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很宽敞,与外面的环境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柯书和希水把华民初扶到软沙发上坐着,给他检查了一下腿伤,重新敷上草药。
这过程又把华民初疼了个死去活来,他抚着伤腿,自嘲道:“我这腿也不知道上辈子干过什么坏事,又是挨枪子,又是骨折,真可怜。”
枫茗从行李里拿了一瓶酒、几个杯子出来,特地给华民初倒了一杯。
“华兄弟也喝一点吧。这是药酒,对伤没坏处。来,为脱险我们干一杯。”
“有毒吗?”希水防备地看着风鸣,抢先把杯子拿过来,要以银针试毒。
华民初伸手,想杯子拿回来,微笑着说道:“希水,枫茗姑娘刚刚真是帮我们的。我们能顺利过关,全靠枫茗姑娘,切莫无礼。”
希水撇撇嘴,一仰脖子,把酒喝了个干净,
枫茗举着半空的杯子晃了晃,看呆了,还没回过神,希水又把她的杯子夺去,一口喝了。
“看什么看?我也是客,不能喝吗?既然没下毒,接着给我师哥倒啊。”
华民初拧了拧眉,低斥道:“希水,别闹了!”
希水把杯子放下,抹了把嘴唇,咂着嘴说道:“酒是一样的酒,杯子未必是一样的杯子。我得证明一下,两个杯子都没毒。”
枫茗被希水逗乐了,拱着粉拳说道:“易阳一行看似神叨,实者缜密。希水姑娘好心思。”
希水拧着眉头,嘀咕道:“说的什么,我全听不懂。师哥,她这句是好话还是坏话?”
华民初无奈地说道:“好话,全是说你好话。”
希水这才满意了,倒在一边座椅上,干脆地睡起大觉来。
华民初尴尬地朝枫茗笑了笑,“她自由惯了,枫茗姑娘别介意。”
枫茗摆摆手,笑着感概道:“这是一个痴心的人,难得。为你从北到南,从南到北,不容易。”
华民初点点头,说道:“枫茗姑娘,您救我一命,我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报答您,但会铭记一辈子。”
枫茗笑吟吟地点头:“客气了,其实华兄弟是用自己的机敏和胆识,救了大家。更加证明您担当持卷人,实至名归。”
华民初被她连夸数回,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纯属赶鸭子上架!枫茗姑娘,车进南界,应该平安了。
枫茗转头看向车窗外,沉默了半晌,轻轻地说道:“但愿吧。”
看着枫茗心事重重的样子,华民初刚刚才放松一点的心情又低落起来。此去滇南,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面对什么人,什么事。才出京城不到一个月,他已连续遭遇数次生死之劫。前方还会有什么波折等着他?
这时候的华民初突然想到了西游记,他就像西游记里的唐僧,柯书和希水是他的两个徒弟,一路降魔除妖往南去……
这么一想,他又快活了一些。成大事者,必要受些苦难,遇些挫折,抵达梦想彼岸的时候,那种成就感才会特别地浓烈吧!
他一路上都在想这些心事,腿上的剧痛仿佛也减轻了许多。这个晚上半梦半醒,时而是钟瑶,时而是金绣娘,时而又梦到大驴车在土路上疯狂地颠簸……
突然火车汽笛声长长地响了起来,把他从乱梦之中拽醒。
他挠了挠乱篷篷的头发,坐了起来。希水还在睡,柯书与枫茗已不见身影。也不知现在几点,火车走到了何处。
他拉开车窗窗帘,白光从车窗外扑进来,刺得他眼睛有些酸痛。抬手挡了挡,待适应之后才垂下手,放眼看向窗外。
已是东方破晓,旭日初升。火车正在丘陵间一路奔跑,轰鸣中冒着浓浓的白烟。重岩叠嶂,秀水青山。南方的景致与北方的广阔果然不同!
他兴奋地看着车窗外,贪婪地把眼前的美景尽收眼中。
“咦,柯书呢?”希水打着哈欠,也醒了过来,往四周看了看,跳起来伸懒腰。
“可能出去走走吧。”华民初说道。
砰,门推开了,萧锋冷着脸站在门口,冷冰冰地问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个?那个小结巴呢?”
“谁是小结巴,他可是柯大侠!你懂点礼貌好吗?我叫你臭脸色,你觉得好听吗?”希水生气地回击道。
“呵,在车上别乱跑,小心丢了小命。”萧锋依然冷冰冰的,转身就走。
“臭脸色。”希水拧着眉头,担忧地说道:“那我出去找找柯书,他傻乎乎的,说话都说不清楚,别被人给骗了。师哥,你也要当心,我去去就回。”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穿好鞋,又反复叮嘱了华民初几句,跑出去找柯书。
这丫头热心肠,就是嘴上不饶人。华民初满脸笑意地看着她跑出去,视线回到了窗外。
美景能让人心情愉悦!他现在的心情正好!
大门这时候没关严,外面不时有人过去,拎着鸡笼子的,挑着水桶的,甚至还有牵着羊的,闹轰轰,让这辆火车俨然成了一座跑动中的城池。
突然,华民初的腹部像被尖物用力刺了一下,随即这种痛苦越来越厉害。先是像刀子刺、捅、绞一般,随后像是有把火在体内点燃了,灼痛难忍。
可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并无刺客,肚子上也没有血啊!
他这是怎么了?
他捂着肚子,痛苦地弯下腰。疼痛中,他突然想到了情蛊!自打希水给他喂了情蛊后,就算他回钟家,希水也会悄然窝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所以这还是他头一回品尝到情蛊发作后的痛苦!
就像有利刃在他内体翻绞,刮刺,让他痛苦不堪!
包厢靠近火车头部,希水这时候应该到了火车尾部。分离的距离并不算远,情蛊反噬就如此厉害,那更远一点会如何?肚子会裂开吗?他不敢想像!此次到了易阳门,头一件事一定是要把情蛊给解了!
希水这时候的情况同样糟糕!她扶着火车上的座椅,痛苦地弯下腰,往前伸手,去拍趴在车门边上写写画画的柯书的背。
“柯……书……”她急喘着,虚弱地唤了一声。
柯书被这有些飘渺的声音吓到了,身子一晃,差点儿栽下火车。
“你吓、我一跳……”柯书拍着胸口,让希水看自己腰上的铁环,“这是德国、造的车,好高明……幸好、我固定……”
结巴了半天,他终于发现希水不装的,她是真的痛苦!
“你怎么了……”慌乱之中,他居然不结巴了,麻利地解开了腰上固定用的铁环,扶住了希水。
希水正剧痛难忍,整个人都往他怀里倒去。柯书脚蹲得正麻,被希水一扑,人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栽出车门。千钧一发这际,他的鞋子里弹出了两个铁勾,结实地勾住了地上的细缝,稳住了身体。
希水抱着他的脖子,痛苦地说道:“我离师哥太远,情……情蛊发作。快送我回去。”
柯书的鞋上的铁勾拔不出来,他索性放弃鞋子,光脚抱起希水,穿过车厢奔向包厢。
枫茗活动了一圈回到包厢,只见华民初趴在地上,身体扭曲在一团,痛苦地用拳头在地上捶打。顿时大惊失色,几个箭步奔到华民初面前,用力把他扶了起来。
“华兄弟,你怎么啦?”
萧锋和秀琳听到动静,跟着闯了进来,帮着枫茗一起把华民初扶到沙发上。
华民初指着车门外,急喘着说道:“快去……去……找希水妹妹,救她。”
萧锋松开华民初,低声说道:“我刚看到她在前面车厢,我去找!”
“谢……”华民初痛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枫茗蹲在华民初面前,焦急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华民初捂着肚子,艰难地说道:“情蛊。”
枫茗大惊失色,脱口而出:“易阳行的情蛊?”
华民初强忍着痛,点点头:“希水,她这会儿肯定也不行了……”
枫茗摁了摁他的肩,眉头紧拧,低喃道:“想不到你要和她住一间包厢的原因是这个。易阳门的情蛊,一生只能用一次。生不可分,分则必死。”
“所以……赶紧去救希水……她一个人、危险……”华民初大口喘着,指望涌进肺里的冷空气可以灼烧着的五脏六腑稍微舒服一点。
砰……
突然一颗子弹射进车窗,石破天惊!
“小心!”枫茗摁下华民初的头,呼吸骤急。
华民初就在低头的瞬间,已经看清了外面发生的事。
这是一支全副武装的骑兵,正沿着铁路对火车穷追不舍。火车正处于弯道时,速度很慢,这些骑兵轻而易举地就逼近了他们的车窗。
又是砰的一声,大门撞开了,萧锋抱着希水,柯书光着脚跟在后面,一前一后闯了进来。
“小心。”萧锋把希水往华民初身上一丢,拔出枪,对着车窗外连发数枪。
华民初被希水砸得闷哼一声。
但是两个人这一靠近,肚子里的痛感明显缓和了很多,呼吸也通畅了。只是刚刚那场剧痛让他们都耗费了心力,此时连分开的力气都没有,一个趴着,一个仰着,努力平缓心情。
砰砰……
一阵乱枪射击, 打得车窗玻璃乱溅。华民初抱紧希水,拼力地翻了个身,把她护在身下。玻璃渣子全打在他的背上。
这波子弹攻击完之后,包厢里一阵死寂。大家都不敢乱动,不敢抬头。
“外面来了多少人?”萧锋在地上匍匐前进,靠近了华民初和枫茗,急速喘息着。方才有一颗流弹擦着他的脸飞过去,耳朵打伤了。
“好像有三十五六个。”华民初回忆了一下,肯定地说道。
“这么多人。”枫茗秀眉紧锁,和萧锋交换了一记眼神,“不能让他们上车,”
砰砰,枪声又响起来了,比刚刚那一波还要激烈!
“师哥……你小心。”希水用手护住华民初的脑袋,挡开飞测来的碎渣。压得几人根本抬不起头。
“不行,离开包厢。”华民初当机立断,和希水一起滚落地上,拖着伤腿往外爬。
枫茗和萧锋紧随其后。
希水摸了一下阴极虫的罐子,没舍得把罐子里的虫子放出去。上回和方远极对战的时候,不少虫子都死于子弹下,血肉之躯体敌不过凶狠的子弹。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刚刚被情蛊狠噬过,身体虚弱,无法驾驭阴极虫。
华民初爬得太慢了,索性往旁边滚了两圈,让枫茗他们先出去。
“想必又是冲我来的……我对不住你们……你们只管先走,不必管我。”他朝枫茗连连勾手,示意他们赶紧先出去。
枫茗爬到他面前,急促地说道:“不,他们是为“如意”而来。你是附带的礼物,不能让你落进他们手中。萧锋,带他走。”
萧锋拧了拧眉,分明一脸不乐意,但还是抓住了华民初的胳膊,把他往门外推。
希水跟着他爬出来,疑惑地问道:“什么如意?”
“先出去。”枫茗推了她一把,催促道。
几人爬到过道上,外面的百姓早已经吓成了一团糟。人在叫、鸡在飞,羊在跳,闹得人仰马翻。还有流弹从窗口射进来,误伤了百姓,血腥味儿和各种古怪的气味掺杂在一起,熏得人透不过气。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那些骑兵骑术了得,已经有人跳到了火车顶上,正往两截车厢的连接处跑去。一旦他们进来了,那情况就更难控制。
“夫人,我们的人伤了不少,我现在就送你离开火车。”萧锋扶起枫茗,焦虑地说道。
“不行,不能留下他们。就算现在下了火车,我们也难以脱身。你难道跑得过马?”枫茗扶着摇晃的车厢,吃力躲避着慌乱奔逃的乘客。
“那夫人躲好。”萧锋盯着她看了会儿,叫上几个保镖趴在车窗边,和对方对射。
对方火力优势太明显了,保镖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车厢两头的门都被追兵攻入,车顶已经砍出一个大窟窿,一个人已经下来半个身子。
“躲好。”柯书冲过去,使出浑身力气推过去一张桌子把他卡住,让他上下不得。
众人退到了过道处,紧张地看着两边。现在是真正的进退两难,插翅难飞!就在三个方向的入口都将失守时,转机出现了!
“你们听!”柯书突然跳了起来,“是炮声!”
华民初立着耳朵仔细听,果然是大炮的动静!
“糟糕,不光有子弹,还有大炮啊?”希水捂着肚子,白着一张脸,有气无力地说道。
“是杨照山,杨族长!”趴在窗口的萧锋壮着胆子往外面张望了一眼,兴奋地说道:“夫人,我们有救了。”
“杨照山?太好了!”枫茗捂着心口快步跑到了窗口,激动地说道:“有救了!”
华民初扶着墙慢慢往外挪了两步,只见外面那些奔马一匹接一匹地倒下,骑兵被高高抛起,惨死者众多。
就在不远处,数十匹战马威风赫赫,直追而来。
“杨旅长!”枫茗指着跑在最前面的军官,大声说道:“你们看,那位就是杨旅长!”
华民初猛地想起听过此人的名号,赶紧问道:“是不是大名鼎鼎的滇南讲武堂大教习杨照山?”
枫茗笑着点头:“就是他!萧锋,取‘如意’过来,一会儿交给杨旅长保管。”
萧锋看了枫茗一眼,掉头往包厢走去。
华民初心里有种古怪的感觉,总觉得萧锋方才的表情很古怪。
“好了,现在有了杨旅长,我们现在可以放心了,一定可以平安地抵达昆明。”枫茗浑身放松,扶着小桌子慢慢坐下,微笑着说道:“华兄弟,坐吧……”
说话间,萧锋去而复返,手里握着一只铜质的小圆筒。
“这就是如意……”
枫茗刚想伸手接过来,萧锋忽然朝她抱了抱拳,不待枫茗反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手枪,指向了枫茗。
枫茗大惊失色地问道:“萧锋你要干什么?”
萧锋冷冷地瞥她一眼,慢步后退:“小姐,感谢多年蒙恩,但良禽择木而栖。就此别过,多保重。”
枫茗追了两步,激动地劝道:“薛将军当年将你从匪窝里救出,给你吃穿,教你识字武艺,我也待你如骨血至亲,如今这就是你报答将军的方式吗?”
萧锋退到门边,反手拉门,神情淡漠地说道:“薛将军的大恩大德,我萧锋无以为报,但我萧锋从小生在匪窝,长在匪窝,识时务是那里唯一教会我的生存法则,如今将军仙逝,小姐你我本就只是随风飘摇的棋子,这遗训会让你我陷入九死一生的漩涡之中,不如跟我一起,用它换个后半辈子的安稳。”
“你就是一个不要脸的大叛徒!”希水的暴脾气又冒上来了,指着萧锋大骂。
萧锋也不客气,对着这边就连开两枪。虽说不是真的想打中枫茗她们,但是子弹击座椅,弹起来的木屑乱飞,逼得大家只能抱头蹲着,借座位挡住自己。
就趁众人躲闪之际,萧锋果断地退出车厅,矫健地跳下火车后就势打了几个滚,冲向了路边的密林。
“萧锋!将军的遗训对整个滇南百姓意义重大,远比你我的生命更重要!我枫茗既受托于将军,不能辱没使命!”枫茗扑到窗口,看着萧锋的背影大叫道。
轰隆隆的火车声和马蹄声、大炮声,把枫茗的声音彻底淹没了。
眼看萧锋的背影消失在灰扑扑的远方,枫茗面如死灰地说了一句:“滇南要大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