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已经生活半年有余,渐渐也习惯了这边的饮食和气候。
不过在这个极东岛国无聊待机的日子,也终于要宣告结束了。
吉兹如此想到。
今天的月光格外妖艳,作为魔术工房的酒店房间寂静到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因为很讨厌被人打搅的感觉,所以这间临时工房被布下了复杂的多重结界。
其原理可以溯源到诸神统治地上的遥远时代,以这个国家
不,以全体现代魔术师的水准,也是终其一生都无法攻克的难题。
酒店的工作人员可以自由出入这间房间,除此以外的任何人都无法察觉到这里存在、也不会从酒店人员处得到信息。
包围魔术工房的结界,就如同吉兹这名魔术师所出身的彷徨海一样。
一年之中仅仅只开放一次的大门,依然存活于神代的神秘之岛。
即使在璀璨众神已经退去的现代,彷徨海的魔术师依然没有影响地行使着神代的法则。
像他这样的魔术师,被时钟塔称为【秘匿神理】是与人理截然不同的「理」。
吉兹对于自己的神代魔术有着绝对的自负。
所以,他眼下只要将目光集中到正在秋叶原街头跟境界记录带对战的弟子白若珑身上就好。
可为什么……今晚就是无法静下心来呢。
明明为了融入这个国家而穿上了宽松的和服,今夜却觉得格外的忐忑。
因为这股纷乱的骚动,就连亲爱弟子与那个英灵美杜莎的对决都无法心平气和地观战了。
然后,吉兹很快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太安静了。
今晚已经安静到了诡异的程度,明明时值盛夏的夜晚,却连蝉鸣都听不见!
“怎么会……”
意识到这一点的魔术师抬起头来。
在窗台前,出现了一道身影。
吉兹内心闪过强烈的错愕:不仅仅是结界被突破了这么简单,我在自己的领域当中居然没有察觉到入侵者!?
压倒性的困惑甚至让他感受不到一丝失败感。
但是,这份困惑在神代魔术师看清楚入侵者容貌以后,便马上释然了。
那是一名少年,年龄也就十五岁上下的样子吧。
漆黑的头发与漆黑的瞳孔,端正的五官有着超越性别、物种般的美感。
他悠然地站在那里,静静巡视吉兹的魔术工房,笼罩在月光中的身姿呈现出一种梦幻的氛围。
所有特征,都与吉兹听闻到的描述一致。
也就是说,这名少年就是
“还不错的工房。”
少年不带有任何钦佩或是嘲讽的感情,开口说道。
“…………”
这种高高在上的评价,吉兹还是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令他产生了莫名的奇妙感觉。
他压抑着嘴唇的颤抖,难以置信问道:“你就是默示录的……”
“看样子不需要自我介绍了。”
少年罗德狡黠地笑着,在男人对面盘腿坐下。
“既然知道我是谁,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了吧?”
罗德投来的目光十分强烈,让吉兹甚至有了自己要被吞噬的预感。
不过他在深呼吸一回以后,总算是平息了内心的动摇。
“我是彷徨海的吉兹。”
“嗯,我知道你。以前就从师父……无支祁大姐那里听说过你的事迹了。
听说你半年前到访日本,我本来还想着专程跟你见一面的呢……但是一直拖延着最后忘了。
幸好还是赶上了,在你离开日本前总算是见了一面,我还在想你如果不在的话怎么办才好呢。”
“无支祁吗……?”吉兹皱眉。
那个罗德真的在山岭法庭的仙人身边学习过神代思想魔术啊……
本来以为只是那女人一贯的虚张声势,没想到这事居然是真的。
据说是从零开始、只花费半个月便掌握思想盘的真义,获得了山岭法庭的认可,究竟是怎样的怪物啊?
“她说你是个不容松懈的男人呢。”
不能松懈的是我才对吧!吉兹心中暗叫道。
少年就像是在说自己才是这间工房的主人一般,拿起了放在餐盘上的酒和酒器。
“机会难得,陪我喝一杯吧。”
“我的弟子和你的弟子正在战斗。”
吉兹注视着静静喝酒的美少年,开口问道。
“弟子?啊……你弄错了,安娜她不是我的弟子喔。”
“不是你的弟子?”
少年笑着说道:“嗯,不是。虽然让她吞下战争女神因子的人是我。”
“这样啊……这么说来,你今晚是为白若珑而来的吗?”
“没错,就是想要和你聊聊他体内的「那个」。”
罗德抬起头来,用深邃的黑色瞳孔凝视着对方,开口道。
“我很困扰啊,吉兹先生。居然私下进行这种不讲人道的实验。
没有经过当事人同意就把神体的碎片喂给了人类,这是对神话的亵渎行为吧?”
“那么……你不是也一样,把战争女神的因子融合进了英灵境界记录带里面吗?”
“不一样。”少年喝了一口酒然后说道。
“哪里不一样?”
罗德道:“我所做的,是经过当事人同意的。”
神代魔术师一阵愕然。
当事人?谁?
难道是那位战争女神本尊吗?
他用讽刺的眼神投向罗德,却看到少年露出十分平静、从容的表情。
“呃,难道说……”
“是啊,这是战争女神本人雅典娜和我的共同决定。
让美杜莎捕食女神的因子,以此完善从者的受肉……
那家伙本来就对美杜莎有所愧疚,在我提出这项计划以后,她没什么犹豫就同意了。”
“竟然有这种事……!”
吉兹无法掩饰内心的惊讶。
少年不仅和生活在仙界的仙人、隐居于都市的英灵有所联系,甚至连已经回归星之内海的众神也是他的盟友吗?
“但是白若珑就不一样了。”
罗德挑了挑眉毛:“让自己的弟子吞噬神明的血肉
这种邪魔外道的行为,用中国的说法就是「要遭报应」的啊。”
吉兹沉默片刻,反问道:“所以……你是来给我降下天罚的吗?”
“怎么会!我可没有那个打算,今天只是来跟你打个招呼的。”
罗德摇头。
“如果我做些什么的话,就不能算作是报应了吧?”
“…………”
虽然少年没有开战的意思,但吉兹依然无法松懈半分。
这是他活了漫长岁月所得到的直觉,罗德绝不可能仅仅只是跟自己打个招呼而已。
“白若珑的事情已经覆水难收,所以就这样吧。”
罗德眯起双眼,淡淡说道:“不过夜劫家的神体……你就不要再打什么主意了吧。”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让自己介入夜劫家的打算,你很清楚吧?”
“嗯,直面夜劫家的不是你,而是白若珑,这一点我很欣赏噢。
像我们这样老不死的怪物,就不应该随随便便介入别人的家事这才是长寿的秘诀啊。”
少年所说的话里带有明确的威胁,让吉兹背后渗出汗水。
半年前,吉兹和夜劫家的当主达成了某个约定,那是双方赌上了各自所拥有的神秘的赌局。
对于像吉兹这种级别的神代魔术师来说,就算直接强抢也并非难事。
不过他没有那么做,而是做出了约定:
吉兹的弟子白若珑,会在神体移植结束之前,把夜劫家的黑柜掳走。
如果夜劫家能完全守住黑柜的话,白若珑和他体内的神秘就任由夜劫处置。
反过来,如果被白若珑抢走了黑柜,黑柜也是一样任由吉兹处置。
而罗德此刻所表达的意思正是:如果你当初不是派出弟子而是亲自下场参与赌局的话,我就不会放过你了。
“吉兹先生很喜欢赌博吗?”
在神代魔术师心中百感交集时,少年突然问。
吉兹点点头:“我很中意赌博啊,只有这玩意,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还是戒不掉。
成为魔术师这件事本身,从结果来看,也不过是因为「能进行更有趣的赌博」这种程度的理由罢了。”
“正好。在安娜和白若珑分出胜负之前,让我们也来打发时间、消遣一下如何?”
少年从口袋里取出两枚骰子,放在二人中间,将喝空的酒碗盖了上去。
“好。”吉兹郑重地点了点头。
以两枚骰子进行的最简单、最原始的赌博。
1~6为小,7~12为大。
就连小学生也能理解的赌博法,正因如此才充满魅力。
聆听着骰子在碗中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吉兹终于如释重负地开了口。
“虽然已经有所耳闻,不过您还真是位超乎想象的人物啊。
如果今晚与我的会面不合你心意的话……默示录啊,你究竟会怎么做?”
对于神代魔术师认真的提问,少年愉快地吊起嘴角。
“那还用说吗?
就让碍眼的彷徨海从这个星球上消失好了。”
……
……
……
秋叶原的夜空之中,雷鸣般的轰鸣声响彻天际。
两道影子正在缠斗。
他们的手足每行动一次,就像闪电一样撕裂浓雾。
此乃名副其实的神话之战。
举手投足之间,就能让自然之理变得扭曲而疯狂。
在褐色皮肤的青年背上,半透明的翅膀高耸着。
按照他的称呼,幻翼。
但是,其威力与其说是翅膀不如说是魔剑。
斜着甩下的羽毛,在西方的大楼墙壁上划开一道道大口子。
钢筋水泥在那羽翼的切割下,甚至不如纸张。
与美杜莎手中的黄金短剑激烈冲撞,散发出了苍蓝色魔力火花。
虽然性能接近,但战斗技巧是安娜这边更加出色。
身为现代人的白若珑无法和诞生于弱肉强食的希腊神代,生前就屠戮了无数觊觎姐姐们美貌的勇士的美杜莎相提并论。
安娜一边发动猛攻逼退对方,一边高声喝到。
“你虽然自称吞噬了宙斯,但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呢。”
“果然瞒不过你的眼睛吗?难道魔眼还有看穿本质的力量?”
“哼!”
安娜挥出一刀,命中了白若珑的侧腹。
从进入战斗以来就一直警戒着宙斯的权能,但看来只是青年的虚张声势而已。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样才获得了英灵等级的战斗能力,但他并没有大神宙斯的力量。
“啊!!!!!!”
大量的血液喷洒而出,伴随着剧痛,青年仰天长啸。
安娜并没有就此停手,而是在毫无落脚点的空中再度加速、挥出短剑突然,卷起了庞大的魔力。
魔力形成的飓风甚至阻隔了安娜的行进。
令人毛骨悚然的魔力在夜天之上聚集起来。
青年背后的两翅交织在一起,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仿佛一台巨大的机械般启动了。
再看过去时,青年已经不是以前佽的酒保模样了。
他的身上覆盖着并非鳞片或是金属的铠甲。
硬要说的话,就像岩石层层叠叠,表面脉动着红色的纹理。
安娜警戒地皱起眉头:青年身上散发出一种熟悉的氛围,究竟是?
她摘下了作为束缚的墨镜,决定用魔眼一决胜负。
而在另一边,包裹白若珑的外壳与幻翼复杂地组合在了一起。
“…………?”
看到青年身体产生的变形,安娜不由得皱眉。
这是……炮口?
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但若是被以那个魔力量射出的光炮命中的话肯定必死无疑吧。
即使他没有吞噬过宙斯也一样。
安娜将魔力尽可能地注入双眼,准备在这家伙火力全开前将他石化。
不论他再怎么强大也是人类,无法对抗美杜莎的魔眼。
即使他体内真的有宙斯的碎片也一样。
但是
“安娜小姐,不行!不能使用魔眼!”
下方传来了间桐樱的呼唤。
“那个不是宙斯!是提丰!”
“什……父亲?”
安娜张大了嘴巴。
下一瞬。
“汝乃,撕裂宇宙之雷霆[Nega·Keraunos]!”
卷起旋涡的雷霆划破夜空。
那是被涂成赤与黑的、使世界蒸发的破坏的具象化。
怪物之祖从大神处夺取的最强权能被尽数释放。
赤红之雷布满了天空,仅仅一瞬,惊涛骇浪般的飓风和冲击便在东京上方肆虐展开。
高层建筑也被这份威力所蹂躏,厚重的强化玻璃上纷纷出现了几何形状的裂痕。
“安娜小姐……!
“阿若!”
间桐樱和夜劫光仰望着被染成白昼的夜空。
在那蕴含了庞大神气的暴风收敛的时候,战斗双方都从天上坠落。
在千钧一发之际,安娜听到了间桐樱喊出的提示。
虽然不知道樱究竟是从哪里得知太祖龙·提丰的特征,不过她的话语让安娜瞬间反应过来。
包裹着青年的赤色甲胄,正是戈尔贡的父亲提丰的龙铠。
如果他体内真的存有提丰的碎片,那么不论是石化魔眼还是安娜爱用的不死镰刀与黄金剑都不可能会奏效。
没有选择解放魔眼和对方正面对轰,安娜展开了另一个宝具女神雅典娜的大盾。
埃癸斯[Aegis],在希腊神话中是几乎等同于女神雅典娜象征的圣盾,因其上面装饰了美杜莎的头颅、所有目视者都会遭到石化而闻名。
同时,这枚盾也有着被宙斯持有的逸闻,也因此被冠以「宙斯盾」之名。
当其作为宙斯之盾时,埃癸斯便是与天空之神手中雷霆相对的雷云之化身。
据说,拥有着驱除一切邪恶与灾厄的力量,连宙斯的雷霆也无法对其造成伤害
面对白若珑放出的大雷霆,安娜以圣盾的权能将其反弹,并获得了惨烈的胜利。
她本人并非毫发无伤,身体受到一定程度的重创,但和白若珑相比明显要好得多。
过载解放了雷霆大权的青年,半身已经遭到损毁,笔直地落向街道的尽头。
间桐樱稍作犹豫,放弃去追朝白若珑跑去的夜劫光,朝安娜的坠落之地冲去。
……
……
……
“……!”
回过神来的时候,吉兹已经在羽田机场的候机大厅内了,行李箱就放在脚边。
看来,自己是保持着坐姿,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稀稀疏疏的星空。
和自己在那间魔术工房每晚眺望到的光景差不多。
“我这是……”
在男人的记忆中,自己直到刚才还在跟闯入自家魔术工房的少年一边玩赌大小的游戏,一边关注弟子们在秋叶原的对决。
顺便一提,吉兹这边大赢特赢,罗德已经输了好几十万美元。
难不成我是几乎失去了一整晚意识吗?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吉兹脊背上传来令人讨厌的感觉。
另一个想象,立刻占据了他的大脑。
魔术师取出手机,拨通了自己选作魔术工房的酒店前台。
“不好意思,我是从六个月前就住在1719号房间的住客。”
“1719号房间?呃,我们这里没有1719号房间啊?”
电话里的工作人员不可思议地说着,而神代魔术师则屏住了呼吸。
“你们那里……没有1719号房间!?!?”
“是的,直到半年前我们酒店都还有1719号房间。
不过在今年春天,那个房间被当做餐厅进行改造,现在都还在装修中。”
酒店前台很认真地回答:“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可以来实地考察一下。”
“这怎么可能……”
简直就像是从半年前到今晚为止的一切都如同梦境般。
无论是酒店的工作人员还是酒店的手册上面,吉兹曾经生活了半年的房间都消失了。
这算什么?充满夏天风情的日式恐怖物语!?
一同消失的,还有仅仅残留在魔术师记忆中,名为罗德的不可思议少年。
以及吉兹钱包里的美元。
只留下一张字条。
「这次就算平局吧,吉兹先生。
您的存款就作为提丰的版权费由我心怀感激地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