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能耐了, 还与郡君说谈得到一块儿去。”
回去的时候,祁北南诧异分明说好了暗号,怎的还反过来他去唤人了。
不知与谁那般顽得来, 竟是待的住。
听萧元宝一一说出后, 不由得笑着赞了一声。
“说来也是奇,他瞧着挺难相与一个人,但与之好生接触下来,却是……随和。”
萧元宝本是想说单纯小孩儿心性的, 可又觉着不妥,还是用了个很上台面的词儿。
“大抵是身份尊贵,自小学的礼仪, 在外头都十分端庄, 平白教人觉着很有些疏离。”
祁北南昔年与顾言许虽相识, 但接触并不多, 倒是如萧元宝所说, 外来看着是再端庄不过的人物。
但他晓得内里却并非全然如此, 若真如外来那般礼仪周全端正, 也不会教林青煜眉间常聚烦忧。
在他曾经未知全貌的情况下, 觉着顾言许也是个十分能折磨人的人物。
总之不知林青煜是如何教他不高兴了,他竟教国公爷与他弄了个闲职, 林青煜何其上进的一个人,如何能在闲散职务上待得住。
两人在外和气如宾, 内里不知做了多少较量。
时下听萧元宝说觉着他很随和,一时倒是不知怎么评价了。
他到底也未曾与顾言许接触太多, 片面定夺不得一个人的性子。
“你若与他说谈得来就好, 若觉着相处并不顺心,亦可疏淡了去。”
祁北南道:“我们家与之没有甚么厉害关系。”
即便是有, 祁北南也不是会为着前程委屈萧元宝的。
更何况今生事有变换,他初始就留在了京都为官,不曾下地方上历练,自也没有按着原来的那条路与国公爷搭上线。
虽是没了一重大靠山,少了要紧门路,要想往上走不会那般容易,但他也并不后悔如今的选择。
萧元宝应了一声,他察觉出祁北南似乎并不大认同他说顾言许随后这件事。
也是因着他没有将顾言许喜好戏文话本子这样是的事情说给他听,感觉顾言许要不是有家里人看着,是真能与穷酸书生私奔那样的富家哥儿,为此他才觉人单纯的。
但他又不是个喇叭,将这样的事情四处说实在是不妥当。
总之不管怎么说,今日他都是欢喜的。
他答应祁北南:“我晓得了,不会委屈着自己与人相交的。”
祁北南见他高兴,拍了怕他的手背,道:“果真我们家小宝是不同了,如今这样的宴也是坦然处之。”
萧元宝笑意更盛了些。
宴后,没过两日的光景,萧元宝竟又收到了顾言许的帖子,邀他到家里做客。
听来送帖的人说,不是做甚么宴,就是单想请萧元宝过去说说话儿。
萧元宝那日在任家的宴上与他说谈的好,只也以为是一场宴席上的熟络,待着宴结束了,也便不会有甚么交集了。
倒是不想,顾言许竟还下帖来邀他。
萧元宝没拒,收拾了些点心吃食出来。
那日听闻顾言许的身子不多好,面色见着比寻常人要苍白,便煮了一盅养颜汤带着,按着时间赴了约。
顾言许遣了身边伺候他的叶夫郎来门口接,看着萧元宝很是欢喜。
多热络的将他往里头请。
萧元宝上回来林府,还是顾言许和林青煜成婚的时候。
这处宅子大小不输任家,又还距皇城官署近,等闲官员都住不得。
萧元宝听说宅子是陛下赏与顾言许的成亲礼。
待着进了园子,七拐八绕好一通,这才到了顾言许住的园子里头。
“念了你几回,可算是到了。”
顾言许见着萧元宝高兴,连忙招呼了流水一样的下人去上茶上点心。
萧元宝见着光这头伺候的人就上十个,排场之大,教他还挺有些不适应。
怪不是不好意思的将准备的礼与顾言许。
但是不想他不嫌礼薄,很是给他脸面的就把送来的汤开来尝吃了。
“天气见热了,这汤清爽润口,倒是吃着很好。”
“你可是在外头那间长春楼定的?我听下头的人说外城开了间食补的铺子,倒是新颖。”
萧元宝听得意外,不想他们铺子都传到了顾言许这处来。
他不好说那铺子就是自家里头经营的产业,有教人光顾生意之嫌,转道:“这是我自个儿捣鼓的,想着这月上忽冷忽热的,得保养着身子,没旁的甚么东西好拿,就炖了一盅汤来。”
“瞧我这记性,竟是忘记了先前你与我说爱做些吃食消遣。”
顾言许道:“只我没想到你手艺竟然这样好,又用心,还特地与我做汤送来。”
萧元宝道:“算不得甚么麻烦事,想着有时候身子不适,自做些食疗来温补身子,总不是真的病痛的厉害了再吃药好些。”
顾言许吃了半碗下去,他才罢了手,用手帕擦了擦嘴。
他偏过眼睛看了萧元宝一下,想做说闲一般,可又有点不自然,道:“我见你与祁大人感情很好,两人恩爱,想来也是因你再是体贴不过了。”
萧元宝闻言眉心微动,笑道:“郡君笑话我。”
顾言许道:“我哪里是笑话,真心而言。”
“我也体贴不得他什麽,近来官署里头忙,下职回来便一头栽进了书房里,不到天黑不罢休,多也是天黑了点着烛火忙碌的时候。我又帮不得他公务,也便只能与他煮一盏明目的汤水,不教他眼睛不爽利。”
顾言许听这话,心里头舒坦了一点,看来林青煜是真有些忙,这才在书房待许久的。
他听萧元宝说到了这茬上,便跟着道:“是矣,我见着他也是忙,却无从分担,想着去央我爹与他个闲职好了,省得是日夜都忙。”
萧元宝听此,眸子微睁,这如何使得。
他听祁北南说过,林青煜本就不喜受安排,婚事也就罢了,男大总当婚。
但若是国公爷还要干涉他的公务,那岂不是教人更生嫌隙。
只是他又不好直言,便道:“林大人若是晓得了郡君一心为他所想,心里定然欢喜。只不过林大人从地方上高中状元,足可见得是个十分上进的人,如今年轻正是意气想要大展拳脚的时候,要他清闲,想来自个儿也闲不下。”
说着,他又拿话本来说:“郡君瞧戏文上,那般做主人公的男子,哪个是提笼架鸟之辈。若是等闲人做主人公,我觉着那本子便失了教人神往之处。”
顾言许默了默,眸子一动:“你说得在理,转想着我前儿个看的那本游侠话本,若是那游侠心里没有天下苍生,行侠仗义,转换做个闲散人,好似确实少了精髓。”
萧元宝见他并不是固执听不进去话的人,面上起了笑容。
端起旁头的香茶,吃了一口。
顾言许说着却又叹了口气,两只眸子有些沮丧。
萧元宝见状连忙放下茶盏:“怎了?”
“可若是不这般,那我更不晓得能为他做什麽了。”
顾言许心中烦恼。
萧元宝瞧着林青煜是那般清冷端方的人,接触顾言许又觉他是个外里很端的。
两人成亲以前都未有接触,乍然结亲,可想而知两边都很端,如此怎么会不疏离。
“那我多嘴一句?”
萧元宝试探着问了一声。
顾言许闻声,连忙道:“你且说,这样的事情,我都不好意思同长辈张口。你我年纪相差不大,我想听听你是如何与祁大人相处的。”
萧元宝见此,这才张口道:“我与他其实也没甚么过人的相处之道。若要我来说,大抵便是有甚么便说甚么,尽可的去表达的自己的内心,言与行一致。”
回头再看,他与祁北南自幼一同长大,确是这般。
当初他来家里,自己性子还很怯弱,他总耐心的问他吃了什麽,顽了什麽,又或者是喜欢什麽,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一应要问要自己与他说。
久而久之,他的话也就多了起来,同他便亲近了很多。
自个儿学手艺的时候,会将自己所学所思通通都告诉祁北南。
祁北南去县学读书,回来的时候也会将同窗夫子,县学里愉悦的不好的事情都说给他听。
两人一直都很好,要说有坎坷,便是当初互通心意时。
也曾是辗转难眠,提心吊胆了好一段日子。
如今回望思来,不就是都没有张口去说,让彼此知道心意所致么。
若是早早的开了口,如何还会教对方去猜,让彼此心神不宁。
这般猜心思实在难,猜对了皆大欢喜,若是猜错了,只会恒增误会,长此以往,只怕有情有心,反而变做了怨恨。
“言与行一致?”
顾言许话能听懂,却不大明白其中深意。
萧元宝道:“便是说,心里想什麽就是什麽,好似我想吃面条,那便说面条,而非因为甚么旁的缘由,违心说自己喜欢吃馄饨。”
顾言许这般了悟了过来,只他当即便有些不适从。
想着他夜里希望林青煜不要在书房里久久待着,前来陪他歇息了,这样的话要他直接与之说出来,实在太折脸面了。
林青煜如今待他敬重,只是教他觉着疏离,若是他说了这样的话,只怕他觉得公府教出来的人,竟然那般不知礼数,只怕是对他的敬重都没有了。
还有,他也害怕受他拒绝。
顾言许道: “到底你和祁大人青梅竹马,情谊不同。我与他,如何张得了口。”
萧元宝见此,道:“我与他虽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尚且还做不到凭借一行一动而窥见彼此内心所想,一样要靠张口说出来才知。郡君与林大人相识的晚,若张不了口,那岂不是得去求菩萨赐一样神物,以此不靠开口,也能听人心声。”
顾言许被他的话逗得一乐,但笑罢,却觉着萧元宝说得很有道理。
两人说了大半晌的话,顾言许留了萧元宝在这头吃了午食才教人离去。
席间见他欢喜吃虾,走时,还教人与他装了一篓子手掌长的好虾与他带回家。
“郡君很是喜欢这位萧夫郎呢。”
萧元宝走后,叶夫郎去屋里头伺候,笑着说了一声。
“我觉着他性子好。”
顾言许扒了一颗葡萄送进了嘴里,道:“可又不是小门小户那般讨好奉承人的性子,是有些见识的。”
叶夫郎点头道:“只要郡君所交的不是那般歪心眼,用心不纯的人就好,门第高低并不要紧。”
国公府势大,不靠家中人去择选朋友结交来往上走。
顾言许吃罢了葡萄,他与萧元宝说的高兴,午间吃用的也比平时多些,躺不下去。
“我觉着他今日与我说的多有道理,还是不教父亲与他另置职务了。”
“那郡君想如何?”
顾言许想了想:“我也与他做一盏明目的汤水好了,待他下职回来端与他吃。”
他张不开口,就教下人去与他说,是他亲手做的就好了。
“啊?”
叶夫郎闻言面露为难,怪是有些紧张:“郡君打小厨房都没去过两趟,如何做得来那些。”
顾言许不高兴道:“我往姻缘庙里捐钱你说不好,我要与他做汤你也说不好,那我还能如何!”
“好好好,做汤,做汤。”
叶夫郎见人又生起气来,连忙安哄道:“这就去教灶上的吴妈妈教郡君做汤。”
顾言许这才收起脾气,美滋滋的去了厨房里。
倒是不枉叶夫郎闻说他要做汤脸色大变,在厨屋忙活了一下午,人哭唧唧的回了屋里,身子一歪躺倒在了软榻上。
林青煜今日下职回来的比往时要早些,他见着外头天色不大好,似乎是要下雨,怕回去的路上雨大了不好走,于是便没有在官署久留。
马车方才在宅子门口停下,他下车来,就见着伺候顾言许的叶夫郎出来唤人说是要请大夫来。
“作何请大夫?”
叶夫郎见着下职回来的林青煜,连忙同人行了个礼。
顾言许嫌丢人嚷着他不准教林青煜晓得了,他哪里敢张口多言。
林青煜见其避而不谈,道:“郡君病了?”
叶夫郎连忙道:“没有。”
林青煜眉头微蹙,他没有再与叶夫郎言,径直往宅子里去。
叶夫郎见着他往顾言许园子那头走,连忙跟了上去。
“郡君勿要再伤心了,您是千金之躯,生来便尊贵,那般熬汤煮水的事情并便是我们这些下人干的,您做不来那不是寻常么。”
顾言许心里头不是滋味,犹觉自己无用,就没有一样能干得好的事情。
他正欲是谴了人出去,在屋里头安静待会儿,就听见屋外拨帘儿的下人请安的声音。
顾言许眸子霎时睁了个大,紧张从床上起来:“他如何来了!”
“这时辰大人是该下职了。”
顾言许道:“往日里下职他自去了书房那头,如何会先来这边的。”
他坐在床上摸了摸头发,觉得自己时下定然很不成体统,连忙催促身侧伺候的人:“你快去与他说我睡下了,不教他进来。”
“早有些时辰便要到晚食的时间了,还睡着?”
林青煜在外间听到下人过来说,眉心更紧了些:“郡君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上午郡君宴请了祁大人家的萧夫郎,午睡的便有些迟,这才还睡着。”
林青煜有些疑惑,他什麽时候与祁北南的夫郎有了来往。
不过这些也都不要紧,将才伺候他的人分明是让去叫大夫,如今又说睡着不让打扰,两派说辞显然便是有鬼。
林青煜看了闭着的门一眼。
想来屋里的人是不想见他,那他也便没必要强求。
“既然如此,就教郡君好生歇息吧。”
站在屋门前屏风边听着外头动静的顾言许听见林青煜清冷的声音,眸子微垂,他看了一眼桌上那盏烧的似草药汁子一般汤,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正是他徐步想要回床上时,又听得外头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进去看他一眼。”
林青煜本已是要去书房那头,行了两步又顿住了步子。
想着若人真要是病了,没有知晓而不关切的道理,说什麽他都是他的夫君。
下人迟疑着不动,林青煜觉着唤不动他的人,便自行启开了门进去。
不想正站在屋里的顾言许便与他面对面碰上。
一时间屋里静了好半晌。
林青煜见着人分明是好生生的站在屋里头,不似病了,也没那般睡状。
无疑是做实了他不想见着他的想法。
便是知了这般,林青煜还是维持了两人之间的体面。
“见着叶夫郎唤人去请大夫,以为郡君病了,不想当真是在歇息,是我吵着你了。”
顾言许觉得自己现在这副尊荣,想来是丢人的很。
他强撑着说:“没有。”
“那我不扰你歇息,待着晚间用餐时,郡君再起便是。”
说罢,林青煜就要出去。
顾言许张了张嘴,几番在嘴里打转的话,犹豫几番吐不出,见着人要走,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醒了没要再歇息,你……你办了一日公务当也是累了,吃点东西歇歇,不必那般急着去书房。”
叶夫郎见状,连忙道:“阿竹,去与大人沏一盏茶过来,再取些糕点让大人垫垫肚子。”
林青煜见这般,也便不好再拗着去书房,他进了屋坐下。
叶夫郎将伺候的人唤去了外头。
顾言许见着林青煜留下了,心头又颇为懊悔,自己怎就张口说了那样留人的话出来。
且自己方才在床榻上躺了那么一阵,头发定然也乱了,不知是什麽不得体的尊荣。
“这是什麽?”
林青煜见着桌子上有一盏褐色的汤,偏头问闭口不言的顾言许。
顾言许面上一臊,怎还忘了那碗汤,想着那是自个儿做出的东西,当真是恨不得连碗也给丢出去。
“你真病了?”
林青煜见顾言许脸色不似寻常,细看下,眼睛也有点发红。
嗅着那汤也似草药的味道,更是有些做实了心中的想法。
“是哪里不舒坦?”
“没有!”
顾言许见他关切,只好道:“这、这是我做的汤。”
林青煜:“……”
一时也是无言。
顾言许瞧着人如此神色,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好端端的,怎做起了汤来。”
林青煜道:“是时下新如此么?”
顾言许受林青煜这样说,无端心中生出些委屈来,萧元宝今日的话,忽的进了他的脑子。
“我本是想……做与你喝的。”
顾言许后头的声音有些小,林青煜还是听了去,他眉头一动,不由得看向端坐在罗汉软榻上的人。
“见你下职也忙碌,我也帮不得旁的,想着学做个明目汤给你,也好教你护着些眼睛。”
说至此,顾言许发觉,好似那些觉得难以开口的话,开了口,好像说起来也并没有那样的难为情。
林青煜怔了半晌:“你……”
他想说金尊玉贵养大,可以教下人去做的,忽的又见着他葱玉一般的食指上红了一大片,转道:“手可是烫到了?”
顾言许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后知后觉,连忙将手背了过去。
“不碍事,就不留心烫了一下,不要紧。”
林青煜上前,从他身后将受伤的手给拿了出来。
两人鲜少隔得这样近,近得能嗅见彼此身上的味道。
林青煜道:“我那有些伤膏,是地方上带来的,效果不错,不比金疮药差,若是你不嫌,我去拿来先与你涂一些。”
顾言许见着认真看他烫伤的人,心头没来由的跳得很快,他轻轻点了点头。
“你没下过厨,往后那些事教下人去做就好,何苦伤了自己。”
林青煜语气轻和,没有责备的意思,反倒是可见些心疼的意味。
“我想自己给你做,下人做的到底不是我亲手做的。”
林青煜抬眸看着顾言许。
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满京都也难寻出几张同样好的。
往前只觉得他是郡君,端庄且高傲,不想,他竟然也这样有心。
或许,之前都是自己误会他了。
他同顾言许道:“我会做汤,待着休沐的时候,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