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滇上风云

萧锋的身影渐渐被那片林子给吞没。枫茗双手扶着车窗,半个身子探到车窗外,脸色苍白地盯着轨道外密布的林木。

车厢里鸦雀无声!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突然,一骑快马如黑色闪电般从火车后面急追而来,又像利箭一般疾速地冲进林间狭窄的小径。

咣啷、咣啷……

火车绕着林子又拐过了一个弯道,到了林子的东面。那道黑色的身影依然在策马疾奔,目标分明是逃进林中的萧锋。

“是一方!那是一方!”希水突然兴奋地大叫起来,指着那人的背影不停地挥手,“一方快抓住他!”

那是一方吗?华民初定睛一看,果然是一方!他的速度极快,眼看就要追上萧锋了,接下来居然在马背上站了起来,背影像劲松似地刚劲挺拔。

车厢里的众人看得头皮发麻,心跳加速,手心里全是冷汗。既怕一方从马背上摔下来,又怕被萧锋给逃了。

“小心啊。”希水握紧拳,紧张地自言自语。

华民初也忘了腿疼了,扶着了车窗,上半身探出去,死死盯着那边看。

密林之中,那二人身影不时被茂密的林叶湮没,待众人心急之时,突然又从树后现出身来。突然,一方似猛虎一般扑向了前面的萧锋。他在空中高高地跃起,撞开挡在面前的树枝,看得人心惊肉跳!他落下时,不偏不倚地扑中了萧锋,扑着他往马背上摔去。

不过,萧锋也不是简单角色,反应极快地用手肘击向一方的胸口,二人一起从马背上翻了下去。萧锋的脚卡在马蹬子上,倒悬着朝萧锋挥动凌厉的拳头。一方头朝下,一手紧扳着马鞍,一手握紧乌木刺刺向萧锋的咽喉。萧锋脑袋往马肚子下躲,乌木刺擦着他的耳朵刺过去,带掉一块皮肉,鲜血淋漓。一方一招得手,乌木刺马上又刺出第二次,不料萧锋适时抓住了他的手腕,拼力往下拽了一下。一方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后背重重地磕在断木桩上,而萧锋

车厢里又是一片死寂。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快,火车还未完全驶过弯道。那二人已经生死交替了好几个回合,方才燃起的一点希望,随着一方的坠马,破灭了。

哎……

不知道是谁轻轻地叹了口气,大家的身体不约而同地往里面退,个个都是灰心的表情。就在华民初准备拖着伤腿坐下时,突然间看到又看到了一方的身影。他鲤鱼打挺一跃而起,手里的乌木刺凌厉地甩了出去,狠狠地刺中了萧锋胯下烈马的屁股。马本身就受了惊,被乌木刺中后,再也不听萧锋的指令,撒开四蹄往铁轨的方向疯狂地冲过去。

萧锋急了,死命地去勒缰绳,见不起效,又想从马上跳下去。但他的脚此时还缠在马蹬上,根本无法马上解开。

烈马即将撞上火车!

其它车厢里的旅客也正挤在窗前,看到这惊险的一幕,尖叫声此起彼伏。就在马撞上火车的一瞬间,萧锋的脚终于从马蹬子上解开了。众人悬在胸口的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彻底咽下去,一条金丝绳从天而降,直接卷到了萧锋的腰上,把他用力甩了起来。

“是花谷。”华民初精神一振,脑袋探出去,往火车顶上看。从这角度,他是看不到顶上正以命相搏的两个人的。

那二人火车顶上追逐交手,咚咚的脚步声在车顶踏得急促地响,每一声都像踩在底下这些人的心尖上,一步一颤。

枫茗揪着衣服,牙关紧咬,仰头看着车顶,一动不动不地站着。

“如意,到底是什么啊?”希水轻轻地问了一句。

没人回答她。

突然,萧锋的身影从火车顶上摔了下来,腰上还缠着金丝绳 ,重重地砸在火车车身上,弹开去,又砸回来。

“小子,把东西交出来,让你走。”花谷的声音从顶上传了下来。

萧锋倒挂在车窗外,随着车的急速向前不停地晃动。突然他抓住了金线绳用力扯开……

“喂,你会死的……”

花谷的声音还在响,萧锋已被加速急行的火车卷到了车轮底下……

鲜血、断肢……一瞬间吓呆了所有人。未来得及躲开的乘客被飞溅起来的血沾到了脸,吓得哇哇惨叫。

萧锋只是搏一把运气,但他输了!

枫茗看呆了,这一波三折,令她连喘息都困难。胸口堵着一把烈火,灼得整个人至为难熬。

“一方!”华民初朝车窗外挥了挥手。

一方手腕上挽着缰绳,朝他点了点头。

“如意在他身上!”枫茗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一方大喊。一方的衣襟处露出一头金色的圆筒。

“如意到底是什么呀?”希水又追问了一句。

枫茗眼神定定地看着一方胸前那抹金色,轻声说道:“是薛将军的遗训。”

“遗书?分配家里的产业?”花谷的身体突然从车窗外倒悬下来,一手抓着金线绳,一手扳着车窗口往里面钻。

希水这时候正凑在车窗口,花谷的脸在她眼前蓦地放大,吓了她一大跳,拍着胸口往后面猛地一仰。

“哇,你吓死我了。”

“你还有被人吓到的的时候。”花谷灵活地钻进窗子,甩动着金线绳,打量枫茗,“这位就是枫茗小姐。”

“你是……”枫茗眉尖微蹙,数秒后,眉头渐渐舒展开,微笑着点头,“千手兰庭老人门下,花谷?”

“咦,消息还挺灵通的。”花谷抱抱拳,大大咧咧地坐在座椅上,叠起腿看向华民初的伤腿,“持卷人,你这腿怎么又伤了?”

华民初此时才感觉到伤处的剧痛,他倒吸了口凉气,呲呲牙,在对面的椅上坐下。屁股刚挨着椅子,疾行中的火车突然刹车了!

车轮在铁轨上摩擦出刺耳的尖鸣声,火车里的人被惯性往前猛地甩去,摔成一团。

“搞什么鬼!”希水从地上爬起来,气急败坏地骂道:“真当我是吃素的吗?”

阴极虫的翅震声嗡嗡地响了起来,一只一只地往希水身后聚拢。

“是杨旅长!他把追兵击退了,现在我们安全了。”枫茗扶了扶歪掉了发髻,匆匆整理好衣衫,扶着侍女秀琳的手起身,面向车门处看着。

没一会儿,车厢门嘎地一声推开了,戎装笔挺的杨照山大步走了进来,大声嚷嚷道:“谁要动枫茗小姐,先过老子这一关!”

“杨旅长。”枫茗满面微笑地朝他走过去。

杨照山的眼神扫过枫茗身后的人,最后定在枫茗脸上,双手迅速整理了一下衣领,大步走到枫茗面前,单腿往下跪。

“属下晚来一步,枫茗小姐受惊了。”

枫茗赶紧扶住他的双臂,温柔地说道:“杨旅长快快请起,多亏你及时赶到。”

杨照山又往她身后看,眼神凌厉,“这几位是?”

“哦,他们是我的朋友,刚刚多亏了他们。”枫茗说道。

杨照山的脸色稍缓,扶着枫茗的胳膊往旁边跨了一步,低声说道:“枫茗小姐,刚才袭车的是徐老虎的部下,饶司令也在前面截你,各路军统都争着要你当座上宾。”

枫茗坦然说道:“大家岂是争我?争的是薛将军遗训。”

杨照山刚要解释,一方从车窗跳了进来,惊得杨照山立马举起了枪,对准一方。

“什么人!”杨照山厉斥道。

一方冷冰冰地看了一眼杨照山,把手里的圆筒掷向华民初。

华民初准准地接住圆筒,在手里握了握,递向枫茗,“枫茗小姐,还给你。”

枫茗欣喜地接过如意,另一手按下了杨照山的手枪,“杨旅长!他们是我的朋友。”

杨照山看着圆筒,利落地收好手枪,朗声道:“原来是枫茗小姐的朋友,得罪了。”

一方抿了抿唇角,一言不发地走到花谷一行人面前。

枫茗低眉垂眼,轻抚着圆筒说道:“这要真被抢走,后果不堪设想。谢谢各位英雄相助。”

“原来这里装着薛将军遗训,我还以为里面真是一支如意呢。”希水凑过来看了一眼,伸手想摸。

枫茗大方地让希水摸了摸如意,喟叹道:“将军说,把此称为如意,并非如上意,如某人某派之意,而是如国民之意,如中华之意。”

华民初听到她的话,不由得怔住。半晌后才深有感触地说道:“薛将军真是当世俊杰,一想起他护国起义时说的那段话,就热血沸腾。薛将军说,‘吾人以一隅而抗全局,明知无望,然与其屈膝而生,毋宁断头而死。此次举义,所争者非胜利,乃四万万众之人格也!可惜天妒英才!”

车厢里一阵静默。

“原来,华先生也知道这些。”枫茗看着华民初,幽幽地说道。

“当然!”华民初打起精神,严肃地看向花谷等人:“为将军遗愿,我八行当全力以赴。”

花谷站起来,朝华民初抱拳:“那我们现在就去各找各行,传持卷人的令。”

希水赶紧抱紧华民初的胳膊,小声说道:“我先跟着师哥,我俩有情蛊,不能离百尺。”

柯书坐着没动,见大家都看他,挠了挠脑袋,结巴道:“我、我到昆明,给你做个夹、夹板鞋……”

“哎呀,你别说话了,我脑子疼。”希水拍了拍脑门,懊恼地说道:“我要是能治病,先把你这结巴的毛病治好。”

柯书尴尬地张张嘴,看了一眼希水凶巴巴的眼神,又乖乖地合上了。

“一方?”华民初看向一方,等待他的回应。

一方朝他抱抱拳,掉头就走:“遵持卷人令。”

“真果断啊,就是脸黑黑的。”希水看着一方的背影,嘻嘻地笑道:“不知道他会不会笑?”

华民初咧咧嘴,扶着希水的胳膊跌坐到椅子上。他的双腿正在打颤,再也无力支持身体。大家围过来,检查完他的腿伤,等他下一步安排。

“我没事,大家按我刚刚的吩咐去忙吧。”华民初拍了拍膝盖,朝花谷挥手。

花谷和希水交换了一记眼神,朝华民初点了点头,潇洒地扑出车窗。

“有门不走,偏要跳窗户。”希水趴到窗口嘀咕。

花谷在地上就势打了几个滚,毫发无损地站起来,拍着身上的尘土,大声说道:“我乐意。”

枫茗扶着车窗,看着花谷远去的背影,轻声说道:“秀琳,安顿休整一下便回武汉,这里的遭遇先不用声张。”

“秀琳明白。”秀琳走上前来,给她理了一下皱掉的衣裳。

枫茗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扭头看向杨照山,微微一笑,“杨旅长,之后如何安排?”

杨照山顿了顿脚跟,压低了声音:“枫茗小姐,我们就此下车,此地不是我辖区,为免再节外生枝,我的人马护送你们进昆明!”

枫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就听杨旅长的。”

车厢大门又被人推开了,副官急步走向杨照山, 一脸严肃地说道:“旅长,丁司令被请到督军府去了,还带着新收的部下方远极。”

“这个饶宇堂这么快就坐不住了。”杨照山面色不善地挥挥手,让副官退下。

二人的话悉数听进华民初的耳中。方远极这个名字对华民初来说就是一颗把他的生活击得稀烂的子弹,华民初怎么也没想到,奔波万里,居然在滇南这个地方再度听到方远极的名字。

华民初一手扶着膝,吃力地站了起来,低声问道:“杨旅长所说的方远极可是曾经的京冀卫戍司令?”

“怎么,你们认识?”杨照山拧拧眉,扭头看着他。

“还真是他,这也太巧了吧,他怎么也会跑到滇南来。”希水眸子圆瞪,错愕地说道。

“他现在投奔丁天赐门下,看着是个挺正经的军人。怎么,你们有过结?”杨照山眼中精光闪动,一脸玩味地看着希水。

华民初看着杨照山的表情,把后面的话吞回去,敷衍道:“我们和他的事说来话长……其实也没什么。”

杨照山扬了杂乱的眉,挥着大手说道:“那就先回我府上,我们慢慢说。枫茗小姐,请!”

枫茗朝杨照山点点头,一脸倦容地走在最前面。希水和柯书掺起华民初,慢吞吞地跟在人群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