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见她。”
安格对金发雇主说, “我要去见利维坦。”
就算利维坦不是她真正的亲人,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陪伴她长大的人是利维坦, 为她的离去放弃所有的骄傲歇斯底里祈求她回来的也是利维坦。
母亲总说, 在沙安德勒长大的女孩, 她们的目标只有向上。只有甩掉所有人登上族群的巅峰,才能带领剩下的人一直向前。
她和利维坦是竞争者,但, 又不只是竞争者。
那是她的姐姐。
“……利维坦。”
换回那套衣服后,安格站在门口看着森林中与自己对视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修身的黑色西服, 白色的衬衣领让她看上去格外优雅沉静。女人的头发很短, 梳成利落的发型, 可那双和自己相似的深绿色的眼瞳有着和安格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间隔一秒后,安格听见女人轻声说:
“要叫‘姐姐’啊, 安格。”
没有再犹豫,安格快步上前, 在利维坦愕然的目光中狠狠地拥抱住了她。
棕黄色的兜帽从她头顶滑落, 盖住了安格的头发丝,她将脑袋埋在了利维坦的脖颈处,双手用尽全力去拥抱自己的家人。
“……姐姐。”
利维坦恍惚地将她寻找许久的妹妹回抱住,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欢呼。
“我很想你,”一直以来都很理性的利维坦终于哽咽,她呢喃道,“安格, 我很想你。”
她的妹妹,她的锚点。
在离开了十三年后,利维坦终于再次找到了她生命中的锚点。
安格狠狠地抱了她一下, 然后站起身,认真地看着她:“利维坦,母亲呢?”
她没有看见利维坦骤然僵住的嘴角,只是继续问道:“还有拉法叶,其他的人……我的献祭成功了,那么大家应该都活下来了吧?”
利维坦怔愣地看着她,然后目光慢慢地移动到了安格身后在门口站立着的金发牛仔。
“我只告诉安格‘追太阳的沙安德勒’的真相。”金发牛仔说着走了过来,“坐下说吧。”
被雇主拉着走到了躺椅边上,安格愣愣地坐了下来。
“怎么了?”通过利维坦僵住的表情,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伽不佘大人告诉我,沙安德勒是一个剧场的剧目,大家也不是我真正的血亲……但是这没关系的,利维坦!”
安格认真地开口说道:“在我心里,血缘并不是辨别家人的标准。就算利维坦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你也依旧是我的姐姐……”
“别说了,安格。”
眼前的女人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利维坦垂下了眼眸,“安沙死了。”
……谁?
“安沙死了,”利维坦深吸了一口气,将一切缓缓道来。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隐瞒这些真相,因为安沙是安格真正的母亲,利维坦见证了那位伟大的母亲,优秀的首领生下了安格。
“……拉法叶说,她死在了灰城里。”
在利维坦低沉的声音里,她慢慢讲述了一切:安沙如何生下的安格,她又和雷厄姆做过怎样的交易,还有从剧场出来后,安沙又带领着那群被贵族算计的沙安德勒如何在星城的背面,那个阴冷又潮湿的灰城里生活的。
“拉法叶将她葬下。”利维坦张了张嘴,可还是没办法告诉安格,她的母亲最后下葬的地方甚至不算个墓。“就葬在灰城。”
雨林里一片只有沉默。
没有一点声音,利维坦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就像是一个等待判决的罪犯,看着能决定她最后罪行的人。
可安格什么也没说。
她依旧沉默着,只有那双手紧紧攥住,手背上青筋爆出像是用尽了全力。
“安格……”
“我知道了。”
安格说,她的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就连利维坦也没能料想到听到这个消息后,安格的表现会如此平静。
“不用担心我,”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冷静道,“母亲教过我,倘若有天她不得不离去,我要做的绝不是哭泣。”
安沙说:成为继任者,最重要的是摒弃你无用的眼泪。
安沙说:你是我最看重的孩子,你是我的女儿,我要你拼尽全力活下去。
安沙说:倘若我有一天死去……无论沙安德勒的下一任继位者是谁,安格,你要记住,你的姓氏是‘沙安德勒’。
“剩下的沙安德勒在哪儿?”安格问。
利维坦愣了一下,回道:“现在拉法叶带着他们在灰城生活。”
“在灰城生活的人都没有身份,”她又说,“第三星际的法律特殊,贵族几乎能够决定大部分人的生活状态。他们不会被允许出现在星城的灯光下。”
安格:“贵族……”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而看向一旁没有出声的金发雇主。
“想到了?”金发雇主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笑着开口,“现在第八星际所参与的战场上,有很大一部分与所谓的‘贵族们’有关。”
安格:“兽人走私案。”
在雪地镇上待着的这几天,福沃斯有时候会提到些现在星海里的特殊事件。在食堂里,安格等人也能听见兽人们对外星人的破口大骂。
所以安格也对这些有了模糊的了解。
“简单来说,这群高级公民们已经引起了一部分人的不满,并且双方已经开始交锋。”
金发雇主笑眯眯地开口:“所以,安格。你想要做什么?”
“我……”
问题的答案被放在了她的身上,安格愣了一下,随后答道:“我想保护剩余的沙安德勒。”
利维坦皱起眉:“可是贵族不会允许……”
“那就让他们无暇顾及。”金发牛仔懒洋洋地开口。她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监管机械发生故障,他们现在不也没有空闲关注吗?”
什么?
刹那间利维坦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件事是你做的!”她愕然道,“但是你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制服那么多的监管机械!?
还有遗留在现场的痕迹,很明显是发生了一场范围极大的爆炸。定时炸弹?不太可能。一旦察觉到这些东西,监管机械会以极快的速度进行拆解。
除非,是短时间近距离的瞬爆。
可是那样的话,眼前的金发牛仔又是怎么样从那样的爆炸中存活下来的?
能将防御拉满的监管机械变成那种样子,可不是一两件高科技就能做到的。
金发牛仔没有回应这件事,只是继续懒洋洋地开口。她的双手按在安格肩膀上,微笑着帮她梳理:“安格,你看。如果要在那群高级公民的眼皮子底下将其他沙安德勒从灰城带出来,那么就必须让他们自顾不暇。”
“现在第八星际正在竭力与这群人背后的势力战斗,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余力。”
她的目光慢慢移到了站着的利维坦身上,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利维坦头皮发麻。
于是利维坦沉默半晌,明白了金发牛仔话里的含义。
“雷厄姆·德雷曼,也就是我现在的母亲。”
利维坦没有将拉法叶推测的‘雷厄姆是谋害沙安德勒的真凶’这个想法告诉安格。她无法接受在这之后,安格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待她,于是她只能含糊地一句带过。
“她正在举行的一个活动,有非常多的贵族会参与进来。如果她成功了,那么所有的贵族和他们在星城里的势力将会失去自主行动能力。”利维坦说,“假设你们在这个时间段行动的话,没有人会发现灰城里少了什么。”
安格眼睛一亮。
“好办法。”金发牛仔语调慵懒,“但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你为什么会觉得,雷厄姆一定会成功?”
利维坦一怔,不解地看着她。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明明在前不久,你的态度就说明你担心雷厄姆·德雷曼的计划会成功,否则也不会来到那个酒馆……
“不管成功与否,我都会来到那儿。”
金发牛仔叹了口气:“我和她说过,我很欣赏有野心的人。但问题是,她的野心快要吞没了她自己。”
“你之前的担心没有错,雷厄姆的身体不足以支撑她完成这个计划。除非,她有后手。”
金发牛仔意味深长道:“她生命的延续……”
利维坦了然。
但她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愤怒,反而变得平静起来,看上去和安格更像了。
“所以,如果要顺利带出沙安德勒,那么雷厄姆的计划需要成功继续下去。”利维坦没有向安格解释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这一点我可以帮忙。”
安格狐疑地看向她:“利维坦,你……”
“没有问题,”她的姐姐耸了耸肩,见面后第一次这样轻松地笑了,“相信我,安格。我能做到的。”
“不过既然这样,那么我要做的准备就比较多了。情况紧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可能没办法多陪陪你了,安格,”她说,“至于灰城的位置,我想伽不佘大人应该知道。”
看见她的目光后,金发牛仔点了点头。
“那么,我就先离开了。”没有任何犹豫,利维坦立刻站了起来,离开之前,她弯下腰,再一次拥抱了她的妹妹,但这次的拥抱短暂到安格都没有切实感受到她的温度。
姐姐轻声地在她耳边说:“安格,祝你顺利。”
而我,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
利维坦离开了。
现在,这个独具风味的模拟包厢里只剩下安格和金发雇主。
“这么着急吗?”安格看着门口喃喃道,“我还以为她会和我们一起去。”
“雷厄姆的计划就在这两天,”金发雇主说,“或许利维坦希望自己能在这段时间里做到更多的事情。”
安格:“是这样吗?但我总觉得利维坦有些事没有告诉我……”
在交谈的某些时刻,她有察觉到利维坦在刻意躲开自己。
她相信利维坦不会伤害她,但也的确不明白姐姐这样做的原因。
或许十三年的时间真的让她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很多。
“嗯……”金发雇主没有对此做出评价,只是转而开启了另一个话题,“安格,在带出那些沙安德勒之后,你要带他们去哪儿呢?雪地镇?还是泼剌区?”
安格摇摇头:“我并不认为雪地镇是个好去处。虽然瓦列他们对我们很欢迎,但是沙安德勒对他们来说仍旧是外星人,这会给雪地镇的人带来负担。”
“所以?”
“大人,”她鼓足了勇气,站起身来,用那双绿玛瑙一样透彻的眼睛望向金发雇主,“您还缺矿、矿工吗?”
金发雇主先是一愣,紧接着双眼迸发出极致的光芒。
“安格!”她的声音飘扬得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你说的是真的吗!”
**
[特殊事件!]
[身为<沙安德勒>的暂代首领,<安格·沙安德勒>陷入了困境,她曾经所处的族群中,现如今仍旧有族人存活。可是安格·沙安德勒无法为他们提供一个安全的地方。你看见了同伴为难的目光,于是作为一位心地善良的外星旅人,你决定:]
[答应提供庇护所(矿坑招募人员数值固定+13)]/[拒绝]
伽不佘:……
这难道还需要犹豫吗??
她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前者。
这可是免费的劳动力啊!!!
虽然现在的玩家的确很富有了,但谁会嫌弃自己的小钱钱太多啊!
之前在雪地镇里面刚触发了一个[与<塞拉菲娜>的农产品交易]的特殊事件,不仅解决了伽不佘目前爆满的背包问题,还赚到了不少雪地镇的地区信任度和虚拟货币。
现在又平白无故地收获了不少的劳动力,伽不佘都想去翻翻老皇历,看看今天是不是她的专属幸运日了。
甚至活动页面的酒保小Q人在看到跟在金发小Q人身后的沙猫,原本一张社畜脸嘴角的像素点都上扬了1个百分点,背后都开始出现飘忽不定的粉色小花。比之前绷着张面无表情的脸可爱了不知道多少倍。
伽不佘迅速截图。
利维坦:['这没想到能再次见到你……']
小Q人从活动页面上面跳了下来,然后像只雨燕一样冲到了小沙猫的面前,然后一把将安格抱了起来转圈圈。
伽不佘:?
而另一边的金发小Q人则是呱唧呱唧在一旁鼓掌,看戏看得十分认真。
伽不佘:……
倒、倒是很符合她平时爱吃瓜看热闹的性格。
就是有点太写实了。
她原本盯着屏幕看的眼睛忍不住飘忽了一瞬。
['那么,']很快,放下转得晕晕乎乎甚至冒出了蚊香眼的安格小Q人,利维坦绷着那张可爱的Q脸,一本正经地叉腰对着金发小Q人冒出了一团气泡,['在最终章我会帮你的。']
她犹豫地回过了脑袋,看见了捂着额头晕乎乎的安格,再度转过头来补了一团气泡。漂亮的绿眼睛瞪得大大的。
['……看在安格的份上。']
伽不佘深沉地发出感慨:可爱。
而且这种人前冷淡,人后提供帮助的人设,很像是退环境的傲娇变体啊。
果然老设定只要翻新了还是能捕获不少玩家的心。
[‘接下来,就是第三章 。’]利维坦说,['也是<追太阳的德雷曼>终章。']
**
雷厄姆知道自己在做梦。
自从金发女人在梦境中点明她的身份后,雷厄姆就从以往的17号记忆里苏醒,找回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雷厄姆·德雷曼,而不是那个仍然在亚当禁锢下的备用体17号。
可是就算知道自己在做梦,她也没有办法从这场梦境中走出来。
简而言之,她被困在了自己的记忆里。
这是脑神经传感器才能做到的事情,而这个东西本身雷厄姆是想反制住伽不佘的。
可没想到金发女人看上去对这个东西比她还要熟悉——但是怎么可能呢?这个东西是她利用那枚黑色结晶体才制作出来的……等等。
所以那个黑色的结晶体,其实是当初离开的金发女人留下的?
雷厄姆有些恍惚。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没有履行约定,对方还是为她留下了东西?
虽然雷厄姆将伽不佘作为她的导师,但实际上她自己也知道,对方根本没有将她当作‘学生’,只是当作一个合作者,在提前支付自己的报酬。
金发女人需要的是一个‘向导’,而不是一个家族主人的备用体。
虽然培养雷厄姆并不是她的目的,但她的确在帮助雷厄姆达成自己的目标。
十分耐心,十分宽容……可惜最后得到的是这样的待遇。
也正因为这样,雷厄姆更不明白了。
她是在金发女人离开后的第十天,才在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面发现了那枚纯黑色的晶石。
很奇特的晶石,不管是颜色还是形状。
晶石的外壳看上去更像是某种被掏空内里的球体,表面全是那种坑坑洼洼的小洞。而在某处被凝实的晶石壳上多出了一根引线。
雷厄姆:?
她将东西放到了自己的私人研究室,让那些人帮忙分析这块晶石到底是什么。
但没想到的是,研究员们从里面提取出了关键的东西。
一种纯黑色不溶于水的粉尘。
有研究表明,当这种东西被吸入人体,会让人的大脑格外活跃,甚至能够不依靠任何东西操作只有依靠脑神经才能使用的器械。
与此同时,雷厄姆还发现在亚当·德雷曼的实验室里面,她看见了类似的晶体。
但亚当的实验室里面,那些晶体纯黑凝实,内里没有被掏空。不仅如此,这枚块头极大的晶石还被放进了一个专门的房间,被严加管控。
进出里面的研究员无不装备齐全,就差直接告诉雷厄姆这个东西十分危险了。
但是雷厄姆自己拿到的那块坑坑洼洼的晶石却没有那样危险,不仅如此,甚至在限制吸入量后,它对人体有一定的好处。
这样成了雷厄姆研究脑神经传感器的重要材料之一。
现在,她忽然发现这个东西可能是金发女人给她留下的。这让雷厄姆格外不解。
梦境中,这个研究依旧在正常进行。
那个时间段,当雷厄姆明白这种物质能够潜移默化改变人体状态后,她就开始自己悄悄使用。
于是在研究员为她检查身体的时候,发现17号的身体素质已经完全超过了所有备用体。
亚当知道了这件事,然后决定将她带到了大众的面前。
“现在,亲爱的,”这个老男人微笑着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虚假的慈爱,“你就是德雷曼家族的下一任接班人。”
“我?我吗?”雷厄姆装作惊慌的模样,看向对方的眼中带着孺慕之情,“父亲,我不行……”
“你当然可以胜任了,雷厄姆。”
亚当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意味深长:“你可是我生命的延续啊。”
——你可是我生命的延续啊,利维坦。
雷厄姆猛地僵住。
她突然抬起了头,用一种极其冷漠的眼神看向亚当·德雷曼。
这里是她的记忆,站在自己眼前的也不是真正的前任德雷曼家主。
雷厄姆不明白自己之前为什么还要在这儿多花费那么多时间,简直是浪费。
“怎么了,雷厄姆?”虚假的亚当皱起眉,似乎对她的态度有些不满,“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雷厄姆不想再在这个糟老头子身上多费功夫,现实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够让她感到恶心了,在她的梦里,雷厄姆可不想和对方虚与委蛇。
她敷衍了两句,然后离开了亚当身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坐在办公桌的后面,黄昏时分,橙红色的夕阳透过玻璃窗落在了她的身上。在这样一片静谧之中,雷厄姆不可控制地回想起自己刚刚听到的那句话。
——你是我生命的延续。
这句话就像一种诅咒。亚当·德雷曼对着17号说,而长大后的雷厄姆对着她的女儿利维坦说出了同样的话。
雷厄姆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似乎越来越像当初的亚当了。