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爷退了两步,跌坐在椅子上,神情恍惚地说道:“赢?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师傅没死的话,赢不了的。”
华民初冷笑低身,将手边黑子棋篓与章三爷手边的白子棋篓互换,飞快地落下几子,沉稳地说道:“我们能赢!”
章三爷猛地向棋盘看去,瞬间失神……只见黑子仍旧包围白子,但章三爷却已经成为了黑子一方。
“我已经把我的秘密告诉了你,你的底牌又是什么?”华民初盯着他问道。
章三爷咽了口口水,视线直直地看向华民初。
叮叮……电车从大饭店前驶过,惊动了章三爷。他定定神,快步走到窗子前往外看。
川流不息的南京路,礼查饭店正对面的阴暗巷子。
一位衣着略显奇特的男子站立在阴影中,黑袍遮掩下露出一张清瘦的脸。这时,他的身后走出了一位娇小纤细的女子,同样一身黑袍,仰头看向礼查酒店的楼上时,皮肤过于白皙的双手慢慢地将遮住头部的袍子褪下。
沉默片刻,她轻轻地说道:“羲和师哥,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样,远远的看着他的……”
又一辆电车叮叮响着从马路正中驶过,待车完全过去,巷子口中已经空无一人,在女子站过的地方落着一朵干枯的鳶尾花。
——
礼查饭店一楼有一个规模很大的赌场,华丽的顶灯照耀着赌场,一派纸醉金迷。爵士乐队在小舞台上忘情演奏,乐曲节奏悠扬,却又令人莫名亢奋。西装革履的侍从们端着托盘在各个赌桌前穿梭。赌客们三俩成群,围聚在赌桌前,有的在玩德州扑克,有的在玩轮盘。整个赌场内谑笑声、叹息声、高呼声不绝于耳。
章三爷是这里的常客。他带着华民初大摇大摆地走地赌场,得意地说道:“如果我师父真的是方远极背后的帮手,那根据我的预估,最多半年时间,他们就会来上海找你要卷。”
华民初往里面看了一眼,问道:“为什么不是现在来。”
章三爷撇撇嘴角,低声说道:“师傅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瓮中捉鳖,现在我们才是猎物,他不用着急,说不定,他还等着你帮他先把万山河找到呢。对了,我答应过六耳的事情我会做到,上海这里的一位卢少帅与我有交情,虽然关系看起来生疏,但我操作一下,对于保你一事,还是能做到的。”
章三爷从服务生的托盘里拿了想雪茄,动作纯熟地点着了,叼着雪茄往大堂最内侧走去。
穿过一个过道,这里是另一个房间稍小的赌场。他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招呼华民初跟在身后。
一位穿着性感的女侍从就站在门口,见二人进来,立刻上前接过了章三爷的礼帽,向章三爷点头致意,娇笑着问好:“柴先生来了,里面请。”
女侍身后的服务生也立刻过来,用托盘递上两杯香槟。
章三爷接过香槟,惬意地呷了一口。
华民初对这里的一切感觉浑身不自在,胭脂粉味太浓,酒气太冲。他接过香槟拿在手里,有些纳闷地问道:“我要学的是仙流之术,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章三爷看了他一眼,玩味道:“你虽然是仙流的后人,但却连仙流是什么都不知道。先来开开眼界,入个门。”
“我当然知道仙流是什么。仙流是谋篇布局,纵横捭阖……”华民初把香槟放下,不满地说道。
章三爷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迈着方正的步子继续往前:“仙流一开始入门哪有这么高深。不,应该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仙流,老祖宗取这个名号,是在给自己的脸上贴金。所谓仙流,其实就是骗术罢了。”
华民初拧拧眉,跟上他的脚步。这里与外面的大厅一样,中间是大堂,摆着各种小赌台,但是台面上的筹码明显比外面的要大得多,围坐在桌边的人也比外面的人穿得更光鲜。不时有人灰头土脸的从台前下来,马上又有人补上空位。筹码拔动的声音跌宕起伏。
他正好奇地东张西望时,正前方原本关闭的白色西式大门打开了,几个男子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
章三爷眼睛一亮,立刻挺起胸膛,堆着满脸的笑容迎上前去,还未走近,便已打着哈哈主动打起了招呼,“卢少帅,现在就走?”
这就是沪军的卢少帅,卢少杰?华民初定晴一看,那人一身西装,眼神高傲锐利,比他在滇南、广州见过的那些军阀看上去要昂扬锐利许多。
“柴先生。”卢少帅脚步稍缓,朝章三爷点了点头。
“我刚来,再摸几把?”章三爷笑眯眯地说道。
卢少帅拧拧眉,淡漠地说道:“改天吧,今日还有要事在身。”
“哦,那就不耽误卢少帅了。”章三爷立刻侧身让路,微弯着腰,一脸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卢少帅大步从华民初面前过去时,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倨傲。华民初连忙低头,也扮出生怯的样子,避开卢少帅的视线。
“行了,别装了,过来吧。”章三爷撇撇嘴角,继续往前走。
华民初往门口看,卢少帅一行人已经没有踪影。
“他也赌钱?”华民初对这人有些失望,没想到大上海的军阀也是混迹赌场的人物。
“怎么不能赌钱?”章三爷不以为然地说道 :“他若不赌,我去哪里赢来大把的钞票,又从哪里听来大把的消息。”
华民初拧拧眉,视线投向身边一张轮盘游戏的赌台。这是全大厅最热闹的一张赌台,轮盘前挤满了赌客,几枚锃亮的银珠正在轮盘里急速滚动。
章三爷紧紧盯着轮盘里的圆珠,眼中诡谲的光渐涌渐亮。华民初顺着他的视线看,实在感觉不到圆珠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让他看得如此入迷。
章三爷冷冷地笑笑,继续说道:“骗术是什么?一不是一,二不是二,是非倒错,乾坤翻覆。这,就是骗术。”
他说罢,手指头弹了一下,几枚筹码在赌台上落定。
与此同时,转盘里的圆珠停止了滚动,径直落在了红色的方格内,旋转了几圈后缓缓停下。
方格上的数字正是章三爷买定的那一格!
荷官看了一眼章三爷,用推杆将一大把钞票推到了章三爷的面前。
各位赌客们看着章三爷,发出一阵阵羡慕的惊呼。
“这一把赢大了。”
“有几百银元吧!”
华民初站在身后,看得有些惊讶,不知章三爷这一把是靠运气,还是另有乾坤。
章三爷微微侧头瞥了一眼华民初,眼角流露出一丝笑意,低声说道:“正好你这些天浑浑噩噩,如今厮混在赌场,也倒能混淆视听。
华民初神情一凛,小声说道:“要是有这份打算,最好是我一个人在这。”
“那就看你入门的赌术,多久能够融汇贯通了。”章三爷眯起左眼,又往赌台上丢下几枚筹码。
华民初立刻看向那些圆珠,开始推测最后的胜算。不如意外,又是章三爷赢了,没一会儿,面前就堆满了钞票,而华民初一点门道也没看出来。渐渐的,跟着章三爷下注的人越来越多了,荷官的额头不停地冒汗,不时瞥章三爷一眼。
章三爷凑到华民初耳边,小声说道:“盯住进入你圈套的人,找准他的欲望,放大他的欲望,让他成为你的棋子,帮你下一盘必赢的局。”
他话音刚落,手一挥,一把筹码落到桌上另一角。咔咔……随着钢珠滚动落定,大家发出一阵绝望的惊呼。
章三爷又赢了!
章三爷站在赌桌前拨弄着左手拇指上的那个玉扳指,神色恍惚,似乎仍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接下来两局,他都大失水准,连输两把。再开局时,他拧着眉站在桌前,一动不动,仿佛入定。
荷官忍不住提醒道:“先生,下注了。”
章三爷回过神来,抓起桌上的几张钞票塞进怀里,懒洋洋地说道:不玩了,剩下的你们拿着吧。”
荷官欣喜鞠躬:“多谢三爷。”
荷官将三爷面前剩下的钞票塞进兜里,乐不可吱地继续招呼其余人下注。
章三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往外走。华民初一边扭着头看着那个赌台,一边跟上他。
外面有个咖啡厅,章三大摇大摆地带着他到了一处卡座,二人相对而坐。
“刚刚是怎么赢的?”华民初拧着眉,不解地问道。
章三爷翘着腿,答非所问:“在我们仙流一行里,这些都是唐楷的入门功夫。第一步,找准你的行骗对象,验他的成色,明确他到底值不值得你骗,而那些帮腔的人其实也都是仙流之人,这一招叫做雾笼纱。”
章三爷伸出右手的食指,刚想说明,却看到了窗外马路上,希水正藏在人群之中冷冷的看着自己。他楞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往窗子靠近了一点。
华民初立刻往外看去,警惕地问道:“怎么了,?”
马路上车来车往,人潮涌动,希水的身影早就没入人海,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