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此去南方

汽车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颠簸了数日,眼看快到五里坡,路越来越难走。虽车窗紧闭,但那漫天飞舞的灰尘还是从车上各个细小的空隙钻进了车里,车窗更是脏得看不清窗外的景致。

“到、到了……”柯书突然放慢了车速,兴奋地说道。

华民初用手在车窗上用力抹了几把,脸贴在车窗上,终于看清了四周的情况。

空旷土路两旁全是坟地,长着一人多高的蒿草,放眼四周皆是荒凉。在一株歪脖子大树下立着一块青石界碑,上面有朱漆大字:五里坡。

“希水,到了。”他扭头看了一下后座,希水睡得正香,没听到他的唤声。

车子这么颠簸,希水还能睡着!

柯书继续往前开,小声说道:“按,按计划枫茗姑娘,就,就在这附近接应我们。”

希水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说道:“小柯,请你尽量不要说长句子,听着累心。”

柯书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应道:“哦……”

华民初没和他们二人开玩笑,他很担心,一路上他们只管往五里坡赶,金绣娘到底有没有联络上枫茗?还有,枫茗姑娘怎么能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到?

希水揉了揉腮帮子,爬起来,盘腿坐着,左右手握了拳交互往肩上敲。见华民初一脸忧心的样子,于是往前凑,关心地问道:“师哥,咱们都到了,你怎么还闷闷不乐?

“我担心枫茗姑娘不会来。”华民初把担心如实地告诉二人。

“放心吧,谛听有的是办法。”希水甩着手腕,不以为然地说道:“师哥放轻松些,等着便是。”

华民初回头看一眼希水,不由自主地被希水这副快活劲儿给感染了。可能希水是对的,金绣娘、八仙这些人都挺厉害,说不定枫茗就在这附近。

他打起精神笑了笑,找希水聊天:“希水,从这里过去就是武汉了,你去过吗?”

希水又伸了个懒腰,大大咧咧地说道:“没有,我除了昆明和北京,哪都没去过。”

柯书扭头看她,笑着说道:“好惨……我还起码、出过国。”

希水眼睛圆瞪,恼火地啐了一声:“臭显摆!有什么了不起!出国有什么好的,我们昆明才好!”

柯书只是玩笑而已,见她生气,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华民初见柯书一脸尴尬,赶紧打圆场,“等进了汉口城里,如果时间允许,我们也去逛逛。这一路跋涉,咱也都累了。”

希水眼睛猛地一睁,俏皮地问道:“师哥你开窍了,知道心疼我,要陪我玩儿?”

华民初窘迫地说道:“你说什么呢!我只是……”

希水的脑袋凑到华民初的脸边,乐呵呵地打断他的话:“既然是师哥的邀请,那希水就勉强答应吧!进了城,我们就去逛逛。”

说罢,希水居然还调皮地伸手摸了一下华民初的脸。

华民初被希水弄得手足无措,半天没能回过神。

柯书在旁愣愣的看着,一脸叹服的表情,“希水姑娘果然大方……”

“哼……”希水又白了柯书一眼,心满意足地盘腿坐回原位置。

华民初回过神,脑中蓦地闪过了钟瑶温柔隐忍的笑脸,心脏突地一下,慌了。

就在此时,凭空响起一声巨响,柯书一个急刹车,华民初和希水都往前栽去,差点没把鼻子给碰歪了。

希水捂着撞痛的脸,痛苦地问道:“车惊了?”

柯书跳下车一看,车胎爆了!而地上地上散着无数尖利的小铁锥,正是这些东西扎破了车胎。

他捡起一个正打量,华民初和希也下车围过来了。

“铁蒺藜,五公分内的洋车胎,都,都能扎破。”柯书摊开掌心,让华民初看尖锐的铁器。

“这是故意的!谁会在这里洒这东西?难道有人要拦路抢劫?”希水打了个激灵,飞快地放出水星,紧张地往四周观望。

荒草萋萋,风声隐隐,还真有一种四处皆兵的紧张感。华民初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一手拉着一人,慢慢地往车后面退。

忽然“啪”的一声,如同枪响,石破天惊,把正心弦绷得正紧的三人吓得立刻贴着车蹲下。

希水深吸了一口气,冷着脸说道:“还真有土匪!抢到我头上来!”

华民初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了一眼,他的直觉告诉他,来人不像土匪!

动静是从路的前方传来的,此处正值一个拐角处,那弯道被郁郁葱葱的树遮住了,看不清那边的情况。但车轮碾动土路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又过了一小会我和,一辆驴车从那头赶了过来,车老板又“啪”的一声甩了一记鞭子。

原来方才这声像枪响的动静,是这位车夫发出来的!

“吓死我了!”希水跳了起来,叉着腰冲着渐近的驴车呵斥,“喂,大叔,吓人是要被砍头的。”

车老板放缓了速度,冲着希水嚷道:“小丫头,嘴怎么这么毒?我吆喝驴,又不是吆喝你。”

华民初见来者并非土匪,怕希水态度太强硬,节外生枝,于是上前打圆场:

大叔,您别介意。小妹是南方人,没见过赶大车。”

车老板打量华民初一眼,表情也没柔和了许多,“听我一句,你们赶紧上路,别在这儿逗留,真有劫道的。”

真有土匪?华民初眉头拧了拧,扭头看向扎破的轮胎。

“我们车轮破了动不了。五里坡还有多远?”柯书揉着方才在车门上碰痛的脑门,咧着嘴往四周张望。

车老板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又仔细打量他一眼,指着前边说道:“往北十炮地。”

华民初一愣:“多少?”

柯书用手肘碰了碰他,小声解释道:“就、就是十里路,一炮打、打出去是一里。”

“还有这种说法!不过十里地也太远了,若是走过去只怕要不少时间,与枫茗错过了怎么办?”华民初拉过柯书,担忧地说道。

车老板的眼神跟着华民初和柯书走,希水一眼瞧见了,用力拍了一下驴车,大声问道:“喂,你为什么盯着我师哥看?”

车老板用鞭子敲了敲驴车,吆喝道:“小丫头凶得很哪!我看你们几个后生也是实在人,这样吧,我可以送送你们。”

柯书眼睛一亮,指着汽车,为难地说道:“可,这车……怎么办?”

车老板轻甩着鞭子,赶着驴车慢悠悠地往前走:“这洋轿子我回头招呼村里后生给抬回去,你们出钱杀头猪就行了,以前也遇过这事儿。”

华民初琢磨了一会,点了点头:“运回城里就好办了,小柯你安排墨班师维修,再想办法还给当地的商女行。”

柯书挠着脑袋回到车前,拎下行李,把车门锁好。

希水最先爬到驴车上,盯着车老板,警惕地说道:“你可别耍花招。”

“坐稳,我要跑快车。”车老板啪地一下甩起鞭子,赶着大车往前飞驰。

大车轮子不时陷进土坑里,猛地往一边歪一下,又猛地弹跳起来,把车上的人差点甩出去。循环往复,不得片刻平静。

这三人都是没坐过驴车的,尤其是华民初,打小在钟家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出门都是小汽车,哪受过这种颠簸。他死死抓着驴车两边,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劲,用一边肩膀抵住希水,以免她摔下去。

又是一个剧烈地颠簸,希水直接滚进了华民初的怀里,脑门又在木板上磕了一下。瞬间火冒三丈,爬起来揪住车老板的衣服后领子大声骂道:“喂,你是故意的吧!铁瓜子就是你撒的,你这是下套骗猪肉吃!”

车老板忽然大笑:“哈哈……我可听着了啊,小丫头你才明白啊。”

华民初心猛地一沉,抓住颠得快晕过去的柯书往大车下跳,“希水,跳!”

但已经来不及了,驴车两边车档飞出两条绳索,像盘绕的蛇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把三人像粽子死死绑成一团!

“你个死赶驴的!我就说你有问题!”希水怒骂着,试图挣脱开,可是她越挣扎,就捆得越紧,直勒得透不过气来。

柯书早就在一路狂颠中力气尽失,无力地倒在木板上,看着希水身上有着奇特花纹的绳子,勉强挤出二字:“蟒绳!”

车老板扭头看了他一眼,得意洋洋地说道:“对呀,这还是你们墨班给做的绝活儿,亏你还上当。所以说,你们墨班、易阳门,都比不上我们大仙流。”

仙流的人!这么说,是章三爷派来的。

华民初胸中涨满了怒气,往前蹭了一点,抬脚踹向车老板的后腰。这车老板就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反手就是一鞭子抽中了他的腿。

“小子哎,劝你老实点,可以少吃苦头。”车老板狂笑几声, “啪、啪”地狂甩鞭子,赶着驴车狂奔。

本身路就颠簸,之前得靠双手双腿用力才能勉强坐稳,现在三人都被捆紧了,就像三个肉粽子在车后面滚来滚去,撞来撞去。

“喂,死老头儿,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希水用脚蹬在驴车挡板上,怒骂道。

“我说了不算,驴说了算。”车老板睥了她一眼,狂傲地大笑:“你越骂,它跑得越快,哈哈哈,到时候你的小脑袋上就得长出无数个大包了。

希水没辙了,墨班做出来的绳子,柯书都挣不开,更别提她和华民初了。她瘫在后车上,精疲力尽地说道:“你可知道我师哥现在是八行持卷人,你这是犯上!”

车老板不屑一顾地回道:“小丫头别胡说,他坐车、我赶车,哪里是犯上?”

华民初已经镇定了一些,江湖多险恶,如今算是见识到了。这位车夫看上去老实巴交,满脸褶子,就像个普通的农夫,不想却是仙流的人。看来今后的路得步步小心才是。

他定了定神,试图与车夫讲道理,“仙流章三已经被废了行首,我之前在北京城也算是救了你们仙流的人,你为何还要加害于我?赶紧把我们松开,有误会可以好好说。”

“哈哈,没有误会。我仙流可不是只有三爷一个人,小先生身上带着咱们八行的宝物,被歹人盯上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啊?哈哈哈哈!三爷没做成的事,我今天替他做了!

华民初现在才明白,此人就是冲着他来的,看来没有转圜的余地,得想办法脱身。他往柯书面前蹭了一点,小声问道:“小柯,有办法解蟒绳吗?”

柯书转过头,朝他眨眨眼睛:“不要动,老、老蟒缠身,越、越挣越紧。”

“没关系,你们尽管动,总之死活不论,我只管把你们带回去。”车老板兴奋地高扬鞭子,大叫道:“马上就要下坡了,车下五里坡,神仙追不过,飞喽……”

“这个疯子。”希水气愤填膺地用力啐了一口,“呸!”

就在驴子撒着欢往坡下狂奔的时候,一辆汽车轰鸣着从坡下迎头而来,速度也挺快。土路狭窄,眼看两车就要碰上,那汽车还叭叭叭地按起了喇叭,驴子被吓着了一声惊恐不安的嘶鸣,猛地抬起前蹄往后仰了一下。

这才叫真正的人仰马翻。

车老板用力勒着缰绳,想控制住大车。对面而来的小汽车停了下来,从车窗里伸出几杆枪,对着车老板噼啪一顿猛射。

车老板吓得脸都白了,慌地跳下车,撒腿就跑。

驴车完全失控,疯狂地往坡下冲去……

车上躺着的三人哪经历过这场面,被捆得动弹不得,爬不动跳不动,小命被一头驴子给操控着,真是吓得魂飞魄散。更可怕的是,在滚动中三人情不自禁地挣扎让蟒绳越缠越紧,特别是卡在柯书脖子上那一段绳子,已经紧到快让柯书窒息。

华民初用唯一有活动空间的脚踩在车轮侧边,试图刹车,但无济于事。眼看着驴车就要冲下悬崖,他把心一横,用力一咬牙,猛地将身边一根固定车身用的防滚架状铁棍踢到车轮边,并努力在颠簸中调整好角度,最终奋力一脚,将铁棍踢进车轮中!

轮轴瞬间破碎……

大车发出嘎吱几声巨响,往一边猛地侧翻。

三人被车子倾覆时的巨大力道抛了出来,华民初的身体在半空中甩出一道弧,也不知道最后砸在了什么地方,一阵剧痛从下半身迅猛地扩散,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