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二天上午,纪九去了后院的杂物间里酿酒,机器人则带着鸟崽在菜地里忙碌。

纪醒穿着一套幼儿T恤和薄棉裤,挺着青蛙似的圆肚皮,挎着一把小木枪,在杂物间和菜地之间来来去去。

“哎哟我的亲娘哎,这个好像不太行啊。”纪醒双手拍了拍自己大腿,指着那个用来混合原料和发酵的木桶,“纪九你看看,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纪九听他在模仿机器人,心里觉得好笑,便也捏着嗓子:“哎哟我的亲儿哎,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这,这,这。”纪醒胡乱四处指,摇着头道,“都不太行。”

纪九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又道:“好的,那我就再检查一下。”

纪醒对他的态度挺满意:“那我等会儿再过来看看,我就先回去做饭了。”

他离开杂物间后,又踱到菜地旁:“琪宝,雀宝,你俩在干什么呢?”

“我在摘圆菜,等会儿给你蒸圆菜鱼丸子吃。”机器人道。

地里长着一种叫不出名的菜,被机器人按照它的形状命名为圆菜,它将这种菜和鱼肉剁碎,上锅蒸成丸子,纪醒很爱吃。

纪醒很惊喜:“琪琪叔,吃圆圆鱼吗?那我要吃很多哦。”

“你别来地里踩菜,我就给你做很多。”

“我不踩菜,我很听话,我不捅鸟窝,不打麻麻兔,不钻地洞。”纪醒赶紧道,“我现在回去给你们做饭,你们早点回来吃。”

“去吧,不要到处乱跑。”

“啾啾啾。”

“我知道的哦。”纪醒回道。

纪醒绕着田埂一圈往回走,但那狭窄的路面上却躺了一株圆菜。他担心自己会踩着它,干脆抱住那颗菜咔嚓掰掉,再将它小心地挪远了些。

这下不会踩着圆菜了。

他得意地拍拍手。

纪醒刚回到屋子,便听见远处林子里有山猴在叫。他走到门口往林子张望,又重新回到后院,遥遥对着杂物间小声喊:“爸爸,我想出去玩。”

他侧着耳朵听,片刻后点点头:“你没说不准去,那我就去了。”

纪醒匆匆走向次卧,快到门口时又停住。他来回踟蹰,想去林子里玩的念头终于还是战胜了对骨头怪的恐惧,便慢慢走了过去,趴在门框上朝里看。

他盯着安静躺在地上的骨架,手指抠着门框,小声问道:“你是父亲吗?你不是骨头怪对不对?那我进来了哦,我要进来了。”

纪醒进了屋子,在骨架旁蹲下,熟练地抠掉骨架手指关节上缠着的一圈胶布,再握住一根指节,上下左右地掰动。

“父亲你乖啊,你不要变成骨头怪,你乖乖的啊,我是听话的醒宝,你不要吃我……”

不知道是因为太心急还是什么,平常很容易掰掉的手指却粘得很紧,纪醒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怎么拿不掉了?你怎么就拿不掉了呢?”纪醒蹲在骨架旁问。

他干脆换了个目标,将整个身体趴在骨架上方,双手抱住桡骨,用力往外掰。

“嗨呀!嗨呀!”

纪醒这次使出了全身力气,只听咔一声轻响,他抱着一根骨头后仰,直接摔在了地上。

地面铺着厚厚的毛皮地毯,他倒也没有摔痛,也没有在原地躺上那么一会儿,只迅速爬起身,抱着那根好不容易掰下的骨头往门口走。

纪醒刚走出房门,原本一动不动的骨架便微微抬头,一双空洞的眼窝朝着他消失的方向。接着双臂骨撑着身体慢慢坐起,垂下首,注视着自己缺了一根桡骨的手臂。

机器人每次要去林中时,都会带上关阙的一根骨头,还缝制了一个专门用来装骨头的长条布袋。纪醒现在便去到机器人的房间,拿走了布袋,将骨头装在里面,再背在了身后。

那根小臂骨自他脑袋旁探出一大截,从后面看去,像是他背了一把宝剑。

纪醒拿上自己的小木枪,兴冲冲地出了院子,钻进了树林。前方不远处便有一个叶猬洞,纪九带他去看过小叶猬,也属于他熟悉的玩耍范围。

他找着了叶猬洞,趴在地上往里看,又对着洞内喊:“你在家吗?你在不在家?你出来一下,我给你说个话。”

没有得到回应,他悻悻地继续往前,但刚走出两步,身旁草丛便响起沙沙声响。

一只灰扑扑的野兔刚钻出草丛,看见纪醒后,又惊慌地转身钻了回去。

“兔兔,兔兔!”纪醒连忙跟上。

纪醒在草丛里跌跌撞撞地穿行,那只兔子一直蹦跃在他的视线里,引得他不知不觉便走了很远,也走出了纪九给他规定的玩耍范围。

当他发现这已不是自己熟悉的环境,而是到了一个从未来过的地方时,也已经找不着回去的路。

认不得就认不得,纪醒并不觉得迷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林中那些不断飞起的鸟儿,远处那些大树背后晃动的兽影,都让他觉得很有趣。

他背着关阙的骨头,抱着小木枪在树林里四处乱窜,嘴里还大声唱着歌。

“哇哇哇哇哇哇嘎嘎呀小米可,我的朋友小米可,啊哇哇勇敢嘎嘎小米可,勇敢哇哇小米可……”

他偶尔也会意识到,自己走得太远,想起那根有时候会用来抽他屁股的树条,心头也隐隐有些发慌。

他停下唱歌,从地上捡起一根枝条,沉默地盯着它看了片刻。但接着就唰唰挥动,开始模仿纪九抽自己的动作,又捂住屁股上蹿下跳,皱起脸哎哟哎哟。

“哎哟哎哟哎哟。”他连叫几声,开始摇头晃脑,挥舞树枝得意地唱,“哇哇嘎嘎勇敢啦啦小米可,我不怕打我不怕打小米可。纪九来呀来呀来呀小米可,来呀来呀来打我呀小米可……”

纪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森林里,小小的身体在地上投下一团小小的影。远处那些树干背后和林叶空隙里,总有一些窥探的眼睛,闪着凶狠和贪婪的光,却又畏惧地不敢靠近。

纪醒正走着,天上却突然响起一道滚雷声,原本光线就不好的树林瞬间变得更加昏暗。他在这颗星球上住了两年,很清楚只要天空响,马上就要下暴雨,心里总算是有些惊慌。

他加快脚步往前走,但才走出一小段,大雨便倾盆而下。成串的雨水穿过茂密的枝干,再连成一道道帘幕。小孩犹如穿行在瀑布中,被雨水浇得踉踉跄跄,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想看看自己走到哪儿了,眼睛却睁不开,想大声喊人,一张嘴便是满口雨水。

“爸——咕嘟……哇——咕嘟……”

纪醒耳边是树林被雨声打出的轰隆声,雨水浇得连呼吸都困难。地面原本是厚厚的树叶层,此刻也积满了雨水,他便闭着眼,哽咽着在水里朝前方爬。

“爸……哇……爸——咕嘟……”

纪醒虽然没法睁眼,但感觉碰到阻碍便会调转方向。这样爬出了一小段后,他突然身下一空,整个人便被水流给淹没。

这是一条林中溪,平常只有成人跨出一步的宽度,此时却已成了一条数米宽的河流。浪花翻动,暗潮汹涌,那湍急水流还携卷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偶尔冒出水面,又被浪头重新压进水里。

纪醒度过最初的惊慌后,便在水里睁开了眼,脑袋四处转动,眼珠子骨碌碌地转。

虽然水面依旧被暴雨搅得模糊一片,但水下却很清晰。他看见身旁那些跟着流动的树枝残叶,看见朝着一个方向倒伏的野草,还看见一只飘过的小乌龟和一只在水中惊慌挣扎的小松鼠。

纪醒身上的衣物已被水流卷走,却只抱住了那根骨头。他耳后的鳃已经打开,像是生来便有着在水里控制方向的能力,摆了摆肥短的腿,顺着水流往前,如同一尾白胖却灵活的小鱼。

他追向那只载浮载沉的小松鼠,见它拼命挣扎,四肢弹动,看上去很是难受,便揪住它的尾巴游向了水面。

钻出水面的瞬间,轰隆巨响便钻入耳膜,暴雨淋得人睁不开眼。纪醒一边被水流卷着前行,一边逐渐靠岸,将那只松鼠抛向了地面。

他再次潜入水里,一路东张西望,不时伸手去抓一把水草,或是捞一个飘在水里的果子。

他就这样随着水流漂浮,直到光线突然变化,耳边的水流声消失,河底陡然变深,那些水草也变成了一株株形状各异的珊瑚。

纪醒打量着四周,发现他置身于一个水的世界,无边无际,碧蓝且安静。

而此时院子里,纪九提着枪,穿着厚实的蓑衣,戴着斗笠,正满脸焦灼地在和机器人大声对话。机器人也扛着一把枪,因为太过焦虑,屏幕上的五官已经消失,一会儿是满屏波浪线,一会儿又是雪花点。

“……分开找,我左你右。”

站在屋檐下的鸟崽也冲进了大雨里,立即被浇了个跟头,又艰难地向他们靠近。

“雀宝,回去!”纪九大吼。

“啾啾啾。”

机器人见鸟崽非要跟着他们去找纪醒,干脆将它抱起来,塞进自己胸前的储物箱。

事情紧急,纪九便也没有再坚持,只和机器人朝着院门走。他无意中回头,视线扫过次卧窗户,顿了顿,又重新看了过去。

那窗户后似乎站着一道身影,正隔着重重雨帘看着他。但当他抹掉脸上的雨水后,那里却什么都没有。

纪九只当自己眼花,心里又正担忧着纪醒,转瞬便将这点事抛在脑后,只一边喊着纪醒的名字,一边大步走向了左边森林。

“纪醒!!”

“纪醒,你在哪儿?爸爸来了,醒宝!”

“醒宝!!!”

纪九不断发出一声声沙哑的喊叫,找向了森林深处。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下,淌在那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好在这场暴雨说停就停,乌云散去,阳光从枝叶间洒落,地面上的积水迅速消退,露出了下方的枯枝残叶。那条暴涨的河水又迅速消退,成为一条缓缓流淌的溪水。

岛屿一圈是浅海,光线透过水面洒落海底,那纯净的银色细沙里闪着金色的光点。

纪醒在海洋里敞快地游动,时而下潜去追逐小鱼,时而钻入珊瑚从中,去掏那些海螺贝壳。

最让他惊喜的是,他还在海里看见了自己的衣服,就挂在一从珊瑚上,几尾小鱼在领口袖筒里钻进钻出。

纪醒并不是第一次来到海里,纪九经常会带着他和鸟崽来玩水,但像现在这样潜入水里还是第一次。

纪九只让他在浅海里捡海螺贝壳,或者自己仰泳,让他趴在胸膛上,就像一条小船似的载着他在海面上漂浮。

纪醒游得非常快乐,但他还记得机器人平常的叮嘱,不准他一个人靠近大海。所以他虽然觉得海里太好玩,也不得不抱着骨头,拿着自己的衣服游向海面。

“小鱼游游,小鱼游游……”

纪醒光着全身,只头上顶了件衣服,抱着骨头走在森林里。

“呃?这是哪里了?”他站在茂密的林木间左右张望,又随便找了个方向,“这里能回家。”

“小鱼游游,小鱼——”

纪醒突然停下声音,顿住脚步,呆呆地注视着前方,整个人就像被什么钉在了原地。

前方是两棵合抱粗的大树,而树中间静静地站着一具骨架。恒星光芒从茂密枝叶间洒落,明明暗暗,照得他白色的骨身也斑斑驳驳。

纪醒一直呆呆地看着他,直到看见他向自己走来,这才回过神,慌忙去摸胸前的木枪,却又发现木枪早已经弄丢了。

“骨,骨,骨……”

骨架大步走到已经吓得不能动弹的小孩面前,捡起他掉在地上的衣服,搭在自己胳膊里,再俯身将他抱了起来,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纪醒坐在骨架臂弯,大口大口喘着气,崩得僵硬的手臂紧抱着那根骨头。

“你也不是那么想吃过人的,是吧?我也不好吃的。”纪醒发出蚊蚋般的小声抽噎,两行泪流出眼眶,“我是很好的小孩,很听话,不掏鼠鼠窝,不打麻麻兔,不捅鸟窝,不钻地洞,不踩圆圆菜……”

骨架低头看了他一眼,伸手将旁边一根快要戳到他的树枝拂开,又将落在他头顶上的一片树叶捻掉。

“……你不要像吃那个姐姐那样的吃我,我怕疼……”纪醒哀哀地恳求,眼泪成串地往下淌,“我以后尿尿自己脱裤子,不让哥哥脱,我自己擦屁股,呜呜……”

骨架抱着他,一直沉默地往前走。纪醒正闭着眼悲痛地哭,只觉得他突然停下脚步,自己身体一矮,双脚也站在了地面上。

他立即停下哭声睁开眼,仰着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的骨架。

骨架也俯身看着他,眼窝深处闪着两点幽暗微光。

骨架将拿着的衣服递给纪醒,等他接过去,朝着他身后的林子看了眼,再退后两步。

接着便在纪醒的目光注视里,开始做蹲下又站起的动作。

他连续几次下蹲,又朝旁边伸出右腿骨,压压,再伸出左腿骨,压压,就像在运动前活动身体似的。

最后,他抬高双臂,保持这个姿势转身,走进了身后的丛林。

纪醒就愣愣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但立即便听见纪九沙哑的声音,就在身后不远处响起:“纪醒……”

“爸爸!”纪醒连忙放声大叫,朝着纪九的声音方向急急跑去。

“醒宝!”

“爸爸!”

纪九钻出一从齐人高的灌木,看见那个全身赤裸的小孩朝自己跑来时,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突然抽走。他慢慢蹲下身,将脑袋埋在了自己腿上。

“爸爸,爸爸。”纪醒看见纪九,既高兴又委屈,一边呜呜哭着一边扑了上去。

纪九将撞入怀中的小孩紧紧搂住,不断亲吻他湿漉漉的柔软发顶,捧着他的脸仔细看,又将人原地转了一圈。直到确认小孩身上没有伤痕,才怀着失而复得的庆幸和狂喜,将他重新抱进怀里。

“爸爸,呜呜……”

“醒宝。”纪九眼眶泛红,声音哽咽,“我的醒宝。”

“爸爸~~”纪醒拼命往他怀里拱。

父子俩拥抱着一通亲昵,纪醒终于平静下来,纪九也缓过了那口气,却依旧感到后怕,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他扶正还倒在自己怀里的纪醒,严肃地问:“告诉爸爸,爸爸给你说过的,你一个人离开家后,只能在哪儿玩?”

“爸爸~~”

“站直了,别撒娇,好好说话。”

纪醒终于察觉到腻歪时间已经过去,便挠挠屁股,小声道:“不能走过果果树,不能走过小猬家,不能走过小山包,不能走过碗碗石头。”

“嗯,那你今天走过了吗?”纪九问。

纪醒想了想:“我没有哦。”

“没有?那你现在怎么在这儿?”纪九指了指他怀里,“你抱着你父亲的骨头怎么到这儿来了?”

“又不是我要走的,是水让我走的。”纪醒立即为自己解释,“很多的水。”

纪九略一思索,便问:“你意思是你被水卷走?你掉到河里了?”

“我掉到很多水里了。”

“这林子里哪有河?”

“有啊,有很多水的河。”

纪九虽然对这片林子已经不陌生,但他从未在大雨天出过门,所以也不知道在那林子深处,居然有条下雨时才会出现的河流。

而他更不知道的,是纪醒不光被河水卷走,还在海里玩了一通。

纪九只当他在林子里乱窜,然后走到了这儿,便错了错牙:“还学会撒谎了是不是?幸好我把你找着了,要是找不着怎么办?”

“我才没有撒谎,我找兔兔,就跟着水走了。我还在水里和小鼠玩,它不喜欢水,我就把它送回了家。”纪醒委屈地为自己分辨,“我还见着了骨头怪,他把我抱这儿来的。”

“骨头怪?”纪九一愣,“你还在这林子里见着了你父亲?他把你抱来的?”

纪醒重重点头,急切地道:“他本来想吃我,但是我说我尿尿会自己脱裤子,还会自己擦屁股,他就不吃我了。”

纪九听他一通胡说,心里便滋滋冒起火气:“到处跑还乱说,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我看你是久了没被收拾,已经皮痒了是吧?那今天必须得收拾你一顿。”

“我才没有乱说,你才乱说。”纪醒气呼呼地道,“那你收拾一顿呀,我就是皮痒了。”

“好,你等着。”

纪九走向一棵小树,比较着哪一根树条最细最软。纪醒一直盯着他,见他在抬手掰树条,又大声问:“你掰那个做什么?你是要打人吗?纪九,你是要打人吗?”

纪九手拿一根软细条走了过来,边走边道:“你不是说你皮痒了,让我收拾你吗?”

“那你收拾啊,我又不怕你收拾,你打人做什么?”

纪九走到纪醒面前,垂眸注视着他。纪醒全身赤条条,一手抱着骨头,一手拖着他的衣服,满脸委屈地拧着头,抿着嘴。

纪九看着他这模样,突然就想起了关阙,想起自己说要丢掉小狐狸时,关阙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而现在的纪醒,不光是长相,连神态都和关阙肖似。这让他心里有些发软,还有些心疼,那怒气也顿时消散一空。

他叹了口气,扔掉枝条,蹲下身,拿过纪醒手里的衣服给他穿。

“怎么只有衣服?你裤子呢?”

“不知道。”

“你脱在哪儿的?”

“不知道。”纪醒垂着头,“在水里被小鼠脱了吧,要问它。”

纪九一边给他穿衣,一边打量着他,心里也开始琢磨。

他知道纪醒有时候会发散思维地乱说,但还真没有撒谎的习惯。所谓的掉进河里,应该就是遇到了林中的积水,小孩子便认为是被水卷走。

但骨头怪的话……

他看着纪醒,想起之前看见窗户里的那道身影,心里突然就跳了跳。

“醒宝,你仔细给我说说,你是怎么遇到他,他又是怎么把你抱来这儿的。”

“我不说。”纪醒噘着嘴。

“说嘛,爸爸听着。”

纪醒瞥了他一眼:“我不想给你说,我只给旁边的小树说。”

“行,那你给小树说。”

纪醒便转过身,开始对着那棵小树讲述:“我正在走啊走啊走啊——”他停下声音,问道,“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

“你父亲。”纪九道。

“旁边那个人说错了。”纪醒对着小树摆了摆手指:“我给你说,不对,不是父亲,是骨头怪。”

接下来,他便绘声绘色地讲述,辅于各种动作和表情,虽然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纪九也算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知道纪醒不可能编得这么有模有样,再联想起窗后的那道身影,觉得关阙没准真的已经醒了,心脏不由跳得更加剧烈,嘴里也有些发干。

“那他把你放在这儿就走了吗?”

纪醒摇摇头:“他没有走哦,他还给我跳舞了。”

“什么?他还给你跳舞?”纪九愕然。

纪醒便后退两步,双手叉腰,蹲下去,站起身,蹲下去,站起身……接着伸出左腿压压,又伸出右腿压压。

随着纪醒的动作,纪九沉默下来,眼里的激动也一点点消失。他半蹲在地上看着纪醒,看他做完这些,又抬起手臂在原地转圈,嘴里发出咕咕的鸟叫声。

“咕咕咕,看见了吗?他还这样的。”纪醒一边转圈一边道,“就是这样的,他跳舞跳了才走的。”

纪九已经失去了所有耐性,不再听他胡说八道,只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将还在伸着手臂转圈的小孩一把抱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