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狂风大作, 滂沱的大雨泼洒而下，将辛弛汹涌的躁火浇得湿透。
他一反常态地沉默了。
强势的、肆意妄为的辛弛，被戳破冷漠的外壳，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僵硬地站在原地。
这时偏僻的走廊里忽然响起交谈声, 卜绘心里一紧, 不由分说拽住辛弛躲藏到角落里。
男人没有拒绝, 任由她拖拽自己的手腕, 亦步亦趋地走到更深处。
他高大宽厚的身影遮住了卜绘, 两人挨得极近, 气氛过分亲昵暧昧。卜绘紧张地探头望向远处, 男女正抱在一起嬉笑聊天, 推推搡搡地朝他们走近了。
“……别乱瞟。”卜绘摁住他的脸。
辛弛不爽地眯起眼。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像只老鼠一样躲藏过。哪怕是被发现又如何, 全城追捕的情况下他照样多得是办法大摇大摆地离开这里。
他是强盗不是小偷，犯不着避开陌生人。
反倒是卜绘想得比较多。
辛弛的容貌很惹眼, 她又刚拿到荣誉市民的勋章, 在网上小有名气。但凡出了任何意外，她获得的一切都将成为攻击她的把柄。
辛弛是个混不吝的性格，她不是。
年轻的男女有些贪恋于浪漫的暴风雨, 动作磨蹭地倚在走廊里时不时地拥吻, 爱恋的甜言蜜语说个没完。
辛弛有些不耐烦了。
“……卜绘。”
“等他们过去。”
卜绘丝毫没把他冷蹙的表情当回事, 偷瞄一眼还抱在一起的情侣。男生很会说情话, 一句句哄得女生心花怒放，被他亲得脸红得通透。
情话夹着风穿过耳畔, 辛弛表情很是冷漠。
陷入爱河的人是真奇怪，竟然被荷尔蒙控制情绪，只懂说一些虚假的承诺和无意义的对话。
他低头看到卜绘聚精会神偷看的小脸, 一双乌黑的眼睛瞪得很大，烦躁的心情出奇地平息了。
“你看，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你喜欢吗？”
“好乖。”
笑容温和的男生接过手链，像抚摸小动物一样拍拍女生头顶：“你最棒了。”
两人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卜绘二人，嬉笑着又从走廊折回去，动静也随之走远。
卜绘盯着他们走远，这才放开紧拽辛弛的手。
毫不留恋。
“……”
辛弛的心情又垮了。
没事人似的卜绘探出头，被他摁着肩膀堵回去。她埋在阴影里，仰头望向男人的脸，只觉得他表情看起来很差。
卜绘：“……刚才的问题，不愿意回答我的话，就放我走吧。”
逼问也问不出答案，她并非咄咄逼人的人。
有没有答案也没那么重要。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卜绘，像是要搞懂她脑海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然后，辛弛果断给出回答：“嫉妒这种可笑的情绪，是弱者才会拥有的。”
卜绘：“哦。”
辛弛：“不要对我进行一些无意义的揣测。”
卜绘：“哦。”
她的回应太过干脆，一副无所谓的满不在乎的坦然，反而让他不堪受扰的心忽然被攥紧，半晌说不出话来。
卜绘：“朋友们还在等我，我真的要回去了。晚上还有事要做。”
——有什么值得忙的。
他以眼神询问。
她抬起头，漂亮的眼睛笑得弯弯：“看男人去啊。你不嫉妒的话，今晚继续去看咯。”
辛弛冷了脸，眉眼阴沉地下压，嗓音也压得极低。
“你再说一遍，我把他们都杀了。”
“再说十遍也是如此。要么承认你嫉妒，要么放我走，你我都知道我们之间的婚约不作数。”
“或者。”
她抿唇片刻，说道：“除非杀了我，否则我是自由的。”
“……”
胸口炙热的燎烧感又涌上心头，烧得他烦躁难安，沸腾的血液在血脉里滚烫流动，叫嚣着杀欲。
杀了所有不听话的，杀了所有不安定的。
他低低地喘息着，暗金的眼瞳骤然紧缩，如同野兽捕捉到猎物般冰冷地盯向卜绘，望向她洁白的脖颈，和乌黑潮湿的眼眸。
和她抿得死紧的唇。
她紧咬着唇，唇瓣都快被咬破了，头却高高昂起，像极了他们初次见面的模样。
他也在这一刻终于明白，卜绘这样的性格，吃软不吃硬，哪怕用多少威慑的手段和压迫，都只会让她的头昂得更高，心离得更远。
那一刻的辛弛是有些狼狈的。
他骤然松开了手，看到卜绘按着肩膀有些疼痛地揉着，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难以自控时又伤害到了她。
“……”
辛弛沉默了很久，闪电雷鸣时，照亮他低垂的眉眼。
“抱歉。”
头一回听到辛弛如此平和道歉的卜绘，有些惊讶地怔愣住了。她有些不敢置信，辛弛竟然在给她道歉，并且是因为伤害到了她。
她瞪大的眼睛亮晶晶地凝视着辛弛。
这样难得的瞬间，若不是怕辛弛生气，她真想用智脑记录下来。
原来城堡里真的有神迹。
辛弛竟然学会道歉了！
男人有些难堪地侧过脸，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前来，他只觉得自己像一条丧家犬，像溃不成军的失败者，在卜绘一览无余的直视下只想狼狈逃窜。
卜绘又确定地问了一遍：“你在跟我道歉？”
辛弛：“……”
他冷下脸，对于卜绘不识趣的态度很是恼火。可她柔软活泼的笑脸实在太过可爱，难得被如此对待的海盗头子，冷硬的心忍不住发软。
如果一个简单的道歉能得到卜绘的笑脸，他决定不计较这件事了。
“但我绝没有嫉妒。”他强调道，“即使婚约不作数，你也应该做到你书中所说的。”
卜绘一脸狐疑：“你看我写的书了？哪本？”
“……”
他面无表情地扭头就要走。
“喂等等。”
卜绘追上前，一道惊雷近距离地劈到城堡顶尖，整个雨夜都被照得透亮，仿佛是劈在耳边轰隆作响，炸得卜绘吓了一跳，脚步踉跄停下。
她几乎要以为这道雷会落在自己的头顶上了！
下一秒，卜绘落入男人冰冷宽厚的怀抱。他穿得衣服布料硬挺，像辛弛的性格一样有棱有角，稍不注意就伤到了人。但他主动时怀抱却是温暖可靠的，仿佛整个宇宙都被他堵在身后，就连语气也不自觉地低沉许多。
“为什么不继续追了。”
他在指责。
卜绘诚实地回答：“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雷雨呢，有点被吓到。”
他的回答让男人愕然，随即像是被逗笑，低低闷笑出声，卜绘靠着的胸腔一阵震动。
卜绘心想，这家伙一定在嘲笑她乡巴佬吧。
没见过雷雨怎么了，她没见过的多了去了，一点也不会害臊的！
方才还狂风大作，这会儿骤雨稍歇，淅淅沥沥的雨点打落在窗台，淋湿他的右侧衣襟，卜绘的衣服还是干燥清爽的。
她意识到对方帮她躲过一场暴风雨的余威，挣脱辛弛的怀抱，在他微微拧眉，看起来很凶悍吓人的凝视中。
卜绘招了招手。
“低点头。”
“……”海盗头子不解挑眉，但仍照做了。
卜绘微微踮起脚尖。
昏黄的柔光落在她的脸颊，这让她看起来很温柔美丽。几天不见，她似乎又长大了一些，不需要他低下太多。
然后，辛弛头顶上从来没被人碰过的，也没人敢动分毫的头顶。
被卜绘轻轻拍了拍。
柔软的手指触碰到他如硬茬般的头发，便立即收回了。
“好乖。”她说。
“……”
辛弛倏然凝固的表情，静静沉默了片刻。他盯着卜绘，心莫名其妙狂跳起来，灼热的血液在身体里沸腾，又像是渴求，又有些无处下手。
他本应该在那一刻宰了敢冒犯他的人。
胸腔里涌出的情绪竟然不是恼怒，而是在……
蠢蠢欲动。
卜绘的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此刻有些混沌，急需思考的空间，略显狼狈地离开了城堡。
他坐在飞行器上沉默，半晌，指腹触碰到耳尖。
有些发痒，有些灼热。
像是意识到什么，海盗头子的脑海倏然浮现卜绘柔软的话语，隐约地跟走廊年轻男女的互动重合在一起。
男生也是这般摸摸头说“好乖”。
“……”
坏消息，他竟然被当作狗来训了。
辛弛冷着脸思索。
某人胆子极大，竟然敢现学现卖，真不怕他翻脸要了她的命。
但更坏的消息是。
他此刻，心情竟然还不错。
……
回到餐厅的卜绘看到两人抱作一团，正在听导游讲述雾灵市的可怕故事传说。还没察觉到卜绘接近的尤莉忽然感受到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后脑勺，脸色登时惨白，哇哇地大叫出声。
“啊啊啊救命有鬼啊！”
“啊啊啊啊饶了我吧！”
两人大哭。
卜绘跟导游对视一眼，两人嘿嘿笑出了声。
冷静下来的尤莉和温露儿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拽住卜绘的衣领，恨不得将她暴揍一顿。
“你刚才去哪里了！”
卜绘坐在身旁，仰头喝完红茶，擦了擦嘴唇：“解决了一点问题。”
她好像找到如何治理辛弛的办法了。
非常有效。
“我们还是快点走吧，我已经有些害怕这里了。”
“我也……”
导游理解地给她们倒热茶：“晚上去人多的地方玩一玩，就不会做噩梦了。”
“这座城市，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呢，千万别乱跑哦。”
这话一出，两人又惊恐地抱团。
“绘绘，我们还去昨天那家店，抚慰我受伤的心灵吧。”
卜绘：“……不去。”
“求你了！要不然我今天晚上一定睡不着，明天你想看的表演肯定赶不上了！”
温露儿也恳求：“我也想去看看嘛。今天一定不挤到前面好不好？”
“……”
换了一套行头的卜绘再次踏入那家夜店，店内依然灯光喧闹，人群依然拥挤，只是她很谨慎地躲在角落里，再也没有趴在舞台边。
没想到的是师沛一眼就认出了她，他站在舞台中央给侍者打了个招呼，一份免费的饮料被端到桌上。
卜绘纳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奇怪了。
他怎么也能认得出自己？
她没想太多，反正也不会上前，静静缩在角落里等着她们玩够回家就好了。
直到陌生的隐约响起，台上被推来盛着水的透明浴缸，一条妩媚的人鱼趴在浴缸上，笑吟吟地跟大家打招呼。
卜绘彻底疯狂。
“啊啊啊人鱼！啊啊啊尾巴！”
她的尖叫响彻云霄震耳欲聋。
目睹这一切的师沛：“……”
台上的美人鱼妩媚动人，台下人声鼎沸，惹得人鱼嗔笑连连。
不知为何，正在打广告的C-lups全息大屏全部都损坏了，一晚黑屏都没播出去。
沉浸在兴奋中的卜绘也忘记一些重要的事情。
例如，看到屏幕投影黑了脸的辛弛，醋意未消，质问还没发出去，又收到一个红色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