消了斯巴达人的怯懦和怠惰,打开了通向胜利的大门。
前371年,在底比斯与斯巴达的战争中,前文讲到的底比斯名将伊巴密浓达运用大纵深侧翼的斜线战术,决定性地击败斯巴达。
在斯巴达,所有公民男子都必须在一个公共食堂(Sysshitia)用餐,国王也不例外,没有充足的理由是不能不到场的。每个公民必须为公共食堂出钱。这是为了加强亲属之间的纽带关系。在战斗中,同一个公共食堂的人往往要并肩作战。
与希俄斯岛隔海相望的一座伊奥尼亚城市。
萨第斯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在今天的土耳其西部,曾是古国吕底亚的首都,也是波斯帝国的重要城市之一。
地峡运动会是古希腊的四大泛希腊运动会(另外三个是奥林匹克运动会、涅米亚运动会和皮提亚运动会)之一,由科林斯地峡得名,在科林斯举办。时间是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前一年和后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